第七百五十五章 無效溝通-《浮云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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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將她脫下來的斗篷掛在衣架最低的一層,并吩咐仆人為燈籠添油。等熱水端到桌前,隨行而來的還有小松餅和奶油布丁,以及新鮮誘人的糖霜水果拼盤。不論水果還是奶油,都是如今城里難得一見的美食。“請用吧,這些都很可口。”
“謝謝,但很快就是晚餐時間。”
“愿意與我共進晚餐嗎,林戈特小姐?我認識一個能把素食做出牛肉和天鵝肉味道的廚子,他的神秘技藝能夠以假亂真。等雨停后我們就可以出發。”
“我很榮幸。”這時候總不好拒絕。“偵測站預計是在六點半停雨。”
“你訂了偵測站的報紙,小姐?”澤佩皺眉。
“我曾在那里工作,是點火前的事了。”
澤佩終于正視她,“你是說,你已經通過了火種試煉?”見到希塔里安點頭,他震驚地眨眼。“噢,你真勇敢,林戈特小姐,勇敢而美麗。”
但接著他開始談起在郊外的狩獵經歷。關于競技、追蹤、獵獲以及種種意義不明但似乎頗具榮譽感的事物,澤佩極盡可能地展示出來。希塔里安根本不關心這些,而她幾次提起守夜人和封城禁令,卻都被他一笑了之。
紳士的舉動,輕蔑的態度。希塔里安已經司空見慣。說到底,若非不死者領主的任命,她在這些人眼里連門前的守衛都不如。
“封城會令林間動物迅速繁衍。”澤佩頭頭是道地說,“最糟的情況,樹林會大面積死亡,因為某種動物數量的無節制增長。自拜恩建立起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布倫肯家族都扮演著……”
“……工匠協會領頭人的角色。”希塔里安打斷,“薩斯貝·布倫肯先生,人稱‘漆人’,他和古老的布倫肯家族坐擁拜恩三分之一的財富,管理著全城的木匠、漆工、鐵匠、金匠等諸多行業的從業人員。多么不容易!我敢說他一定是晝夜操勞、盡心竭力了。”
澤佩收起笑容。“你懂得真多,林戈特小姐,實在是讓我意外。知識會讓女人有十足魅力,如今我算見識了。”
你的見識和門外的積水一樣淺,這我們都一清二楚。“封城是必要措施,否則神秘支點會源源不斷地派來夜鶯,刺探結社的情報。”希塔里安說,“我們必須承認它存在的必要性,先生,即便這么干確實造成了諸多不便。眼下局勢復雜,世道艱辛,有些困難是需要我們共同克服的。”
“比如沒法狩獵?”
“當然不。我們仍能狩獵,但不是為了收獲,而是為報復。在神秘領域,七支點將戰爭稱之為獵魔運動,把結社視作獵物。你有成為獵人的信心,澤佩先生,這很好,希望你能保持。”
青年皺眉:“我曾報名參軍,卻被你們守夜人拒絕。我父親……”
“……有比送自己的繼承人上戰場更快捷安全的支援手段。抱歉,布倫肯大人。”布倫肯家的無知少爺。“我想來和你父親討論有關城防費用的問題,他什么時候能有時間呢?”希塔里安問。
“你來說教我,呃?”澤佩難以置信地反問,“我能代表布倫肯家族,而你只是外地人。”
好歹你有一句實話。不,是半句。希塔里安心想。“我全無此意,大人。”
“你最好沒有。”青年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很快有布倫肯家的仆人收走一口沒動的點心,它們的歸宿大約是垃圾桶。希塔里安趁亂留下了一杯果汁,來滋潤自己干燥的口腔。首次被人摔門而去時,我還會心中忐忑,如今這些都是習以為常的遭遇了。
“漆人”一毛不拔,還派澤佩來浪費她的時間,但想到要將情況如實匯報給黑騎士,希塔里安還是有些難過。她向來覺得領主大人是在一個人應付秩序聯軍的攻勢,還要拖上這些除玩樂外連拜恩都不愿踏出一步的血統高貴的低能兒們。
而他本人的想法,希塔里安無從得知。
莉亞娜女士希望我和她一起走,希塔里安心想,也許她非常明智。她原以為自己能幫上忙,出于某種自欺欺人和自我滿足欲望——就像澤佩志愿參軍時的想法——說服自己留在拜恩。我們從本質上毫無分別,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其實束手無策。她聽過太多歌謠,傳頌勝利的榮耀和敗者的無畏,她的靈魂似乎在某種高尚事業中升華,正燃燒自我走向偉大的犧牲。
事實證明,這些不過是錯覺。她連跪下來祈求權貴施舍的機會都沒有,即便他們很愿意用高級點心來招待她。
希塔里安聽天由命地等在原地。黑騎士出現的時間不定,她完全沒預期。近來守夜人的注意力放在城外,塞爾蘇斯一邊鍛煉士兵,一邊帶人巡視。他含湖提起結社在修補某樣東西,卻說不清楚細節,事實上,他一星期才回城里一次,每次都帶來一身寒意。希塔里安見到他們的機會越來越少,她本人也逐漸忙碌起來。
想到這些,原地等待令她心生不安。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哪怕是準備點心茶水也好過呆著。雖然她從未見領主大人用餐。說到底,死人用不著喝水,他們與活人不同……
在最害怕的夜晚,她考慮過再次逃亡。不是從拜恩到加瓦什,而是另一種難以啟齒的行程。她懷疑大多數人都悄悄思考退路,且從不與人交流,但他們會在行動中表現出來:囤積食物、馬車和硬幣,探聽局勢、道路和守夜人巡邏路線。他們彼此間以眼神試探,談論沒營養的話題,為領主的決策患得患失。似乎在詢問要不要逃?什么時候逃?往哪兒逃?希塔里安不知道他們得出了怎樣的答桉。
奧格勒瑟爾人沒能全部逃到拜恩。據偵測站的消息,少數人四散離開,往帷幔山脈深處去,一些撤離早的人拖家帶口進入加瓦什,被守夜人安置在特殊的神秘之地。剩下的人,他們要么在攻城戰中送命,要么通過矩梯來到拜恩。后者不算多,一方面因為黑騎士禁止城內的矩梯放行,以免加重拜恩的負擔。
另一方面,奧格勒瑟爾毀滅后,下一個就輪到拜恩。
人們在求生欲望的驅使下避而遠之,誰也不能指責他們。希塔里安已是正式的結社成員,連她也會誕生逃亡的念頭,別說其他人。以布倫肯家族為代表的拜恩人準備將王都遷到加瓦什,免得舉族覆滅,血脈不存。“漆人”是老謀深算的政治家,才不許澤佩參軍。后者本人八成對此毫無概念……
“你沒事干?”黑騎士冷澹地問。他如幽魂一般現身,輪廓倒映在窗戶上。
希塔里安勐然回頭,心臟狂跳。“領主大人。”她深吸口氣,“薩斯貝·布倫肯沒來,代替他的是澤佩·布倫肯。我……我們不歡而散。”
“他說什么了?”聽完希塔里安的回應,黑騎士無動于衷。“他不是來和你談生意的,林戈特,他是來和可能成為未婚妻的女人約會。”
希塔里安吃了一驚:“我?”
“你是守夜人成員,我的直屬,而布倫肯家族在結社中毫無分量。封城之前,他們自視甚高,如今卻發現守夜人真的有獨自封鎖城市的能耐……這就是他們的一次嘗試。”
“可……大人,布倫肯是拜恩的貴族。我不明白……”
亡靈騎士很不耐煩:“貴族和領主不同。王都在貴族維持下運轉,不能完全交到某個領主手中。你用不著明白。難道你想嫁給他?”
“不,大人。”希塔里安忙不迭地拒絕。她對澤佩·布倫肯是半點好感都無。
“你不喜歡他。”
她更喜歡穆魯姆,在木勺子公館遞給她飲料、讓她逗弄斑點狗禿頭的男孩。這些生活細節想來不入領主之耳。況且,無論她對“漆人”有多少看法,都不能直接說出口。“我認為布倫肯家族會更追求高貴血統,大人。”希塔里安小心翼翼地說。
“而你不追求?”黑騎士忽然抬頭,望向窗外。
這是明擺著的。希塔里安差點對他皺眉,她發現對話開始朝著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到底怎么回事?“我有未婚夫了,大人。”
“那你等在這兒。”不死者領主轉身便走,轉眼間失去了身影,把迷惑不解的希塔里安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