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銘記與遺忘-《天鵝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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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我的身份啊,大概已經在附近傳開了吧。”他的語氣是那么輕松,好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讓我突然有點惱火!
“那么你也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吧?”我把頭扭向一邊。“盡管戰爭已經結束了,可是法國人有多么憎恨德國人,你不會不了解。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麻煩遲早都會找上門來的,即使是我也很難制止!”
他吐著青色的煙霧,藍眼睛凝視著窗外西沉的太陽,慢慢地問我:“假如真的有人要求把我處死,你會怎么做?”
我的心頭一痛,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會看著他遭受到這樣的結果,因為他救過我,救過我的母親和十幾位同志。可是他也確實殺過法國人,我親眼見到他朝阿爾芒·費舍爾和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開槍!我該怎么去為他辯解呢?
羅斯托克注視著我變幻不定的臉色,突然狠狠地掐滅吸了一半的煙。他走到我面前,輪廓分明的臉上竟然有種掩飾不住的痛苦:“夏爾特,我不擔心任何事,除非是……你放棄我。”
……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殘酷的事情!
面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丟下了過去的一切,他是認真地想要重新生活,他努力地補償自己的罪孽,埋葬從前的一切。他甚至為此差點死在東線戰場上!他愛我,他剩下的人生里就只有我,而我卻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最足以安慰的一個承諾!
看著他默默地轉身準備離開,我終于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著我,那雙布滿了痛苦的眸子里一下子閃出某些光亮。
我嘶啞著嗓子低聲說道:“對不起……”
一雙有力的手猛地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還沒有回過神就被摟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火熱的吻不斷地落在我的額頭、臉頰和嘴唇上。羅斯托克一直喃喃地在我耳邊呼喚我的名字。我閉上雙眼,環抱住他的身子。
是啊,我們已經經歷過了戰爭和死亡,還有什么困難是不能克服的呢?
“我不會放棄你的。”我輕輕地告訴他,“永遠不會!”
(下)
時間一天天過去,圣誕節離我們也越來越近了。羅斯托克和我已經開始籌劃該怎么來過這個難得的節日。
戰后的歐洲一片貧瘠,美國人的貸款和資助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看起來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以前那種富庶的生活。好在雅克很會精打細算,就跟我母親健在的時候一樣。他把莊園里的一切都操辦得井井有條。
我悄悄地思考著該送給羅斯托克什么禮物,那應該是一個他絕對想不到的禮物,我準備在平安夜給他一個驚喜。
自從我向他做出承諾之后,他雖然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是我知道他很高興。他隨時都微微上翹的嘴角和如同天空一般清澈的藍眼睛里都浮現出一種名叫“滿足”的東西。
然而流言已經向我們包圍過來:當我們外出的時候,有不少人用奇異的、揣測的目光看著我們;郵差賽西爾·波里維每次來到這里都會用憤怒的眼神掃過羅斯托克的臉;迪瓦爾太太和加斯東不再給他好臉色看,漠視他的需要,有時候還會用責怪的眼光看著我。
羅斯托克仿佛什么也沒感覺到似的,可我明白他私下里在盡力博得他們的好感。他不對別人的譏諷和試探做出任何反應,總是用最溫和的語氣跟他們說話,甚至還主動去幫忙。要是在從前,我怎么也不相信這個男人也可以如此謙卑!我有時甚至會因此替他感到難過。
流言終于導致了最壞的結果。12月17日上午,雅克告訴我,鎮上的戈蒂埃警長來拜訪我。
這個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曾經在淪陷區里加入過助逃網絡,也是一位地下抵抗英雄,他的臉頰上至今還留著一道醒目的傷痕。他坐在我的沙發上,寒暄過后,很直接地進入了主題。
“近來我聽到一些很不好的傳聞,伯爵先生,是關于您的新秘書。”他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盯著我,“有人說……他是德國人!”
我冷冷地望著他,用最平靜的表情緩緩點了點頭:“是的。”
“可是您曾經說他是奧地利人。”
“那是因為我不想惹來什么麻煩。”
他哼了一聲:“可是現在您的隱瞞卻造成了更大的麻煩!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的民族英雄家里藏著一個德國人,而且這個德國人還是個納粹!”
“請注意您的用詞,警長。”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曾經’是個納粹,這沒錯。可他現在是個平民!”
“平民?”戈蒂埃警長的胡子都要翹起來了,“不!他是個罪犯,是黨衛軍,殺人犯!他應該被審判!”
“可他也救過人!三個英國飛行員,十一個法國人,其中還包括我!為此他被送到了俄羅斯,差一點死在那里!”
警長有些驚異地看著我,仿佛沒有明白我的話。我壓住劇烈跳動的額角,勉強用簡短的語言述說了三年前發生的那些驚心動魄的往事。
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慢慢地坐了下來,他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是在懷疑,因為我沒有告訴他羅斯托克為什么會幫助我們——我總不能說是因為他愛上了我吧。
“說真的,伯爵先生,”他交叉著雙手對我說,“您說的就像一個傳奇故事。”
“是不是故事您應該知道,畢竟您也聽說過我在巴黎的活動。”
“是的,是的。”他點點頭,“我會去調查的……但是能不能請您告訴我,他到底有沒有殺害過法國人?”
我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僵硬。這是一個無法否認和回避的事實!我好像在一瞬間看見了阿爾芒和索萊爾教授布滿鮮血的面孔。
警長觀察著我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很快就明白了。他哼了一聲:“我懂了,伯爵先生。或許他是幫助過法國,但是這和他犯下的罪是不能抵消的。您或許可以在這里跟我解釋,但是您能夠用這樣的理由說服所有的人嗎?”
我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反駁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從容地跟我告辭,我勉強客套了幾句就請雅克送他出去。在客廳的門關上以后,一雙溫熱的手從背后按住了我的肩,熟悉的檸檬水味道鉆進我的鼻子。
“謝謝你,夏爾特……”羅斯托克暖暖的呼吸擦過我的耳邊,我搭上他寬闊的手背,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肩上的手臂逐漸收攏了,他的頭抵在我脖子上。他是在安慰我嗎?
“不要緊,羅斯托克,不要擔心。”我轉身捧起他的臉,“聽我說,我會解決這件事情的,我不會讓你離開這里。”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笑了笑,溫柔地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后望著我,“真是漂亮啊,夏爾特。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么清澈,每當你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它們就像寶石一樣充滿了魅力。”
我的臉上一陣發熱:“這個時候就把你的甜言蜜語收起來吧!”
“啊,”他的口氣又帶上了以前那種該死的輕佻,“我發誓這全部是發自肺腑的,你難道沒有發現我每看一次你的眼睛就更加愛你嗎?”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榮幸。”
“真的……”他用手細細地摸索著我的輪廓,“我愛你,非常愛……所以我不會離開這里,沒有人能讓我離開……”
我們靜靜地依靠在一起,等待接下來更大的風波。
戈蒂埃警長是個好人,他并沒有在第二天就來逮捕羅斯托克,可是他的到來卻變相地證實了那些流言并非空穴來風。阿曼德莊園曾經是代表了某種古老和高貴,然后因為我增添了一些勇敢和榮譽,卻忽然間成了丑聞和疑慮的源頭。
迪瓦爾太太首先向我告了假,加斯東雖然留在這里,但是整天無精打采的。接著是外面那些路過的人,他們會指指點點地竊竊私語,一些人甚至會說出很多難聽的話。我開始盡量少出門,然而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竟然傳得比我想象的還要遠。
大約一星期后,我收到了來自巴黎的電報,拉豐和西蒙在圣誕節前要來看我。我并不想讓他們知道羅斯托克在這里的事兒,現在看來還是不可能。我的朋友們很有效率地恢復了他們的產業,雖然不能和戰前相比,好歹也在慢慢擴大,他們在忙碌的工作中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不能不讓我感到有些蹊蹺,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須面對。
西蒙明顯胖了很多,他的胡子蓄得很漂亮,濃密而整齊。拉豐卻還是老樣子,只是比幾年前更加沉穩。他們風塵仆仆地從汽車上下來,給我兩個熊一樣的擁抱。
“天哪,夏爾特!”我的朋友打量著我,“為什么你還這么年輕,好像咱們在大學時剛認識的那樣,上帝真是不公平。”
我笑了笑——怎么可能沒老,經歷了那么多事情,風霜的印記早就刻上額頭了,不過也許是承受能力勝于從前,倒平和了很多。
“別用那么夸張的語氣說,否則這恭維就一點也不受用。”我把他們請進了客廳,雅克和加斯東把客人們的行李送到房間里,一個臨時女仆端上了咖啡和酒。
西蒙的眼神中除了高興還隱藏著一點探究,從他那四處張望的樣子中我猜到了端倪。而拉豐在寒暄以后搓著手,似乎也在選擇開口的方式。
“巴黎的事情怎樣?”我為他們倒了兩杯朗姆酒,“我聽說一切都在上軌道,一些演員在考慮回來。”
“哦,是的……還不錯。”拉豐點點頭,“‘夜鶯’有可能重組,當然了,只是停留在構想方面。”
“我會全力支持的,拉豐,你需要什么盡管跟我說。”
“資金方面沒有問題,重要的是得招聘新人。你知道,很多人要么已經遇害,要么失散了,很難找到。”
“啊,是的,這樣的情況很普遍。”我在他們對面坐下來,“我幾個月前就收到我前任秘書的明信片,皮埃爾在倫敦過得很好,看樣子不會回法國了,害我得找其他人代替,不過現在那人確實干得不錯。”
西蒙和拉豐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我站起來打開了通向書房的門:“羅斯托克,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當那個滿頭金發的男人神色如常地走進來時,我看到我的兩位朋友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上帝!”西蒙跳了起來,“是他!”
“當然是。”我微笑著介紹道,“我想你們一定都認識了,這位是羅斯托克·科羅拉德先生,我的新秘書。”
“你們好。”“秘書先生”毫不做作地向我的朋友們伸出了手。
雖然震驚的樣子無法掩飾,但拉豐和西蒙還是保持了一貫的禮貌。
“天哪,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們會以為都是那些無聊的人在胡說。”拉豐看向我,“夏爾特,我們是在巴黎聽到了不利于你的消息才趕來的,沒想到少校——不,是科羅拉德先生——竟然真的在你這里。”
“我也猜到了你們是為這個來的。”看來我還是直接一點好,“畢竟這件事情很容易引起爭議。”
“爭議?”西蒙皺起眉頭,“如果鬧大了恐怕不僅僅是爭議了吧?你得有思想準備,夏爾特。”
“可以告訴我們到底是怎么回事嗎?”拉豐問我。
“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我平靜地說,“羅斯托克已經不是德國士兵,也不是戰俘了,他現在是僑居法國的奧地利公民,而且是我的秘書。他在被蘇聯人釋放以后,就用所有的積蓄和關系申請加入了奧地利國籍,然后到這里來。”
西蒙懷疑地看著對面這個人,而我微笑的樣子已經很有效地告訴他們這絕對不是開玩笑。
我轉向金發男人:“很抱歉,羅斯托克,請你先去告訴雅克安排今天的午餐好嗎?”
他的藍眼睛直直地看了我一會兒,安靜地走出去了。
拉豐咳嗽了一聲:“我知道,夏爾特,三年前他救了我們,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早就死了。可是現在不是每個法國人都知道他做過的好事,他們恨德國人,特別是當過納粹的德國人。他在這里會遇到麻煩的,或許這麻煩已經來了。”
“完全正確。”西蒙的急性子開始發作,“他的身份如果真是普通的奧地利人,留在這里沒關系,可是現在他的過去已經被很多人知道了,連在巴黎的我們都聽到了風聲。你雖然是抵抗英雄,可是單憑這件事也能毀了你!”
“我知道。”
“你——”
“西蒙!”我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這些我都想過了,是我要求他留下來的。”
“為什么?”大個子的眼睛都要突出來了!
我回過頭,望著西蒙:“聽我說,朋友,他一定要留下來,因為這里已經是他的家了。”
滿臉胡子的男人用古怪的目光看著我,然后又求助似的轉向拉豐。
“這是什么意思,夏爾特?”拉豐問我,“不要打啞謎,我記得你們曾經不共戴天呢!”
“他……羅斯托克在德國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他救我,也救了我的朋友,他為我們失去了一切,難道不應該回報他嗎?”
“可是……”
“我知道你們為我擔心,不過我更希望你們幫我留下他,而不是讓他走。”
拉豐皺著眉頭沉默片刻,終于嘆了口氣:“我盡量……”
“謝謝。”我拍拍手,“我也已經聯系了英國那邊的朋友,皮埃爾告訴我他找到他們會給我電報……”
壁爐里的火很輕柔地燃燒著,因為是兩個人靠在一起的關系,我覺得身體很暖和,也懶得去撥弄那堆火苗。西蒙和拉豐大概已經睡了,長途汽車很容易讓人疲倦。
“怎么樣?”羅斯托克用修長的手指拂開我前額的頭發,“看來你的朋友們并不愿意在這里看到我。”
“他們只是很吃驚,沒有任何敵意。”
“這我相信,可他們知道我對你來說是顆定時炸彈。”
我忍不住笑了:“沒有那么嚴重,我已經算得上排彈專家了,你放心好了。”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地吻了吻:“我明白,他們也是想報答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但他們如果知道了我們真正的關系,就算是你也沒法反對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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