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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藩籬小鳥何甚微-《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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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敏身后背著一捆劈柴,踏著清晨的露珠一腳高一腳低地邁下了青峰寺。扶著路旁的一棵大樹喘口氣,抬起頭,裊裊的炊煙盤旋在高高的煙囪四周,被風揪著飄在小鎮上空,揚著一絲絲鍋底灰的味道、牽著一縷縷熬稀粥的香氣,伸手摸摸“嘰嘰咕咕”叫的肚子,仿佛看到家家戶戶煙灶里冒著火苗,鍋里的碴子粥翻騰著滾開的氣泡……舔舔嘴唇,吞咽一下口水。

    郊外的戰火紛飛,很少有人家能熬一鍋粥,就是高粱粥也沒有,那點糧食都被鬼子搜刮去了,供應的糧食只有玉米棒子和橡子面摻和一些石頭沙子,這點東西也要花錢買。

    前幾天,繡舞子告訴她們繡工說,以后沒有大米了,只有混合面,混合面是麥麩子和玉米棒子粉碎的面粉,無論什么,只要不兌沙土,能吃就行。

    拐過前面岔路口,坑坑洼洼的通寺巷就在眼前,巷子里沒有人影,只有幾只流浪狗在互相追逐,它們偶爾昂起頭低叫一聲,有氣無力,人都吃不飽,哪有余糧給它們?巷子里堆積的柴火垛子、玉米秸上的枯葉在風中搖曳。

    小敏把背后的劈柴往身前使勁拽了拽,繩子緊緊勒著她骨瘦粼粼的肩膀,已經磨碎了皮,火辣辣的疼;用雙手分別握住胸前的繩子,用拳頭支棱起一點空間,減輕一些疼痛;長長的辮子在眼前蕩著,在地面上掃著,抓起它塞進前襟里面。

    走到家門口,停下腳步,把被汗水籠罩的目光從地面上抬起來,穿過眼前的柵欄門,往院里瞭望一眼,仔細地聽了聽,小白瓜還沒有醒,也沒有聽到小九兒的哭聲。

    調轉腳步,艱難地往前大街的方向走著,她要把這一捆劈柴送到苗家面館。

    張牙舞爪的劈柴壓得小敏喘不動氣,怎么這么沉?天氣不熱,一流流汗水澆濕了她單薄的衣衫,像是剛剛洗過沒有瀝干水,濕淋淋地貼敷在身上;密密層層的汗珠子從光滑的額頭滾落,像朝露潤澤了她紅撲撲的、細膩膩的臉頰。

    “您好,俺向您打聽一下路,您知道青峰寺怎么走嘛?”隨著這聲問話,一個男人的大腳停在小敏的眼前。

    抬起眼睛,從下往上看,一雙千瘡百孔的鞋子,糊著一層干泥巴,看不清顏色,露出里面蠕動的腳趾;一條青色的褲子,摞著無數個補丁,褲腳吊在小腿上,露出血跡斑斑的腳踝;一件灰色小褂,不算肥大,衣襟已經碎了,袖口也碎了,衣領不僅臟兮兮,還油澤澤,還有一個磨損的大洞,看著不舒服,如果沒有那幾根搖搖欲墜的布絲牽扯著兩邊,眼瞅著就要四分五裂;再往上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齡,一張英俊的五官,不僅菱角分明,還氣宇軒昂,好面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往前走,走出巷子,往山上走,就在半山腰上……”

    “你是個女孩子?!累嗎?俺幫你?!鼻嗄暾Z氣里不僅帶著驚愕,還有同情:“如果你家離這兒不遠,我可以幫你背回家?!?

    “不,俺能行,俺已經習慣了。”

    “那你快走吧,站時間久了會累,累了靠墻站會……再見,小丫頭,不打擾你了?!鼻嗄暾f著,大踏步向前走去。

    小敏笑了,看著他歲數也不大,還喊別人小丫頭,……他是那個男孩?!小敏驀地想起了去年,她撿玉米秸時幫助過的那個男孩,一個非常機智的男孩,他叫家云。姚訾順曾告訴她說:家云十四歲在古北口戰場上打過鬼子,至今穿梭在抗日情報線上。從那以后,家云就是小敏心中的英雄。

    想到這兒,小敏著急地轉回身,她想再看看家云一眼,問問他是否還認識她?只見家云火急火燎的背影已經穿過了巷子,直奔青峰寺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的一戶門洞子里,正站著一個漂亮的女子,這個女子是妓院的瑩霞姑娘。她俊秀的媚眼緊緊盯著家云的背影,看著家云的身影漸行漸遠,她搖搖頭,嘆了口氣,收回黯然傷神的目光,她看到了背上背著劈柴走在巷子里的小敏,她心生可憐。

    巷子中間傳來了零亂的腳步聲,夾雜著說笑聲。幾個男人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他們身后跟著幾個女人,女人手里拉著孩子。他們有的肩上背著破筐子,有的一只手里拎著繩子,另一只手里攥著一把像月牙一樣彎彎的刀,看樣子他們是要上山砍柴,或者挖野菜。

    小敏把雙腳往邊上挪了挪,給他們讓出一條路,把背后的劈柴靠在旁邊的墻上,站直了脊背,好舒服,那個家云說的一點不錯,累了靠著墻歇歇,真想就這樣靠著墻站著不再往前走,可是,還有小九兒,還有小白瓜等著她回家做飯吃。

    幾個女人擦著小敏身邊走過,往前走了幾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們扭頭上上下下打量著小敏,嘴里嘀嘀咕咕:“這個丫頭是苗家的童養媳,苗家兒子從青島帶回一個女子,這丫頭沒地方去,只好住進了白家,聽說她是一孤兒,唉,可憐呀?!?

    另一個女人好奇地問:“她背著柴火去哪兒?白家的門已經過了。”

    “去苗家,她在苗家生活了三個月,那個苗家兒媳婦要她償還三個月吃住的費用……”

    “苗家那個兒媳婦,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前面走著的男人猛地停下了腳步,回頭怒目切齒地罵著他們的女人:“吃飽撐的,閑的沒事做是嗎?老娘們在一起就會說三道四,亂嚼舌頭根,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還有工夫議論別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天不罵提拎甩褂子……這天馬上就冷了,山上的柴草不夠搶,你們這幫臭娘們都不如一個孩子起得早。”

    幾個女人互相扯扯衣角,遞了一個眼神,閉上了嘴巴。

    苗簡已接替了他父親的工作,每天吃過早飯,背著手大搖大擺沿著大街走過,遠遠看著他的走姿很像苗先生,身上也穿著一件藍色長褂,長褂很新,這是孫香香找裁縫鋪子量身定做的。她本來想讓她丈夫穿西服去學校工作,學校有規定,必須穿長袍,沒辦法,為了這份體面的工作,只能隨鄉入俗。

    苗簡已沒有苗先生個子高,骨頭架子也沒有苗先生大,細瘦又矮小的身影,軟綿無力,像是沒睡好覺似的;頭發梳的順溜,不知抹了多少油,油光錚亮,沒有陽光照在上面,也閃著玻璃花一樣的碎光;刀削的臉頰,一個高挺的鼻梁直通額頭,兩條濃黑的眉毛重疊在鼻根上,憂心忡忡的樣子;圓溜溜的眼珠子上戴著一副眼鏡,那兩個鏡片上只有孫香香的影子。

    苗簡已有個性,一個自命不凡的性格,不只是因為他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工作,是因為他在大城市上過學,并且成績優異,還有一個漂亮又有錢的媳婦,這是他驕傲的資本,這也是他瞧不起鄰里鄰居的主要原因。

    今兒,苗簡已身穿他那件藍大長衫,背著手在院子里走了幾圈,往下一撩眼,衣襟下擺掛著幾個灰不溜秋的泥點,彎腰拍打了幾下;露出他腿上一條綢緞褲子,褲腳肥大,遮擋住了他一雙不大的腳;腳上是白色的襪子,套在一雙黑亮的皮鞋里。

    站直身體,他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

    “薛嬸幾點了?”這是他每天必問的一句話。

    “少爺,快七點了?!毖瘐谥∧_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回答。

    苗簡已不到七點半不出門,他認真研究過,從家到學校走路半個小時,八點半上課,他預付出半個小時到學校喝幾杯茶,與學校幾個教員侃會大山。他只結交領導或者有一定家底和權利的人,他瞧不起那一些咬文嚼字的、窮困潦倒的教書匠,他們只會那點之乎者也;就像他瞧不上那一些窮鄰居一樣,不僅沒有知識,更沒有見識,只會蜷縮在無買賣的鋪子里唉聲嘆息。這點他像極了他的老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中午他一般在學校食堂吃飯,他懶得來回跑。孫香香也不讓他回家,第一為了顯示她丈夫不差錢,第二她有時候也出去吃飯,或者出去玩。榮婆子成了她的向導,帶她去過日本料理店,帶她去過舞廳和咖啡屋,帶她進過大煙館。

    孫香香知道抽大煙的危害,她去大煙館只為了認識日本人,她會見風使舵,更會溜須拍馬屁,為了巴結日本人,她就像到處亂飛的蒼蠅,聞到一丁點腥臭味就會撲過去。

    “少爺,晚飯您想吃口什么?”薛嬸想告訴苗簡已:火房里沒有米了,放學回來路上買點回家。她試探了幾下不敢說。

    聽了薛嬸的話,苗簡已也不回頭,舉起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晃了晃:“不用了,放學后,俺去酒館喝點酒,你只管照顧好少奶奶就行了,問問她喜歡吃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整天熬玉米碴子粥,她喝膩了?!?

    “少爺,火房里只有幾斤棒子面……少奶奶說面館里的面粉不能動,留著賣錢?!毖痣p手垂在褲子兩邊,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樣子。

    “沒有大米嗎?少奶奶喜歡吃米飯,以前在青島,她一天三頓都是米飯,瞅瞅,到了咱們苗家,一天都吃不上一頓米飯,你們就不怕少奶奶笑話咱們苗家窮嗎?”苗簡已不想聽到薛嬸在他跟前念叨吃的,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聽。他要面子,在孫香香面前他也要面子。苗家在青峰鎮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家,還有一個面館,而如今,有面館卻吃不飽飯,每天為了吃的勞神費力;有一份工作,卻拿不回家一分錢,那點工資剛夠他喝酒。

    聽著苗簡已蠻橫無理的話,薛嬸心里別別扭扭,苗簡已兩口子就像不成熟的孩子,不僅需要別人伺候,還要別人想辦法弄來好吃好喝的,填飽他們貪饞的肚子。這是什么道理?沒有道理。無論苗簡已說什么,薛嬸也不敢反駁,那個少奶奶在屋里裝睡,苗先生在他書房里坐著喝茶。

    書房的窗戶開著,厚重的窗扇在風里上下忽閃;擦得錚明瓦亮的玻璃,返照著杏樹干枯凋零的影子;苗先生手里的茶已經涼了,沒有一絲熱氣,往嘴邊上送送,又拿開,把茶碗放到身旁的桌子上,想站起身來,又坐下。妻子活著時他很少發火,妻子死了,他更不想發火,發火沒有任何意義,只會惹一肚子氣,他生他兒子的氣,快二十歲的人了,還念過十幾年的學,現在又為人師表,不僅沒有任何長進,甚至可以說沒學會做人。

    苗簡已臉上露出急躁之色,他把一只手卡在腰上,把另只手握成拳頭頂在窄窄的額頭上,語氣調高幾分貝:“薛嬸,苗家的事兒你找少奶奶商量,現在我爹也不管家里的事情。我嗎?我有工作,我這份工作是苗家的最大收入,想保住這份工作,還要學會交際應酬,每天殫精竭慮,家里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最好不要來煩我,你去告訴那個丫頭,讓她把這個月分的大米都送來苗家?!?

    “這,她也要吃飯呀……”這句話在薛嬸嗓子眼里轉轉。

    孫香香側著身子面對著窗戶躺在炕上,她一只手枕在耳門上,一雙狐貍眼滴溜溜轉著,院里苗簡已和薛嬸的身影、舉止動作盡收她的眼底,兩人的對話也飄進了她的耳朵里。

    她翻了一個身,遲疑了片刻,忍不住從炕上爬了起來,穿著睡衣,趿拉著鞋子,扭捏著走到屋門口,把身體軟綿綿地斜靠在門框上。

    “薛嬸,少爺說的話你沒聽懂嗎?家里事情以后不允許再麻煩少爺,你跟我說就行,少爺讓你告訴那個丫頭,你就去告訴就行了,你還磨蹭什么?她不聽,就讓她小心點?!睂O香香盛氣凌人的話帶著一股冷氣。

    孫香香最后一句話讓苗先生坐不住了,他提著長褂下擺竄出了書房,站在屋檐下,吆喝了一聲:“你們想做什么?丫頭不欠咱們,你們、你們真的不知羞恥,都多大年齡了,還不如一個孩子,以后,丫頭送來大米,苗家也不要,薛嫂,你去告訴丫頭,以后不許她再往苗家送大米,柴草也不要,以后她與苗家沒有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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