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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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慢慢融入了彌河,城隍廟四周寧靜了下去,月亮從霧云之間露了出來。
遠遠看去,潘嫂在自家大門口來來回回踱著步,她的雙手摞在在她的胸前上下拍著,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她在說什么?還是在自責自己?
“潘家妹子。”巴爺的一聲呼喚嚇了潘嫂一跳。
她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只見巷子那頭走來一個黑色的鐵塔,鐵搭旁邊還走著一個小不點,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被月光照著、拖著,一會拽到了墻上,一會兒落在旁邊的樹上。
“是,是巴爺嗎?你身邊是三丫頭嗎?”潘嫂語氣著急:“這個小丫頭,沒說一聲就跑了,俺也不敢離開屋子,怕您,怕您找來家里沒人。”
“是,她是咱們的丫頭。”巴爺嘿嘿笑著,他低頭看看小敏:“丫頭,巴爺活著回來了,以后你就做潘嬸和巴爺的丫頭,好不好?”
潘嬸這個女人是熱心腸。小敏踏進潘嬸家門就感覺到了,潘嬸不是一般的好心眼,不僅給小敏縫褲子洗褲子,還找出她兒子的褲子給小敏穿,小敏心存感激;巴爺更沒的說,他人好,只是歲數比自己的爹要大十幾歲的樣子。
小敏抬起頭,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那么明亮。她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巴爺要做她的爹,潘嬸做她的娘,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她無法自己答應,在她心里這事兒不是小事兒,必須回家問問爹,如果爹同意了,她就沒意見。
“這丫頭俺喜歡,就是小點了,如果再大幾歲可以給俺做兒媳婦了。”潘嫂的話就是敞亮,直來直去。
“這,這不好吧?”一股寒氣猛地撞進了巴爺的心臟,巴爺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就在這時,姚訾順從前面的街道上匆匆走過來。
“姚兄弟,你們都平安回來了嗎?”
“潘嫂,讓您擔心了,我們都回來了。”姚訾順點點頭。
屋里的煤油燈不算太亮,歪歪斜斜穿過了窗欞紙,跑到了院子里,落在水井旁邊的水桶里,在水光里搖曳。
潘嫂抬腳跨進了院子,她匆匆往屋里走,她一邊走,嘴里一邊說著:“看著你們都回來了,俺這心啊也放平了。快進屋,喝點水。”
潘嫂撩起門簾走進內屋,她從頭發上拔下一個鐵卡子,抬手把墻上的煤油燈的燈芯挑了挑,瞬間屋里亮堂多了。
巴爺踏進了屋子。
姚訾順的腳步停在了院子里,在小敏身后輕輕喊了一嗓子:“丫頭,過來,姚叔叔有話要說。”
顧小敏跟著姚訾順走到了大門口。
姚訾順一撩長褂坐到了門檻石上,他怏怏不悅。月亮的光穿過高高的門檐照在他的臉上,模模糊糊之中,一顆顆汗珠子從他的臉上滾落,天不熱,姚訾順為什么會這么熱呢?
前幾天潘嫂一直在問他她兒子的事情,姚訾順沒敢說。潘嫂的兒子就是許洪濤的司機,已經犧牲了,他把這事告訴了巴爺,巴爺聽了痛心拔腦,他知道這個娃是潘嫂的唯一精神依靠。半天,巴爺長喘了口粗氣說:“這件事不能總瞞著她,您不敢開口,俺老巴告訴她。”
此時,顧小敏以為姚訾順想跟她說回郭家莊的事情,她腦海里出現了舅老爺的樣子,還有趙媽,甚至那個忸怩作態的冥爺也跳到了她的眼前,想起冥爺的樣兒她想笑。
突然,屋里傳來了潘嫂一聲撕心裂肺的、肝腸寸斷的哭喊:“我可憐的娃娃呀……”接著就是嚎啕大哭。
姚訾順深深低垂著頭,他的雙肩在顫抖,他哭了,淚水墜在他的鼻尖上,“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他腳下的泥土里砸出一個坑。
屋里巴爺在安慰潘嫂:“還有俺不是嗎?”
“不,俺要俺的娃,俺的娃呀,可心疼死娘了__”潘嫂一聲一聲哭嚎,那么凄厲,那么悲哀,可以想象到她的心有多疼。
“孩子走了,沒敢讓你去看看,怕被鬼子盯上……許家一切做得周到,你別擔心,以后,以后有俺老巴帶你去看看娃娃……”巴爺聲音里帶著心酸的淚,他盡量把聲音壓得很低,壓不住,從窗口飄了出來。
潘嫂幾乎沒說什么,多數在哭喊,從兩個大人之間的對話里,顧小敏聽出來了,潘嫂的兒子為了救許家的人死了;她明白了,潘嫂總說她做夢夢到她的娃,原來她的娃是托夢給她。
可憐的女人呀,她失去了她的生命寄托,就像一座房子被狂風暴雨卷走了屋脊,失去了了它存在的意義。
潘嫂跌腳捶胸的哭聲在小院里震蕩,煤油燈上的火苗左右搖晃,奄奄一息。
顧小敏不是第一天聽到死人,也不是第一天接觸“死”這個字,娘的死,就在眼前,娘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眼神直勾勾盯著一個地方,嘴里說不出一句話,放不下、不放心在她清瘦蒼白的臉上掛著,她的嘴角顫抖著,似乎還有好多話要說,不知被什么卡在了她的喉嚨,還是死神不讓她多說話?讓她的孩子自己學著長大。
眼下是潘嫂的兒子離去,不知她兒子心里有多少的不放心?不放心孤獨的母親經歷兩次生離死別,那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姚訾順把淚眼從地上抬起來,他瞄了一眼顧小敏。顧小敏用雙手捂著嘴巴,臉上的淚水嘩嘩地流,鉆出了她的指縫,順著她的衣袖滴落在她的前襟。
“丫頭,叔叔有一件事想說,你聽著就行,不用回答,”姚訾順咽咽嗓子,聲音里帶著淚,帶著猶豫,帶著顧慮:“丫頭,你在潘家村陪陪潘嫂,好不好?”
顧小敏沒有回答,她不知怎么回答?她可以拒絕留在潘家村,可是,身后潘嫂的哭聲凄入肝脾。
“替許家照顧潘嫂。”姚訾順聲音悲涼,眼神里充滿期求。
顧小敏依然沒有回答姚訾順的話,她淚水已經流進了嘴里,她沒想到為了誰留下來,她心里只有可憐與同情,如果她留下來潘嫂能走出悲傷,她愿意留下來。
“丫頭,你昨天見過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孩,是嗎?你還幫助了他?”
顧小敏把雙手從臉上拿下來,抬起衣袖擦擦淚水,她想說見過,她卻搖搖頭。
“你沒見過?他說你很聰明,在偽軍眼前表現得很勇敢,更機智。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從青島來的,他叫家云,是一名戰斗在敵占區的老同志,昨天他來我們威縣抗日游擊隊送情報被漢奸盯上了……他十四歲參加過古北口戰役,不僅勇敢,還有一身膽量,他每天在情報戰線上奔跑。”
顧小敏瞪大了眼睛,她眼前出現了那個漂亮男孩的身影,原來他的名字里真的有一個云字,他沒有撒謊。他還去過戰場?那個時候他還那么小。
“丫頭,你在城隍廟見過一個女人嗎?”姚訾順聲音很小,他本可以不說出蔡婻,為什么這樣呢?他這不是逼著顧小敏留在潘嫂身邊嗎?眼下,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呀,過幾天他們要去滄州參加一個阻擊戰,他又不放心潘嫂身邊沒有人照應,只有機智、又不怕吃苦的顧小敏留下來最合適。
“女人?!”顧小敏想起了城隍廟里,那個披著一頭波浪長發嫵媚多姿的女人。今兒晚上,她看到了那個女人被大火困在屋里,沒有逃出來,確切地說那個女人也沒有逃。
“她是為了丫頭你留在了城隍廟。”
“為了我?”顧小敏再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懷疑姚訾順嘴里話的真實。她從沒有跟那個女人說過一句話,那個女人也沒跟她打過招呼,怎么可能呢?
“她從許連姣嘴里知道你被宗大盲的人掠上了城隍廟,她就從醫院……”姚訾順把蔡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顧小敏講了一遍。
聽了蔡婻的故事,顧小敏全身發顫,她猛地抱著頭蹲在地上,她不能饒恕自己的冷酷無情。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被大火困在屋里,誰也沒想到去救她,甚至當時她無動于衷,親眼目睹著熊熊大火把那個女人吞噬。
“本來我們打算八月十五那天炸了碼頭,她從宗大盲那兒得到了消息,說鬼子已經有了布防,鬼子想請君入甕。我們相信她的話,我們取消了原來的計劃……”
太陽每天早上從東山角升起來,潘家村的大灣里的水碧青青的,波紋慢悠悠地閃動,不知這灣里的水從哪兒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灣沿上的大槐樹下堆滿了落葉,一陣陣風吹來,成片成片的葉子在街角飛舞;沒有南飛的喜鵲留在了枝頭,壘了高高的房子,它們的房子隨風搖曳,看著讓人揪心。
潘嫂已經懷孕了,反應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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