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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悸與恨-《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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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院里、院外的聲音如同在霧霾升騰的彌河扔下一枚炸彈,波瀾滾滾,驚醒了沉睡的黑夜;屋檐上的幾只喜鵲“樸騰騰”“吱吱吱”叫著飛過墻頭,倉惶逃命;張牙舞爪的、帶刺的石榴樹枝扯下麻雀身上幾支羽毛,在手電筒的光線里飖飖掉落;躲在巷子角落里的幾只流浪狗,瞪著驚慌的大眼睛四處亂竄,扔下一路凄厲的叫聲。

    顧慶坤不忍心撇下林家老老小小安然離去,他和林宇的身體躲在窄窄的夾道里,旁邊有戶人家,高高的門檐,高高的院墻,深深的門洞子,厚厚的兩扇大門緊緊閉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依附在堅固的墻上,枯竭的樹枝交錯纏繞,遮擋著黑沉沉的天空;院里沒有任何聲音,沒有燈光,只有幾片落在墻頭和門檐上的樹葉隨風飄蕩。

    鬼子咆哮的聲音躍過了林家院墻,那么刺耳,那么窮兇極惡,顧慶坤一雙大手攥成了拳頭。

    林宇心里牽掛著年邁的父母,他們哥倆對不起兩個老人,三年前不告而別撇下妻兒離開家……想到這一切,林宇眼淚汪汪,一個男人,一個二十多歲剛強的男人,他哭過兩次,第一次看著巴爺為了掩護他們、為了引開鬼子,他老人家一邊向鬼子開槍,一邊往黃河邊跑,一邊瀟灑地笑著囑咐他和海仔:“你們好好活著,你們還年輕,俺一個土埋半截的無牽無掛……”

    躲在不遠處的林宇和海仔哭了,他們親眼目睹巴爺跳下了波濤洶涌的黃河,鬼子站在岸邊狂笑,他們真想跳出去與鬼子拼個你死我活,可,槍里沒有一顆子彈……想到那一幕,林宇痛心疾首。讓他萬萬沒想到巴爺有孩子,小九兒已經五個多月了,就躺在他林家的炕上,巴爺啊,您不是無牽無掛,您有兒子啊,他還那么小。

    聽著林宇偷偷啜泣,顧慶坤用大手撫摸著林宇清瘦的脊背,想安慰一下他,吧嗒吧嗒嘴唇,沒說一句話。

    林宇猛地轉回身握住了顧慶坤像蒲扇似的、青筋暴起的大手,厚厚的老繭,摸上去不僅粗糙,更力大無比。眼前的顧慶坤上衣大敞著懷沒系扣子,露出肋骨嶙峋的胸脯,猶如一條條鋼筋鑄就的鐵塔;瑟瑟秋風吹著他單薄的衣衫,他毅然昂首挺胸;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么深邃,像黎明的兩束曙光,照亮了黑暗。

    林宇剛剛認識顧慶坤,兩個人還沒說上一句完整的話,甚至還沒有看清對方的面貌,但顧慶坤這個名字他早聽說過了,只身一人與日寇斗智斗勇,炸掉一口煤井,多次保護煤礦工人和地下黨組織,顧慶坤是他心里敬佩的英雄,今兒能和心里的英雄戰斗在一起,即使死了也沒什么遺憾。

    突然,躲在梧桐樹上的幾只鳥兒驚叫著飛起,震落幾條干枯的樹枝擦過眼前。顧慶坤豎起了耳朵,頭頂上傳來幾聲狗叫,狗能上墻?何況墻有三米多高,什么狗能躥那么高?借著從林家院子里射出來的手電筒的光,一個孩子的小腦袋出現在樹枝之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映在夜色里的星星。顧慶坤認出了寶兒,“小寶?!”

    小寶兒也看到了顧慶坤和林宇,他細瘦脖子扭向墻里面,小聲呼喚:“呂叔,他們在這兒。”

    來人正是呂安和小寶兒。

    呂安幫崔耀宏處理完張喜篷和那四個打手的尸體,匆匆趕回了青峰鎮。

    呂安本想把小寶兒送到林家就回妓院,剛靠近林家鋪子,林家前院門傳來了鬼子的吼聲,呂安一驚,他拉著小寶兒一閃身鉆進了后巷子,把身體躲在一戶人家的門洞子里。

    身后的大門這個時候開了,從兩扇門里面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他向呂安和小寶兒招招手說:“快進來。”

    呂安哆嗦著嘴唇問:“您,您姓龐?!”

    離開石河村時,崔耀宏說住在林家旁邊的龐家是自己人,有事可以聯系他。

    聽崔耀宏這么說,呂安猛然想起,昨天夜里瓢爺也說起,他來到青峰鎮后,總覺得身后有一雙眼睛悄悄盯著他,他留意觀察,好像是龐家裁縫鋪子的掌柜龐新云,不知是敵是友?瓢爺還了解到龐掌柜的侄子是鬼子的翻譯官。

    看著呂安臉上的疑問,崔耀宏嘆恨了一聲:“龐景琦被日本人控制了,沾上了大煙,龐新云正在給他戒煙。”

    顧慶坤和林宇踏進了龐家院子,兩人跟著呂安往前走了幾步,龐新云從屋門里迎了出來,他直奔顧慶坤,抱拳行禮,開門見山:“顧兄弟,咱們今天沒時間多介紹,在這兒,俺歲數年長您幾歲,希望您聽俺說幾句話,陳掌柜的和代當家的已經去了鬼子炮樓,青峰鎮事情您不必擔心。三丫頭,不,林家所有的人我們都會保護周祥,您肩上任務很重要,第一把林宇安全送到石河村,第二,您安全回到坊子碳礦區,那兒有好多進步礦工等著您,如果您發生意外,他們就是一盤散沙,四分五裂……希望您相信俺龐新云的話。”

    咱們再說林家院子里:

    聽到孫香香不陰不陽的話音,瓢爺心里咯噔一下,看樣子這個女人真的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漢奸,不知她今夜是跟著日本人到林家來看光景呢?還是她給日本人帶路?難道是她發現了他的行蹤?還是今天林老頭在街上說了什么話引起了她的懷疑?

    “少奶奶,您也在呀,什么風把您吹來了?這么晚了,您把苗少爺一個人留在屋里,他一個人多孤單呀……天冷了,還是熱炕頭舒服。”瓢爺訕笑著:“俺一個糟老頭子,讓少奶奶牽腸掛肚,真是俺的幸運,俺先謝謝您啦,晌午俺喝醉了,醉二馬三的無法拿刮臉刀,所以休息了一天,這錢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為了錢累死,更不能為了錢亂下刀子,如果不小心把主顧的臉割壞了,俺賠不起呀。”

    站在瓢爺身后的林伯暗暗翹大拇指,他忘記了今兒傍晚見到孫香香的事情,沒時間囑咐瓢爺怎么應付眼前的女人,沒想到瓢爺對答如流,更滴水不漏。

    孫香香一時語塞,半天也沒有回答瓢爺的話。

    瓢爺往后退了一步,用大手呼啦一下臉,瞇瞇眼角,像是沒睡醒,或者剛剛睡了一覺被吵醒了的樣子,然后把敞著的衣襟往前攏了攏,再次向兩個日本兵弓弓腰,“太君,您辛苦了,您到林家有什么事兒嗎?有什么事需要俺幫忙嗎?”

    兩個鬼子兵表情冰冷、嚴肅,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他們一只手里抓著手電筒,幾束青黃黃的光在林家院子上空交錯,像是探照燈,刺破了夜幕;他們另一只手里抓著三八式步槍,槍口插著明晃晃的刺刀,寒光閃閃。

    “太君,這是林家,林家本是賣綢緞的,生意不景氣,把鋪子租給了剃頭師傅,這師傅手藝不錯……”蔣警官一腳門檻內,一腳門檻外,后背貼著一側門框讓出一條路,不經意地往院里瞟了一眼,瓢爺敞著衣襟,睡眼朦朧,嘴里打著哈欠;林伯赤著腳趿拉著鞋子,看樣子還沒來得及穿上。

    蔣警官怎么這么湊巧來到了林家呢?今兒晚上他帶領幾個小警察在街上巡邏,被樸大郎帶著一隊鬼子兵攔住,讓他跟著走,他覺得奇怪,這半夜三更,鬼子發現了什么?

    正在他狐疑的時候,孫香香從樸大郎身后鉆了出來,她的臉終于貼在了日本人的屁股上,走路挺著胸,脖子從胸腔里竄出了半截,兩根筋挑著一個圓球,又像串在兩根竹筷子上的糖葫蘆,臉是紅的,嘴巴也是紅的。

    她嬌滴滴向蔣廣全打招呼:“吆,這不是蔣警官嗎?您值夜班呀?辛苦了。”

    蔣廣全明白了,這個女人一定想借日本人的手對付誰,對付誰呢?當他跟著幾十個鬼子和孫香香來到了林家門口,他愣了,林家是好人,青峰鎮家喻戶曉,在那個丫頭走投無路時、在小白瓜變成孤兒時,林家老兩口收留了他們,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鬼子兵,看著眉飛色舞的孫香香,蔣廣全恨不得用手里的警棍敲碎她那張得意忘形的臉。

    聽到蔣警官的聲音,瓢爺心里多多少少有點安慰,他把一雙銳利的眸子投在蔣警官的臉上,這張臉上掛著一抹局促不安與氣憤,還有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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