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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雪夜之謀-《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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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呼什圖、蘇凌阿的言語,或許還要加上吳省蘭,我看這都是來試探我的,呼什圖這樣與我交待,應是我已經取得了他們信任。可之后呢?這件事還有許多難處啊?”

    阮元心中暗自盤算,也苦苦思索幾個關要之處應該如何破局。忽然之間,南書房外竟傳來了陣陣腳步之聲,接著軋地一聲,門房竟緩緩開了。一個黑色身影走了進來,只見他黑色裘衣之內,隱隱有一層黃衣,阮元清楚,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嘉慶了。也隨即站起,走到嘉慶身前,拜倒叩首道:“臣阮元不知皇上星夜來此,實是罪過!”

    抬頭看時,只見天空之中,片片雪花已漸落了下來,門外另站著一人,那人是嘉慶的心腹太監張進忠,阮元卻不認識。

    嘉慶看著阮元,言辭卻也謙和,并無乾隆那般威嚴,只道:“阮侍郎,太上皇之時,朕記得你就已經在這南書房值夜,南書房到了冬天,也會備下些炭火的,你怎么忘了?今日這天你也看到了,冷著呢,不如先生了炭,再議其他事不遲。”說著竟自己走向東廂的一個廚壁,打開了一個柜子,取了一盆炭出來,放在阮元座椅之畔,張進忠隨即進來,取出火折將炭火點燃了,又從柜里取出罩子,放在炭火之上,以免失火。隨后嘉慶擺了擺手,張進忠便走了出去,輕輕關了房門,似乎是要在外面巡視,以備生人靠近。

    眼看嘉慶親近如此,阮元又怎能無動于衷,待張進忠一出房門,便也連連給嘉慶叩首道:“皇上如此賜炭之恩,臣實在百死莫報!皇上,眼下只是小雪,不礙事的。臣這樣……真是慚愧無地,不如臣這就熄了炭拿回去吧,臣不值得皇上如此厚愛。”

    “朕都給你拿來了,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今日賜炭,是朕的意思,可后面的事,還要辛苦你呢。”嘉慶也尋了阮元的位置坐了下來,又道:“你也別跪著了,今日朕還有要事,你這般樣子,卻又能商議什么啊?快去那邊尋個椅子,一同坐下吧。”

    阮元聽了,只好站起,側立在嘉慶一旁,可自尋座位,卻是萬萬不敢了。

    “阮侍郎,先前太上皇召見過你,是不是?”嘉慶問道。阮元想著嘉慶先前言語,自己此時絕不該有半分隱瞞,便應聲稱是。

    “是啊,但你或許有所不知,皇阿瑪自你走后,似乎也沒過多久,便召見了朕。皇阿瑪把你說給他聽的話,都告訴朕了。后來,皇阿瑪也特意叮囑朕不要責怪你,阮侍郎,你在外督學,了解了這番風土人情,再告訴朕,這是大功一件啊,朕又怎會不滿意呢?看來,三年前你辭了廣興,堅持要南下繼續做學政,現在看來,你做的對。反倒是朕那時剛剛成了太子,一時有些急躁了。”嘉慶似乎對阮元也并無不滿之情。

    “皇上,這……其實臣當時資歷尚淺,是以皇上想要用臣,臣卻想著若是臣在京中,若是再有無功升遷之事,只怕其他同僚也不會信服。到了那個時候,臣只怕自身難保,也不能為皇上盡心庶務了。是以臣才想著,彼時當務之急,應該還是先求實績,再做其他考量。這樣想來,臣原本也有私心的,倒是還得請求皇上,寬恕了臣抗旨之罪才是。”阮元道。

    “你又何罪之有?朕當時不過讓廣興與你參議一二,也沒有下任何詔旨,你有何旨可抗啊?”嘉慶笑道,但略一沉思,又道:“但無論如何,現在回頭看,你當時的選擇是對的,這就夠了。若不是你在浙江悉心查訪風土人情,朕又怎知浙南山里,竟還有溺嬰那般有悖人倫之事啊?川楚也好,兩浙也好,現下看來,百姓大多是過得苦了些,他們又何曾心甘情愿造反呢?都是官        逼        民        反啊。這樣想來,阮侍郎,你說朕在位這三年,是不是也做錯了許多事,對不起這天下子民呢?”

    “皇上,這……”阮元聽著嘉慶言語,倒是謙和,可畢竟君臣有別,總是多懷顧忌。沉思了半晌,方道:“皇上詔旨上諭,南書房多有備份,臣回京入值也有大半個月了,看得清楚。皇上并無不恤百姓之舉,相反,蠲免賦稅之事,倒是見了許多。”

    “‘今所在皆饑,無所依投,坐守鄉閭,待盡溝壑。其蠲免馀稅,實無可征。’阮侍郎,朕先前也有聽聞,你少年之時便多讀書史,尤其是這《資治通鑒》,更是嫻熟于心。這段話是何人所言,出自何處,你可還記得啊?”嘉慶忽然問道。

    “回皇上,這段話是《資治通鑒》唐紀之中,唐僖宗即位之后,翰林學士盧攜所進言。”阮元對《資治通鑒》并不陌生,自然從容應答。

    “是啊,盧攜當日所言,雖經千年,卻也無甚變化啊。百姓即便不再繳納賦稅,有些都已經貧苦無依了,朕即便蠲免賦稅,又能救得多少人性命呢?《通鑒》這一段在乾符元年,就是那一年年末,王仙芝舉兵反了唐朝,黃巢是那王仙芝手下,后來連敗唐軍,攻進了長安,就在黃巢入長安之前,這盧攜已做到宰相,卻因為用人不當,引咎辭職,最后自盡了。看來若是這江山社稷一旦傾頹,即便是朝廷里的有識之士,也難以自保啊,更何況朕做皇帝的呢?”嘉慶一向精通史事,是以說起唐末舊事,也是如數家珍。

    “皇上且莫如此消沉,國朝與晚唐不同,太上皇在位六十年,海內皆稱盛世,江浙運河一線,依然富庶。這貧民雖有,卻也不致動了國朝的根基,天下事,尚可為。皇上且莫將國朝之治,與晚唐相提并論啊?”阮元也不禁安慰嘉慶道。

    “是啊,正是因為國朝與晚唐不同,朕今夜才會來找你啊?你說得對,天下事,尚可為。”嘉慶的語氣,也漸漸堅定起來,道:“你在太上皇面前之言,朕已悉知,總而言之,天下大弊,朕以為共有四處:其一,百年以來,天下生齒日繁,故而貧困之人,也日漸增多,而有司守令,因承平日久,漸行怠惰,于貧民疾苦,罔然不顧。其二,大吏以賠補虧空為名,行盤剝細民之實。其三,官軍無紀律,臨戰無能,殺良冒功。其四,官吏貪賄,一時不絕。總而言之是一個問題,就是為官者唯顧私利,不恤民情。朕所言可有道理?”

    “皇上仁慈愛民,臣不勝敬佩。”阮元道。

    “所以啊,朕想著,未來朕要走的第一步,就是澄清吏治,重新選拔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督撫守令。可這第一步,是真的難走啊,皇阿瑪在位的時候,也曾多將貪吏繩之以法,王亶望、陳輝祖、國泰、伍拉納……可處決了這許多貪吏,這大清的天下,貪吏不僅不少,卻是更多了。朕想著,只是一個原因,就是這主持選舉官吏之人,本身就立身不正,多懷私惠。皇阿瑪年紀畢竟大了,精力自然不如壯年,竟被這選舉之人鉆了空子。”說到這里,外面北風,卻是更加緊了,飄落的雪花,也漸漸變大了起來,如此風聲之中,即便守在門外的張進忠,也無法聽清屋內到底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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