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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最后一顆子彈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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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我不愿意別人說農(nóng)民兵不好的原因,除了后面的認識,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我們樸實的農(nóng)民兄弟,用他們的汗水生產(chǎn)糧食蔬菜,養(yǎng)活了全國的人,又用他們的廉價勞動力蓋起一座座立交橋和高樓大廈,我們生活在城里卻鄙夷這些默默勞動的人,我不知道為什么。

    而我們的八億農(nóng)民,又把自己的子弟送到部隊,構(gòu)成了國防力量的堅實基石。在幾百萬解放軍中,農(nóng)民出身的干部和戰(zhàn)士占了絕對比重,我沒有統(tǒng)計過,但是起碼應(yīng)該比70%還多。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鄙視我們的農(nóng)民兵,他們的文化程度低不是他們的錯,為什么要嘲笑他們?而他們樸實、善良的心,是我們這些在都市里自認為小資的人比得了的嗎?

    轉(zhuǎn)眼到了新兵連的考核,我還是軍事成績第一,綜合評比應(yīng)該也在前十名吧,我記不清了。

    發(fā)領(lǐng)花、軍銜、帽徽的時候我真是激動了,那種莊嚴和神圣是沒有挺過新兵連的人難以想象的。我含著眼淚把自己的領(lǐng)花、帽徽、軍銜裝到了我新發(fā)的陸軍冬季常服上,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激動,是自己成功了,還是別的什么?反正面向軍旗宣誓的時候,每一個字都是我心里的聲音。但我還是強忍著,沒有掉下眼淚。

    然后,剛剛出殼的新兵蛋子被劃拉到各個基層連隊,有的去了步兵連,有的去了炮兵連,有的去了炊事班,有的去了警通連……順便提一下,那個愿意為我做證的山西農(nóng)民兵提前被分到了很遠的一個彈藥庫,我想是團頭兒怕老炮出院以后打擊報復。

    再說一下老炮,實際上,我后來再沒有跟他打過交道,還是在團里的時候見過那么幾面,誰也沒理誰。

    我去哪兒了呢?不會沒人敢要我吧?

    我正在屋里合計著,外面有人喊我,我答聲“到”,急忙跑出去。一見是那個瘦高瘦高的黑上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收拾你的東西,跟我走。”

    我一怔,不是過去了嗎?怎么又來了?

    上尉看我半天:“怎么還不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我看著他:“您是?”

    “我姓苗,是偵察連的連長。”

    7.環(huán)境的力量是無窮的

    一架把我打進了偵察連,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的光榮事跡在全團都有影響,結(jié)果到了偵察連以后哪個排都不敢收我。誰都愿意要聽話的兵,偵察連也不例外。

    最后沒辦法,苗連長說你就當我的文書吧。老文書是個老資格的士官,苗連長一直惦記著把他再扔下去當班長,好好帶帶兵。各位別以為文書就是打打字、幫連長整理內(nèi)務(wù)什么的,遠遠不是那么簡單。我開始也這么覺得,結(jié)果到老文書給我交接工作的時候,我才知道事情的復雜性。

    我一直不是很了解別的部隊,反正在我們偵察連能夠當文書的,都是最優(yōu)秀的士官。不光是文化程度高一點兒,最關(guān)鍵的是軍事素質(zhì)要相當過硬,怎么說呢?說白了就是文武雙全,文書的文咱們就不用說了吧,但是文書的武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

    文書首先要對全年的訓練計劃了如指掌,要根據(jù)總參的訓練大綱和本團全年的訓練計劃擬出相當成熟的計劃表供連長參考。各種偵察兵要練的科目,從個人到連級規(guī)模最后到合成化演練都要了如指掌,你不會、不精、不懂,怎么可能做這個呢?頭腦靈活都在其次了。除了操心訓練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往往是超越訓練之上的,這就不說了吧。還有涉及軍隊的體制和官僚傳統(tǒng)的一些根子上的弊病。我要注明這不是中國軍隊特有的,凡是個軍隊的基層軍官都要操心這些雜事,包括老美的。

    其次是連隊武器彈藥的保養(yǎng)情況、檢查等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我的老天爺!我在新兵連就拆裝過、打過81步槍,這會兒進了槍庫見了那么多種槍,我差點沒瘋掉。要是不熟悉這些槍支,你行嗎?光是那么多偵察器材,就不用多說什么了吧。你們也聽不懂,我也不愿意說。前任的老文書是從士兵到班長干起來的,以前號稱偵察連的“槍王”,你可想而知他的軍事素質(zhì)了。

    然后是協(xié)助連長編寫本連的訓練計劃和教學方法,我哪兒懂啊?說句實在話,我不是什么軍迷,當兵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在當兵以前我對軍事的理解遠遠遜于諸位。甚至現(xiàn)在也不行,我對你們都很精通的那些海空軍的東東就知道得不多。這些我都沒學過,我還要幫連排長總結(jié)編寫訓練教案!這不是逼我跳樓嗎?

    最后,文書并不意味著不用參加各項考核。偵察連在哪個部隊都是全訓連隊,合格率的要求在百分之百,炊事班的還得輪流下戰(zhàn)斗班訓練呢,何況在任何人眼里都很清閑的文書。就是在部隊內(nèi)部,也都覺得文書清閑,也就是說偵察連的科目我一個也跑不了!

    還有更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

    老文書交了差,就走了,丟給我一堆事兒。這下子我是真的抓瞎了,苗連長可不管這個啊,每天都要喊“小莊!這什么那什么的!”我后來跟苗連長開玩笑說:“那會兒我是你點擊率最高的網(wǎng)站。”結(jié)果他眨巴眨巴眼睛:“什么叫點擊率?”唉,孺子不可教也。

    我開始跟個陀螺一樣打轉(zhuǎn)。

    誰讓哪個排長都不愿意要我呢?

    每天早上我5點鐘就趕緊起床,先是出去跑個10000米,省得筋骨廢了。回來的時候,連長大人就起床了,我就要伺候熱水、牙膏、毛巾等勞什子。緊接著,上午的訓練開始,我就得跟著一排訓練,一排長不是怎么待見我,但是我顧不上那么多,本來就是新兵,要再不跟著連不就只會跑路和步兵的基本科目嗎?好在他也不好意思攆我。一排的三個班長和幾十號兵對我倒是挺熱情的,也許是因為我收拾了老炮的緣故。我那個時候開始懂得什么叫群眾基礎(chǔ):你幫群眾出了氣就是群眾基礎(chǔ),老炮在我們團是上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手,哪個連的班長都不敢惹他。我前面說得其實都是客氣的,因為不想大家對老炮的印象太壞,但是寫著寫著就顧不上那么多了。

    然后趕在炊事班開飯前,我跑回食堂準備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的飯菜、碗筷、桌椅板凳,還要配合炊事班切好連長的飯后水果并且做個果盤,緊接著連長吃飯我得一桌吃,不敢自己狂吃,眼睛得機靈,哪個碗空了馬上過去盛飯,哪種菜連長愛吃就趕緊下去叫炊事班再盛一盤上來。完了后,趕緊把小板凳在食堂門口一一擺好,連長飯后要侃大山。等到連長午休了,我就趕緊偷偷地去槍庫,自己摸索幾種槍支的拆卸保養(yǎng)等勞什子。下午又是這一套,訓練沒完就趕緊回去準備晚飯。等到連長休息了,我又進了槍庫,徹夜鉆研槍支和各種偵察器材。

    當時我在偶然走神的時候突然想,我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環(huán)境改變?nèi)说牧α渴菬o窮的。你在部隊待著,再擰的性子,天天這一套軍令如山倒,潛移默化地你也會轉(zhuǎn)變的了。

    至于詩集呢?不翻了,沒工夫。我現(xiàn)在翻的都是各種軍事器材的說明書和訓練大綱,還有一堆參考書目。

    我在偵察連的最初時光,既是文書,又是一排不掛名的偵察兵。每天都撐著大運動量訓練之后的疲憊身軀,鉆研文書的業(yè)務(wù)。現(xiàn)在想想當時到底是怎么挺過來的?真是不堪回首。

    由此我得出一條真理——人沒有沒辦法的時候,人說沒辦法,是逼得還不夠。逼到份上了,就有辦法了。

    早上痛苦地起床時,我總會想,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呢?

    8.說說我們的苗連長

    其實我在偵察連待的時間不長,也就待了幾個月吧。但是在里面我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發(fā)生的故事挺多的,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

    那就說說我們的苗連長吧。按照恩格斯的說法,就是“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這是現(xiàn)實主義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的圭臬。其實我真是不愿意揭穿好多所謂軍旅題材電視劇的弊病——太假。我們當年看的時候就笑,部隊的基層干部要這個樣子,我們把房子給拆了干部都沒啥脾氣,你們信不?點到為止,不然傷害的人太多了。

    苗連長不姓苗,我叫他苗連長是因為他是苗族。

    在云南的土著苗族里長這個個子的不多見。后來在別的部隊進行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我到過一次苗連長的家鄉(xiāng),沒去那個寨子,就在附近更深的山里轉(zhuǎn)悠,正好趕上寨子里的人結(jié)婚,就在山里的羊腸小道上,一個寨子送新娘,另一個寨子接新娘。我們遠遠地在山上看見了,我在的這支部隊的直接領(lǐng)導是一個特別愛玩鬧的中隊長,就帶著我們埋伏在路邊,看看有沒有人認出來。弟兄們一身迷彩、滿臉迷彩、全槍迷彩,就這么“迷彩”地趴在小路兩邊。

    我看見這些和苗連長同鄉(xiāng)同族的老鄉(xiāng)個子都很矮,實在猜不出來苗連長這個大高個子在他們中間是個什么情景。這么說吧,有一回“八一籃球隊”到我們軍區(qū)機關(guān)所在的省會比賽,我們連的十幾個兵正好參加軍區(qū)的一次偵察兵比武集訓。苗連長是帶隊的,軍區(qū)作訓部的大概想讓我們放松一下就搞來票,組織我們?nèi)w參加集訓的各個部隊的偵察兵尖子去看子弟兵隊伍的比賽,我們下車的時候正好“八一隊”下車,兩支隊伍幾乎是一起進的球館,我們跟“八一隊”的人一比都跟小雞似的,只有苗連長居然能跟打前鋒(說中鋒就是夸張了)的那幾人一拼高低。

    苗連長不光個子高,軍齡也是我們團連級軍官里面最長的。那時候大多數(shù)的連級干部都已經(jīng)是軍校畢業(yè)的了,剩下的就是當兵后考的軍校,好像只有苗連長是戰(zhàn)士提干的,所以后來一直就沒有提起來,連級干部轉(zhuǎn)業(yè)了,在老家那個城市的公安局當了防暴隊長,扔在邊境對付武裝販毒、販槍的。

    我認為地方公安的領(lǐng)導真是知人善任。他什么時候當?shù)谋。?4歲,那會兒他小學都沒有讀完。那會兒比他們老家更南的山里在打仗。不過這跟他沒關(guān)系,他就成天遛狗、打鳥、打兔子、打山雞,14歲時大人還沒把他當正經(jīng)獵戶使用,屬于儲存的,所以他過得單純快樂。千不該萬不該,那天小苗走得有點兒遠,離自己的寨子有幾十公里了,加上天氣好,小苗沒有回去的意思,掂著獵槍跟著狗滿山轉(zhuǎn)悠,看能不能碰見野豬什么的,打回去省得大人總說自己還小,組織出去打野豬、山豹、老虎之類的不帶自己。(要注意這是80年代中期,南邊仗還沒有打完,野生動物保護法的宣傳者和執(zhí)行者都沒有能夠進山,軍隊根本就不讓,怕特工隊混進來。山民打這個打了幾百年,再說不會有誰是天然的動物保護者啊,后來我們?nèi)ピ颇嫌柧毜臅r候,倒是發(fā)現(xiàn)只要有偷獵這些動物的,山民追這幫孫子追得比誰都積極,武警全靠他們。獵戶不是為了那幾個賞錢,而是一旦你把道理跟他們說清楚,他們執(zhí)行起來毫不含糊,而且非要收拾違反國家法律的勞什子,淳樸的民風可見如此,思想單純的人往往是很可愛的)結(jié)果小苗走到一個山谷,看見一幫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的人在爬懸崖,頭上戴個鋼鍋子,腰里還系著繩子,動作奇丑、奇慢無比,底下還有個腰里挎?zhèn)€皮盒子的人在喊罵。小苗上過幾天小學,老師是留下的知青,所以他聽得懂普通話,就是說得不是很好。他哈哈地笑著就過去了,底下幾個站崗的人都很警惕,嘩啦啦拉開槍的保險(后來小苗知道這叫56沖鋒槍)對著他,小苗嚇了一跳,傻子也知道是槍啊!那個挎皮盒子的人看見了,打量打量他,揮手叫他過來,幾個站崗的人就把他的獵槍收了,讓他過去,狗也過去了。

    挎皮盒子的人問他笑什么。小苗的腦子轉(zhuǎn)悠半天,組織了幾個可憐的普通話詞匯,才磕磕巴巴地說:“你們的,不行的,笨。”

    挎皮盒子的人說:“你行啊?”

    小苗:“我不行的,我們寨子的都行,我不行。”

    挎皮盒子的人就沒理會他。

    小苗就說:“我比他們行。”他指懸崖上那些花花綠綠的人。

    挎皮盒子的人就說:“我看看,你怎么爬,讓他們也學學。”上面的兵就都停了,看小苗爬。

    小苗把草鞋一脫,往手心里吐吐唾沫磨磨,有個人過來給小苗系繩子,小苗系上了,又解開了:“不行不行。”

    還沒問怎么不行,小苗噌噌噌幾米就已經(jīng)出去了!

    只見他光著腳身體緊貼在懸崖上,上得很快。如果當時有攝影機高速拍下來,就會知道這是“三點固定”徒手攀巖。國際上凡是學攀巖的人都要學習這招。只是苗族人不知道這些名詞罷了,完全是實踐出真知。

    小苗上去以后,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在下面的狗看起來很奇怪,這邊看看那邊看看,不知道人類在琢磨什么,這在它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小苗還不算高手。于是它得出結(jié)論:人類真是少見多怪,然后就一個狗趴,旁邊睡覺去了,懶得搭理人類。

    挎皮盒子的人當即就問了一句話:“你想當兵不?”

    小苗當兵是最好的選擇了。他寨子里沒有人歧視他,都很喜歡他,就是因為他天生個子高,大家都不愛帶他打獵,覺得動靜大。他不打獵在寨子里以后也是無所事事,不如當兵。阿媽是絕對支持的,孩子當解放軍在寨子里看來是了不得的事情,挎皮盒子的人和他那些花花綠綠的兵一進寨子,大家都想把孩子送去當兵。結(jié)果挎皮盒子的人就看上小苗了,不是什么第一印象,苗連長告訴我是因為他的眼睛里面有種靈氣。我以為是他在吹噓自己,我看了那么久也沒看出啥靈氣,倒是很多霸氣。苗連長在訓練場一走,全體偵察連的弟兄都要玩命訓練,完全不用喊,他連看都不用多看一眼。

    過程不重要,結(jié)果最重要。

    結(jié)果就是小苗當兵了,還是偵察兵。

    那些穿花花綠綠衣服的人就是來前線輪戰(zhàn)的一個軍區(qū)的偵察大隊,就是我們軍區(qū)的,挎皮盒子的人姓何,是下面的一個中隊長。后來這個何中隊長和我還打過交道,留到后面說。

    小苗在前線錘煉了一年,打出個二等功,隨后跟著偵察大隊回了軍區(qū)。偵察大隊要解散,小苗不知道去何處。他本來就沒有老部隊,雖然很多部隊要他,但是小苗就認準了何中隊長。山里人實誠,就認朋友。何中隊長就是我們師部的偵察營長,被選拔進軍區(qū)偵察大隊的,就把他帶回了師部,先在師部偵察營待著。因為小苗打了一個在訓他的時候一言不慎說他是野種的副連長,何營長又趕緊把他送到我們團偵察連來。這兒就沒人敢惹他了。

    接著就是班長、排長、副連長,最后是連長。連長時就不動窩了,沒法子再升了,不光是文憑,除了偵察連“一根繩子一把刀”這套勞什子,他什么都不會啊。再后來,我的老部隊改編為高科技化的步兵師(不是啥da師啊,別污辱我的老部隊),他就被徹底淘汰了。時勢造英雄,英雄終將被時勢淘汰,這是從古至今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第一次伺候苗連長洗臉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咣當”一聲,一個眼球掉進臉盆里。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居然拿那只眼球在臉盆里的干凈熱水里面涮涮,然后又安進左眼里。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左眼是假眼。當時一種感動油然而生,軍人是什么、硬漢是什么才開始知道點意思。

    苗連長從來不小聲說話,就是家屬來個電話他也能喊得全連都知道。在訓練場上他要是逮著哪個排練得馬虎,就能當即動手打那個軍校剛剛畢業(yè)的小學生官,行伍出身的也打,但是不打兵。排長就是被打了也不敢打兵,不然連長還要打排長。所以排長都怕連長,我們都愛連長。你說這樣的連長在訓練場一走,大家能不玩命訓練嗎?

    連長沒上過什么學,但對偵察精通得不得了。他告訴我就是死學的,沒什么辦法。打完仗剛剛回來的時候普通話是練得差不多了(我們一致認為他的越南話說得比普通話好得多,這是戰(zhàn)場上逼的,普通話說得自己人聽得懂就行,越南話說得不地道就要死人的),但是數(shù)理化是一竅不通。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數(shù)理化對于偵察連的連長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學會了,一節(jié)物理化學課都沒上過、數(shù)學就學過幾加幾乘法表的苗族獵戶的后代學會了一個優(yōu)秀的偵察連長要掌握的所有數(shù)理化知識。而到了我們師歷史性地改編之時,再也沒人能夠有時間等待他學會高科技了,而且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苗連長為什么會要我,他后來告訴我是因為我打了班長,還是全團的著名優(yōu)秀班長,算是個奇人,有點兒他當年暴揍師部偵察營副連長的意思。兵們那點鳥事一般連級干部是不過問的,但不是不知道。我居然打了老炮,他就得認識我。他是老資格,團部三巨頭都讓他三分。先看了我的軍事訓練成績,然后就從我的眼睛里面看出了一些東西,他說我和他當年很像。我后來照鏡子怎么也沒覺得像,恨不得挖出一只眼球裝個假眼,當時就是這么真誠地熱愛我的連長!

    苗連長要我當文書,就是要故意錘我,讓我盡快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偵察兵的坯子。練出來干啥,他沒想過,他這樣的人想不了那么多,只要覺得你合適就要把你先練成偵察兵再說,不然看著你空手好閑,他心里就難受。后來我真的成了優(yōu)秀的偵察兵,我的心里更加難受,精力過剩得沒有地方使用。這個他不管,他就是要把你練成偵察兵,不讓他心里難受,見不得材料被浪費。部隊官大一級就壓死人,何況還是個老資格的戰(zhàn)斗功臣、上尉連長?你想不練都不成,管你以后干什么,先滿足了他的愿望再說。

    我后來離開了偵察連,但是苗連長對我而言,記憶猶新。

    他轉(zhuǎn)業(yè)回家的時候沒有告訴我,那是一年以后,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不在我們團的偵察連了。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他帶過的最好的偵察兵,他自己收拾了行禮,然后副團長派車送他到了車站。他堅持不讓副團長送進車站,連司機都不能送,不然要翻臉。他一個人進了車站,走了。

    我后來一直在腦子里面想這個畫面。

    一個14歲就從軍的老兵,高瘦高瘦,左眼是一只假眼,那是戰(zhàn)爭留給他的紀念;穿著毛料子的軍官制服,沒有戴帽子,沒有黃黃的軍銜肩章,軍功章和所有的獎勵裝在箱子的底層,那是他所有的輝煌。他孤獨地走在熱鬧的人群中,從此成為一個老百姓。

    因為他的軍隊不要他了,沒有他的位置了。更年輕的、更有文化的連長取代了他。他被軍隊現(xiàn)代化的進程甩在了后面,遠遠地甩開了。

    車開走了,車站上空空如也。歸于平靜。

    9.我離開了我在部隊的第一個家,我永遠想念她

    時間過了不久,我這個文書就已經(jīng)基本上稱職了。可見“文化就是戰(zhàn)斗力”是有一定道理的,受教育的程度越高,只要你有個好的身體底子并且肯鉆研,進步之快是文化程度低的士兵難以比擬的。連苗連長也對我能夠迅速掌握文書的綜合業(yè)務(wù)感到驚訝。因為這就意味著你已經(jīng)在理論上掌握了偵察專業(yè)的所有科目,甚至可以說是精通了。

    除此以外,我在實踐中也取得了較大的突破。其實這真的要感謝老炮,如果不是他海錘,我不會有這么好的身體素質(zhì)和基礎(chǔ)軍事素質(zhì),在掌握偵察兵技能的時候,這些都派上了用場。擒拿格斗、車輛駕駛、飛車捕俘、基礎(chǔ)攀登、偵察兵多能射擊、攝像和照相偵察。這得益于我在當兵前就很迷戀攝影技術(shù),從藝術(shù)攝影轉(zhuǎn)向應(yīng)用攝影比一點兒原理也不懂要快得多。大多數(shù)戰(zhàn)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長短焦、廣角鏡頭、曝光率、光圈大小等,何況我先后玩過美能達、佳能、尼康的多款相機和鏡頭,中學的時候就在雜志上發(fā)過封面——當然都是漂亮mm。

    一般我是在軍事攝影的前提下,用藝術(shù)攝影的角度精雕細琢地完成這些的,所以苗連長的一個樂趣就是看我拍的照片,覺得這不光有軍事價值,拍出來也好看,總是要放大掛墻上,要不就送給別的連長,最后連團部都掛了一張我拍的風景,搞得團部的宣傳干事每次見了我都不高興。有一回,苗連長還派我給他的家屬照相,說是要藝術(shù)照那種。結(jié)果家屬一來我就驚了,照的時候都怕鏡頭炸了,拍出來苗連長不滿意,我也不敢說啥子,其實心里在說:底板次我也沒辦法啊。像手語和密語通訊、班組偵察突擊戰(zhàn)術(shù)、地圖判讀、攀登滑降等亂七八糟、名目繁多的偵察兵戰(zhàn)斗技巧,我掌握得都是最快的,而且很多科目都能跟幾年的老士官一拼高低。

    這回,一排長對我是刮目相看了,不僅是愿意帶我訓練,而且老是向我傳授很多軍校偵察專業(yè)的本科生才學會的高級技能。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偵察兵,什么是偵察兵該學的,因為我什么都不會啊!我那時候就是怕掉隊,真的可以說是像一塊海綿一樣汲取知識了。我們倆還成了不錯的朋友。他搞對象的很多情書還是我?guī)退麑懙模沂嵌嗝床蝗菀装。?

    每次我替他寫情書的時候都會想起小影,她現(xiàn)在在哪兒呢?每次想到她,我的筆下總是真情流露,寫得行云流水,再讀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感動得流眼淚。一排長看了極其滿意,說我一來就不用再去翻什么席慕容、普希金了。后來他把我當哥們兒了,就讓我看她對象的照片,我一看就覺得真對不起我的情書,但是不敢說。后來再寫干脆一閉眼,就當給小影寫吧,就這么頂下來了。

    一排長我叫他什么好呢?叫陳排吧,他倒是不姓陳,就先這么叫吧。他是某陸軍學院的高才生,人特別好,對兵也好,訓練水平也很高。在我們這些兵眼里,是最好的排長。長得也挺帥的,有點兒像于榮光。我當時真是不明白,排長一表人才怎么找對象這么不開眼?后來再看看部隊家屬們的模樣,我心里就明白了,現(xiàn)在不是“解放軍是最可愛的人”的時代了,女孩子要感情,更要房子、車子、票子,最重要的是時間。野戰(zhàn)部隊的青年軍官是絕對沒有的。

    緊接著偵察連進行了第一次的摸底考核,重點是一年兵和剛剛分來的幾個新兵。因為下個月就要進行全集團軍的偵察兵業(yè)務(wù)大比武,優(yōu)秀者將有資格參加軍區(qū)級別的偵察業(yè)務(wù)比武,最后從這里面挑選可以進入一支高規(guī)模的司令部直屬的特別部隊的種子隊員。

    這支代號為“狼牙”的特別部隊,就是軍內(nèi)外鼎鼎有名,卻始終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特種作戰(zhàn)大隊,也就是你們說的“特種部隊”。隊員都是從基層的優(yōu)秀偵察部隊、野戰(zhàn)部隊官兵當中選拔的,淘汰率極高,挑選的程序也非常復雜,過程長達1個月。據(jù)說天天都在考核和訓練,隨時都有被開回老部隊的可能性。

    能夠入選“狼牙”大隊,是每一個真正野戰(zhàn)偵察兵的夢想。

    譬如我們苗連,要不是瞎了一只眼,他是不會不爭取這個機會的。他倒是在剛剛組建“狼牙”大隊的時候就被選中過,但是軍醫(yī)的一句話就給打回來了,從此絕了在“狼牙”大隊做一番事業(yè)的夢想。原因再簡單不過,潛水訓練當中,深水的壓力會把他那只假眼擠出來。這還是很輕的結(jié)果了,最重的結(jié)果就是左眼的血管被擠暴而身亡。他只能遺憾地回來,因為“狼牙”大隊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陸軍偵察大隊,而是真正的海、陸、空三棲的特種作戰(zhàn)群,每個隊員都要能夠掌握三棲作戰(zhàn)的本事,而不像傳統(tǒng)偵察兵“一根繩子一把刀”就解決問題了。不能潛水的人想都不要想了。

    苗連只得遺憾地回來,繼續(xù)當自己的步兵團偵察兵。但是從此以后,他就有癮了,而且其樂無窮,就是爭取把自己的兵送進“狼牙”大隊,這對于他來講,得到的滿足感是難以形容的。我覺得有點兒像咱們的高中班主任,總是想把自己的學生送進自己當年想上的大學,然后就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這是沒辦法說清楚的,就像自己的理想在自己的學生或者兵身上實現(xiàn)了吧。

    陳排的夢想就是進“狼牙”大隊,而且我們覺得他絕對行。他去年已經(jīng)試過一次了,后來因為游泳考核的時候準備工作沒有做好,導致開腿抽筋,只得被淘汰了。今年他志在必得。

    很多士官也躍躍欲試,當了幾年偵察兵了,要是能當個特種兵就好了,這輩子最大的出息就是這個了。我呢?

    我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偵察兵已經(jīng)夠讓我郁悶的了,我干嗎還要去當特種兵?而且我對現(xiàn)狀已經(jīng)習慣了。可能是在新兵連壓抑太久了,我在偵察連的兄弟情感環(huán)境里真是待得依依不舍。大家都對我特別好,因為我在連里年紀比較小,又是那種不多的肯吃苦的城市兵,大家都很喜歡我。讓我走?再適應(yīng)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我才不愿意!

    但是考核就是考核,我當時怕自己哪個科目不及格,拖了全連的后腿,結(jié)果一下子用力過猛,全連的綜合成績下來,我不僅是新兵的第一名,就是在全連的官兵同訓的科目中也是第三名。第一名是陳排,第二名是三排的一個班長。

    苗連高興得哇哇叫,到處顯擺,因為這證明他沒看錯人。文書和連長的關(guān)系是很特殊的,如果年齡差距比較大,真把你當兒子一樣看,所以苗連不是一般的高興。

    得,這回軍區(qū)的偵察兵業(yè)務(wù)比武,我想不去都不成了。打了背包跟苗連、陳排他們十幾個軍官和老兵上了車。我再次在盤山公路上轉(zhuǎn)圈。不過上一次是上山,這一次是下山。

    從卡車的后車廂看,“大功某團”的大門越來越遠,漸漸地看不見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這一次是真的哭了。我不知道我哭什么。在新兵連的時候,老炮那么整治我,我也沒有掉過眼淚。可是,這時候我哭了,哭得很兇。幾個老兵都過來安慰我,他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我是在哭即將面臨的殘酷比賽嗎?

    不是,我已經(jīng)習慣苦了。后來,第一次休假探親的時候我極端地不適應(yīng),恨不得趕緊回部隊。苦我已經(jīng)不怕了,我是怕離開時撕心裂肺的難受。如果我知道我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我會立即從車上跳下去,沒命地跑回偵察連的連部,抱著床的鐵架子再也不起來。打死我都不松手,因為我只屬于這里,我不愿意離開。這里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兄弟。

    我曾經(jīng)是那么憎恨這個地方的一個人,但是半年過去了,我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以后,就不愿意離開,非常不愿意離開。平時不覺得,真到了暫時離開的時候,是那么舍不得。

    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某集團軍某機械化步兵師大功某團,駐守在海拔3000米的群山峻嶺間,組建于井岡山時期,歷經(jīng)國共的兩次內(nèi)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功卓著,聲名顯赫。后來還在朝鮮戰(zhàn)場把麥克阿瑟打得一愣一愣的,在中越邊境輪戰(zhàn)一年,殲滅小鬼子數(shù)千,出了三個戰(zhàn)斗英雄,二百三十一個烈士。

    某團,我的老部隊,我的偵察連,就是我在部隊的第一個家。

    而這一走,我再也沒有回來過。

    10.把鐵從礦石里面取出來,叫作提煉(1)

    我到了軍區(qū)偵察業(yè)務(wù)比武的集訓基地,才知道偵察兵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說我以前憑自己的小聰明可以糊弄一下的話,集訓真不是那么回事了。先說說我們的居住環(huán)境吧。

    集訓基地在一個大湖泊的邊上,我們都住在臨時搭的步兵班帳篷里面。當時已經(jīng)是五月了,初夏將至,水邊的樹林里蚊蟲之多是不可想象的,我長這么大沒見過這么多、這么大的蚊子。怎么說呢?你上廁所的時候(所謂廁所就是在林子里的空地挖個大坑,上面蓋幾塊木板作為踩的地方,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臭就不用說了,你解手的時候蚊子就在你的屁股上猛咬,提上褲子時屁股已是奇癢難比了,總覺得被咬了一萬多口。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qū)W會抽煙的,為了熏蚊子。雖然我們受訓隊員是嚴禁抽煙的,但是還是有很多受訓的干部和士官抽煙,好使不好使總是有點兒作用。這種蚊子的威力我是第一次見到,就是你穿著迷彩作訓服,它們也可以咬穿。所謂的花露水之類的根本不管用。我最害怕的就是晚點名,苗連不光聲音大,訓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能變著花樣罵你。這時間可長了,沒有個把小時你是別想解散的。這個時候蚊子就開始忙活了,你又不敢打,就聽它們一窩一窩地在耳朵邊上轉(zhuǎn)悠。你不用“窩”這個詞是不能形容的,因為它們從來就是以窩為單位活動的,而且窩的數(shù)量極多。每個弟兄都被咬得要命。蚊帳也不管用,我實在不知道它們是怎么進來的。我在家的時候從來沒有睡蚊帳的傳統(tǒng),因為有殺蚊劑,有電蚊香。城市里的蚊子也沒有這么肆無忌憚,不會仗著自己個子大、數(shù)量多就對人類進行各種各樣的轟炸。這兒我每天起來整理完內(nèi)務(w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蚊帳先掖好。

    然后是訓練。訓練不光是強度大,難度也大。除了傳統(tǒng)的偵察科目以外,還有許多技術(shù)性很強的技偵科目,內(nèi)容就不多說了。很多士官也是第一次接觸,我就更不用提了。咱們先說強度的概念。就說幾個我印象最深的科目吧。

    一般在部隊跑武裝越野,我們實際上跑的是有道路的山地,也就是說你天天跑就有路了,而且越來越平,原來的坡度也不高。我們偵察連一般的考核是5000米和10000米兩種,新兵不要求跑10000米,但是我都參加了。武裝越野的概念就是帶著槍、彈匣、手榴彈、水壺什么的跑,沒有背囊。我的個人武裝越野5000米的成績是17分15秒,在連里是第五,最快的是三排的那個班長,16分就下來;10000米的成績是44分10秒,這在我們連是第一的,第二名是陳排,44分27秒,只比我慢一點點,我想是他的腿抽過筋的緣故,大運動量不是很舒服,而我是比較流暢的,路越長越帶勁兒。

    但是偵察兵集訓準備比武就不是這樣了,絕對的羊腸小道不說,路面之崎嶇是常人無法接受的,起伏的坡度也很大,經(jīng)常是60度上60度下,而且要求戴鋼盔,就是那種蒙著迷彩布的80式鋼盔,在團里考核我都是戴作訓帽,實在不行就把帽子摘下來,掖在兜里光頭跑。但是戴鋼盔就不一樣了,帶子一會兒就勒你了,你還不敢松,一松就晃悠,更不敢摘下來,一是不知道往哪兒放,二是不知道哪兒隨時埋伏著軍區(qū)機關(guān)某部的長官。因為規(guī)定不許摘下來鋼盔,被抓住就是事兒了。這種體力消耗可想而知。我第一次10000米山地越野,居然有了疲勞和喘不上氣的感覺,跑了1個小時20分鐘。當然別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然后是攀登。我在團里只攀登過四層的攀登樓,成績是7.07秒。這個成績只比苗連當年的紀錄差一點兒,他爬攀登樓是6.49秒。我的成績在我們團的偵察營估計是最快的,師里我就不知道了,這回見了幾個師部偵察營的所謂高手的攀登架勢,我心里有數(shù)了,不是那么害怕。

    但是集訓沒有樓讓你爬啊,某部的機關(guān)干部開著吉普車帶隊,就像山谷里面找一面懸崖,爬吧。我抬頭一看,乖乖,足有30米高,而且很光滑,可以作為休息支點的懸崖上長的小樹什么的極少,而且有很多天花板——這是我們的行話,就是懸崖上突出來的巖石。這是非常危險的,不管是不是徒手攀巖,都要身體懸空才能過去,對臂力、腰力和身體的協(xié)調(diào)能力是極大的考驗。加了保護繩也危險,因為隨時有可能掉石頭下來,就是戴了鋼盔,砸一下也夠受的。

    而考核的標準是50米高的懸崖,這才是剛剛開始。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我后來看電視上有什么攀巖俱樂部的畫面就只想笑,如果認識我,我給他們推薦幾個地方,保證放棄這個愛好,從此老老實實做人,不再說自己是什么冒險運動的愛好者。尤其是那個勞什子教練,老是教mm的時候動手腳,我更想笑了:你算個屁攀巖高手啊?解放軍的習慣是只做不說,其實沒有幾個人知道偵察兵集訓是怎么回事兒的,沒人覺得有什么。你問問任何野戰(zhàn)部隊的偵察兵弟兄,攀巖是什么科目?基礎(chǔ)科目。

    我們當時集訓和比武的地方,就是后來參加某著名國際軍事比賽的那幫小兄弟訓練攀巖的地方,連教官都一樣。我們給那里起了個詩意的名字,有點兒俗氣,但是非常貼切:青山峽谷。至今回想起來,笑意仍然會浮現(xiàn)在臉上,因為攀登上去以后,風景太美了!兩邊綠綠的懸崖,中間一條峽谷,石子路,路兩邊是齊腰深的高高的草叢,不是一般的詩情畫意。我一會兒找找,看有沒有留下“青山峽谷”的風光照,實在是記憶猶新。想起來就想笑,太美了!這回非常時期過去了,找個一直沒有得手的漂亮mm,開輛敞篷吉普去野游去!如此之詩情畫意加上篝火浪漫,再謅幾句歪詩,絕對拿下了!又沒有正形了。

    接著是障礙。不是傳統(tǒng)的400米步兵障礙,是修在上坡的山地的特種障礙,修得極好,一個工程兵連一天一夜拿下的。我至今感嘆的就是部隊的令行禁止,辦事效率之高,現(xiàn)在的人說話都沒準,但是在部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有商量的余地。今天首長說這兒修個障礙,第二天早上起來就一定有。工程兵弟兄修得好啊!我們看了以后都吸冷氣,坡地多少度我記不清了,但是真的是陡峭的山坡路上給你修上長達幾百米、各種各樣的障礙,具體有些什么我就不說了,太浪費激情,因為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愛跑題的毛病了。反正難度的增加是成倍數(shù)的。我要說這有多苦,苗連一定牙齒一齜,擠出倆字:“扯淡!”

    還有就是各種各樣的小的基礎(chǔ)科目了,繁多得我也不知道怎么下嘴。

    下回說吧,有點兒累了。

    11.把鐵從礦石里面取出來,叫作提煉(2)

    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寫作的難題,就是點和面的痛苦抉擇。雖然幾百萬軍人你們看著都一樣,但是如果進入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你都會發(fā)現(xiàn)是一本很厚的書。譬如苗連,就可以寫一部很暢銷的小說了,陳排的故事也是很典型的。還有老炮,這種貨色要是落在劉震云和閻連科的手里都是不錯的揭露農(nóng)民劣根性的有力中篇。這二位我非常尊敬的前輩的《新兵連》和《黃土地,黃軍裝》都是令我觸目驚心的力作。

    也就是說,人物眾多,線索眾多,故事眾多,好像貓對著一屋子老鼠,不知道先咬哪個。我在部隊前前后后認識的人不下數(shù)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都值得寫一寫。

    但是這么寫下去確實很難寫完,我寫一年都寫不完。所以,我只能忍痛割愛,丟掉好多東西,譬如上個章節(jié)對“青山峽谷”的描述,直接進入一些人物故事的推動和發(fā)展。

    我們每天5點鐘就被叫起來,眼睛還沒有睜開就要去訓練。當然先是來個10000米武裝越野開開胃口,然后趕緊劃拉幾口早飯,有時候我就抓著油條、兜里裝著雞蛋,跳上卡車后廂。后來就不這樣了,因為訓練的強度是被科學地逐步加大的。我一直很恨擬訂這個計劃的參謀,讓你總是很難受,但是就是倒不下去,一直在極限的臨界點晃悠。真是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但是苦的就是我們這幫弟兄。后來一上車我們就把槍丟一邊,四仰八叉地躺下睡覺,也不分兵還是官。雖然我是唯一的列兵,再怎么顛簸照睡不誤,實在是太累了。

    一下車就開始今天的訓練科目,有時候是射擊,有時候是攀巖,有時候是爆破,有時候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偵察兵的集訓科目多得不可勝數(shù)。真的不是電影上那么簡單啊!你們以為特種兵就是電影里面老美拿著槍一腳踢開門喊什么“clear!”那么簡單嗎?我說的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例子啊!所以,那時候我老是鼓勵那些參加集訓的來自農(nóng)村的偵察兵戰(zhàn)友好好學習去考軍校,或者回家以后再補習補習,然后考大學。我在部隊的一個熱衷就是鼓勵大家考大學,但是總是沒人能考上,因為性子野了坐不下來了,或者家里窮不敢考要去當民工。唉,辜負了這么多好腦子啊!

    武裝泅渡是我最害怕的科目。湖泊中間有一個小島,在我眼里是遙不可及的,具體多少千米我忘記了,時間太久了。要我們帶著槍彈、手榴彈和裝滿水的水壺游過去,我當時就恨不得上子彈先把那個說這個規(guī)則的少校給突突了。可惜是空包彈。對于我,空手游過去都是難事,何況背著這么多鐵家伙!但是命令一下還是要在水里撲騰,當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帶,腰上還是用繩子拴了個游泳圈的。不過極小,能保證你不行的時候趕緊扒著,然后保障的大飛就過來救你,就是香港走私電影里的大飛。靠!他擔任保障還不如不保障呢,每次一過來掀起的巨浪能讓所有的弟兄大喝幾口水,起伏半天找不著北,趕緊踩水怕淹下去。所以我說我們軍隊的膠鞋是很可愛的,別看它不起眼,你們都討厭,但是泅渡的時候把它一脫拴在腰帶上就過去了,過去再穿上快得很。過去不算完,還有科目呢!要是一雙大牛皮靴子呢?你還能穿嗎?膠鞋濕了沒啥,一會兒就干了,但是軍靴要是濕了可真的麻煩了,你的腳就在里面泡著吧!別跟我說老美的軍靴怎么怎么好,我都穿過。軍靴是好東西,要看什么地方用,巷戰(zhàn)我當然用軍靴,踢門格斗什么的都方便,沙漠地形也要用,因為沙子太熱,但是在山地叢林、泅渡的時候,我干嗎用它?找死啊!

    我開始游得十分費力,這時候我們就玩點小貓膩了。陳排水性好,他是長江邊長大的,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每次一出發(fā),我就在水底下拽著他的腰帶。當然我自己也游,不過開始心里沒底啊!陳排真是個好哥們兒,搞得我激動得不行,每天多累都要幫他寫封情書。當然,他替我打手電趕蚊子。后來我漸漸地不害怕了,就不用他帶我了。身體底子好的話,克服了恐懼心理,其實就沒有做不到的。而且我漸漸發(fā)現(xiàn)泅渡的快樂,就是克服極限以后的舒暢,和跑路一樣的感覺。回憶起來真是感慨萬千,什么叫作“以苦為樂”,這就叫以苦為樂!大家都在罵中國軍隊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但是你們知道他們每天在干點啥嗎?那個時候的快樂就這么簡單。唉!

    克服了泅渡,其他的科目就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了。我也就不細講了。

    我們集訓即將結(jié)束,正式開始考核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陳排的一個秘密。

    我和陳排是住一個帳篷的,帳篷里面七個弟兄,苗連長和另外連隊的一個連長住在雙人的那種帳篷里。部隊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對于這點,開始我有意見,后來就沒了,習慣成自然。

    那時候訓練特別累,晚點名完了后都不想洗漱,趕緊放倒。但是不行啊,同志們!還有政治學習,有時候還要給放一場電影號稱慰問。我們當時差點把中國搞電影的罵死,敢情什么爛片賣不出去就賣部隊啊!片子之爛回憶起來令人不寒而栗啊!就是不讓你閑著,部隊這點最讓人受不了。看電影對于我們不是放松,而是比訓練更可怕的折磨。這是精神上的很軸實的折磨!又扯遠了。我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只要一熄燈保證鼾聲在10秒鐘之內(nèi)此起彼伏。大家的睡眠質(zhì)量是絕對好的,不像現(xiàn)在的我夜夜失眠。

    那是我們集訓的最后一天,大家晚上稍微放松一下,會餐了一把。估計是紅燒肉吃多了,我第一次晚上要起夜,夢里就聽見什么人在呻吟,非常之痛苦,我以為是惡夢。憋得實在不行了,我才睜開眼睛,拿著手電、衛(wèi)生紙起來出了蚊帳,結(jié)果這種呻吟一下子停止了。

    我真以為自己做夢,就準備去廁所。結(jié)果我又聽見磨牙,顯然是忍受不住的磨牙聲,還有粗重的鼻息聲。我就開始找,最后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陳排的蚊帳里面出來的,我就過去了,動靜一下子停止了。我覺得奇怪,就打開手電。我看見蚊帳里面模模糊糊的陳排還睜著眼,那種粗重的、努力抑制的呼吸聲是不可能被忽視的。

    我小聲地問:“陳排?”

    他沒有回答我。

    但是我看見陳排還睜著眼睛。

    我就掀開蚊帳:“陳排?”

    一下子我就傻眼了。

    我看見陳排咬著牙抓著自己的右膝蓋,痛苦的臉扭曲著,豆大的汗珠嘩啦啦地在流。

    “陳排,你怎么了?”我的臉都白了,轉(zhuǎn)身就走,“我去給你叫醫(yī)生!”

    陳排咬著牙擠出字來:“你給我回來!”

    我就回來,看著他,嚇壞了。那個時候我18歲的生日還沒有過,沒見過什么更大的世面。

    陳排咬著牙:“我一會兒就好了。你回去睡覺。”

    我哪兒敢離開啊,就那么傻傻地看著他。肚子一下子也不鬧騰了,我是真的怕我的排長出事啊!那種恨不得自己替他疼的感情啊!眼角又開始發(fā)濕。

    過了一會兒,陳排真的漸漸平靜下來了:“我好了,你睡覺吧。”

    我不回去。

    陳排勉強著想坐起來,我趕緊攙扶他起來。

    陳排笑道:“我這不好了嗎?你回去睡覺。”

    我就說:“不,你到底怎么了?”

    陳排一直說自己沒事,我就是不相信,不告訴我我就去叫醫(yī)生。陳排最后被我磨得沒有辦法了,就起來披上外衣,說:“出去說吧,我也活動活動。”我就跟著他出去了。他走得很痛苦,我扶他,被他甩開了。

    我們出去了,值勤的哨兵大喊口令,手電跟著過來,一看是個少尉就不吭氣了。我們在營地的一個角落坐下來抽煙,陳排半天不說話。我也不敢問,就那么陪著他抽煙。最后過了好久,他問我:“你給我保密不?”

    我說保密。

    他還是過了老半天,才說:“我病了,上次探家的時候查出來的。”

    我問什么病。

    他想想,說:“小莊,你不是一般的兵,我想你能理解我的。”

    我著急了:“到底什么病啊。”

    最后,他嘆了口氣。我永遠忘記不了他的這一聲嘆息,那種絕望,那種悲涼,那種說不出來的、讓我心碎的感覺。

    陳排最后說:“強直性脊柱炎。”

    我還是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意思。

    陳排苦笑,顯然這個他藏得很深的秘密告訴我完全是對牛彈琴。

    他起身:“走,不說了,回去睡覺。”

    我就這么跟他回去了,心里還在嘀咕,什么是強直性脊柱炎啊。我只知道偵察兵的老毛病是關(guān)節(jié)炎,但是什么是脊柱炎,還是強直性的?

    如果當時我知道,我一定會趕緊把苗連長叫起來的,我一定會的!

    請相信我!

    寫到此處,眼淚唰唰地掉落在我的鍵盤上,我不得不擦拭我的鍵盤和我的眼淚。

    重新開始寫的時候,我又點燃了一支煙。

    順便說一下,陳排的絕技是騰空以后連踢四腳,就是你們在電視上經(jīng)常見到的踢壇子的偵察兵表演。能夠做這個表演的人很多,但是連踢四腳的,我至今沒有見過。

    我們那時候都開玩笑叫陳排“佛山無影腳”。

    眼淚唰唰地流,我只能等等了。抱歉。

    12.把鐵從礦石里面取出來,叫作提煉(3)

    陳排說過要我保密的。我們在軍隊學的第一項紀律就是保密,以及泄密的各種嚴重后果。我對保密的原則和后果是記憶猶新的。譬如這么多年了,我的女友里面只有一個知道我當過“狼牙”特種大隊的特戰(zhàn)隊員,那還是我在非常激動的情況下,向她傾訴衷腸的時候說的。結(jié)果她根本就不樂意聽我說那些勞什子特種部隊,坐那兒就說:“咱們還是談?wù)剷r尚吧。”搞得我真是哭笑不得,一腦袋想去撞墻。我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告訴她,足以證明我對她的信任不是一般的,想和她共度終生,但是她的態(tài)度居然很不屑。所以我后來交了女友就不樂意說,就說當過兵而已,不僅僅是要保密了,說實話,全世界都知道特種部隊是干什么的。多少年過去了,事情總是在發(fā)展變化著,我腦子里面那點東西估計早就不值得自己那么看重了。更主要的是,我估計現(xiàn)在的女孩子根本不愛聽。又扯遠了,還是說陳排的事情,我最終也沒有說。

    第二天正式的比賽開始了,一共有七天,分成四大項,二十多個科目。擔任評委的是軍區(qū)某部的部長和他的參謀干事們,軍區(qū)副司令親自坐鎮(zhèn)觀摩,所以少將、大校也來了一大堆。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這么大的場面,心里的激動不是一點半點的。武裝直升機和運輸直升機在天上飛,大飛和小炮艇在水里跑,陸地上是一長串各種各樣的車子:先是三輪摩托載著戴白鋼盔的糾察“突突突”地進來,接著出現(xiàn)了紅旗奧迪、桑塔納、三菱吉普、北京吉普,還有換了個中國馬甲改了名字的獵豹吉普。

    會場的糾察集體185cm以上,又高又帥。他們穿著毛料軍裝、黑皮鞋,戴著紅色肩章、白手套,面無表情,傲氣沖天,活像一條條高貴的德國大狼犬俯視著我們這群穿著破舊迷彩服的小雜種犬(不是發(fā)不起新的迷彩服,我們寧愿穿舊的布料。穿軟的好活動,新的太硬,進水以后領(lǐng)口和袖口如刀子一樣磨人而且會很沉)。會場的氣氛是:口號震天地,熱情泣鬼神。雖然還是“首戰(zhàn)用我,全程用我,用我必勝”之類的口號,但是我們還是喊得喉嚨嘶啞。會場的陣勢東望不到邊,西看不見岸。浩浩蕩蕩的水面,郁郁蔥蔥的群山就是我們弟兄的舞臺。會場的組織井然有序,首長講話時紋絲不動的弟兄們站在那里,跟一根根花花綠綠的釘子一樣。鋼盔下面是一張張黝黑的臉、消瘦的臉、莊嚴的臉,還有年輕的臉。

    我就站在陳排旁邊,我可以看見我們苗連長的方陣就在主席臺側(cè)面,都站得筆直,穿得整潔一片。少校以下級別基層部隊帶隊長官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隊伍,希望能夠給自己爭臉。

    我看不見陳排的臉,但是我可以聽見他的喘息聲。

    國歌奏完,國旗升完,首長講完話,然后全體觀戰(zhàn)者坐下,“唰”的一片小馬扎的聲音居然也是整齊劃一,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幫偵察部隊的主官這么規(guī)矩過。人有兩面性這個概念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了實例,當然這是調(diào)侃,不是貶義。

    然后比賽開始,上來就是武裝泅渡。

    我們嘩啦啦地鴨子一樣被裁判的發(fā)令槍趕下水,游向?qū)γ娴男u。雖然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游過。但是還是緊張得要命,因為后面有好幾個將軍,雖然我知道他們看見的就是幾百只迷彩鴨子。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被錘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列兵,雖然性子還是桀驁不遜但是已然老實多了,尤其做了文書之后,伺候連長的時間一長,對上級要尊重的感覺倍增。

    這個過程是比較輕松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什么時候該使勁兒,什么時候該沖刺。更何況剛剛開始,費勁的還在后頭呢。上岸不算完,有科目等著你呢。這些勞什子科目一旦串起來比鐵人三項還要難得多,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不去參加鐵人三項。真的,從各個軍區(qū)的偵察尖子比武的集訓隊隨便劃拉幾個,我估計拿不了冠軍也得是前五名。也許是政策不允許或者什么別的道理,不過我真的不明白了,也不是我這個層次的兵該考慮的事情。

    上岸的科目就不詳細說了,都是技術(shù)性很強的小科目,反正第一天就在緊張狀態(tài)中這么過來了。我發(fā)揮得中等偏上,名次是第三十名吧,這個成績我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我最拿手的科目還沒有出來呢,就是10000米武裝越野和自動步槍速射。這兩個科目我是集訓隊的絕對高手,如果拿了第一或者第二的話,再加上攀登我得到了苗連的悉心真?zhèn)鳎烙嬆茉谇叭渌目颇恐灰l(fā)揮現(xiàn)在這個程度,綜合成績就能保證在前二十名。因為誰都不是樣樣精通,而進了前二十名就有資格入選“狼牙”大隊的集訓,當然是在自愿的基礎(chǔ)上。可是我不愿意,我只是不想給苗連丟人,就是拿了第一我也要回我的偵察連,做我的文書。和所有比賽一樣,我們也有教練,苗連他給我們擬訂了詳細的比賽方案,并且時不時去別的代表隊摸底偵察,苗連這一套是駕輕就熟的。不過一到這個時候,各個偵察連的連長們就都互相打哈哈,雖然平時集訓在一起,成績大家都知道,但是用誰對付誰、用誰壓制誰這可是絕密軍事計劃。部隊的好勝心理極強,就是拉歌、喊號子也要爭一爭,何況這是軍事比賽。

    第一天過去,陳排的發(fā)揮不是很好,但是還在三十五名,也就是說以后還有機會。據(jù)說他去年更慘,泅渡的時候腿就不行了,以前我以為是抽筋,這回我自己分析是那腿病的緣故。明天是10000米越野的開場賽。鑒于我已經(jīng)知道了陳排的腿有毛病(我當時一直以為是腿),我決定明天跟陳排一起跑,在前面給他領(lǐng)跑,關(guān)鍵時候不行就拉兄弟一把,我就是爭不來第一第二,也要讓陳排的成績別拉下來。因為我知道他的夢想就是進“狼牙”大隊,我就算進不了前二十名能幫陳排的話就幫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先熱身,做準備活動。這回不是5點鐘,上來就跑10000米,首長也得起來看啊。我們就先跑個1000米慢跑,壓壓腿、拉拉肩把身體活動開,我給陳排壓肩時覺得他臉色不好看,我就問他:“沒事吧?”

    他搖搖頭,苦笑:“沒事。”

    我當時不敢說讓他別跑了,如果我說了我相信這個耳光一定要挨上了。我了解陳排,雖然他不打兵,但是他扇我這個耳光的時候,不是看我是兵,是看我是兄弟。

    然后就開始了。

    開始我和陳排在第二梯隊中間,我們都沒跑第一梯隊。我們都知道第一梯隊里面有不少是那些使壞的連長安排的,故意想把種子選手跑廢的,照那個速度5000米以后就徹底廢了,那是誘餌。我們的計劃是在5000米開始加速,爭取到第一梯隊的中間,最后3000米再脫穎而出。一到了最后1000米的距離就拉得有點兒大了,我和陳排估計都能是前三名,實在不行前五名是跑不掉的。

    我跟陳排在一起,他跑在我后面,只聽見一片膠鞋踢踏的腳步聲和粗重均勻的喘息聲,還有槍支等金屬零件和槍帶撞擊的聲音。

    到了5000米的時候我開始加速,但是跑了沒多遠我就發(fā)現(xiàn)陳排沒跟上來。這跟別的沒關(guān)系,完全是氣場,他在我后面跑久了我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在不在。我邊跑邊回頭,看見陳排的速度還是沒有提起來,就喊:“陳排!跟上!”

    我也沒有加速度,這時候某師偵察營的另一個高手已經(jīng)從我身邊過去了。我們賽前作戰(zhàn)會議的時候,最害怕的10000米對手就是他,但是我現(xiàn)在顧不得了,因為陳排沒有跟上來。

    我再喊,誰知道陳排不僅沒有跟上來,反而把速度降了下來。

    我急了,連喊幾聲。

    陳排的速度提了提,但是又慢下來了。

    又有幾個人過去了。

    陳排沖我擺擺手,意思是顧不了那么多了,你趕緊走。

    我雖然已經(jīng)可以算是個兵,但是我對部隊的榮譽感沒有那么強烈,在我眼里,兄弟的感情是第一位的。我后來能做到令行禁止,不完全是因為苗連是我的連長,更因為我真的佩服他。

    我怎么可以丟下自己的兄弟呢?

    我快步跑回去,陳排大吼:“你回來干什么?!趕緊跟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彈匣袋子:“我?guī)闩埽 ?

    陳排:“渾蛋!趕緊走!”

    我不管他,拉著他往前猛跑。

    結(jié)果在上一個60度的坡的時候,我一下子被拉倒了。我起來看看,陳排捂著右腿倒下了。

    我當時就傻了,陳排會倒下?!

    我們的陳排會倒下?!

    不可能啊?!

    我跑過去拉他,這回他沒有拒絕我,把手伸給我。我用力一拉他,他剛剛起來又倒下了。

    這回是怎么拉都起不來了。

    我急忙要把他背起來,結(jié)果被陳排用槍推開了:“趕緊走!你已經(jīng)落下不少了!把時間追回來!”

    我都急哭了:“我背你去醫(yī)護隊!”

    陳排:“你趕緊走!別管我!成績!全連的成績!”

    我不走,陳排怒了,用槍砸我:“滾!趕緊滾!”

    我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哭著繞著他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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