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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越來越冷了，很多喬木都落光了葉子，露出丑陋的枝干。

    其實我很怕冷，每到冬天都喜歡回到阿曼德莊園，在鋪滿皚皚白雪的林間漫步，然后坐在古老的壁爐前寫出一首首輕柔的小夜曲，等待著12月24日晚上的彌撒。

    而現(xiàn)在我很難想象一個多月后的圣誕節(jié)自己會怎樣度過：我待在巴黎，窗外是納粹的軍靴和步槍，火雞很難買到，黃油少得可憐，沒有像樣的禮物，甚至連圣誕樹都只能用不超過一米的小柏樹苗代替。雖然母親在我的身邊，可是另一個位置卻空了出來，本應(yīng)該由我彈著鋼琴作為伴奏的甜美的女聲獨唱已經(jīng)永遠(yuǎn)不可能再有了，并且，我找不出可以代替的東西。

    在我為此煩心之前，還必須操心該怎么送走三位英國客人。他們住在廉價的公寓里，連門都沒出過，說話的聲音不能傳出兩米以外，但是這并非可以拖延一個星期的借口。誰知道秘密警察的臨時檢查什么時候會上門。

    好在喬治·洛克中尉他們是非常樂觀而且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對此沒有任何抱怨，也沒有什么煩躁的舉動，甚至在我前去探望時還客氣地跟我有說有笑，這讓我很高興。

    “t’en……fais    pas,    t’en    fais    pas[    t’en……fais    pas,    t’en    fais    pas：法語，意為：別……別擔(dān)心。]!是這樣說的對嗎，伯爵大人？”用生硬的腔調(diào)學(xué)著法語，有著中尉軍銜的大個子在我面前像個小孩兒似的撇下嘴角了，“啊，這真是太難了！”

    “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中尉。”我忍不住微笑道，“但是想冒充一個臨時演員還是很勉強(qiáng)的。”

    “我看我還是裝啞巴好了。”

    “這主意倒不壞，可為什么一個不到二十個人的小小的流動演出組里就有三個啞巴呢？”

    查理·威爾遜下士和杰納德·班森下士輕輕笑出了聲，一點也沒給他們的長官面子。

    我耐心地把這幾句簡單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紙遞給他：“請務(wù)必把我們這次的安排再熟悉熟悉——您和班森下士是我們的臨時演員，威爾遜下士則是道具師。我們會從巴黎出發(fā)，經(jīng)過魯昂到勒阿弗爾，為達(dá)那德先生的文藝沙龍做一次小型演出。如果接應(yīng)及時，你們就能搭乘一艘到開普敦的非洲貨船逃到葡萄牙，再轉(zhuǎn)道回英國。但是如果在經(jīng)過戈龍關(guān)卡的時候出了什么岔子，就只能從特魯爾到第戎，偷越國境線到瑞士。”

    “不能走維希政府的地盤嗎？”

    “那邊接應(yīng)的站點間隔太遠(yuǎn)，非常危險！”我頓了一下，“而且，你們手里有護(hù)照，到葡萄牙會順利一些。”

    洛克中尉點點頭：“好吧，我們聽您的，伯爵先生。”

    我叮囑他們不要停止練習(xí)法語，特別是在舞臺上演唱的那三句和聲。雖然到時候人很多，可也不能被聽出口音上的破綻。他們向我做出了保證，我把護(hù)照放在桌子上，決定再跟弗郎索瓦商量一下細(xì)節(jié)。

    我還是開著原先的那輛車，新?lián)Q過的車窗玻璃光潔平整，皮革椅背上破損的地方也被我很小心地修補過了，現(xiàn)在完全看不出破綻來。但我每次握住方向盤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晚上的情景——

    凌厲的槍聲，破碎的玻璃，路人的驚叫，還有波特曼少校把我撲倒時異常真切的體溫……我不能否認(rèn)的是，他保護(hù)了我，并且為此負(fù)了傷。從這個事實來說，他可以算救了我一命，即使我沒有任何感激，也不能忽略他的犧牲。我看到他就那么毫無防備地躺在面前時，在一瞬間確實有殺掉他的念頭。可我沒有動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事實。

    三天過去了，報紙上沒有任何關(guān)于這件事的報道，這證明少校果然做了淡化處理。但他的傷又怎么掩飾呢？我不認(rèn)為他還能像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處理公務(wù)，露旺索的報告也表明他現(xiàn)在的一舉一動很吃力。

    “……少校幾乎不外出，就待在家里或著辦公室。”他在昨天晚上告訴我，“派去監(jiān)視的人都發(fā)現(xiàn)我們這位朋友好像生病了似的，臉色蒼白，總是很疲倦的樣子。他取消了不少視察和審問活動，安排了大量案頭工作，這和前段時間比起來顯得很不尋常……”

    我詢問他是否在少校身邊見到了貝爾肯中士，露旺索回答說是的。

    “他每天早上從軍官公寓里出發(fā)，然后來到少校的辦公室里做自己的事，有時候代替少校出去，除此之外一直在少校身邊。但我覺得他好像完全沒看到自己的長官有什么不對勁兒，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我?guī)缀蹩梢钥隙俏痪萍t色頭發(fā)的副官有問題——誰會對自己長官明顯的身體不適表現(xiàn)得那么漠然呢？

    如果開槍的人真的是他，他一定是要至我于死地。但為什么他不借助蓋世太保的手來對付我而要自己干呢？他要是真的懷疑我威脅到他的長官，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用正常的渠道來解決我才對，成功的幾率也要大得多。

    難道是為了保護(hù)少校的名譽？

    那么波特曼少校應(yīng)該成為他的同伙才對，他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來保護(hù)給他制造危機(jī)的人。而且事后他顯然是在刻意掩蓋什么，仿佛盡量把事態(tài)控制在最小的范圍里。按照他以往的性格，這可是深入調(diào)查的好機(jī)會啊！

    這件事前前后后矛盾重重，多想一想都讓我腦袋發(fā)疼。我按住額角用力揉了揉，一個念頭猛然閃電般竄過我的脊椎——

    莫非，中士對我的暗殺是他的私人行為？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一下子收緊了：對啊，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切！

    少校沒有命令他來殺我，所以他不能通過軍方來做這件事，而且也不能讓他的長官知道。少校沒有預(yù)料到部下的這次襲擊，因此才會負(fù)傷。

    我在腦海中努力回憶那頭酒紅色發(fā)絲下端正卻毫不起眼的臉，那張臉上并沒有任何狂熱的東西，但我知道第一次見面時它就沒有給我留下愉快的印象。如果這是他的個人行為，那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車窗外的梧桐樹整齊地向后倒退，我心不在焉地慢慢開著車，滿腦子都是問號。

    街道上蕭條的景象沒有什么改變，衣衫單薄的行人抱著紙袋急匆匆地趕路。寒風(fēng)使人沒辦法在戶外逗留，但回到家里也不見得有多少煤和木柴能用來燃起壁爐里的火焰。

    兩個穿軍大衣、背步槍的德國士兵叼著煙卷在商店旁邊拉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我從他胸前黃色的六角星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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