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情-《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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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和姌姀商量讓余乘楓一家四口住進前院的東廂房,畢竟余媽兩口子都住在前院,出出進進方便。
今天早上,黃忠把東廂房的家把什重新擦洗了一遍,門窗也敞開了,姌姀讓余媽把屋里的被褥拿到院井里曬了一上午,她抓著藤拍敲打了一通。
趁大家都在忙活的時候,余福不聲不響把孩子們送去了袁家,開始大家以為他帶著孩子們去河邊走走,直到吃午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回來了,老太太看出了端倪,把他喊進了她的屋里。
“余福,俺問你,你要好好回答,你把俺孟家當什么啦?孟家是不是你的家?”老人盤坐在炕頭上,眼睛盯著站在屋門口的余福,厲聲呵責:“你這不是打俺孟家的臉嗎?”
“老太太,您老別生氣,兩個孫兒還小,吵吵鬧鬧讓人煩,再說他們住在孟家也不是長遠之策。”
“你這是說的哪里話?”老太太把手掌拍在窗臺上,拔高了嘶啞的嗓門,“家里人多才有人氣,俺喜歡人多,你去把孩子們接回來,孟家是他們的家。”
其實余福怕孩子們的哭鬧聲令陶秀梅不悅,怕引起街上人猜忌,更怕引起李老槐的狐疑,因小失大不值得。
“老太太,二太太昨天也問了,問家里怎么平白無故多了……多了人,俺那口子說是老家親戚過來找營生做,暫時住在院里,老太太,街上人多眼雜,還有巡邏的偽軍,咱們不得不小心。”余福的聲音很小,他怕隔墻有耳。
老人把雙手抱在一起擱在膝蓋上,蹙著眉頭沉思良久,她覺得余福的話有道理。
“好吧,既然這樣了俺也不多說什么了,給巧姑家送兩塊大洋,讓她袁家替咱們孟家招待客人。”老人說著從懷里掏出兩塊大洋遞給余福,“在袁家小心那個賈氏。”
余福點點頭,又擺擺手,“老太太,俺們怎么能讓您老出錢呢?這么多年,您老給的工錢俺們都攢著呢。”
老人咳咳嗓子打斷了余福的話,正顏厲色,“知道你們有錢,你們的是你們的,俺出錢是俺的心意,這事就這么說定了,你去忙吧。”
吃過中午飯余媽兩口子去了袁家,姌姀本想睡會午覺,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提著裙擺走出了前堂屋,沿著長廊往火房走,穿過月洞門來到了中院,她習慣性地往陶秀梅住的院子瞅了幾眼,不大不小的風拽著蘋果樹的枝條敲打著廊檐上的瓦片,震落多年的塵埃,落在窗戶上,玻璃窗戶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被風吹得一道一道的,看不清屋里的情況,前堂屋的木門關著一扇,敞著一扇,門口的布簾上下忽閃,這個時間點陶秀梅主仆二人不在,倒顯得院里清凈。
姌姀一般不往中院來,她怕與她們走碰頭,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陶秀梅說話不僅陰陽怪氣,總喜歡挑個理,更喜歡沒事找事。
黃忠在火房里刷鍋洗碗,他的臉上像抹了一層嚴霜,沒有一絲笑模樣,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他也沒有抬頭,他的胸膛里燃燒著怒火,“哧哧”烘燎著他的喉嚨,剛剛怡瀾為飯菜不可她的口味而斥罵了他一頓,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委屈而生氣,這種事情習以為常,只是,看到怡瀾那張囂張跋扈的臉讓他想起了敏丫頭,可憐的丫頭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今天早上帶著那一巴掌離開了孟家。
姌姀走近了火房,站在門口外面向屋里探探頭,問了一聲:“黃師傅,您在忙呀。”
“大太太,您好。”黃忠停下手里的動作,向姌姀弓弓腰。
“黃師傅,您忙您的,俺只是隨便走走,俺撂下幾句話就走,這幾天俺總感覺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您上街見了老爺和少爺叮囑他們多注意安全,也囑咐翟子一聲,拉著小姐上學的路上躲著鬼子和偽軍,盡量走小路。”
“好,俺知道了,俺一定把您的話轉告給老爺和少爺。”
“黃師傅,老太太休息了嗎?”
“俺去收拾碗筷的時候,她老人家睡了。”黃忠把手里的一摞碗放進櫥柜里,走到北窗前,從窗臺上拿起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敏丫頭搗碎的雞蛋皮,他用抹布擦擦瓶體,又放回了原地。
“喔,俺本想與她老人家嘮嘮嗑,她既然睡了,俺就不去打擾她了。”姌姀還想多說幾句,見黃忠悒悒不樂,她轉身沿著長廊往南走,走出月洞門來到了前院,站在院井的石基路上,往院門口眺望著,兩扇厚重的大木門在風里“咣當咣當”響,敲在她的心上,讓她惴惴不安,
她急忙往回走,走近前堂屋撩起門簾跨進屋子,她的腳步不由自主走到了西間屋的門口,這間屋是兒子的臥室,也是兒子的婚房,收拾出來好長時間了,只等著兒媳婦從河北回來,給他們重新辦一場像樣的婚禮。
推開兩扇虛掩的門,躡手躡腳走進去,看著整整潔潔的桌子、炕柜子、還有炕柜下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被褥,她無語凝噎,兒子從青島回到趙莊半年多了,在家住的時間寥寥可數,不知他在忙活什么?平日里她閑著沒事就過來走走,坐到炕沿上摸摸兒子蓋過的被子,把桌上的鏡子和茶具重新擺放一下,寥慰心里對孩子們的牽掛。
幾縷光穿過玻璃窗戶灑在屋子里,屋里的一切錚明瓦亮,黃花梨木制作的洗臉架光澤耀人,臉盆里映著水的影子,像一面鏡子,沒有一絲波紋。姌姀喜歡干凈,即是兒子不回家,她也要把臉盆里盛滿清水,把屋里屋外收拾的窗明幾凈,沒有半點塵垢,她主要怕兒媳婦回來笑話她,其實她還沒有見過兒媳婦長得什么樣子,年前她做了一個夢,天上下了好大的雪,下得地上跟瓦房上一片徹白,一個清純嬌小的女孩手里舉著一把油布傘,翩翩而來,她身上穿著一件藍色斜襟新棉袍,下身穿著蓋過膝蓋的青色裙子,樸素淡雅;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簍子鞋,圓口處露著到腳踝的白色線襪;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辮梢上用綢帶結成兩個粉色的蝴蝶結,俊秀的臉蛋,紅潤的嘴唇,潔白整齊的牙齒,笑靨如花,大約十八九歲的年齡;女孩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真真的恰到好處,怎么看都像敏丫頭……想到這兒,姌姀笑了,她走出了西間屋,越過冷冷清清的穿堂屋,走到了東間屋臥室門口,輕輕推開門,一陣細風隨著她推開門的瞬間鉆進了屋里,撩撥著窗簾左右搖曳,牽動著拉環發出清脆的鈴聲,那么單調,又那么孤零。
姌姀走到炕邊上,雙手摁著炕沿,踢蹬掉腳上的鞋子爬上了炕,她從針線笸籮里拿起縫制好的錢荷包,鋪在膝蓋上,認真翻看,雖算不上精美,也是她一針一線盡心刺繡,兩朵粉色的荷花開在一片淡綠色的葉片上,一支孤莖托著一枚深綠的蓮蓬,蓮蓬上的一個個小孔像嬰兒半閉半開的眼睛,看著喜慶。
午后的陽光掃過廊檐,照在玻璃窗戶上,跑進了屋里,映在姌姀的身上,她的臉比前些日子瘦削了一圈,下巴頦不再那么圓潤,兩道細細的眉毛微微鎖著,一雙秀麗的眼睛在濃密的睫毛下閃著惆悵的光;一陣風拂過院井,一根枯樹枝從屋檐上飄落下來,撞在玻璃窗上,掛在外面的窗臺上。
姌姀把錢荷包放進笸籮里,往窗前挪挪身子,一抹紅掠過了西山墻,照在東廂房的屋頂上、窗戶上,又大又冷清的院井安靜得有點可怕。
最近一段時間婆婆很少到前院里來,她的話也少了好多,臉上多了憂郁,無論是她獨自在屋里,還是誰去后院陪她說話,她不再主動打聽院外面的事情,額頭緊蹙,唇角緊閉,滿臉帶著心事,連眼皮都不愿意抬一抬,整天無精打采,腳底下不那么輕快,一陣風就能刮倒似的,讓姌姀又擔心又害怕,生怕老太太有什么差池。
姌姀的眼神越過影壁墻,黃忠的身影出現在門洞子里,他佝僂著肩膀來回踱著步,一副郁郁不樂的樣子。
黃忠性格內向,少言寡語,來孟家四五年了,安分守己、任勞任怨,他做的事比說的話還要多,怡瀾常常無緣無故朝他發脾氣,他也不惱不怒,沒有一句怨言,老太太最信任他,有什么事都與他商量,也不告訴其他人。
姌姀跪著退到炕沿上出溜下炕踢趿上鞋子,從笸籮里抓起錢荷包,從懷里掏出幾塊錢塞進去,急沖沖躥到房門口,用抓著錢荷包的手撩起門簾,另一只手提著裙擺,向院門口方向喊了一嗓子:“黃師傅,敏丫頭在后院嗎?你去把她喊過來,俺要送給她一件小禮物。”
聽到大太太的招呼,黃忠慌里慌張竄出了門洞子,繞過影壁墻,站到石基路上,深深垂下頭,“稟報大太太,敏丫頭不在院里,前天,她被,她被怡瀾小姐扇了一耳光……今天她離開了孟家。”
“黃師傅你說什么?敏丫頭不在院子里,她去哪兒了?”姌姀騰然怒火中燒,語氣哆嗦,“怡瀾專橫跋扈,都是俺們把她慣壞了。”
黃忠心里很清楚,敏丫頭離開孟家不是因為怡瀾那一巴掌,他是為丫頭打抱不平。
“怡瀾,她真的太任性了。”姌姀滿臉沮喪,孟家老老少少寵著怡瀾,她也不例外,這件事誰對,誰錯,稍微有點腦子的也能分辨清楚,她不是護犢子的女人,不會把怡瀾犯的錯強加在別人的頭上,自從敏丫頭進了孟家的門,不怕臟,不怕累,一邊伺候孟粟吃喝拉撒,還要照顧老太太,每每說起丫頭的好,老太太都要翹大拇指……如果丫頭心里沒有委屈絕不會平白無故離開孟家,這件事必須要弄個水落石出。
“黃師傅,怡瀾小姐回來了嗎?”
“怡瀾小姐上午早早回來了,她說今天下午日本人在學校開會,要占用學校的操場,她們下午沒有課。”
“黃師傅,麻煩您幫俺把怡瀾喊到前院里來,俺要問問她為什么要與敏丫頭過不去?為什么要恃強凌弱?”
黃忠手心冒汗,他沒想到姌姀會因為敏丫頭的事情如此激動,語氣憤怒,他不想讓事態擴大,敏丫頭為了顧全大局含垢忍辱,他卻煽風點火,讓他嗟悔無及。
“黃師傅,您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姌姀聲音嚴厲,“把怡瀾給俺喊過來,她以為俺不管她,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嗎?!在孟家她把誰放在眼里?今天不說個清楚,讓她以后不要走出這院門,天天像個人似的上學、放學,她學到了什么?”
在孟家院子里大家都知道大太太溫良賢淑,從不會生氣,更看不到她無緣無故發脾氣,今天她為了敏丫頭大發雷霆,讓黃忠心生感激,“是,大太太,俺這就去把大小姐喊過來見您。”
黃忠的大腳碾著地上的鵝卵石,身體往后退著,他心里責怪自己不該把敏丫頭的事情告訴大太太,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看著黃忠慢騰騰離去的背影,姌姀把兩扇木門往兩邊一推,她一邊把門簾挑起來掛到門框上面的掛鉤上,一邊提著裙子邁過了門檻,走到了院井的石榴樹下,仰起頭看著不陰不陽的天,一簇簇云彩在院井的上空漂浮,午后的陽光透過薄霧照在屋脊上,反射在院井里,風在涌動,搖曳著石榴樹枝,掉落幾片去年的枯葉,吹倒了杵在窗下的掃帚,落在她腳下;云在顫抖,篩落一絲絲水珠,那是風帶起來的彌河的水,變成了霧,變成了煙雨;墻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狗吠,撞擊著姌姀緊張又空洞洞的心跳。
公公活著時,孟家院子是熱鬧的,尤其是春夏交接季節,語笑喧闐,而如今春季都過去多半了,滿院蕭瑟,讓姌姀憂心忡忡,她彎下腰把地上的掃帚撿起來杵到墻角,默默走到窗前,玻璃窗上映照著她的影子,那么單薄,又那么泠落,清癯的面頰,凌亂的頭發,以前何曾有過?頭發每天梳得烏緞子一樣光滑,衣衫無論是絲綢的還是粗布的,都會一塵不染,如今,有好多事情圍繞著她,讓她忘記了精致。
姌姀不想這樣面對怡瀾,她急匆匆竄進屋子,走到洗臉架旁,抓起桌上的梳子伸進臉盆里,沾著水一下一下梳理著長發,放下梳子背過手盤起一個整齊的髽髻,最后把銀釵子插在髽髻上,又從衣柜里找出一套斜襟綢緞長褂,一條織錦繡花長裙,換下身上的麻紗夾襖。
她剛拾掇好了一切,院門口傳來了余福兩口子的聲音,她用手背掃掃前襟圓角,又背過手拽了拽后衣襟,急沖沖踏出了屋子。
“大太太,俺們回來了。”余媽看著姌姀一身考究的行頭,小心翼翼地問:“大太太,您要出門嗎?這是準備要去哪兒呀?”
“余媽,俺,俺哪兒也不去。”姌姀避開余媽詫異的眼神,往東廂房走了幾步,一邊吁了口長氣,一邊面帶慚愧之色,“余媽,請您原諒俺沒用,孟家這么大的院子,閑置著這么多房子,俺卻不敢擅自做主讓您家孩子到孟家院里棲居,還要讓孩子們住到袁家,俺心里無地自厝。”
“太太,您話重了,這樣更好,再說孟家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俺們兩口子理解,俺余福說,反正也住不幾天,大少爺托人捎話來了,他說……”余媽向中院方向瞭了兩眼,壓低聲音:“過幾天孩子們去青島。”
“青島?!”姌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這是她日思夜想的兩個字,她的前半生都是在青島度過,那里有她快樂的童年,也有她浪漫的愛情,她與丈夫相逢、相識、出嫁都在那兒,她的閨房也是她和丈夫的新房。父親來信問過她,什么時候回去,他把她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至今她也沒有回信,父親一定天天站在院門口外面的小路上等著郵差,等著她回信,她似乎看到父親失落的背影,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向小路上張望。
余媽沒有在意姌姀臉上的變化,她把挽著的襖袖子撲拉下來,垂下眼角,不疾不徐地說:“老話說歲數大了,兒孫在哪兒,俺們就應該跟到哪兒,俺又不忍心留下大太太和老太太,俺兩口子跟兒子商量過了,俺們哪兒也不去,俺們要幫大太太您照應這個家。”
姌姀潸然淚下,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流淚?為煢煢孑立的父親流淚,還是為余媽的話流淚?
“說心里話,俺主要舍不得大太太和老太太,自從俺們兩口子來到孟家,您沒有把俺們當外人,吃飯沒有分過桌子。”余媽抓著襖袖擦擦滾到嘴邊的淚水,抽抽噎噎,“都說主仆之間沒有實心實意的,您對俺們的好,俺終身難忘。”
“余媽,您言重了,婆婆說走進一家門就是一家人,上輩子是親人,這輩子才能在一口鍋里攪勺子。”姌姀走近余媽,替她揩揩臉上的淚水,抱怨道:“余媽,他余伯已是大衍之年,您應該陪著他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不能因為俺孟家舍棄與家人團圓的機會,否則,俺會愧疚不安。”
余福兩口子來到孟家好多年了,除了說話帶著口音之外,脾氣秉性沒有改變,不僅能吃苦耐勞,還襟懷坦白,也不會希旨承顏。余媽四十幾歲的年紀,體形偏胖,身材比姌姀略矮幾寸,頭發梳向腦后,盤成小圓髽髻,不出門的時候臉上不施粉黛,永遠穿一身款式不合季節的灰布衣裙,整個裝束與她的年齡不太相稱,姌姀常常想把她打扮的年輕一些,她都會說:“歲數大了,不愛美,只要不露著皮就好。”
余媽說話直來直去,做事全心全意,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收拾了后院,收拾前院,每天洗洗縫縫,晚上還要和姌姀伴著油燈嘮嗑解悶,一邊十指不停地縫補著衣衫,一邊等著孟正望回家,直到半夜三更姌姀睡下,她才挑著燈籠走出屋子,在院井里轉一圈,去耳房與余福交代幾句,最后才回到她的西廂房躺下,結束一天的勞碌。
這一切一切姌姀和老太太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太太,您青島也有老父親,也有房子,您卻為了老爺和少爺留了下來,俺心里明鏡似的,您為老爺不走,俺們也不走。”
余媽的話讓姌姀汗顏,丈夫和兒子為抗日周旋在鬼子和漢奸左右,她卻幫不上一點忙,每當丈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她只能送上一碗熱水,丈夫把碗放到身后的桌子上,輕柔地把她攬進懷里,親吻著她的額頭,“姌姀,俺對不住你,讓你每天跟著俺擔驚受怕,等抗日勝利了,俺好好補償你,帶你去海邊散步,帶你去北平戲園子聽京戲。”
丈夫深明大義,更溫柔體貼,是她欣賞的男人,她要陪伴在丈夫的身邊,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她要守候著孟家,丈夫和兒子踏進家門有一碗熱水,有一間暖煦煦的屋子,屋子里有盞燈為他們亮著。
通著前院的月洞門方向傳來了腳步聲,還有拐杖敲在石基路上的聲音,姌姀順著聲音看過去,黃忠攙扶著孟粟出現在視線里,婆婆手里拄著拐杖顫巍巍跟在他們的身后,老人銀白色的髽髻有點散亂,臉色有點蒼白,耷拉著的眼皮使勁往上瞪著,瞳孔里閃著渾濁的光。
姌姀急忙迎著老太太走過去,行了個萬福禮,“婆婆,這天氣不冷不熱,您應該多瞇會兒。”
“姌姀呀,你真是無話找話,未時已過,俺再睡就起不來了。”
老太太嘻嘻哈哈逗著趣,“有一天俺真怕醒不來,俺死了沒什么,這孟家交給你俺還真不放心,一點小事急得你上躥下跳,你是想讓趙莊的人都知道咱們孟家出了這檔子事嗎,這事打誰的臉?那個女人臉皮厚沒羞沒臊,而你是孟家的大太太,治家無方,讓孟家雞犬不寧,難逃其咎。”
“婆婆,您一席話點醒了愚昧無知的兒媳婦,俺力薄才疏,全憑婆婆扶攜。”姌姀的臉微微發紅,深深低垂著頭,顯得楚楚可憐。
老太太把拐杖在地上戳了兩下,愛憐地看了姌姀一眼,“不,不是你力不勝任,而是你太善良,古話說得不假,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余媽不知婆媳二人在說什么,她的眼睛往老太太身后尋找,不見敏丫頭的影子。“老太太,那個,那個敏丫頭不在院子里嗎?”
“她余媽,你去煮壺菊花茶,天氣熱了,咱們人也一樣唇焦口燥,多喝點茶水,消消火氣。”孟祖母岔開余媽的話題,雙手摁著拐杖勾首,佝僂著脖子向耳房喊:“他余伯,借用一下你的小飯桌,咱們一起喝茶解悶子。”
“是,老太太,俺給您盛一碗清水,是剛從后院水井里打上來的,甘甜,您正好灌水煙袋用。”余福一手提著小飯桌,一手端著一碗清水走出了他的耳房,“老太太,俺給您放東廂房的屋檐下,這兒涼快。”
“好,好。”孟祖母嘴里一邊應答著,一邊碾著腳走進長廊,搖搖晃晃走近東廂房門口,“余福呀,你有心了,自從你們兩口子來到俺孟家,俺孟家多了人氣,真好。”
黃忠推開東廂房的門,從屋里拿出兩把小竹椅子和幾個小圓凳子放在小桌子旁邊,“老太太,俺想去街上買點菜,今晚上您想吃什么呀?”
“去吧,去吧,不要問俺想吃什么,隨你,你做什么俺們吃什么。”孟祖母從懷里掏出水煙袋放在小桌子上,把身子慢慢坐到椅子里,她的眼睛環顧了一圈院井,最后落在孟粟的身上,“粟兒,快點坐到俺這邊來。”
黃忠彎腰把一把小椅子拉到孟粟的腳下,又攙扶著他的胳膊坐到老人的旁邊。
“二少爺越來越進步,前兒敏丫頭烘烤了許多雞蛋皮,說讓二少爺每天堅持吃一勺……”黃忠的話嘎然而止。
孟祖母低垂下眼角,半響沒說一句話。
怡瀾趿拉著鞋子從中院跳了出來,她臉色漲紅,睡眼惺忪,“你們在這兒吵吵什么?不知道有人休息嗎?”
姌姀斜睨了怡瀾一眼沒搭話。
孟祖母好像沒看到怡瀾,她從衣服口袋里掏出紙媒子,氣哼哼嚷嚷道:“余福,去把你屋里的煤油燈拿過來,沒有火怎么讓俺抽煙,你真沒有眼力勁。”
“是,老太太,您別著急,俺馬上去把耳房里的煤油燈拿過來給您用。”余福說著站起身沿著長廊往耳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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