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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眾目睽睽的只是宮女、太監(jiān)，但堂堂太后身份尊貴，沒有皇帝旨意，也無人能上前拉得住她——出了事情怎么辦？

    “太后娘娘，您還是先起來吧，這成何體統(tǒng)？”崔元開了口。

    皇帝讓他來，不就因為他也是宗親長輩嗎？

    張?zhí)笞杂X憋屈憤懣了一年多，眼下情緒失控了哪里管這些？

    她跪坐在了地方只是哭嚎著：“陛下不是金口玉言答應(yīng)過了嗎？一點點小事，幾個賤民，怎么就不能饒了我們一家孤寡呢？孝廟在天之靈還看著呢！你也是我下懿旨令百官立時勸進(jìn)登基的呀！”

    崔元勃然變色，她這是真的瘋了嗎？

    把選立之恩往皇帝這里砸，指責(zé)他不顧恩情趕盡殺絕嗎？

    孫茗的情緒也接近崩潰，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接了那個茬之后的后果。

    明明晨間去仁壽宮時，跟她說了已經(jīng)向皇帝提過。

    結(jié)果突然就到這里來撒潑。

    現(xiàn)在乾清宮內(nèi)外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恨自己長了眼睛長了耳朵的樣子。

    朱厚熜終于開了口：“皇伯在天之靈？好，請慈壽太后隨朕到奉先殿！”

    他眼神冷厲地盯著張?zhí)螅骸安甘亲约浩饋磉^去，還是需要抬步輦過來？”

    “……走投無路如此哀求，我自是要去向列祖列宗請告失儀之罪的。”

    張?zhí)缶裹c了點頭，自己爬了起來。

    她只說她是失儀之罪。

    朱厚熜點了點頭：“崔元，讓參策們先去忙吧。案子怎么辦，審定后呈上來由朕裁決。”

    “……臣遵旨。”

    他就這樣看著皇帝與太后從坤寧宮旁的門去了東邊，往東南面的奉先殿一前一后步行著。

    “陛下！”崔元還是趕上去說了一句，“制怒……”

    他已經(jīng)頗為熟悉皇帝了。司聰出現(xiàn)時，皇帝的臉色難看也許還有演的成分，但是現(xiàn)在是真的有著滔天怒火。

    太后不顧臉面如此下作，偏偏身為晚輩的他不能真的對親族長輩動刀子。畢竟是個少年人啊，再怎么沉穩(wěn)，與皇位傳承因果有關(guān)，太難壓制下她扣過去的頂頂大帽帶來的怒火了。

    “朕自有分寸。”

    朱厚熜的聲音平靜里帶著淡漠，頭也沒回。

    張?zhí)笞咴谒砬埃鋈桓杏X如芒在背。

    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被他押往刑場的恐懼感。

    ……

    奉先殿是小太廟，宮中的家廟。

    皇宮之外的太廟，什么時候祭祀、哪些人祭祀、流程如何，全都有定制。

    而奉先殿中，除了一些特定儀式，皇帝想什么時候來祭告一下先人都可以。

    除了皇帝本人，照規(guī)矩能進(jìn)入殿內(nèi)祭告的就是正宮娘娘了。

    蔣太后雖然已經(jīng)被封了太后尊號，興獻(xiàn)王雖然也已經(jīng)追尊了帝號，但朱厚熜并沒有想著這些“特別恩榮”，讓獻(xiàn)帝神主進(jìn)入奉先殿，讓蔣太后也能來祭拜。

    現(xiàn)在，只在清寧宮中安排了一個殿閣，供奉著獻(xiàn)帝神主。

    這都是這個時代的規(guī)矩，獻(xiàn)帝畢竟沒有真的做過皇帝，對大明并沒有什么其他功績。

    盡管有人猜測迎景帝入廟是下一步的開始，但朱厚熜其實并沒有那個打算。

    現(xiàn)在，朱厚熜和張?zhí)蠖歼M(jìn)了奉先殿，殿門緊閉。

    面前，是從朱元璋的直系先祖?zhèn)冮_始，到朱元璋，到朱棣，到朱高熾、朱瞻基、朱祁鎮(zhèn)、朱見深、朱佑樘、朱厚照……

    他們的畫像、牌位，都一一擺放在奉先殿中。

    朱厚熜跪拜了一番，張?zhí)笠补虬萘艘环?

    殿內(nèi)外已無他人，朱厚熜讓他們都離了百步開外——在這里負(fù)責(zé)雜事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如釋重負(fù)。

    長明燈火苗搖曳，香爐上香霧繚繞。

    張?zhí)蠊蛟趬|子上嘴里念念有詞，聽不清她念叨著什么。

    “太祖太宗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厚熜狂妄，今日之言，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共鑒之。”

    朱厚熜說完起身，轉(zhuǎn)向了一旁：“張氏為孝廟皇伯考正宮，今日既言孝廟在天之靈，朕便在孝廟神主前直言了。”

    張氏這個稱呼讓張?zhí)笊硇味溉灰活D，目光掩飾不住地轉(zhuǎn)頭憤怒盯向他。

    朱厚熜居高臨下眼神冷漠：“以你今日之罪，朕不憚于列祖列宗靈前，親手?jǐn)貧⒛悖　?

    張?zhí)鬂M臉驚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這可是奉先殿！

    她可是孝廟的正宮皇后，他的親伯母！

    殺？親手?jǐn)貧ⅲ?

    張?zhí)蟛皇遣恢浪呀?jīng)在奉天殿內(nèi)親手殺過人，可她確實萬萬想不到他會親口對她說想親手?jǐn)貧⑺€是在祖宗靈前。

    “我何罪之有！只許你逼死我一家，不許我求饒嗎？”張?zhí)蠹饴暫敖谐鰜怼?

    “何罪之有？列祖列宗在上，朕便說說你之罪惡，可聽朕是虛言否！”

    朱厚熜聲音不大，但卻上前了一步俯視著她。

    張?zhí)笠荒樅奕荩蛑炜此?

    “恃寵驕縱，后宮之中專橫跋扈，罔顧國本之重，致使孝廟后宮荒蕪，子嗣艱難！此罪一！”

    “皇兄少年繼位，你不知悉心扶助，反縱容母家敗壞國法、欺壓良民、無惡不作，貽話柄于朝臣，因母家之惡而使母子離心。把持后宮，令皇兄厭惡宮居以致于無后，此罪二！”

    “皇兄駕崩，大位后繼無人。依家法祖訓(xùn)，朕本倫序當(dāng)立。你欺朕年幼、不明宮規(guī)，朕剛?cè)肜^大統(tǒng)你便令宮女誘朕沐浴，又遣內(nèi)臣于外大肆預(yù)選淑人敗壞朕之聲名。其時皇兄尚未發(fā)引，你居心何在？你以選立之恩自居，意欲繼續(xù)把持后宮，甚至于令朕不得不倚重于你，此罪三！”

    “你之親弟，識人不明。逆賊藏身侯府，若不得你親弟相助，你親弟若不倚仗你在宮中奴婢，如何能于朕登基方十日便能在日精門舉火刺駕？此罪四！”

    “如今朕欲變法圖強，天下士紳心神不寧。張氏兄弟諸多惡行激起民憤，你不思責(zé)罰母家，反倒于朕與朝臣共商國事之時，以太后之尊凌迫皇后，敗壞人倫、欲污朕聲名于青史，誅心何異于殺身？此罪五！”

    朱厚熜聲音越來越嚴(yán)厲，一口氣說了五條大罪，頓了一下才繼續(xù)冷冽地說道：“你既入主后宮，便是朱家之媳！你顧念母家并無錯處，然你心中何有朱家？皇兄病重時，你未曾探視一次，母子親情何在？朕雖未繼嗣于孝廟之下，入宮后晨昏定省，你何曾記在心里？朕擇嗣繼于皇兄名下，你何曾關(guān)愛皇嫂，令其不至于驚懼大病？以皇嫂親妹嫁入你張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爾！”

    “日精門刺駕之案，壽寧侯何能置身事外？朕可有奪其爵、治其罪？朕金口玉言，苦心相勸，你可曾體諒？朕便是繼為孝廟之子又如何？朕今日之處境，便是皇兄昔年之處境！”

    “便是孝廟當(dāng)年對你情深意重，你又何曾體諒孝廟？憲廟何等英武，孝廟之寬仁又有幾分是因為你善妒專橫？你親弟戴御冠、奸淫宮女，此等罪行，若太祖、太宗在，早便當(dāng)場誅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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