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皇帝如果不是有疑問,兩個臣子豈能直接開撕?那不也是求名之欲望太強了,做得太低級了嗎? 文華殿中陷入寂靜。 楊廷和的眼神從期待漸漸變得疑惑:是沒聽懂,還是準備故意裝不懂,又或者提出一個刁鉆問題?難道是我拿養心殿做文章、舉為富則不仁的例子刺痛了皇帝的心? 王瓊則很緊張:楊廷和這個老家伙,這個講章立意很高。他實則根本沒把王守仁當做對手,而是提醒皇帝心學如果成為官學會導致的危害其一。這個危害,可關系到天人合一、天子這個稱呼的象征意義。 “……二位先生所講,朕細細思之,受益良多?!? 朱厚熜也記得這時自己該做什么,所以先說了句場面話,表示我剛才的沉默不是不懂,而是在思考。 眼神掠過嚴嵩之后,還是從之前向嚴嵩的“請教”中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問題。 以嚴嵩的貼心和腦子,他講述的看法應該是提出來之后最易燃易爆炸的問題。 “良知難以輕致,人欲難以盡滅。二位先生之法,以朕觀之似乎殊途同歸,本質如一,可兼行否?” 話一出口,大戰立起。 “非也!” 楊廷和立刻鄭重地反駁了:“本質截然不同!致良知之法是未致知而以為可,意未誠心不正則以不修之身行之,則難免家不齊國不治而天下亂。滅人欲之法乃以天理為綱,以禮法為常,未致知者、意未誠者、心未正者亦可明如何修身、如何行事,未臻道境亦不致肆意妄為、禍亂家國。蓋天理不因人心而移動,而人心各異。若兼而行之,存天理滅人欲乎?率性且先行而后致良知乎?各執一詞,則萬民無所適從?!? “予倒不以為然,自可兼行。” 王守仁微笑著進入了狀態,楊廷和微微一愣。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這怎么可能兼行?你們心學一脈可是認為心就是天理的! 那還不是我心最大,唯我獨尊? 我跟你是反著來的! 楊廷和立即進入了讓朱厚熜覺得更懵的狀態。 從這一刻開始,他直接開始把本質問題跑出來,這下子什么理、性、心、氣、欲、善、惡……各種各樣理學心學關于宇宙論與本體論、人性論與心性論、知行觀與修養論、天人觀與境界論的專業詞匯全躥了出來。 很多字朱厚熜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就不懂了。 做個“學問精深”的皇帝的野心正在搖晃:太難了。 但朱厚熜還真的進入了學習狀態,勉強跟隨著,研究他們的思維。 暫時聽不懂的,回去之后嚴嵩劉龍可以再幫他復盤、細講。 理學也好心學也好,它們實際上確實是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在哲學思想領域的認識。 在內里,它反映著這個時代人的三觀。在外表,他也與官學、統治工具密切關聯,是階層流動的重要通道。 楊廷和幾乎是一開始反駁就火力全開,抓住心學更依賴個人天賦和當前境界的短板窮追猛打。 說到底就是怎么治國的難題:兼而行之,有些人水平不夠就先去做,做了之后你就能保證他們會反思進步?沒有個統一標準告訴天下人怎么做,那么非禮的、犯法的,還不天下大亂? 對楊廷和的一番長篇大論,王守仁仍舊只是保持了放松的姿態微笑說道:“禮法自不可動,天理昭昭,心雖既理,亦須漸致良知。諸圣先賢教化天下,禮法誰人不知?致良知之法,乃是自不逾矩而始,至明道成圣而終。予言可兼行,乃于克己更進一步,循序漸進自己身良知而守禮、明理。若只知克己、滅人欲,不得致知之法,豈非固守原地,天下士人、百姓盡皆渾渾噩噩、不圖精進?” 刻意對心學了解更多一點的朱厚熜聽懂了:你理學只求下限,天下人守規矩別搗亂,但這樣一來不就會越來越死氣沉沉,毫無生機?我說可以兼行,就是你管下限,我來嘗試拔高上限。 這楊廷和如何能忍:現在爭的就是那些上限的問題! 誰決定了大明的上限?士人?。∨侗菹履阆劝训斗畔拢阕鹑?,你也是自己人。 繼續……你心學來負責拔高上限的部分,就是讓讓士人舍棄泛觀博覽這條更穩妥但更難的道路,選擇你“我心即理”、“有知即行”、“行后漸成”的捷徑路子,放任自己可能不正確的“知”? 良知哪有那么好致?看人的! 但好借口??!捷徑嘛,誰不愿走? 你的隊伍越來越大,將來是不是就把負責下限的天理標準、教化眾生的禮法改一改? 他立刻繼續反駁:“天下百姓能循禮法各齊其家,則治國平天下皆有德才者為己任。士農工商各處其位,文武百官各司其職,圣天子統御四海,次謂之天下太平。寒窗苦讀明致知之難,取其英才而用之;為官處事知人欲之危,選其德者而拔擢之。如此眾正盈朝,方能誠意致知,守土安民,漸開大同盛世。非不圖精進,乃大道徐行??v如操練有素之精兵,軍行百里而爭利者蹶上將軍,五十里而爭利者軍半至,可見急行之險。治大國如烹小鮮,伯安不可不知也!” 說到底一個字:穩! 而你那方法不穩。 我們現在這一套,不求百姓發揮巨大作用,別添亂就好。發展國家、拔高上限的事情士人來做。而且負責治國平天下的文武百官,那也不是胡亂來的,要先經過科舉層層關卡看他的才華,又經過官場層層品級提拔德行好的。 才能德行都兼顧了,這樣朝堂上就都是“心正”的官員。只有這些人,才有致知明道的希望。 你光叫囂著致良知就可人人成圣管什么用?管理和選拔體系呢?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