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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情-《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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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又白楞了黃忠一眼,手掌從身前往外掃著,念念叨叨:“黃師傅,你也該去買菜了,杵在這兒做什么?別在俺眼目前晃動,像個鐵塔,照進院井里的這點光被你魁梧的身材遮住了,嗨,人都說傻大個,傻大個,一點也不假,做事不動腦筋,還不如一個小丫頭聰明伶俐,她起碼知道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是,老太太您教訓的是,俺,俺馬上去街上買菜。”黃忠說著向老太太抱抱拳。

    怡瀾腳丫往前躥騰,跳到了孟粟的身后,她雙手摁著孟粟的肩膀,朝著黃忠喊了一嗓子:“黃忠,去街上給俺買幾個西紅柿,俺要生吃,聽說吃那玩意美容。”

    “想吃什么自己去買!”孟祖母把拳頭冷不丁砸在桌子上,隨著她的動作,桌上的碗跳動了幾下,撒出許多水,水在桌面上肆流,順著桌角滴落,有的流到了孟粟的身上。

    誰也沒有注意孟粟的小手悄悄攥成了拳頭,倏忽,他笨拙地跳起身來,面對著怡瀾臉紅筋暴,戟指嚼舌:“你,你是壞人,是你,是你把敏姐姐欺負走了。”

    嚇得怡瀾連連后退,她大氣也不敢出,心怦怦直跳,這是祖母第一次向她發脾氣,以前從沒有過,她也沒想到孟粟不僅能跳,還能向她捋臂揎拳。

    頃刻間,院井里的人都緘默無語,黃忠在原地挪了挪腳,轉身繞過長廊直奔院門口,他抓起照壁墻旁邊的菜筐,走近門洞子,扯開兩扇院門,他一愣,眼前站著怒氣沖沖的陶秀梅,她嘴角歪斜,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像一只斗架的大公雞。

    黃忠連忙把身體退到門后面,低垂下眼神盯著他自個的腳背,問了一聲:“二太太,您回來了。”

    陶秀梅身后的蘭姐看到黃忠滿臉欣喜,往前一蹦,跳上了第一節臺階,她剛要喊黃大哥,立刻意識到了什么,縮著脖子站到了臺階下面,耷拉下雙肩,卑躬屈膝,一張驢屎蛋掛青霜的臉,被汗水浸濕了,左一塊黃,右一塊紅,斑駁剝離。

    陶秀梅視黃忠而不見,她甩著手里的手帕扭著屁股跨過門檻,繞過影壁墻,操起胳膊抱在胸前,往院井里瞟了兩眼,映入眼簾的是兒子孟粟怒發沖冠的樣子,女兒怡瀾怛然失色的表情,婆婆坐在東廂房門口,一手托著水煙袋,一手抿著鬢角的散發,眼睛瞧著半空,神態悠然。

    姌姀和余媽站在長廊下面,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噤若寒蟬。

    看著眼前的情景陶秀梅惱羞成怒,跳著腳斷喝了一聲:“粟兒,你在做什么?”

    怡瀾聽到母親的聲音,她一下來了精神,她從長廊跳到了院井里,“娘,孟粟罵俺,他,他還要打俺。”

    陶秀梅沒有理睬老太太,徑直走近孟粟,厲聲呵斥:“粟兒,你為什么要和姐姐過不去呢?是為了那個敏丫頭嗎?哼,聽說她今天跑到迎春院認了一個姐姐,俺這張臉被她丟盡了,以后她再敢踏進孟家門一步,俺非砸斷她的腿不可。”

    余福從耳房里拿出一盞煤油燈,繞過陶秀梅的身邊,走近老太太,把燈放在桌子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柴擦出火苗送到煤油燈上,一個豆大的燈花在白色的空氣里飄颻。

    姌姀提著裙擺走進長廊,走到桌子前蹲下身子,用手掌護著那點燈苗,偷眼看看婆婆的臉,老人臉色蒼白,托著水煙袋的手在哆嗦。

    姌姀可憐老人,她伸出手抱抱老人冰冷的手,然后緩緩站起身走近陶秀梅,心平氣和地說:“妹妹,婆婆在這兒,你是不是應該先問候一聲婆婆呀?!”

    “吆,姐姐在這兒呀,俺也要給姐姐問安不是嗎?你說俺應該先問誰好呢?”陶秀梅說著往后退了一步,肩膀頭挨著姌姀的前胸,歪著頭瞥斜著老太太,咬牙切齒,“婆婆沒有埋怨俺失禮,你算哪根蔥?”

    姌姀雙手重疊扣在腹部,“妹妹,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滿嘴酒臭味,你已經醉了,婆婆是長輩,你怎么能當著她老人家的面沒規沒矩,胡話連篇。蘭丫鬟,給你主子去舀一瓢涼水過來,讓她清醒清醒。”

    蘭姐看看坐在旁邊沉默無語的老太太,又看看正顏厲色的姌姀,走近陶秀梅,唯唯諾諾,“二太太,您還是聽大太太的話,先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她老人家在等著您呢。”

    “不必了。”孟祖母抓起一根紙媒子送到煤油燈上點燃,在手里晃著,眼睛盯著孟粟身后的椅子,“粟兒,坐下,坐下,咱們聽聽你娘想說什么,她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埋汰她的兒媳婦,這與糟踐她自己有什么兩樣?”

    陶秀梅不是榆木疙瘩腦袋,她聽出婆婆的話含沙射影,她撇撇嘴唇冷笑了兩聲,扭著肥大的屁股往長廊里走了兩步,抬頭看著半空,說:“婆婆,是程四娘親眼所見,那丫頭還說是您讓她去八里莊買東西,咱們孟家什么時候需要一個丫頭拋頭露面啦?”

    “你給俺閉嘴,你天天帶著丫鬟濃妝艷裹走街串巷,咱們孟家的臉被誰丟盡了?敏丫頭這幾天不高興,俺讓她出去散散心不對嗎?俺讓丫頭去一趟八里莊礙誰的眼了?你的好女兒飛揚跋扈,好賴不分,常常欺負敏丫頭,俺不問不等于俺漠不關心,丫頭到了咱們孟家就是咱們孟家的人,輩分與粟兒和怡瀾一般高,身份地位不比他們兩個矮,不是你們任何人可以隨意欺負的。”

    老人說著斜楞了怡瀾一眼,胳膊肘拄著桌面,把水煙袋上的吸管送進嘴里,低頭“咕嚕咕嚕”吮吸了幾口。

    老太太藐視的眼神讓陶秀梅不自在,她挑起眉梢環顧一下四周,余福兩口子站在姌姀的身旁,他們的眼神里冒著怒火,那四股火舌一旦跑出來能把她燒成灰。

    陶秀梅向蘭姐身邊挪了一步,遞了個眼神,又向老太太努努嘴巴。

    蘭姐沒想到所有人矛頭都指向陶秀梅,讓她害怕,害怕也沒用,她一個下人,主子讓做什么,她不敢磨蹭,她戰戰兢兢往前走了一步,雙手在大腿上來回摩擦著,嘴里嚼著沒有底氣的話:“回稟老太太,二太太說的是實話,那個程四娘說得有聲有色,她還說丫頭胳膊肘上挎著一個菜籃子,菜籃子里有個小包袱。”

    “蘭丫鬟,你真是你主子的好奴才,你不僅不勸誘你主子在家安常守分、相夫教子,反倒是你們主仆二人朋比為奸,離經叛道,可氣,可惱,等你們老爺回來咱們好好理順理順,俺今天先給你提個醒,讓你心里有個數,你該去該留不是你主子說了算。”

    老太太的話讓蘭姐全身冒冷汗,“噗通”她顧不得地上臟不臟,磕頭如搗蒜,“老太太,您開恩,您原諒奴婢不識一丁,沒上過學,主子說什么是什么,俺不敢違拗。老太太您寬宏大量,奴婢懇請您千萬不要攆俺走,俺沒有家,在俺心里孟家就是俺的家,二太太是俺的主子,不,不,老太太您也是俺的主子。”

    陶秀梅翻愣著白眼珠子挖睺著跪在地上的蘭姐,嚼著牙根,陰陽怪氣地說:“你要磕頭,順帶著把俺的頭也磕了,磕出血為止。”

    姌姀從陶秀梅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強一弱,一急一慢的口氣里感覺到了什么,今天她們早早回來,不只是說道敏丫頭離開孟家的事情,她們的意圖很明顯,想把敏丫頭永遠趕出孟家。

    “奴才,滾一邊去,不要在俺眼前晃悠,有多遠滾多遠。”老太太抓起墻邊上杵著的拐杖,指著蘭姐的腦袋,“把你的小姐帶走,俺也不想看到她。”

    陶秀梅溜精八怪,很會察言觀色,今兒姌姀說話鏗鏘有力,老太太更是怒發沖冠,她知道來硬的不行,直接來軟的,她雙手抱在腹部,曲曲膝蓋,向老太太頜首低眉:“婆婆,您老別生氣,俺今天中午喝了點酒,失態了,請您老原諒兒媳不拘禮節。”

    孟祖母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拍打了兩下,打斷了陶秀梅的話,“俺的話還沒有說完,你老老實實聽著,如果哪個畜生膽敢打敏丫頭的主意,休怪俺老身手下無情!”

    “婆婆,您老什么意思呀?俺聽不懂。”陶秀梅假裝糊涂,喋喋不休:“婆婆,既然您不計較丫頭的過錯,俺也無話可說,俺是為咱們孟家著想,咱們孟家有前車之鑒,三太太的出身讓俺好些日子沒敢出門,每次出門像過街的老鼠,生怕碰到熟人問長問短。”

    孟祖母放下手里的拐杖,向上挑挑眉梢,岔開陶秀梅的話題,“粟他娘呀,你兒女雙全,讓多少人羨慕,你不要把一副好牌打爛了,人不可能永遠年輕,要給自己留后路,你要積德,敏丫頭是咱們孟家的福星,也是你的福氣,自從她進了咱們孟家的門,粟兒能走了,還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嗎?”

    “婆婆,俺這不也是為孟家的名譽著想嗎?”

    陶秀梅厚顏無恥的話再次激怒了老人,老人放下手里的水煙袋,鼓起腮幫子吹了一口氣,“你說的對,咱們孟家的名譽被誰丟盡了?哼,你最好不要在俺眼前提名譽這兩個字,俺問問你,程四娘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捕風捉影,披毛索黡,全憑三寸不爛之舌混日子,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也只有你相信那個老巫婆的話,敏丫頭的為人你比誰都清楚,還用去問別人嗎?敏丫頭也是個孩子,比怡瀾大一歲,她卻能容忍別人的刁鉆,容忍她人無理取鬧,讓俺老身佩服。古話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陶秀梅倒抽了一口涼氣,老太太的話里有話,似乎是掌握了她的什么把柄,頓時讓她心生畏懼,她從程四娘那兒聽到小敏與錢瑩的事情,她并沒有生氣,反而喜出望外,只要丫頭與孟家脫離關系,她就可以任意妄為,把丫頭帶進戲園子掙錢,她的美夢來得也快,碎得也快,她沒想到短短的四個月,敏丫頭贏得了孟家老老少少的心,她來孟家十多年了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那天晚上怡瀾甩了小敏一巴掌,當笑話講給她聽,她內心竊喜,女兒這一巴掌也長了她的威風,自那天后沒有人敢在她背后指手畫腳、竊竊私語,她以為大家被怡瀾那一巴掌打怕了,今兒老太太怫然大怒讓她猝防不及,她的臉像硫磺那么黃,嘴唇發白,全身都在發抖,她氣急敗壞,又不敢得罪老人,她用前門牙咬住薄薄的嘴唇,好一會兒,她緊繃的鸛骨松緩下來,下嘴唇上咬出一排深深的齒痕。

    孟祖母把吸管從嘴里抽出來,疼愛地看了孟粟一眼,“俺是看在粟兒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把你們主仆二人所做的一切抖擻出來,也不想與你掰扯,敏丫頭回來誰敢給俺說個不字,或者再冷言冷語,別怪俺不客氣,八里莊有丫頭娘家人,她愿意在那兒住多久就多久,不過,必須回來,孟家永遠是她的家。”

    風掃過墻頭草,左右搖擺,墻角旮旯里的三葉草開出了一簇簇粉色的小花瓣,葉子上帶著露珠,向上展著白色的蕊蕾,姌姀緩緩走過去,掐起一朵朵花攥在手心里,轉過身走到孟粟身邊,把花遞到他的手里,“粟兒,你聞聞,這不起眼的花還挺香,有股淡淡的甜味,清爽又純凈。”

    黃忠走出了孟家院子,他回身準備帶上兩扇木門,余福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門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在孟家多年了,彼此一個眼神就會讀懂對方想說什么,黃忠希望余福看護好院門,照顧好老太太和大太太。

    余福向黃忠點點頭,“黃師傅,院里的事你不必擔心,天馬上黑了你快去快回。”

    黃忠拎著菜筐大踏步走到了南北街,站在葫蘆街上,他的大眼睛往對過的東西巷子瞅了一眼,鄧家和翟子家寂然無聲,風拽著籬笆門“呼啦呼啦”響,墻角的香椿樹上落著幾只喜鵲,在枝杈之間跳躂。

    李老槐家兩扇黑漆漆的木門虛掩著,門口臺階下有一輛運煤的獨輪車,院里有人說話,駝背嬸矯揉造作的聲音尤其尖銳,穿插著一個男低音,聽不太清楚那個男人的聲音像誰。

    黃忠一邊慢騰騰往前走著,一邊抬頭看看天色,薄薄的霧氣包裹著西移的太陽,寥寥的焰紅灑在前面的走馬樓上,古老的灰瓦有了多余的顏色,變成了橘黃色,那點黃反射在路上,一道道車轱轆印泡在昨天的雨水里,行人懶散的腳步下迸起一片片泥水。身后傳來了獨輪車“咯吱咯吱”的聲音,黃忠把身體往路邊上靠了靠,扭臉看去,是梁子,梁子不是去八里莊了嗎?

    “你,梁師傅,你不是……”黃忠的大眼睛緊緊盯著梁子敞著的衣襟,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在他黑乎乎的胸膛上滾著,一溜溜滾落在褲腰上,褲子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濕淋淋的。

    梁子不急不慢把車子停在墻邊上,雙手在衣褂上擦了擦,抓起半片衣衫擦擦臉,仰天竊嘆:“怎么說呢?俺就是勞累的命,不像您黃大哥有個穩定的差事,這不,俺剛跑了一趟八里莊,返回來給李叔家送了三筐煤。李叔說他今天晚上請客,請茍管家與俺一起去姜家面館喝幾盅……俺去孟家酒樓買只燒雞,再去酒鋪子打兩斤老白干。”

    黃忠顰蹙眉梢,他不明白梁子話里的意思。

    梁子從腰里拽出一根繩子,把車板上的三個空筐子綁在一起,頭不抬眼不睜,低低說:“裘兆熠進了趙莊,他的目的很明確,要替沈老爺子報仇,今天晚上你們盡量不要睡覺。”

    黃忠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說什么,什么也沒說,沈老爺的死與李奇的父親脫不了干系,年前茍管家安排人去沈家定做鞭炮和煙花,遭到沈老爺子嚴詞拒絕,李老爺子惱羞成怒,他和他侄子李賴磋商了一條毒計,讓李老槐稟告日本人,說沈家明面上制作鞭炮,實際上是給八路軍研制地雷,由此,鬼子把沈老爺子抓進了憲兵隊。

    無論鬼子怎樣嚴刑拷打,還是威脅利誘,都沒有撬開老人的嘴,最后他們無計可施,殘忍地殺害了老人,蟠龍山上的兄弟都想替沈老爺子報仇,黃忠也不例外,每次看到李老槐那張得意忘形的嘴臉,他想起了殺害婆姨和兒子的張喜篷,如果不是凳子從中作梗,他不會讓李老槐活到今天。

    梁子看了黃忠一眼,亮著嗓子喊了一聲:“黃大哥,孟家需要煤您知乎一聲,有機會俺請您喝酒,賄賂賄賂您這個孟家的廚師。”

    “天熱了,俺們孟家不需要煤。”黃忠沒好氣地應了一句。

    黃忠看不慣梁子向李老槐溜須拍馬,孟數說這是三十六計的欲擒故縱之計,他沒上過學,不懂什么是三十六計,他只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

    “黃師傅,俺說的話您記住了嗎?”

    梁子的話讓黃忠一愣,他意識到失態,趕緊應和:“孟家酒樓燒煤,到時候俺在老爺跟前替您美言幾句。”

    “多謝了。”梁子扔下這三個字,推著車子向前走去。

    “梁子,你在八里莊看到敏丫頭了嗎?”黃忠的話還沒有出口,梁子的身影竄上了永樂街,街上人來人往,巡邏的偽軍吆五喝六擠在人群里。

    八里莊竹子街上,小敏領著琴弦子走到一個鞋攤前,賣鞋的是個中年婦女,她手里一邊一針一線納著鞋底子,眼神一邊掃視著街道上的行人,她旁邊是幾塊木板搭起的貨架子,貨架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幾雙鞋子,繡花鞋居多,還有兩雙幼兒的虎頭鞋,再就是幾雙男孩的桐油鞋。

    一個衣衫襤褸的樵夫走近鞋攤子,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一雙男式圓口布鞋,轉過臉,他的手落在一雙男孩桐油鞋上,謙恭地問:“老板娘,這雙桐油鞋多少錢一雙呀?”

    “俺不收日本紙幣,只收銅板,這雙鞋子兩個銅板。”女人擎起兩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眼角從貨架下面瞥斜著男人赤裸裸的大腳丫子,“這是七八歲小男孩穿的,你要大人穿的屋里還有,俺去給你拿。”

    “不了,就要這雙吧,給俺小子買,他每天像只猴子似的,上樹下井,腳上、腿上的傷痕比俺多,不讓大人省心。”樵夫嘴里埋怨著從懷里掏出兩個銅板放在木架上,“老板娘,把這雙鞋子捆起來吧。”

    女人放下手里的針線從貨架下抽出一根麻繩子,把兩只鞋子熟練地捆綁在一起,遞給樵夫,說:“這鞋子耐穿,鞋底厚實,草茬子扎不透。”

    小敏把樵夫和攤主的話聽在心里,剛才她還猶豫給琴弦子買雙什么樣的鞋子,此時她有了主意,桐油鞋雖然不適合女孩子穿,至少耐磨,還防水。

    小敏從貨架上拿起一雙桐油鞋,低頭目測著琴弦子的小腳丫,然后撩起長褂衣角,從襯褂里掏出兩個銅板遞到老板娘的手里,“老板娘,俺買這一雙。”

    老板娘掂掂手里的銅板,善意地提醒,“這是男孩子的鞋子,不過,它耐穿。”

    “俺知道,在坊子礦區大人孩子都穿桐油鞋……”小敏心里突生凄涼,涼到她的每根手指,無論春夏秋冬,爹只有一雙掉了鞋幫子的鞋,用鐵釘穿幾個眼,用一根麻繩或者鐵絲綁起來……她真想給爹買雙結實的桐油鞋,今天不可以,她要去找小九兒。

    江德州躲在旁邊的巷子里,遠遠盯著小敏的一舉一動,他不敢盲目上前打招呼,那個陌生女孩不像孟家的人,施禮的姿勢像日本人。

    老人瞇縫著眼神向前面的十字路口瞭望了兩眼,半個時辰之前他安排張貴盯著裘兆熠的一舉一動,不知那邊情況怎么樣,眼目前敏丫頭與一個日本女孩在一起,老人又不放心,倘若丫頭有什么閃失,回去無法與舅老爺交代。

    江德州抓著糞筐和鐵锨往后退了一步,他想穿過鞋攤后面的夾道去旁邊的面館,他剛轉過身,街道上出現了三個晃悠悠的身影,其中兩個頭頂沒有頭發,腦后束著一個馬尾辮,光禿禿的額頭上扎著一根白布條,白布條中間有個圓圓的紅點;他們身上的和服又肥又大,掃著腳面,腳上套著雪白的棉襪、踢趿著黑色系帶的木屐,走路“咯噔咯噔”響;腰間佩戴的武士刀左右搖晃,他們一只手握在刀柄上,一只手掐在腰間,賊溜溜的眼珠子在街上的行人身上瞟著。

    日本浪人屁股后面跟著一個狐假鴟張的偽軍,他一會兒向路人齜牙咧嘴,一會兒指手畫腳,一會兒觍著臉討好:“太君,您需要什么,盡管開口,甭客氣,隨便拿。”他說話輕巧,好像街上的店鋪都是他開的。

    此時街上沒有多少賣東西的小販,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縮著肩膀倉促走過。

    在往年這個季節,八里莊集市上有好多做生意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吃的、穿的、用的五花八門,扯著嗓子吆喝賣槐花餅的女人最多,她們窈窕的身姿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厚臉皮的男人故意往她們身上撞,互相咨牙俫嘴、插科打諢聲伴著孩童的玩耍聲在大街上蕩漾,而此時,街上沒有多少人,聽不到嬉笑怒罵聲,更看不見年輕的女子,幾家臨街的鋪子敞著店門,掌柜的揣著手在自家鋪子門口徘徊,守著沒有多少物品的貨架,唉聲嘆氣;推著獨輪車的漢子,見到日本浪人遠遠地拐了個彎,沿著坑坑洼洼的小巷子走下去。

    小敏拉著琴弦子的手走在街道上。

    兩個女孩子的出現,讓兩個日本浪人忘乎其形,像是見了肉的惡狗,他們嘴里一邊歡呼著,一邊猥瑣地笑著,一邊趔趔趄趄撲過來。

    琴弦子瞪大了驚惶的眼睛,徒然抱著頭蹲坐在地上,嘴里發瘋地狂叫,仿佛兩個張牙舞爪的日本浪人是魔鬼,專門來抓她的。

    小敏面對著三個惡人沒有多少害怕,畢竟街道上還有中國人,可是,她錯了,有的行人看到這陣勢迅速鉆進了小巷子,站在店門口的掌柜的慌里慌張竄進了店里,“咣當”關上了店門,街道上頃刻間空蕩蕩的,只有樹上的枝葉、地上的草屑子、包油果子的牛皮紙裹挾著灰塵在風里東躲西藏。

    小敏的頭發豎了起來,她沒想到人心如此冷漠,她抬起無助又張皇的眼神四處尋找,不遠處一家面館敞著門,一根粗壯的木棍子把一扇門頂在房山墻上,門檐上裊繞著一股股炊煙,煙霧里似乎有人向她招手,她頓時感覺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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