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江秋白細想馮道所言不無道理,他在書院也常聽武望博、華千行以往的經歷,評論當下的時勢,心知自安史之亂以來,藩鎮割據者多依賴節兵去爭權奪利。故而寵縱有功的兵將,卻也養成了節兵驕橫跋扈,以致有的牙將稍有不平,就弒殺主將。猶在新老交替之時,后繼者安排人事稍有差錯,即生禍端,這種風氣由下而上。 又忖眼下郭威駕崩,難免會有藩鎮節使心存異心,若郭榮用人不當,恐是會有大變。而馮道將自己請來,想必是認為自己與郭榮親近之故,有相托諫言皇帝之意。 心念一動,正欲出言請教,又聽馮道嘆了一聲,言道:“到了當今圣上,老夫可算是歷了四朝十帝。有人稱老夫德高望重,有人譏老夫貳臣賊子,嘿嘿,江先生……并非老夫詐巧與你,除了先帝與圣上,你認為后唐、后晉、后漢的幾位皇帝如何?” 江秋白一愣,馮道不問自己對世人評價他的看法,卻要自己評價他奉事所歷的皇帝,而又將周太祖、當今圣上除外……但想他明言非詐巧之語,表明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作風,此下區分而言似有深意,便拱手道:“學生久居山野,未有深知,請太師賜教。” “后唐滅亡之后,若按坊間所謂的人臣忠義,文人氣節……想是老夫此下已化為塵土了,嘿嘿。”馮道輕笑一聲,緩聲道:“這天下是有德者居之,是誰把它當作一家一姓之物了?君王死了,濟民之道就要滅了嗎?老夫沒有氣節?試問這幾位皇帝有心懷天下蒼生之志嗎?他們沒有,可老夫有……” “窮民之力以奉君,其道必亡,傾君仁德而濟民,天道必佑。老夫只有忠于百姓之明,未曾有舍道奉賊之昧。”馮道語氣平淡,“想我大唐一統之時,而今的南唐、西蜀、南漢、北漢,幽云之地的百姓,何有你我朝國之分,契丹更是臣服,百姓安居樂業。 然一家一姓之念,在安史之亂時已是大有人在,至黃禍出現,四方節鎮便是趁亂割據,為爭奪地盤,不顧百姓生死,在他們心中,什么是國? 呵呵,若說氣節,老夫以為……是為天下百姓先可謂正氣、是為天道。老夫無一兵一卒,敢在耶律德光手中保中原百姓安定,那些手擁千軍萬馬的亂國之賊可有此膽?” 江秋白猶如當頭一棒,望著這白發蒼蒼、神態自若的老人,毛孔一凜,剎那間心有感觸。他對馮道的為官之道確是不以為然,甚至也有認為他沒有氣節之意,此下聞言,心中卻是隱然生出一道敬意。 “他們行他們一家一姓的君王之道,老夫做老夫使百姓安生的為官本份;他們竊國之運而為君,老夫得天道正氣而為官,豈能為一家一姓之亡而置萬千百姓不顧……” 馮道言語一頓,笑了一笑,“竹之不屈,盤繭立節,蓄氣明志,蒼勁直挺,是我所欲。” 江秋白聞言肅然起敬。 “君子作禮樂以防小人,小人盜禮樂以僭君子。亂世以來仁義忠孝之意已為小人盜用屈解,愚昧坊間日久……以江湖草莽之意氣,形朝堂大義之氣節。 故老夫心生一愿,刻《九經》成版,使它廣傳坊間,開明民智……至廣順三年秋,終是如愿,老夫每成一經印刷,其樂無窮,哈哈……” 江秋白當下心猜馮道自稱“長樂老人”,想是因為這個原因。 “先帝龍顯之后,知百姓日苦已久,整頓吏風,分地安民……雖皇風漸成,然也受節鎮牽制,權衡利弊,終是選擇相互制脅之術……可惜天不假年,先帝大志未能成愿。”馮道嘆息一聲,話鋒一轉,“當今圣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行事卻是稍過急躁,老夫事君十帝,唯對圣上與之力諫,卻是為他所惱……” 江秋白聞言心中一嘆,但以他所知,馮道與以前所奉皇帝,對見解不同之處,從未拼死力爭。此下力阻郭榮親征,想是心中已將郭榮視為明君英主,自是對他安危大為關心,以至不惜冒犯龍威,拼死勸阻郭榮御駕親征。 “圣上龍威初顯,節鎮兵將未存一心,貿然岀兵,若調度不當,恐是會出大亂。” “那太師的意思若圣上不親征蕩寇……何人可勝任統軍滅敵?”江秋白小心翼翼道。 “江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勸服圣上收回御駕親征之念?”馮道望向江秋白,臉顯微笑。 江秋白遲疑一下,微微點了頭,“學生或可一試。” 只憑北漢之力自不足懼,但有遼兵聯合,自然要慎重考慮。而眼下郭榮的威望尚不足以震懾各州節度使,倘若兵敗,軍心渙散,氣勢所失之下,那些圖謀不軌、看風使舵的節鎮兵馬定會趁機作亂。江秋白大感馮道所言有理,便是生出相勸郭榮之心。 “不可,眼下圣意已定……”馮道沉吟道:“即使圣上收回成命,也會大失士氣,老夫邀先生前來,并非讓先生去勸圣上,而是讓先生參議出兵之部署。” 望著一臉驚愕的江秋白,馮道笑著又道:“此下先生去勸,反使圣上對老夫失去信任。一國之君,一國之相意見相佐,自古皆有,然借第三者之口分出對錯……卻是不可。 如坊間婆媳之爭,做兒子的介入明言,母親輸了,媳婦失卻賢良,媳婦輸了,母親失了慈恩。而有些事因有人介入言勸,反顯對立之見。 圣上賢明,此次雖與老夫意見相佐,但不管日后結局如何,圣上都會與老夫體面的進退之路。” 江秋白心下大有感觸之中,又聽馮道接著言道:“兵者詭道也,其機變瞬息,若全所慮,可立不敗之地。” “望太師指教,學生定當全力與謀籌備。” “自古行軍打仗,將才尤為重要,然眼下一仗,領兵之將當重其忠而后言其能……”馮道略為沉吟之狀,“諸邊境之將不可輕動……可調陜州鎮節折從阮兼守鳳陽府,西蜀之慮可消,命留守韓通合晉州之兵從西馳援潞州。” 原虎捷軍指揮使韓通已調仼陜州留守,江秋白與之相交,知他驍勇善戰,且對郭榮忠心耿耿,聞言便是點了點頭。 “南唐、幽州邊境之將不宜變動,可著軍使快馬傳令叫守將日夜警戒,以防敵軍趁機騷擾,切記要只守不攻…… 眼下圣意已決,圣上定是急于發兵,可詔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領磁州兵馬從東路馳援。而大軍糧草一時想必應詔不及……當著令河陽節度使劉詞集洛陽、京都周邊州縣兵馬為大軍,調集糧草隨后跟進。” 劉詞是跟隨郭威多年的親信,而符彥卿是當今國丈,用他二人領兵自然無須擔心。 “至于圣上隨行的兵馬,想必是殿前指揮使張永德所領的宿衛親軍與侍衛馬、步軍一眾……呵呵,圣上決意親征,心中想必有所安排,江先生可依圣意委以變通就可。”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