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夜幕悄然降臨, 馮其帶著那柄斷劍,孤身行走在山林里。古松怪石之間,是由上古先民集百代之力、開山裂石方才辟成的蜀道, 而前面三十里外的明月峽,正是其中最險峻的一段。 若換了往常,就是給馮其一百個膽子,他也未必敢往這邊走。 可如今他活著只如一具皮囊, 又有什么好失去呢?既無可以失去的東西,自然也就沒有了恐懼。 明月峽是從蜀中去往中州最近的路。 他已是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想了許久, 此生唯一還想看看的,竟是許多年前曾經到過的神都。只不過那時他站在那高聳入云的城門外,不敢進去;可這一次,他想走進去,看看清楚。 山林里忽然傳來一陣梟鳥的怪叫。 可馮其心神恍惚,埋頭走路, 全未注意。 數十道黑影集結成隊, 各自踏著法寶毫光, 緊貼著山林樹梢飛過,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只向西北方向的明月峽疾掠而去, 渾如鬼魅。 月出東山,浩蕩江水自北向南, 穿行于崇山峻嶺所形成的陡峭峽谷之中, 粼粼的波紋將銀色的月光揉碎,灑遍江面。 明月峽宛若一位神秘的美人,只有到了夜里, 才肯將她靜謐的魅力顯露。 只是越是美麗,越是危險。 深谷里隱約傳來獸吼風嘯;斷岸上,還留著上古先民斧鑿的痕跡;閣道上方不少曾經住人的山洞早已坍塌,堆積的獸骨被月光照得一片慘白,殘破的丹爐嵌在山壁的泥里,里面只長了幾蓬雜草…… 金不換就立在江灣對面的斷崖上,巉巖亂石遮蔽著他的身形,不遠處便是早已屏息埋伏在此地的杜草堂、青城派眾修,而江對岸的西閣道與江這岸的東閣道上,則是峨眉派與散花樓。 蜀中四門俱已就位,可還不見周滿。 他抬眼看了看已漸向中天移去的霜月,一估時辰,眉頭微蹙,正想找人詢問。沒想到正好,才一轉頭,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后方山道輕巧地騰躍而上。 周滿玄衣如夜,腳步無聲,一雙眼神光內斂,臉容格外平靜,看起來與平日并無兩樣。 但金不換一眼發現,她佩戴于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枯木戒環,隱隱與先前不同了。 他心念一動:“你去百寶樓了?” 周滿點頭,向他走來:“剛出來不久,沒耽擱吧。” 金不換道:“邱使他們還沒到,算不上耽擱。你可真是瀟灑,還有心思去百寶樓,那尊泥菩薩,可是被你欺負得夠嗆。” 周滿剛走到他身邊,向著東西兩邊的閣道看去,聽得這句,忽一揚眉,回眸看他:“什么叫欺負?” 金不換輕嘆:“是不是欺負,你自己知道。” 周滿想起先前城門口那一幕就忍不住來氣,只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此生只求痛快,哪怕忍,也只是忍一時之痛,求一生之快。誰若讓我不痛快,自然也別想痛快。” 金不換無奈一嘆:“我以為你只對敵人如此,可菩薩難道也在此列嗎?” 周滿便道:“很小的時候,我養過一只兔子,巴掌大,皮毛雪白,摸上去很舒服。它什么都好,脾性也溫順,可就有一點,太笨。帶露的草吃不得,它卻總要去嘗。我訓它它也聽不懂,有一回不讓它吃,它急了還張嘴來咬我。可咬又咬不痛,只可憐巴巴縮在籬墻角落,怎么也學不來山中的猛獸……” 金不換聽懂了,可正因聽懂,反倒比先前更復雜:“可周滿,他不是你的兔子。他只是一尊泥菩薩,吹風淋雨已夠他難受,若敲打太厲害,總不免有碎的時候。” 周滿竟道:“那不正好嗎?” 她平靜的聲音里有一種隱晦的殘酷:“敲碎了、打爛了,才正能鑄成新的。” 金不換怔住。 哪怕是對周滿熟悉如她,在聽了這樣一句話后,也不免感到夜里江風生寒。 過得許久,他才用一種復雜的目光注視著她,慢慢道:“周滿,你這個人,有時真的很霸道。” 周滿聽出他謹慎的不贊同,但并不在乎。 此時戌時已至,百寶樓那位邱掌柜,終于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從另一個方向的山道上出現。 平日里波瀾不驚的臉龐為一層肅穆籠罩。 而緊隨在其身后的,除了蜀中四門的四位首座,赫然還有學宮中岑夫子、劍夫子等諸位夫子! 周滿察覺到動靜,轉身看去時,卻并不感到絲毫意外。 反倒是那面容沉冷的岑夫子看見她,下意識皺了眉;參劍堂的劍夫子更是目中帶著好奇,仿佛頭回認識了她似的,不住盯著她看,口中還嘀嘀咕咕。 若是宋蘭真在此,見了這場面恐怕要大吃一驚—— 此刻現身于明月峽的,無一不是望帝麾下數一數二的人物,幾乎等同于大半個蜀中精銳的力量! 有什么理由,能讓他們在這樣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夜晚,聚首于此呢? 只可惜…… 周滿淡淡想,這樣的場面,并不是誰都能預料。 邱掌柜的目光先在她臉上停頓片刻,然后才站在高處俯瞰整座明月峽,道:“我等張了這樣一張巨網,他們別只放些小魚小蝦來投才好……” 一切都是一場精密的計劃,先故意使人漏出寄雪草與春雨丹的消息,以三大世家消息網之廣必然能迅速查知,順藤摸瓜,他們再借機鋪排線索,一步步誤導他們進入明月峽。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