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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地走到窗前,推開窗子,讓清晨的冷風灌進屋內(nèi),漸漸吹散了房中的朱砂氣味。
“驪陵君,你此次的行為,似乎有些過于急躁了。”
徐福的皂靴碾過滿地碎玉,那些曾嵌在玉梳上的玳瑁紋飾在玄鳥暗紋的靴底發(fā)出細碎哀鳴:“你應(yīng)該知道,元武陛下對你的期望,可不僅僅是一個會殺人泄憤、佯裝立威的質(zhì)子。”
驪陵君喉結(jié)滾動,染料的青黛色順著指縫滴在楚王璽印上,混入了指尖滲出幾的冰冷汗珠。
這一刻,他嗅到徐福衣衿間若有若無的奇楠香氣——這是元武皇帝書房特有的熏香,代表著對方剛從宮闈深處踏霜而來。
“……徐司首明鑒,我此舉……”不知為何,在這手段詭異、深不可測的禮司司首面前,他心中早已經(jīng)揣摩過百十遍的狡辯理由,竟是全然道不出口來,似乎盡數(shù)卡在了中段。
不上不下,讓他倍感煎熬。
“大人容稟!”
就在驪陵君莫名語塞之時,一直候在書房外的門客鐘證竟猛地沖了進來,此人袖口繡著楚地特有的茱萸紋,腰間玉帶扣卻是大秦制式,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仰起的臉上交織著諂媚與焦灼:
“我家君上所為皆有緣由!那些人平日里胡作非為,多有冒犯貴人之舉,實在是……”
“驪陵君府的門客,連規(guī)矩都不懂了?”
徐福甚至沒有回頭,只是將復原的硯臺輕輕一轉(zhuǎn),跪著的門客突然捂住喉嚨,仿佛被無形之手掐住脖頸提至半空,整張臉漲成紫紅色,而后當場暈厥過去:
“殿下,我今日來,可不是聽你解釋這些市井瑣事的。”
幸虧了這沒眼力的門客替驪陵君爭取思考的余裕,多年的權(quán)謀周旋,方才讓他勉強鎮(zhèn)定下來,臉上擠出一絲謙卑又討好的笑容,拱手言道:
“本君行事,自然有本君的考量——此次殺人,實為我向陛下效忠的投名狀。”
“哦?”
屋外響起了重物墜地之聲,剛要入室奉茶的呂思澈步履微僵,看見半死不活的同僚鐘證栽倒在了游廊石階,徐福低沉而醇厚的聲音卻依舊不緊不慢:
“殿下倒是說說,這殺人與效忠陛下有何關(guān)聯(lián)?”
“司首大人,我雖身為楚國質(zhì)子,可在這長陵城中,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
驪陵君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卻多出了幾分懇切與決絕:“而今日我殺這些人,正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已徹底與過去的身份決裂。”
“我將自己置于違法的境地,成為罪臣,便是斷了自己的退路,從此只能全心全意為大秦效力,仰仗陛下的庇護。”
“如此一來,陛下想必能相信我對他的忠誠,相信我愿為大秦王朝的霸業(yè),為陛下的宏圖大計,傾盡所有。”說到這里,他不禁挺直脊梁,仿佛在向徐福,也向元武皇帝隔空表明心跡。
徐福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殿下這份心意,陛下若知曉,想必會有所考量。只是殿下行事,也該顧及大秦的律法和朝堂的安穩(wěn)。誰知這些市井小民的死,會不會引起長陵百姓的不滿?”
“或許你尚不知,幾個時辰前的御前會議上,陛下才定下了‘修行之力融入民生百業(yè)’的建設(shè)計劃,視‘民力即國力’,要求避免任何不穩(wěn)定的因素,結(jié)果轉(zhuǎn)眼的工夫,竟然就冒出了這多樁涉及到底層百姓的命案……”
“猜猜陛下發(fā)了多大的火?看你府中藏書甚多,怎會不知‘箭射出頭鳥’的道理?若非這回尚是初犯……”
徐福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書架上的卷卷典籍,聲音卻像冬夜結(jié)冰的井水,冷氣順著地磚縫往人骨髓里鉆。
他微微搖了搖頭,袖中卻滑出卷泛黃的薄絹,帛書啪地展開在案頭,密密麻麻的紅圈標著質(zhì)子府門客名錄:
“上月二十七,鐘證在西市強占民宅三間,向籍吏行賄百金;初九夜,王盡忠私放高利貸逼死兩戶織工……”
他每念一句,帛書上的名字便滲出血淚,滴落在地竟化作毒蝎四散。
驪陵君的后背滲出冷汗,那些他無意間縱容的惡行,此刻全成了懸在頭頂?shù)腻幍丁?
更可怖的是徐福誦讀時的神情——唇角含笑,眼中卻映著煉獄火海,仿佛正在欣賞困獸最后的掙扎。
“很多時候,腦子比膝蓋更加重要。”
徐福探出根食指,點在自己太陽穴處,一股符文幻化的紫霧人臉從中飄揚而出,張開嘴發(fā)出幼童啼哭般的尖嘯:
“‘借題發(fā)揮’、殺人惹事,其實也不太打緊。最關(guān)鍵的,是準備好陛下讓你上演的那一場戲!”
就像頭部被同步重錘了一擊似的,驪陵君的后背撞上博古架,一筒蒙塵的《楚辭》嘩啦啦散落,他看見徐福扭曲的影子正在吞噬墻上的楚國疆域圖,郢都的位置被灰黑陰氣咬出個破洞。
“午時之前,將昨夜出任務(wù)的侍從、府中犯事的門客綁送典獄司。至于空缺……”
徐福的指尖在虛空中勾畫符紋,暗紫色光暈將對方喉間腥甜血氣盡數(shù)吞沒,接著灌注于他灰白的發(fā)根之上,竟似瞬息醫(yī)好了驪陵君心力早衰的癥狀:
“則由本座派來的手下接替,他們的修為境界更高,也更懂規(guī)矩。”
“孤……即刻處置。”
驪陵君猛地攥緊楚王璽印,印鈕上的蟠螭紋刺破掌心,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碎石:
“來人!按徐司首給出的名單,將涉案的門客都綁了!不在府上的,立刻追捕搜查!”
徐福終于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屈指叩了叩案頭那盆凋零的素心蘭,原本枯敗的花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新芽,轉(zhuǎn)瞬綻放出七朵血紅色的花。
“陛下最喜歡識時務(wù)的聰明人。”
徐福拂袖走向門外,玄色官袍掃過門檻時突然頓住,陰氣凝成的小鬼轉(zhuǎn)過了頭:“我留下的那兩瓶丹藥,可別浪費了——青瓶淬神,紫瓶煉氣。”
驪陵君盯著案頭妖異的血蘭花,直到徐福的腳步聲消失在游廊盡頭。
呂思澈癱在門外地上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染紅了半幅《楚南風物志》。
“君上,鐘證他……”
“殺。”驪陵君突然抓起硯臺砸向銅鏡,純黑烏亮的發(fā)絲垂落下來:“把徐福要的人全部綁去刑司,記得備好玄鐵打制的囚車。”
屋檐滴落的晨露砸在青石板上,聲聲如喪鐘。
……
梧桐落酒鋪的無字招旗已焦,半幅殘綢耷拉在燒禿的旗桿上,焦邊卷著細碎冰碴。
卯時的霜霧裹著炭灰在巷口浮沉,將滿地碎陶片浸成青灰色澤,像是片死寂的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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