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原曜搬走那天, 北郊陰雨連綿。 那是許愿第一次發現原來夏天也會白晝陰沉如黑夜。 烏云臃腫,像一塊浸泡在陽光中的面巾, 吸走鋪天蓋地的金黃色。 他坐在沙發上往外望。 家屬院樓與樓的間距不算寬,兩棟單元樓對著修,中間是一方小小的花壇,其上布滿青苔,邊緣滴著雨水,已然老舊。 石頭雖然冷硬, 但那光滑圓潤的弧度,是在眾多個日日夜夜里,被小孩兒們的屁股“打磨”出來的。 平時有許多人路過這里,卻從不曾看它一眼。 現如今, 有個男人正蹲在花壇上抽煙。許愿見過他, 是隔壁單元三樓大伯的長子, 前些年讀完博士回市里, 卻極少回家屬院。不少從外地趕回來的熟悉面孔正打著一把把傘,站在樓宇中央,指指這里, 指指那里。 這些人現在還能看到。 等一搬了家, 所有人都住進密密麻麻的小窗戶里, 乘電梯上下,在地庫出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鄰里之間,誰也看不見誰了。 流浪在家屬區乃至整片廢棄機場的小貓小狗冒雨跑過, 抖抖身上的毛, 卷卷尾巴, 不懂他們在聊什么。 許愿心情低落,甚至覺得他就是那只小狗,趔趄地跟在前方小貓身后。 也許是對這一片區還尚有留念,那天他媽回家宣布拆遷時,許愿心中并無太大波瀾。 雖然早已得知消息,許愿卻仍有無法接受的理由。 他在這“城中村”已經待了十幾年,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一時間不太能面對現實。 如果從這里搬去高樓里,和阿航見面沒那么容易了,社區也不再熱鬧,鄰里間不再熟悉…… 甚至,現在新興住宅的天臺大多閉鎖,根本不讓人上去。 只有老舊樓房的樓頂,能用來改作花園,作晾曬衣物的平臺。 這一片區一向是市政規劃的“眼中釘”,從幾年前就有不少高層前來游說,與各級單位交換條件。 城市發展日新月異,高速列車跑得太快太快,這里終究沒能追上時代的腳步。 在萬物更替間,人與物的矛盾點就在這里,人總是不愿割舍掉舊的,卻又無法抗拒新的。 有一個穿梭過草叢與神秘長廊才能回去的家,一直是許愿心中挺有意思的事情。 他眨眨眼,感受從雨中吹來的風。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這一縷縷風飽含眼淚,分外潮濕。 眼瞧著原曜拖行李箱走出房屋,許愿回頭道:“收完了?” 好巧不巧,原曜穿的正好是一年前來許家時那件黑色連帽衫,裸露的手臂微微凸出肌肉的輪廓。 一年匆匆而過。 他的行李沒多沒少,整個人的氣質倒是有所改變。 他身上多了股這個年齡本該有的朝氣,狀態上揚,比一年前更像是少年。 “收好了,”原曜將行李箱的拉桿放長,將其隨意靠在沙發扶手上,走過來靠在許愿身邊,也看陽臺外面,好奇道,“今天又這么多人?” 許愿皺眉,“對啊。我媽不是說都簽字了?我看了那個拆遷條款,沒什么好挑剔的。哎,但我……” “但你不想搬,”原曜想辦法安慰他,“這樓年齡比你還大,地震都不安全,也住不了多久了。” 許愿垂眼,雨點拍打在許家陽臺的雨棚上,噼里啪啦。 他動動嘴,輕聲說:“這里破是破了點,可是有人味兒啊。你說以后逢年過節,我哪兒還能家家戶戶都躥一通……” 往年春節,學習任務還不太緊張,他總是和顧遠航、沙盤一起,叫上三兩個好不容易除夕回來陪老年人過年的兒時小伙伴,從一單元躥到四單元,幾個人蹲在院兒里放炮,放完又摸黑去機場爬鐵絲網。 現在,鐵絲網拆了就算了,連家屬區也要拆。 “人總要長大,也總要學會舍棄。” 原曜的嗓音給他一種安心的力量,盡管他是討厭長大與舍棄這兩個字的。 后來許愿想明白了,拆遷搬新這事兒就和念大學一樣,告別舊的,離開新的。誰能說高中不好呢,但大學說不定還有更豐富多彩的。 哎,聰明人不做無謂的掙扎。 許愿吸吸鼻子,不浪費和原曜相處的時間去傷心了,歪頭看一眼原曜收拾好的行李,一切恍若隔世。 他也不顧窗外是否有人能看到屋內,一把拽住原曜的手腕,手上使了點兒力氣,“姜瑤阿姨來接你?” “對。”原曜轉頭,再望一眼他待了一年的小屋,“她說九點多下班再來。” 掐指一算還有兩個小時,許愿滿意了,“行,我媽說今晚要給你踐行。” 到了下班的點兒,于嵐貞和許衛東一起回了家,手上拎了不少菜,都是打包盒裝好的,說下班晚,沒時間做飯了,怕餓著兩個孩子,干脆直接帶回來吃。 此次設宴的餐標高過了許愿十八歲生日。 于嵐貞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還說,哎呀,院里圍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干什么,那些小輩兒總覺得賠得不夠多,想再鬧鬧,可長輩都是些明事理懂知足的,誰能任由他們胡來呀? 許愿捧著碗笑,說,“你看我就不鬧!” 許衛東給原曜夾菜,非常滿意,說:“我兒子這點勝過許多人,容易知足,給點兒甜的就心軟了。” 許愿一口飯卡在喉嚨里,咳嗽好幾聲,頓時有種“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的錯覺。 他爸還說,“小原吶,你和許愿既然讀了同一所大學,要多照顧照顧他,可別去了大學天天玩兒然后掛八科勸退……” 許愿暗自戳米飯,應該不至于吧?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