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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瞎子盤坐在褪了色的蒲團上,耳垂微微顫動,一粒玉色晶斑自耳竅滲出,遇風便長,眨眼凝成三寸長的無弦琴,琴身流轉著琥珀般的光澤,尾部雨燕浮雕在冷光中振翅欲飛。
“?!?
第一聲琴音蕩開時,檐角銅鈴的震顫陡然凝固,梁上積塵簌簌而落,凝成了三十六柄小劍,夜策冷握著傘柄的指節發白,看著案幾上的茶湯微晃,泛起細密的漣漪。
“鐺——”
玉琴第二顫,掠過三十七條街巷,茶肆招幡無風自垂,幾條黃犬夾著尾巴縮進草垛。
“鏗——”
第三道心音震響之際,花匠打扮、四十來歲模樣的張十五,正蹲在王家宅邸的后墻根,粗糲的指腹輕輕拂過一株野菊蜷曲的葉片,霜碴在葉脈間折射出細碎的劍芒。
他的花剪別在腰間,刃口映著冷光,倒比主人更顯精神些。
墻內傳來孩童嬉鬧聲,驚得檐角麻雀撲棱棱飛起。
巷子深處飄來胡麻油的焦香,混著豆腐坊蒸騰的熱氣,在他凍紅的鼻尖前,如同故鄉的炊煙,溫暖而熟悉,織成一片回家的路。
于是,這名得到了同門召喚、有些矮壯的花匠直起身子,黑紅的面膛上蒸起白汽,粗布短打的后背洇出深色汗跡。
這個時辰,張十五本該在城西李員外家修剪梅枝,賺取薄資,可晨起時屋外窗欞上停著只藍尾鵲,卻讓他莫名想起三十年前巴山劍場后崖,總愛歇在晾劍石上的那幾只。
那時的他,總愛把碎米粒撒在石上,看藍尾鵲成群結隊歪著腦袋啄食,劍場晨霧里,便蕩開少年郎清脆的笑。
第四聲弦音淺奏的剎那,巷子里的風突然靜止。
豆腐坊門簾上的銅錢不再叮當,賣炭翁的咳嗽卡在喉頭,連麻雀振翅扇動的弧度,都仿若定格凝固在琥珀色的光陰里。
玉琴漸次染上血色,瞎子緊閉的眼皮下滲出淚珠,在皺紋里積成小小的冰洼。
張十五向前踉蹡半步,花剪“當啷“墜地,只覺虎口舊疤突然灼如烙鐵,令他不禁怔怔望著掌心,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風忽然又動了。
陋院內的空氣正在結晶。
算命瞎子枯瘦的手指懸在第五根虛弦之上,琴身已透明如琉璃。
張十五彎腰拾起花剪,刃口沾了片蜷曲的野菊瓣,只聽到巷子盡頭的香油鋪子傳來木勺刮缸底的聲響,混著遠處貨郎沙啞的叫賣。
他抓起斗笠奪門而出,衣角刮落墻頭幾簇忍冬枯藤,懷中的半塊桃木符硌著胸口,符上劍痕與瞎子枕下那枚嚴絲合縫。
狂奔的姿態,亦像極了當年在劍場后山追野兔的少年,只是鬢角霜雪,早已將青絲染透。
第六聲琴音,將滿室浮塵定在半空。
瞎子耳竅滲出血線,卻在落地前化作赤色流螢,繞著玉琴織就流動的弦網。
門外忽有暗香浮動,卻是混著泥土與牡丹的芬芳。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的剎那,數十片枯葉打著旋兒,帶著草葉清苦氣息的花匠跨步而入,穿堂風撩起夜策冷的鬢發,她看見十年未見的師叔立在光影交界處,粗布短打沾著草屑。
在這一刻,瞎子凹陷的眼窩泛起青光,玉琴尾部的雨燕浮雕突然振翅離木,與此同時,窗外亦有數只寒鴉驚起,“呱呱”的叫聲劃破長空,撞碎了一室的凝滯。
張十五的黑糙面皮抽動著,緩緩從懷中掏出了個油紙包,二十年陳的荷葉早已枯黃,裹著的卻是把新炒的南瓜子。
瞎子顫抖著接過,指尖觸到他掌心老繭的瞬間,兩顆渾濁的淚砸在荷葉上,洇出深色的圓斑。
斜陽透過格窗,將三人影子釘在斑駁墻上。
十年光陰,陡然坍縮成三寸劍鋒,寒芒刺得夜策冷喉頭發緊。
她望著張十五粗糲掌紋里嵌著的青泥,突然想起那年春分,師尊沐著杏花雨擦拭佩劍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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