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為入仕-《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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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良久,阮元道:“你可知那張廣泗日后如何?之后不過數年,第一次大金川之戰里,張廣泗因為師出無功,被皇上斬了。他天性涼薄,終也沒有好下場。”
楊吉道:“他上菜市口,也就是一刀斃命,便宜他了!可伯元,你不能因為糟老頭子做了一件好事,就把別的忘了啊?恩公的事,柴將軍的事,他不一樣冤枉了好人?”其實張廣泗當年失機被斬,反是有些小題大做,楊吉只想著自家恩怨,又不知當年詳情,故而不依不饒。
阮元道:“可祖父畢竟只過了兩年,就重新授官了啊?”
“伯元,憑恩公的武藝才干,我看就該戴紅頂子。可最后呢,你說恩公過世的時候,是個游擊,這還不如參將吧?恩公這一輩子,依我看,是被糟老頭子耽誤了才對。”
想到這里,楊吉更覺得阮玉堂遭遇不公,道:“你平日讀書,外面的事可能不太了解,我平日經常去城里的酒樓,那里有不少那種遛鳥的……叫旗人對吧?他們說和珅就是他們那種人,平日就想著貪錢,就想著排擠忠良,就這種人,糟老頭子居然用得那是一個不亦樂乎。那你說,這糟老頭子做的事,是對的多,還是錯的多?”
其實楊吉并未弄清楚“旗人”和“遛鳥”究竟是什么含義。阮元聽了,也沒太在意,道:“那你可知道,楊叔當年有什么故事嗎?楊叔家離你家不遠,叫橫坡寨,當年死傷,比你們大箐寨慘多了。他那寨子里,凡成年的男子,幾乎是死絕了。楊叔當年還是個孩子,被祖父救了,這才留下一條命。后來他早早到揚州家里做事,故而祖父罷了官,楊叔還留在我們家。”
“后來,祖父告訴了他相關身世,楊叔也覺得,祖父有救命之恩,他無論如何,也想用一生來報答我們阮家。祖父過世之后,爹爹想讓他回家,他怎么都不依,才留在家里。只是……只是楊叔對朝廷,卻沒有半點好感。”
“記得我五歲那年,有一次出去看廟會,回家的時候,正好路過州府衙門。眼看著只要轉個彎,就能到家了,楊叔卻說什么不愿意從府門前面走過去。我當時也問他,說馬上就回家了,為什么要再繞一個彎子?可我問他好久,他都不答,只是對那府衙,連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后來多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繞遠回了家。也是我無知,回家之后還哭了好久,說楊叔不喜歡我……可楊叔他,一直是把我當親生孩子看的啊……”
“那你讀書做官的事,楊叔怎么看?”楊吉想到若是阮元做了官,難免要和官府有來往,故而有此一問。
“你或許不知,離開揚州之前,我特意和楊叔說起過這件事。因為我記得,每次我考試中了功名,楊叔絕無半點失望之情,相反,卻比我爹爹還要開心。可楊叔也應該知道,若我一直考下去,將來必然會做官的道理啊?”
“當時,楊叔對我說:‘伯元,叔知道,你這一去,考了進士,就要做官了。叔認識的人不多,可劉大人謝大人,叔也親眼見過。他們戴紅頂子的,想來見的人是比叔多。他們都說你以后必定成才,那叔就相信,你做了官,也一定是好官大官。’”
“‘其實伯元,你這么聰明,叔的事你也應該知道了吧?叔也知道,你爹爹不喜官府,但你爹爹和官府并無我這般深仇大恨。可你要做官,叔為什么不攔著你?因為你啊,是叔看著長大的,你天性純良,人也聰明,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以后啊,肯定能把你這份聰明,用到該用的地方。’”
“‘伯元,叔活這么大年紀了,心里這個坎,叔確實過不去了。但叔不傻,叔知道,這做官的,也分好官壞官。劉大人謝大人那般光明磊落,那就是好官。當年打咱們家那總督,那就是壞官。叔聽你們說話,也大概清楚,官就那么多,這多一個好官,也就少一個壞官,你說是也不是?那你想,若是你做了大官,那這世上,不就有一個惡人不敢作惡了嗎?伯元,你去做官,是為民除害啊,你說,你去為民除害,叔為啥不支持你?’”
楊吉忽然感覺,阮元的眼中,出現了幾絲異樣的光芒,此時已是一更時分,可阮元的眼睛,卻意外比白天更加有神。
“為民除害……”阮元低聲吟道,忽然,他轉過身子,對著楊吉道:“楊吉,這個進士,我想考下去。”
楊吉只覺得,阮元的眼神比之前堅定了許多。
“楊吉,我想清楚了。祖父的事,朝廷冤枉了祖父,這自然不假。可若是當日朝廷里面,有一個熟悉祖父的人愿意為他伸冤,或許祖父也就不會被罷官了。祖父的事,我們改變不了,可你我眼下也看著,這世上還有和祖父一樣,無故受過,甚至身首異處之人。若是我只是個平民百姓,那朝廷行事,無論對錯,我只能受著。可如果我做了官,或許……或許有朝一日,再遇到含冤受屈的人,我可以說上話呢?”
“我知道,你不相信其他做官的人,可你應該相信我吧?楊吉,我們坐在這里,什么也改變不了。倒不如我放手一搏,去搏個進士的功名回來!到那時,或許這朝廷,這天下,就會因為有了我,多一個敢說話的人,少一個膽小怕事,甚至助紂為虐的人。如果真有那一天,可能也會有許多無辜之人,因為我的一句話,就改變了命運呢?所以楊吉,這個進士,我想考下去。”
楊吉聽著阮元說話,語氣已經漸漸堅定起來,想來阮元對于未來的道路,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心,而且,那是一種無比堅定的決心。
但他仍有疑慮,道:“伯元,你今日有這志向,也沒什么。我聽那旗人說,和珅開始做官那幾年,也是個勤勉能干的好官。可他現在呢?墮落成這個樣子。伯元,即便你今日有了志向,日后也還會變的啊?”
“五十年前,祖父把他的性命,交給了你父親,是也不是?”楊吉也沒想到,阮元居然又重復了一遍這件事。但想來確是如此,也點了點頭。
“那五十年后,阮家的孫子,也一樣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在楊家的兒子手里。”阮元笑道,同時也握住了楊吉的手。
“楊吉,我知道,你雖然讀書不多,但你有一顆赤子之心。你分得清是非,擔得起正義。所以我即便對我自己不放心,我也對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做了傷天害理之事,就請你替天行道,取了我性命,為天下除一大害。如何?”
楊吉聽阮元這般誠心相待,自然心中也十分激動,同樣,他也握住了阮元的手。只是言辭之上,仍要爭個高下,不愿落后。
“那你可記住了,有朝一日,我若真要取你性命,你不許反悔。”
“這個自然。”阮元笑道。
即便日后,阮元回憶起乾隆五十三年,他也從未因為第一次會試落榜而感到遺憾。因為這一年,他收獲的,比進士的功名,重要得多。
那是一種,讓他永不墮落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阮元不知道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阮承信也正在江府,與江春商議阮元會試之事。阮元走后,阮承信在揚州并無要事,便一邊閑居,一邊有了精神,就到江府與江春暢談。這時他已是舉人之父,江府便再沒有人敢小瞧他。
只是這一日,江春卻患了病,無力起身,只好臥在床上。阮承信和江昉坐在他身邊,也不敢多說話,怕讓江春累著。
只是江春對江家、對阮家,卻是各種放心不下。先是說起兩淮鹽務,接著又和江昉討論湖廣的人手,最后又說到江鎮鴻。阮承信覺得江春這樣,病情只會越來越重,也安慰道:“舅父,您身子都這樣了,外面的事,我和橙里舅父應對就好,不必如此操心的。”
“湘圃啊,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今年六十八了,若是還不知自己命數,那才是白活了一場啊。”江春笑道。可阮承信聽來,卻已經聽出了一絲哀傷,若不是江春自知大限將至,恐怕也不會這樣說話。
“可是舅父,您這樣事事都要思慮一番,這不是、不是更容易……”
“湘圃,這些事我需要想著,也怪我之前糊涂,有的事沒安排好,有的事,我也沒告訴你們真相。還有件事,湘圃,我一直沒問,需要你把前因后果告訴我才是。對當今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不滿之情,我也理解。可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想法。盡管說出來就好,你怎么說,舅父都不怪你。”江春知道,阮承信可能想到他和乾隆有交情,就不會說實話,故而多費了些口舌。
“我還能有什么想法,皇恩浩蕩,便是家中受些委屈,也只能認下不是?舅父這樣問,又能改變什么啊?爹爹當年的事,總是過去了,改變不了了。”
“可眼下,是伯元要做官啊。湘圃,你有心結,我知道。可若是你的心結打不開,只怕你和伯元,日后都會受到束縛。只有你們的心結打開了,以后你們,才能走你們想走的那條路。”
沒想阮承信卻說道:“舅父放心,當年的事,我和伯元,已經說過了。”
這樣一說,江春也有些疑惑,笑道:“湘圃啊,當年你有什么事,我卻是不知啊?我也不妨與你說了,乾隆十六年,皇上南巡的時候,我知道琢庵的事,我清楚他是被冤枉的,所以接見皇上之時,我把事情來龍去脈,說給皇上聽了。最后,皇上也召見了琢庵,給了他四品都司之職。”阮玉堂號琢庵,江春以號稱之。
“其實當日,父親突然受召,我也一直不解,不知父親只是三品參將,皇上卻如何識得父親?可當日康山酒會,我見著舅父與皇上乃是故交,也就明白了。但舅父或許不知,皇上復了父親官職,重任父親去做都司,又升到游擊,我是一直感激皇上的。”
“但我知道,你心中總有些不快。”江春雖然言語已漸無力,但想著上一輩的心結,總是要解開,故而依然想讓阮承信把其中內情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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