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秋夜涼凄凄-《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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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涼了好多,苗家院子里的杏樹葉子差不多落光了,只剩下了張牙舞爪的亂枝,在風里干枯、凋零,墜落,被風卷著從墻角滾到了門口,從門口滾到了腳下。
“薛嬸,你沒看到嗎?這一些枝子都要鉆進屋里啦,還不快收拾收拾?那個曲伯在面館里待著做什么?沒有一個客戶,他就是一個閑人,從早上閑到晚上,還在那兒張著燈,干什么呢?那燈不燒油嗎?”孫香香雙手抱在胸前,扭著麻花腰站在院子里,從她屋里射出的那點光把她扭捏的身影杵在地上,像一個斗架的公雞。
“那個丫頭這幾天怎么沒回家?她去哪兒了?給婆婆燒完頭七就沒再見她,把她找回來,俺有事跟她說。”孫香香往前一步,把一根枝條踩在她的腳下,一副盛氣凌人的氣勢。她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苗家的主子,不知她哪兒來的自信?
薛嬸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苗簡已在街口酒館喝了一碗酒,拖著晃悠悠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撞開了苗家的兩扇門。
“瞅瞅你,又去哪兒喝酒了,怎么醉成這樣?薛嬸,還不快把少爺扶到炕上去?”
“俺沒醉,沒醉。”苗簡已磕磕絆絆撲向孫香香,旁若無人地喊著:“俺稀罕你,稀罕你。”
苗簡已不會喝酒,不勝酒力,一口酒就讓他頭暈腦脹,他自己很清楚這點,并且因為喝酒被打過,他不記打,只記得是孫香香救了他,他感激這個女人。雖然這個女人有過多的不是,跟過好多男人,他不計較,是她讓他走出了失戀的痛苦,不算失戀,是單戀,并且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今年暑假他為了那個女孩留在了青島,他有文化,學習也不差,他本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他沒有,他怕同學笑話他。他家里有面館,還有一個當中學教員的父親,他自以為他的家庭條件不錯,他處處顯擺他家庭能供得起他花銷的樣子,只為了討得那位女同學的歡心。他以為女孩子都喜歡錢,他錯了,那個女同學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他自以為他做的還不到位,為了接近女孩他開始送花。
那個女同學是青島當地人,不僅長得好看,還學習好,是班上的文藝干部,會唱京戲,她的父母曾在北平工作,鬼子占領北平前她跟著她父母回到了青島,沒想到青島也被鬼子占了。
她跟其他同學說,她家在北平住時與戲劇社一墻之隔,從戲劇社飄出優美京腔灌滿她的耳朵與大腦,耳濡目染,順理成章地就學會了唱京戲。
學校匯演時,她唱了《鎖麟囊》,唱的真好聽,扮相也美。就那次,他一下就喜歡上了她,而她對他沒有一點興趣,
他每天捧著一朵花去那個女生家的巷子里等著她,從學校到女孩家要經過幾條路,他不怕路遠,他愿意去找她,哪怕只看到她一個背影,他心里也高興。沒想到女孩有喜歡的人,是一個學長,看著他們手拉手走在一起親昵的樣子,他哭了,他失戀了,他帶著失戀的痛苦走進了路旁的一家酒館……被酒館掌柜的當做東誑西騙無賴追打,是孫香香救了他。
苗簡已身子趴在炕上,炕沿下面放著一個凳子,凳子上放了一個痰盂,他的頭垂在炕下的痰盂上,“哇哇哇”吐著。
孫香香在屋里尖叫:“薛嬸,快點,拿水來,把這一些臟東西倒掉,太熏人。你怎么喝這么多酒,為了什么?你娘死了,你不至于這么傷心吧?”孫香香撇著嘴角,歪著脖子,一只手捂著嘴巴和鼻子,白楞著眼珠子在苗簡已的臉上掃著,她想在這張醉二麻三的臉上找出苗簡已喝醉酒的真正理由,她害怕他嫌棄她歲數大,他家里還有一個童養媳,這是她沒有料到的,這個丫頭,不僅心靈手巧,還長得五官精致。
“不是,死了就死了吧,人都要死去,心里覺得委屈,那個丫頭和她弟弟竟然在我家生活了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我在青島沒得到家里一分生活費,只有幾封催回的電報。回來又怎么樣呢?家里沒有一分錢,我娘的棺材板錢還是鄰居湊錢買的,你說,以后咱們日子怎么過?曲伯說面館已經三個多月沒營業了,我爹的那點工資也養不了咱們呀。”
聽苗簡已嘴里這么說,孫香香暗暗高興,她眼珠子一轉,走近炕邊,她的手指在苗簡已的后背上戳了幾下,火上澆油:“奧,是呀,哪兒有這種父母?不管自己親生兒子生死,去照顧不相識的人……咳,這事已經過去了,你也不必在這件事上鉆牛角尖,對了,你娘死的時候把你交給了那個丫頭,俺躲在窗戶外面聽到了,那個丫頭在日本繡工房做事,是好差事,這個月分了十斤大米,送來五斤,是曲伯收下的,還有,聽說那個日本女人給繡女每個月七塊錢零花錢,這丫頭比你爹掙得還多,你可以把她留在苗家,既可以當丫鬟用,又可以給你掙錢,何樂而不為?”
“她身邊還有一個嬰兒,這事……”
“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嬰兒掐死。”
“掐死?!”苗簡已醉了,腦子還清醒,他上過學,殺人放火的事兒他做不了,他也不敢做。
“他不死,你和我都要餓死,你說應該讓誰死?”
苗簡已沉默,他在考慮孫香香的話,他覺得有道理。
薛嬸手里抓著水壺剛走到門口,聽到孫香香嘴里的話,她嚇了一跳,手里的水壺“吧唧”摔在地上,她的身子往后一顫“哐當”依附在門框上。
“薛嬸,你進來吧,你偷聽了我們兩口子說的話,是嗎?”孫香香把雙手卡在腰上,滿臉怒氣地盯著屋門口。
薛嬸哆里哆嗦扶著門框站穩腳步,縮著肩膀,把眼角從地上抬起來,瞄了孫香香一眼,她慌忙又垂下頭。
“你聽到了什么?無論你聽到什么,我不承認,你也不敢亂嚼舌根,是吧?”孫香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沒,沒,俺沒聽到。”一股冷氣侵入薛嬸心口窩,她全身像篩糠。
平日里薛嬸也能說會道,此時她的腦子不夠使,眼前女人血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像要吃人,一雙黃幽幽的眼珠子滴溜溜轉,閃著嚚猾的光,這絲尖銳的光像一把燃燒的火,能把人的骨頭燒成水。
“哼,你聽到也沒事,你想活著離開苗家也沒地方去,死,我和少爺沒想讓你死,你是一個不用付工錢的傭人。”
聽了孫香香這一席虎視鷹瞵、囂張跋扈的話,薛嬸氣得全身發抖,這個女人把她拿捏死了,就幾天時間把她的底細摸得門清,這是一個毒蝎心腸的女人,自己還是小心點為妙。
敏丫頭也不能再回苗家了,這兒不是她的家。即使她答應了太太照顧少爺,她也不能回苗家,必須把這件事告訴丫頭。
薛嬸額頭和雙手都在冒汗,她試探著咽了一下嗓子,讓自己膽大一些,語氣照舊發顫:“少奶奶,咱們的面館可以繼續營業,聽說只要和商會簽一個合同,就可以買進面粉,”
這事兒是實情,薛嬸沒有撒謊,鬼子早有通知,做食品買賣的商鋪,只要簽一份協議,把營業稅交給日本人,就能每個月購到相應的面粉,苗先生犟,他不想簽那個合同,更不想把稅交給日本人,所以,面館生意就放下了。
眼前看著孫香香脾氣秉性與日本鬼子不相上下,她定會與商會簽那個協議,那樣,面館也就開起來了,有了收入她就不會刁難丫頭,更不會有殺人之心。薛嬸心里這樣想著,嘴里道:“俺也盼著面館生意興隆,吃誰家向誰家,這個道理俺懂,即使沒有工錢,俺愿意留在苗家,小少爺也是俺一手照看大的,有感情。”
“薛嬸,你這樣以為就對了,你也不可能看著少爺餓肚子不是嗎?你的建議俺收下了,明天俺和簡已去商會轉一圈,以后,薛嬸,家里家外的事兒,你只能與俺兩口子說,以后苗家誰說了算你也該清楚了,不是嗎?”
“是,少奶奶,俺明白,您賞俺口剩飯吃,給俺一個屋子住,俺心里感恩戴德,一定把苗家當自家,以后您和少爺就是俺的主子。”薛嬸心里為自己這一席話臊得慌,她知道,為了取得苗簡已兩口子信任,必須說違心的話,只有這樣,她的行動才不會被監視。
回到東廂房薛嬸哭了,她想太太,太太是個好人,先生也是一個好人,太太走了,先生頹廢了。抬起頭把目光投向窗外,太太住的北屋黑著,仿佛太太還住在那間屋里,不知她聽到沒聽到少爺與少奶奶的對話?聽到了她又能怎么樣?她一定會難過,會哭啼,她定會為少爺的變化而傷心。“可憐的太太呀,這可怎么好呀?那個丫頭已經做的很好了,她自己一粒米都沒留,而您的兒媳婦還是不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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