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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院里院外-《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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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晨的寒潮變成了一片片霧氣,在葫蘆街上盤旋,掛在墻角的樹杈上,云迷霧罩;平平泛泛的、清冷冷的早上,葫蘆街上有了動靜,幾聲狗吠與雞叫擠上了大街小巷,一縷縷炊煙竄出了破舊不堪的、黑乎乎的煙囪,在半空裊裊升騰,在矮矮的茅草屋上繚繞,一股股熬飯的香氣、麥秸燒成炭的味道,蕩漾在空氣里。

    在寒冰滿地鋪的早上,不是老娘們催得緊,哪個老爺們愿意早早離開熱炕頭?再不愿意,地里的活擺在那兒,早晚的事兒,只能一邊張牙舞爪打著哈欠,一邊懶洋洋地在墻角旮旯里掂量著生銹的農(nóng)具,鋤頭耙子互相碰撞聲、踢趿的腳步聲、老娘們喋喋不休的埋怨聲接踵而至,被冷颼颼的寒風(fēng)拽出了籬笆小院,飄在窄窄的巷子里。

    巷子里傳來了車鈴鐺聲,翟子拉著他心愛的黃包車往巷子口而來,他的婆姨揣著手站在門洞口,盯著翟子的背影疊聲囑咐:“瞧瞧你,出門只喝了一碗粥,如果在街上拉上第一位主顧,有了錢,你去路口買幾個包子填填肚子?!?

    翟子站住腳,把車子橫杠夾在腋下,下巴頦擱在肩膀頭上看著婆姨,“這會兒你不嫌棄俺亂花錢了嗎?”

    “你是家里的頂梁柱,俺的肚子里又多了一個,”翟子婆姨用手掌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垂著頭,“再過幾個月家里又要多一張嘴,俺離不開你,孩子們更離不開你,你去賣力氣吃不飽飯哪那可以呀?”

    婆姨這句話讓翟子感動,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憨憨一笑,“俺知道了,你不要絮叨了,回屋吧,太陽高了你再帶著孩子們下地,那會兒天就暖和了,下地除草的時候你悠著點(diǎn),別閃著腰,春頭季節(jié)地里野菜不少,俺留著肚子回來吃你做的野菜粥?!?

    “俺們都被你慣壞了,你這個當(dāng)?shù)谋劝程酆⒆?,孩子們跟你最親?!逼乓虈@了口氣,“俺脾氣不好,但,俺心眼不差,哪個孩子都是俺身上掉下來的肉,唉,都是苦日子給逼的,他們小小年紀(jì)跟著俺吃苦受累了,真不知他們?yōu)槭裁磫螁翁粼蹅兏F家寒舍托生?”

    翟子眼里瞬間溢著不能自禁的淚花,他急忙邁開大腳往前踮了一步,扔在身后一句話:“跟咱們有緣唄?!?

    街道上多了人,多了坑坑洼洼的腳印,驚飛的鳥兒掠過了人的頭頂,落在墻頭,歪斜著小腦袋注視著匆匆忙忙、    蹓蹓躂躂的身影,它們的小眼睛里閃著早霞的溢彩。

    黃忠的腳步由南而來,他的右手里拎著一個菜筐,菜筐里只有兩棵大白菜,圓滾滾的大白菜隨著他鏗鏘有力的腳步在筐里轉(zhuǎn)悠。

    袁家鋪?zhàn)娱T檐的煙筒上沒有一絲煙,只有一串沒有被風(fēng)吹走的煤色的冰凌,在旭旭的朝陽里滉漾著水的亮。

    一個神秘兮兮的女人在袁家鋪?zhàn)拥呐_階上碾著小步,她一會兒弓著脊背,雙手扶著兩個膝蓋,大口喘著氣,她的眼睛穿過胳膊彎,小心翼翼瞄著身后的街道,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一會兒她岣嶁著脖子,眼睛穿過兩扇門的縫隙向袁家鋪?zhàn)永锩鎻埻?

    一件藍(lán)色、紅花、斜襟長棉襖包裹著她窈窕的身段,下身一條棉布長裙,掩蓋著內(nèi)襯的棉褲,腳下一雙繡花鞋黏著泥土的印跡,無論衣服還是裙子都非常整潔,只有腦后的髽髻有點(diǎn)歪斜,穿衣打扮有些考究,四十歲的年齡,臉上細(xì)皮嫩肉,找不出多少褶皺,鬢角上插著一支假花,因為走路的原因,花枝子吊掛在耳朵旁邊的散發(fā)上,隨著她的動作搖晃。

    余福手里掄著大掃帚彎腰哈背,磕絆著腳步清掃著孟家巷子,掃到巷子口他直直腰,瞇縫著眼睛瞅著南北大街,他的視線被袁家鋪?zhàn)娱T口的女人擋住了,余福不好事,更不是見了女人移不開眼睛的男人,他心里覺得奇怪,天剛蒙蒙亮,這個女人在袁家外面轉(zhuǎn)悠什么呀?

    這空擋黃忠走進(jìn)了巷子,他躡手躡腳繞到余福的身后,用胳膊肘碰碰余福的肩膀頭,壓低聲音問:“余大哥,你在看什么呀?”

    余福打了個激靈,他晃晃腮幫子,答非所問,“你,你昨天去哪兒了?怎么剛回來?”

    黃忠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多問。

    余福用手指往后推推頭上的氈帽,又用手背抹一下掛在眉毛上的汗珠子,瞪著精明又深沉的大眼睛,仰望著黃忠,“俺也不知道俺在看什么,俺只覺得怪異,這個女人圍著袁家院子轉(zhuǎn)悠半天了,她一會跑到南門,一會跑到鋪?zhàn)娱T口,不知這大清早她來袁家轉(zhuǎn)悠什么?你瞅瞅,這個女人面相不像善類,準(zhǔn)是來找茬的?!庇喔A嗥饞咧憧乖诩缟?,語氣著急,“咱們不要多管閑事了,快回家吧,俺整整等了你一天一宿……昨天的湯圓俺給你留著呢,還有一壺酒燙了好幾遍,你們不回來俺也沒敢喝一口,你,你回來了,俺這吊著的心也放平了。”

    “余大哥,您先回去吧,俺還有點(diǎn)事囑咐翟子,這個時辰他也快出車了。”黃忠的眼睛瞄向東巷子口,這當(dāng)空,翟子拉著車恰巧走出了他家的巷子。

    “翟子兄弟……”黃忠把菜筐扔在地上,迎著翟子走過去,“翟兄弟請留步,俺家老爺讓俺問問您,您的車子能不能包給孟家一個月或者兩個月,送俺家大小姐上學(xué)放學(xué),可以嗎?”

    翟子慌忙把車杠子摁在地上,站直身向黃忠抱抱拳,連聲說:“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街道上的行人向黃忠和翟子投來異樣的眼光,黃忠趕緊補(bǔ)充道:“翟兄弟,拴柱昨天晚上耍獅子時出了事故,傷了胳膊,沒有個把月好不了,孟老爺說這段時間必須另雇傭一輛人力車,找別人還不如找您,您是孟家的佃戶,又是知根知底的鄰居,接送小姐上學(xué)放學(xué)交給您比較放心。”

    “多謝孟家老爺瞧得起俺翟子,俺做夢都想攬孟家的活,承蒙主家關(guān)照,感激不盡?!钡宰用鎸S忠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滿心的歡喜揚(yáng)在他老實(shí)巴交的臉上。

    黃忠向翟子抱拳回禮,“好,這事咱們就這么說定了,從今天開始,每天早上八點(diǎn)送小姐去學(xué)校,中午十一點(diǎn)半接小姐回家,下午一點(diǎn)送小姐上學(xué),晚上五點(diǎn)她們放學(xué)……其他時間你還可以做自己家的活,這事兒是孟老爺讓俺傳達(dá)給您的,翟子兄弟您不要嫌棄俺絮叨,您如果接下這趟活,必須好好記住時間,不能有半點(diǎn)差池?!?

    “是,是,俺記住了,俺先去街上轉(zhuǎn)一圈,八點(diǎn)之前俺準(zhǔn)時回來?!钡宰诱f著弓腰拉起車子就要走。

    翟子婆姨站在柵欄門口,向巷子口巴頭巴腦,她把她丈夫和黃忠的對話聽在耳朵里,她沾沾自喜,丈夫每天蹲在街口,有時候一整天也攬不到主顧,如果攬下孟家的這份差使,他們一家這個月不用愁吃喝了,再說孟老爺是遠(yuǎn)近有名的大善人,做事說話清清白白,對待下人如同家人,不會克扣工錢,真是喜從天降,得遇貴人幫。

    昨天夜里,丈夫把孟家大太太的話轉(zhuǎn)告給了她,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無眠,她恨不得跑到孟家問問,問問孟家大太太說話是不是板上釘釘子,穩(wěn)扎穩(wěn)打。

    此時此刻,孟家再次扶助她翟家,讓她忍俊不禁,可惜丈夫是榆木疙瘩,死不開竅,不知哪頭輕哪頭重,還想著去街上攬活,讓她聽著干著急,她顧不得禮數(shù),手忙腳亂竄出了巷子,“翟子,瞧你傻啦吧唧的,還不快把車子放到孟家門口去。”

    翟子不希望婆姨摻烀他的事情,也明白她話的意思,他有自尊心,不想上趕著討好別人,他存心揣著明白裝糊涂,大手撓著后腦勺,噤若寒蟬。

    婆姨走到翟子身后,手指頭在丈夫后腰上戳了兩下,佯怒道:“翟子,你今天不要去街上攬活了,現(xiàn)在快六點(diǎn)了,孟家的事情是大事情,不能耽誤,你把車放到孟家巷子里,回家陪著孩子們好好吃頓飯,然后挨到八點(diǎn)鐘送大小姐去學(xué)校。”

    翟子盯著黃忠不茍言笑的臉,吱吱唔唔:“黃師傅,這事,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俺以后只給孟家人拉車,八點(diǎn)之前俺在孟家門口等著,等著送孟家小姐去上學(xué)?!?

    面對著懼內(nèi)的翟子,黃忠沉思良久,心平氣和地說:“翟兄弟,不是以后,是近段時間,以后看狀況再說,也要看俺家老爺?shù)囊馑?,俺一個下人做不了主啊。”

    翟子婆姨碾著小短腿,從黃包車旁邊繞到黃忠的眼前,雙手重疊放在小腹上,躬躬腰,“黃師傅,請您給孟老爺回話,孟家的活俺家翟子接了,再謝謝大太太昨兒晚上留下的話兒,俺們牢牢記在心里,感激不盡?!?

    黃忠被翟子婆姨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弄糊涂了,他也不便多問,大太太說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好敷衍道:“好,弟妹的話俺一定傳達(dá)給大太太,俺先回了,不叨擾你們啦。”

    看著黃忠離去的背影,翟子婆姨笑了,她轉(zhuǎn)身走近翟子,伸出雙手提提丈夫敞著的衣襟,一邊系著上面的扣子,一邊嗔怪地斜睨著他,“瞧瞧你,笨嘴笨舌,腦子不轉(zhuǎn)圈,在街口蹲一天也攬不到活,即使攬到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趕回來,這不是耽誤孟家的事嗎,孟家的事兒大,咱們不能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是,是,俺腦子不夠用,傻,幸虧找個聰明婆姨,說話有禮有節(jié)?!?

    翟子婆姨知道丈夫老實(shí)木訥,夸獎她的話是實(shí)打?qū)嵉?,讓她有點(diǎn)得意忘形,她的眼角有意無意向袁家鋪?zhàn)臃较蝾┝艘谎?,她看到了在袁家鋪?zhàn)娱T口躊躇的女人,“翟子,你快瞧瞧袁家鋪?zhàn)幽沁叄莻€女人是誰?看她兇神惡煞的樣子似乎要與巧姑拼命,巧姑一定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被人家找上了門,活該,看著她每天站在鋪?zhàn)娱T口搔首弄姿的樣子,俺就惡心?!?

    翟子順著婆姨的眼神看過去,撅著嘴巴子埋怨:“你不要像那一些整天沒事干,嗑牙料嘴的老娘們似的胡咧咧。”

    “怎么啦?俺哪句話說錯了嗎?你心疼那個小寡婦啦,呸,你們男人沒個好東西,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俺怎么說不得她?你給俺個理由,她是你妹妹還是你的情婦?”翟子媳婦越說越來氣,又尖又細(xì)的嗓音穿街走巷,“俺給你生了三個娃,馬上快四個娃了,你心里還忘不了她,是不是當(dāng)年你爹拿不出十塊大洋,讓你和她錯過了姻緣?!?

    翟子被婆姨的話鬧得面紅耳赤,“不是,俺家就是拿出十塊大洋,她也不會看上俺,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有人?!有誰?”翟子婆姨聲音把鄰居家老娘們招到了大街上。

    東鄰居鄧家胖嫂抱著吃奶娃娃跑出了自家院子,她一面向袁家鋪?zhàn)又甘之嬆_,一面嘲笑笨嘴拙舌的翟子,“翟子,快告訴你的婆姨,讓她死了心,否則你們兩口子天天為沒影的事兒吵吵鬧鬧,俺們都替你冤得慌?!?

    走一步喘三口的駝背嬸子也走出了家門,她一條胳膊背在凸凸的腰椎上,一條胳膊在眼前揮舞著,數(shù)落道:“你們兩口子哪兒都搭配,就一點(diǎn)不好,為了一個小寡婦天天吵吵不休,翟子呀,你把心里話告訴你的婆姨,不要讓她生氣,聽說她又懷了你的第四個娃娃,你說出來讓她寬寬心?!?

    “不,俺不能說,不能說?!钡宰蛹钡脫攵鷵先?,他的眼睛瞟著孟家巷子,當(dāng)年他的爹的確帶著他去巧姑家提過親,巧姑悄悄告訴他說,她心里只有孟家大少爺,不可能再住進(jìn)其他的男人。可是,沒想到,巧姑的養(yǎng)父為了十塊大洋把她賣給了一個老頭,為此他為這事傷心了好久。眼下婆姨不依不饒,鄰居大嬸又瞎起哄,翟子煩躁不安,悶聲悶氣吼了一嗓子,“她心里只有孟家大少爺?!?

    “不會吧?”胖嫂笑彎了腰,“她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孟家大少爺是什么人,怎么會喜歡她,她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沒有鏡子撒泡尿也夠她用一會兒?!?

    “閉嘴吧,這事千萬不要再往外傳了,讓孟家大太太聽到還不氣死。”駝背嬸子煞有其事地念誦:“誰家有兒子愿意被一個寡婦惦念著,癩蛤蟆跳到了腳面上晦氣得很?!?

    胖嫂的男人姓鄧,街坊鄰居喊他凳子,不是因為他個子矮,相反,他個子很高,比翟子高一截,比黃忠矮半個頭,他是一個勤快的男人,天沒亮他就起床了,不是下地鋤草,就是在自家院子里做土坯,這個時候他的身影拖著一縷晨光在巷子里穿梭,他手里推著獨(dú)輪車,車上放著一個大竹筐,筐里裝著黃土,他的大臉上冒著汗珠子,他的大腳丫“撲騰撲騰”砸著泥濘不堪的路面。

    巷子口的閑言碎語他聽到了,翟子是鄧家的鄰居,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男人,翟子婆姨是個愛較真的女人,翟子越退縮她越跳得高,在厲害的婆姨面前翟子喘氣都壓著聲音。

    此刻聽著自家媳婦挑撥翟子的事情,他火了,他扔下手里的車把,朝著胖嫂撲了過去,掄起大巴掌抽在婆姨的厚臉皮上,他一邊打一邊罵,“臭娘們?nèi)觳淮蛏戏拷彝?,每天飯吃不飽,還天花亂墜胡謅八扯,袁家院子的女人哪兒得罪你們啦,實(shí)話告訴你們,如果咱們倆離婚,如果那個女人能看上俺,俺定會娶她?!?

    胖嫂被打疼了,她想捂著臉又騰不出手,懷里的孩子嚇得張著嘴大哭,她只能往后退,身體“撲通”撞在墻上,半截土墻在她肥胖的身體下左右晃悠。

    胖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男人發(fā)脾氣,她不僅能吃飯,還不會生兒子,自從她嫁到鄧家,十年時間生下五個丫頭片子,多半夭折,還剩下老大和老小,凳子沒有抱怨她,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個道理他懂。

    凳子擼擼袖子,橫眉怒視著自家婆姨,大聲謾罵:“老爺們天不亮去拉土,你不知道在家做飯,卻在這兒惹是生非,欠揍,真是閑的你腚疼,沒事了喜歡嚼舌根,好,俺今天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打得你開不了口說不了話,俺不姓鄧?!?

    駝背大嬸急忙上前拉仗,“別打了,嚇得孩子直哭,凳子呀,手下留情呀,怎么說她是你的婆姨,她知道你辛苦,這幾天俺們也聽到你在家打土坯子,聽說你家要壘鋪新炕,好呀,需要幫忙知會一聲,讓俺家老頭子幫你打個下手。”

    駝背大嬸一邊對凳子說,一邊把胖嫂拉進(jìn)了她家的院子。

    凳子雙手掐著腰站在巷子里不依不饒,罵罵咧咧,“你們都是閑的,如果鬼子大炮來了,你們還顧得上瞎鬧騰嗎?男人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哪有閑情逸致找別的女人?哪有整天揪著沒影的事兒嚼蠟,真是自覺光棍,一身臭汗,往那兒一站臭出一里多路,誰稀罕?只有瘋婆子把他當(dāng)塊寶,扔在乞丐堆里沒人認(rèn)識?!钡首拥拇笱壑樽悠承敝贿h(yuǎn)處的翟子兩口子,他的話里不僅罵翟子,也罵翟子婆姨,羞得翟子但凡地上有個地縫他都想鉆進(jìn)去。

    翟子婆姨多次見識過凳子打媳婦,她家與凳子家一墻之隔,胖嫂的哭啼聲常常擾的她心慌意亂,她怕哪一天翟子跟著凳子學(xué)壞了,動不動拿著她出氣,此刻,聽著凳子咆哮嚇得她不敢抬頭,低頭垂目,緘口不言。

    孟家巷子里,余福迎著悒悒不樂的黃忠走過去,迫不及待地問:“你剛才與翟子說了什么?俺聽到你說拴柱摔斷了胳膊,有這事嗎?”

    黃忠抓起地上的菜筐,擦著余福身體走過,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余大哥,老爺還沒起床嗎?”

    余福拖拉著掃帚跟在黃忠的身后,重復(fù)著他的問題:“黃兄弟,拴柱怎么啦?只是摔斷胳膊那么簡單嗎?”

    黃忠突然站住腳,向身后喊了一嗓子:“不是說了嗎?余大哥您老了,耳朵不好使了,難怪了,您昨天沒去碼頭看光景,全趙莊的人都知道咱們孟家拴柱栽了,耍獅子頭時栽進(jìn)了河里……老爺昨天也沒在現(xiàn)場,他喝醉了,直到現(xiàn)在沒人告訴他,怕他發(fā)火不是嗎?有的人胡說八道,最好別讓老爺聽到,否則一切免談。”

    翟子再傻也聽出黃忠的話是說給他聽的,他知道理虧,瞬間臉色煞白,蹲下身子拉起車子往巷子里鉆。

    余福也聽出黃忠話中有話,他心里惦念著拴柱,沒有往別處想,拴柱歲數(shù)與他二小子同歲,在孟家這幾年,他把拴柱一直當(dāng)自家的孩子。

    “黃兄弟,你等等俺,拴柱那個孩子真的沒事嗎?”

    “沒事,余大哥您不要瞎操心,看護(hù)好孟家院門是您的大事,俺先去后院看看孟粟少爺,然后去火房做飯?!?

    “老太太說,今天的早飯吃昨天的湯圓,還有一盆沒煮的湯圓放在北墻根下的水缸里凍著,拿出來煮煮即可?!庇喔0褣咧阍陂T口獅子底座上磕了磕,“你說沒事,俺信,俺心里不再七上八下了,黃兄弟,敏丫頭說二少爺昨天晚上問過你,問你回來了沒有?”

    黃忠把邁過門檻的腳收了回來,他傾斜著身子眺望著巷子西頭的河道,喃喃自語:“敏丫頭去哪兒了?她去河道洗尿褯子了嗎?”

    “是,昨天夜里她在大車院里洗了一盆,今早上俺剛打開院門,她端著盆子從后院竄了過來,她問俺你回來了沒有,還問了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沒,然后就去了河道?!?

    “好,俺去河道找她。”

    麥田的雪化了許多許多,化了的雪變成了蒸氣,一綹綹升上了半空,變成了云,掛在山頂,如綢緞般飄飄然然;變成了露珠,掛在麥苗上,映著陽光的影子;地壟上鋪著稀稀零零的、薄薄的冰,還有一層焦黃的葉子,薺薺菜零零整整擁擠在田埂上,嫩的野菜,白得雪,綠的麥苗,天真的暖和多了;風(fēng)照舊在天地之間刮著,掀開漂浮在半空的霧霾,露出一絲絲火紅的晨曦,鋪在河道的冰面上,清澈透明;都說流水不結(jié)冰,斷斷裂裂的冰像一面面破碎的鏡子,照著越來越亮的天,照著不遠(yuǎn)處的裊裊炊煙,照著遠(yuǎn)處濤濤滾滾的彌河支流,照著近處的樹,樹下的山坡;山坡不高,白天常有頑童爬上跳下,四周的干土像被瓦匠的抹子耬過,磨蹭出一道道光溜溜的像馬鞍子的印痕。

    小敏蹲在一塊結(jié)了冰的石頭上,身后放著一個木盆,她手里捏著一塊尿戒子,把它續(xù)進(jìn)冰窟窿里抖一抖,在腳下石頭上揉一揉,一滴滴水珠順著她的手指頭墜落進(jìn)河水里,濺起一流流水花。

    一雙小手凍得又紅又腫,她沒感覺冷,反而心里墜著一塊石頭,孟家的院子像一幅畫映在眼前的冰面上,一草一木,一人一行一動清清楚楚,孟家除了陶秀梅娘倆、還有蘭姐那個女人說話不中聽外,其他人都和藹可親,雖然沒有許家恬靜歡娛,沒有像趙媽那樣一個女人在耳邊喋喋不休,也是非常融洽和睦的,即使這樣,小敏也忘不了在許家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忘不了疼愛她的舅老爺和趙媽,還有沒有多少話、每天整襟危坐的許老太太。

    突然,耳邊傳來孩提的哭啼聲,小敏的心猛地一抖,直起腰,抻著脖子向四周張望,一個身上背著娃娃的女人,她一只手里抓著鋤頭和菜筐,一只手里牽著一個小男孩,一行三人走在連綿起伏的山路上,腳下的雪化了一半,一半土,一半泥,一半包著冰的石頭,走在上面一腳泥,一腳雪水,出溜滑。

    路旁是看不到頭的麥田,一道白光,一道黃土,一道顯眼的綠;寒風(fēng)掠過山澗,銀色的雪拽著枯黃的葉片在半空飛舞,拂過河岸上的柳樹,柳樹慢慢蘇醒,枝杈間泛起一簇簇鵝黃色的小芽,張著嬰兒般的嘴吸吮著一滴滴露珠;黃鶯展著藍(lán)湛湛的羽毛,撩著嘹亮的歌喉,在樹梢上翩翩起舞。

    男孩突然掙脫了他母親的手,跌跌撞撞向前跑著、笑著,昂著臟兮兮的小臉,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尋找著唱歌的鳥兒。

    女人急了,一邊大聲呼喊著孩子的名字,一邊磕磕絆絆追趕著孩子的背影,嚇哭了她背上的嬰兒,風(fēng)吹掉了她頭上的破圍巾,露出她亂草般的頭發(fā),和一張面黃肌瘦的臉。

    小敏踩著腳下溜滑的石頭跳到了岸上,跑到男孩的身邊,男孩模樣俊俏,圓圓的眼睛很像九兒,鼻涕越過了嘴巴,紅紅的小嘴勾著一抹笑,舔舐著口水,他頭上戴著一個老虎帽,帽檐有磨損的口子,露著灰色的里子,身上的衣服無法看,破衣爛衫遮不住他細(xì)瘦的腿,一雙赤裸裸的小腳丫黏著厚厚的泥漿子,像穿了一雙泥土做的靴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小敏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她想摸摸男孩的小臉,她還沒伸出手,身后傳來了“噗嗒噗嗒”的腳步聲,還有鋤頭拖在地上的“咔嚓咔嚓”摩擦聲。

    “你是誰?”一個柔和的聲音繞過小敏的頭頂落在身前,“你是?你是孟家的養(yǎng)媳婦,那天,你進(jìn)門的那天俺見過你?!?

    小敏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穿著釵荊裙布的女人,一塊灰色的圍巾搭在肩頭,說是圍巾還不如說是一塊破布條,繞在她細(xì)細(xì)的脖子上;長衣短褂,胳膊肘上有磨壞的口子,也許是沒有布頭填補(bǔ)那個洞口,露著里面一件褪了色的棉衫;一條灰不溜秋的破棉褲摞著幾個顯眼的補(bǔ)丁,每個補(bǔ)丁針腳均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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