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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灼灼桃花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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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來事多,我竟忘了,國君去圍獵時,賀連齊已在平澄關駐軍三月,只待一擊將作亂的外族逼退。

    我撫了撫額,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古人誠不欺我。

    六位世子中,除了賀連崇,便數賀連齊與我交情最深。為什么要用“深”字而不是“好”字,只因在其他宮人忙著與我套近乎的時候,只有賀連齊在不斷打壓我。

    我五歲時,曾在國君的生辰宴上獻歌一首,往來賓客百余人,無人不夸贊祺福帝姬歌聲乃天籟。只有被奶娘抱著的賀連齊,在臺下奶聲奶氣地冷冷說道:難聽。七歲時,我畫了平生第一幅畫,在夫子夸我畫得驚為天人時,被路過的賀連齊一眼瞥見,旋即不屑道:難看。此后種種不再累述,只是在接連的夸贊和批判中,我逐漸樹立起正確的審美觀,于是意識到,我確實不適合唱歌,也不適合作畫。

    不過換個角度想,若不是只有賀連齊肯說真話,那我一定會在唱歌和作畫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那么百年之后,世人看著我的畫作,也許會突發奇想開創繪畫史上的新流派——鬼畫符派。

    大齊的六位世子中,賀連齊排行第五,算起來比我還要小上幾月。然人不可貌相,亦不可以年歲論人。我還在宮中逗貓的年紀,賀連齊已在戰場征戰無數,且戰功赫赫,贏了不少刁鉆的戰役。跟過他的將士都說,將軍用兵奇且險,不按套路出兵,經常打得敵人措手不及。國君亦說他是天生的將才,我卻覺得戰無不勝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佛家講眾生平等,其實人生也是一樣,在這一廂全勝,必然會在另一廂受挫。

    唔,也大抵是因為我太悲觀,所以在看到賀連齊的時候,第一時間是想要逃走。

    水畔的錦鯉競相游來,翻攪出層層疊疊的水花,似乎在等著誰投下吃食。我不著痕跡地后退半分,以便掩蓋自己在躲著他的這樁事實:“論輩分,你似乎該喊我一聲皇姐。”

    賀連齊走近幾步,微微垂眼看我:“你與我同年,只是冊封的日子比我早一些便讓我喊你皇姐……九辭,你是不是有些不講道理?”

    “怎么是不講道理,我從決明山上被王上抱回來時你才出生……”意識到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我及時收住話頭,轉而問道,“你怎么在這里?什么時候回來的?見過王上了嗎?”

    一口氣拋出許多問題,我有些頭暈,索性坐在水廊邊上順氣。賀連齊眼風瞥過來,斜身靠在廊柱上,面對我道:“你問了這么多問題,是想我先回答哪一個?”末了高深莫測地一笑,“我原先不知,你竟這樣關心我。”

    兄臺,你著實想太多了。

    然這話我也只敢在心里說說,面皮還是一派從容:“其實嘛,我只是想問,你在邊關待得好好的,突然回來做什么?”

    賀連齊神色一凜:“你不想見我?”

    我“唔”了一聲,你覺得呢?

    那日在御書房,國君屏退眾人同我說的一番話,理應只有我們兩個人知情。但皇宮里一向沒有秘密,被哪個內監聽了回墻腳,當作八卦傳出去也不無可能,可我著實沒有料到會傳得如此有模有樣滿城風雨。幸而國君這狩獵的抉擇做得英明,帶走了皇宮中的大半人馬,好歹能讓我歇一歇神,再考量后續的應對。

    如今,一個賀連崇已讓我足夠頭疼,如今再加一位賀連齊……

    我煩躁地捏了捏手指,話鋒一轉,又問:“你在這里又賞景又飲茶的,多半是仗打贏了?”

    他瞥一眼自方才起就立在水廊之外的季末,漫不經心道:“未曾。”

    我一愣,他接著道:“前些日子聽說你要嫁給二哥,我哪里還有心思打仗?連文書都來不及下,便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了。”

    “所以,王上根本不知道你要回來?”見他點頭,我驚得后退一步,“小五,違反軍令可是殺頭的大罪,你連命都不要了?”說完之后我才想起,賀連齊似乎很討厭我這樣喊他。

    果然,話音一落就見他皺了皺眉:“你若再這樣叫我,我定然……”他瞇眸想了一會兒,大約是沒有想到要如何制裁我,放棄似的嘆了口氣,目光卻陡然變得陰郁,“我還沒有問你,你同二哥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我現在哪里還有心思考慮婚事,腦中全都是賀連齊臨陣撤回皇城的事,不由得提高音調:“賀連齊,你為了兒女私情將國事扔到一旁?太學里學的國論都讓你丟到平澄關了?”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激動,賀連齊定定看了我一會兒,忽而挑起嘴角笑了笑:“放心,我早已部署好軍事圖,安排副將領兵,若外族敢冒犯大齊的國土哪怕半分,定不會讓他們活著回去!”頓了頓,道,“更何況,他們族中矛盾已積累頗深,眼看有不可調和之勢,哪有心思來大齊分一杯羹。”

    我這才放下心來,轉念一想,又問:“你了解得這樣清楚,難不成在敵營里安排了細作?”

    “細作是有,不過這矛盾嘛……”他將抱在懷中的劍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是我挑起來的。”

    “……”

    國君說得不錯,若論行軍打仗,賀連齊果真是個中翹楚,到底是我瞎操心了。

    不知哪處奏起絲竹樂聲,聲音悠悠然然地飄來,倒叫人聽著心癢。做了許久聾啞人的季末終于按捺不住,他走到近前恭敬道:“帝姬,如今天色已晚,在外逗留太久恐有危險。”說到此處停頓片刻,聲音越發不卑不亢,“更何況,世子還在等著帝姬。”

    賀連崇在等我?怕不是還沉醉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吧。

    眼見賀連齊臉色沉了幾分,我看了眼將落未落的殘陽,覺得也不宜在此處耽擱太久,隨便找了個由頭便想離開。臨行前,忽聽身后冷冷道:“九辭,你未披上嫁衣之前,一切還都是未知。”

    我腳下一頓,干笑著道了聲告辭。

    走出一段距離,確認賀連齊沒有跟上來,桑俞突然扯住我的衣袖,悄聲同我道:“主子,五世子為您回宮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別人吧。”

    我默了片刻:“你當真覺得他是為我回宮?”

    誠然,賀連齊此人,外人看來是一副人畜無害又高深莫測的模樣,但與我相處時一向沒什么正經。此番回宮,是拿我做幌子也未可知。剛想勸桑俞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轉頭卻見她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我心中一暖,想來近些時日將她培養得甚好,已能一眼看出事情本質,心中甚覺欣慰:“那你是覺得這個節骨眼上,我身份特殊,私下見賀連齊不大好,總歸要避一避嫌的?”

    桑俞又搖了搖頭,在我探尋的目光下,無不擔憂道:“我怕大家會覺得,主子是紅顏禍水。”

    “……”

    “因為主子并不是。”她頓了頓又道,“我是說,主子是紅顏,但并不是禍水。”

    我:“哦。”

    方才聽水廊中侍奉的小內侍說起,今夜原是花朝節,乃是百花誕辰的日子,民間取了此名大約是說花爭朝夕什么的。不少待字閨中的少女提了花籃在皇城夜游,盼望能覓得一段美好姻緣。

    但人生在世,心想事成的美夢太少,事與愿違的遭遇卻比比皆是。就譬如我,日日在宮中安分守己,低調做人,可這一樁樁求親的麻煩事還是落到我的頭上。

    桑俞偷偷瞥了眼始終如影隨形的季末,小聲道:“主子,咱們還去找二世子嗎?”

    其實我并非真的想找祁顏,只是尋個借口離開世子府,路途中再看有沒有什么機會逃走。如今碰到賀連齊著實是沒有料到的意外,但意外歸意外,不能讓他影響我原本的計劃。

    于是,我假裝漫不經心地打量街邊的商販,腳下卻朝市集更熱鬧的地方走去。然,還沒有走兩步,眼前一晃,已有人先一步攔在我身前:“帝姬,世子府在這邊。”

    我被迫停下腳步,憤憤地看著眼前的季末卻毫無辦法,頗有些后悔小時候因貪玩錯過的那些武術課。眼下不能強行走掉,也只好智取。腦中靈光一閃,我拍了下腦門,做恍然大悟狀:“我突然想起來,好像還沒有吃晚飯呀。對了,街對面有家面館,陽春面堪稱皇城一絕。二哥一向深居簡出,你成天跟著他,這些一定沒吃過吧?走走走,我帶你去吃。”

    季末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擋在我身前,連頭發都沒有移動分毫:“還請帝姬不要讓屬下為難。”

    我看他良久,終于嘆了口氣,認命地轉身走向來時的路。

    方才季末說讓我不要為難他,可我不為難他,他卻要為難我,誠然這個帝姬做得還不如侍衛開心。

    不日后,王上攜后宮浩浩蕩蕩回朝,當夜便在仙靈苑設宴宴請一眾王公貴族。至于設宴的原因,我也略有耳聞,聽說是王上在狩獵時大顯身手,一箭竟射中兩只野兔。放眼大齊建國立業百余年,狩獵幾乎年年都有,但一箭雙“雕”之事除過先祖王上,當今天子乃是第一人。

    內監獻上獵物,隨行的眾人亦是振臂高呼大齊武力昌盛,乃是繁華盛世。王上龍顏大悅,當即封賞眾人,并定下夜宴,邀皇親貴胄一并品嘗獵來的戰果,于是便可憐了我們這些作陪的。

    誠然,我一向不喜歡這些應酬,本想告假,又不好駁了王上的興致,只得依言前往仙靈苑。

    果然如我料想一般,與往常一樣的奢華夜宴,與往常一樣的眾妃嬪爭奇斗艷。放眼望去,如同墜落花海,姹紫嫣紅的一片。滿頭的珠翠幾乎要晃瞎我的眼,心知這是她們在國君面前一展風姿的大好機會,我在其中倒像是盛百花的瓷瓶,十分不起眼。

    同相熟的人一一頷首寒暄,我才要落座,忽覺一道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我轉頭便看到祁顏跪坐在主位下首,手里執了把通體透亮的壺,正在往杯中添酒,酒質清冽。好吧,也不一定是酒,依照祁顏的脾性,也有可能是水或者是別的什么。

    他依舊穿著最喜歡的月白錦袍,墨色的發因他手臂的動作從肩上滑落,優雅得像一幅水墨畫卷。在看到我時,他微微笑了笑。就是這一笑,讓禮樂攀談聲越來越遠,仿佛他周身帶了什么屏障,將喧囂遠遠隔開。

    自宮中傳出我同祁顏的婚事之后,這還是我與他頭一次相見。身后桑俞扶住我的手臂,附到我耳邊道:“主子,是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心中有沒有小鹿亂撞?”

    我摸摸胸口,誠實地搖了搖頭。

    侍女依次掌起宮燈,內監奉上珍饈佳肴,我掀開蓋子一看,里面是指甲蓋大的兔肉。桑俞倒吸一口氣,險些就要拉住內監詢問,被我及時制止。打量四周,大家都相當淡定,很快明白過來,畢竟國君獵到的野兔只有兩只,而此刻宴席上少說有二十人,能吃得到已經算是恩賜,于是我也很淡定地捏起筷子品嘗。

    舞樂聲漸起,嬪妃已開始例行互夸,我則專心致志地吃飯,幸好除了兔肉,御膳房還很貼心地準備了其他美味。正當我費力剔蟹腳時,忽聽不知哪位嬪妃小聲談起前些日子邊關大捷,五世子又立戰功,當真是青年將才云云。賀連齊的母妃在旁座頻頻滿意地點頭,笑得端莊大方。

    我不由得想到祁顏,他自幼母妃早逝,不過三歲的年紀就寄養在王后膝下。可王后當年誕下三世子賀連倚,只得將他交由奶娘看護。所以他一向生性平和寡淡,如今即使再有作為,也無人替他真正歡喜。

    這么想來,我便悄然抬眼往祁顏的方向看去,可一看之下,卻看到卸刀立在他身后的季末正在沖我眨眼睛。我愣了愣,趕緊喝了盅魚翅羹壓驚,再一抬頭,發現他仍在眨眼睛,而且眨動的頻率越發快了。于是趁桑俞替我斟酒時,我忍不住低聲問道:“季末是不是患了眼疾?為什么總是沖我眨眼睛?”

    桑俞偷偷朝那邊望了幾眼,撫了撫額道:“主子,應該是二世子有什么話要同你說。”

    等我再抬眼看去時,只來得及看到祁顏起身離席的背影。

    我放下銀筷,略一思量,剛好也有話要同他說。

    我趨步離開仙靈苑的熱絡繁華,行過一段石子小路,周遭已全然暗下來,只余幾盞影影綽綽的燈火。繞過一片碧色竹海,眼前驀然開朗——先行我一步的祁顏迎著月色,正閑閑地立在浮夜池旁。

    “二哥。”許是夜深露重,一并我的聲音也放得輕柔。

    茫茫夜色中,祁顏緩緩轉過身,似乎打量我半晌,才溫和道:“聽季末說,你一直在找我?”

    “……”好一招先發制人。

    我確實一直在找他,可如今真正看到,又想起宮里那些傳言,應是有許多話要同他說,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我才張了張嘴,聽他又道:“前些日子你在我府上時,似乎常常出府,而且,還去見了別的男人?”后半句話不知怎么,伴著夜風灌入我耳中,陰惻惻的。

    “小五怎么是別的男人……”電光石火之間,我猛然間想到,我是時常出府,而他根本就不在府中!像是終于有了底氣,我瞪著他,將胸膛挺起,“你還說我,你還不是日日在逍遙樓里快活逍遙,樂不思蜀?”

    他看我良久,面色終于動容,唇邊溢出幾分笑意:“我去同她們講道,你以為是什么?”

    青樓論道?

    見我滿眼震驚,祁顏無奈似的搖了搖頭:“眾生平等,為何尋常人能悟道,青樓女子便不行?”頓了頓,他深深地看著我,“我去逍遙樓這件事,你很介意?”

    我被他噎得啞口無言,在腦海中思索回應的法子,卻想起另一樁事——我原是想同他商量一番,如何能在生米煮成熟飯之前,退掉這樁婚。

    我道:“我為什么要介意,只是……只是……”

    他眼中笑意更甚:“只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氣,道:“只是那日,王上似乎誤會了什么……”

    聽我磕磕絆絆地講完前塵因果,祁顏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頷首了然道:“你想悔婚。”

    我揉了揉額角:“二哥,我與你并無婚約,所以這不叫悔婚……”

    他道:“那你千方百計想從我府上逃走做什么?”

    我怔怔抬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總是不好……”

    他點點頭:“所以你要我給你一個名分。”

    我撐住額頭:“我并無此意……”

    同祁顏講道理,往往都講不出什么道理,雖說在學堂上他經常將博士辯得啞口無言,可在我看來,那叫詭辯。其實平心而論,大齊這幾位世子樣貌好、學識好,什么都好,祁顏更是好中之好,果真如同桑俞所說,是多少少女的春閨夢里人。

    可我卻感覺不到喜歡。

    我一向覺得婚姻這等大事,著實不能勉強。雖說生在皇族,常常身不由己。可如今大齊風調雨順,民心安穩,我的婚事除了能擇一擇下任王上,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所以我始終自私地覺得,若我終有一天要嫁人,也定然會嫁自己心愛之人,否則這段姻緣,對我而言將會是一輩子的折磨。

    絲竹聲漸遠,浮夜池中攪了幾縷幽暗月光,岸旁遍植的瀟湘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我想,同祁顏的這樁婚事,今夜是無法解決了,只得日后再尋良機。我才想告辭,始終默不作聲的祁顏忽然悠悠開口:“抱歉,我是騙了你,這些日子我在那兒,的確不是為了同她們講道。”

    我愣了愣,想今夜果真不同尋常,將自己當作真理的祁顏竟然肯主動認錯,明日的太陽恐怕要從四面八方出來了。

    “我想為你慶生,所以同她們討教,姑娘們到底喜歡什么。”

    為我慶生?

    我這才想起來,今日原是我的生辰。作為一個棄嬰,原本我并不知自己的生辰,只是國君將日子定在了將我撿來的那一日,可是這樣生辰也失去它本來的意義,甚至會年復一年地提醒我,我的生父生母在這一天將我拋棄。雖感覺不到悲傷,可我依然覺得心口那個地方,像是缺了什么。國君曾替我操辦過幾次,許是見我興致缺缺,往后每年只是內廷依照慣例賞些器物,便打發過去。

    我一時摸不準祁顏的打算,只得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她們怎么說?”

    祁顏“唔”了一聲,一副沉浸在回憶里的模樣:“說法不盡相同,有的說喜歡金銀珠寶,有的說喜歡胭脂水粉,還有的說喜歡俊秀美男。”說到此處,略頓了頓,“胭脂水粉你不喜歡,金銀珠寶你不缺,俊秀美男嘛,眼前倒是有一位。”

    我:“……”

    “不過我這樣好,還是等更重要的時候再送給你吧。”他全然不顧我的反應,依舊自說自話,“所以今夜,我為你準備了這個。”

    說完這些,他便轉向浮夜池,靜靜望著某處,不再言語。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除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和隨風浮動的樹影,只剩尋常夜晚的沉寂,再也看不到別的什么。

    我默了一瞬,心道祁顏果真又在誆我,而我竟然會相信他真的準備了什么生辰賀禮。我正想同他理論兩句,忽聞“砰”的一聲,方才靜極的水畔陡然綻開巨大的煙花,又似漫天光雨落下,緊接著又一聲,再一聲,此起彼伏的聲音不絕于耳,將半邊天幕照得透亮。

    一時間,我腦中思緒被炸得干干凈凈,只剩絢麗璀璨的五彩煙霞直沖天幕又漸漸隱去。遠處隱隱聽到侍女的喜悅呼聲,這一定是個極美好的時刻,哪怕宮中數百人都看得到,可這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煙花。心中微微泛起不熟悉的波瀾,像覆了層層積雪的冰山一隅在某個我不知道的時刻悄然融化。

    我恍惚抬眼,正看到祁顏目光深邃,眸中映出盛大的煙花。我想,無論如何我該感謝他,可心里不知怎么就泛上一層羞赧。對,羞赧,像是為了某種不該有的心思而羞愧。于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這有什么,年年除夕夜宮里都會放煙花,國庫充盈時比這好看的比比皆是……”

    未說完我已開始后悔,誠然,我一向嘴快于心,自小得罪過不少人,可此刻著實不該說這樣的話。我悄悄打量祁顏的神色,沒有料想中的惱火生氣,他只是微微垂眼,許久,嘴角勾起來,像是在笑:“那這個,你可曾見過?”

    我懵懂回頭。

    四月花期已過,岸旁卻盛開著朵朵桃花,嫩蕊的粉色中纏了星星點點的光,像炸開的小小煙花。偶有風過,光點便伴著吹落的花瓣慢悠悠地在空中飄起來,仔細看去,原是每朵花中都裹著小小的螢火蟲。

    我驀然想起前些日子博士教的風雅頌詞,講的似乎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什么的,許是我天性就很不風雅,這些風雅的詞曲我竟一句都不解其意,奈何課業當前,讓我不得不握了書本屈尊去問祁顏。

    祁顏當時是如何應我來著?

    ——“汝無此資質,切莫強求。”

    一句話將我氣得半死,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向他請教課業。

    如今,他卻告訴我:“你不懂那些詩詞沒關系,我會一樣一樣地教你。”

    然我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教我。

    若說自出生起我便活在各式各樣的謊言里,那如今也沒什么值得讓我相信的事。可今晚的夜風是真,湖畔是真,煙花是真,螢火蟲是真。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于你以為已經失去,卻發現它正在不遠處等你。就像我的生辰,就像這灼灼桃花。我仍沉浸在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致中無法自拔,恍惚間問出一句:“為什么?”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問的是什么,祁顏卻好像聽懂了。

    “為了讓你開心。”浮光月影下,他的嗓音沉沉響在我耳畔,似和煦微風,“九辭,生辰安好。”

    今夜原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又正值初夏,空曠的水域卻無半絲風,萬千光點扎入水中,掀起微微的熱浪。我一向不喜熱,如今方覺周遭的溫度高得詭異,有些不適地移了移身子。恰好被祁顏細心地察覺到,他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剛想說什么,耳邊陡然傳來一聲巨響,是一朵巨大的煙花,卻像是炸開在我身旁。我猛地抬頭,眼看煙花越炸越大,心中隱隱生起不安。還未來得及反應,身旁傳來急急一聲:“九辭!”

    有黑影破空而來,肩膀驀然一陣劇痛,在呼嘯的風聲中,我兩眼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昏過去之前,我腦中閃過四個大字——樂極生悲。

    樂極生悲,古人誠不欺我。

    我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時,四周有窗欞透出的微光,看來已是天亮。整個身子被緊緊裹在被中,我緩緩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剛要坐起身來,抬眼便見床前立著個一動不動的人影。

    這人著實將我嚇了一跳,我險些從床上跳起來,待仔細看時,才松了口氣,啞聲道:“二哥?”

    面前的祁顏終于動了動,他從陰影下轉出來,雖依舊是錦衣白裳墨玉束冠,卻不若平時衣冠妥帖,眼中也多了些頹唐,像是許久未曾休息過一樣。

    我一時間難以判斷目前狀況,左右看看,只得先挑了要緊的事問他:“你做什么嚇我?”

    他皺眉看我良久,答非所問道:“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一聽,我便發現他的聲音同我一樣沙啞,想來是許久未曾飲水,而放眼望去幾步開外的方幾上零零散散鋪著許多攤開的書,卻連茶壺的影子都沒見著。我想桑俞果真被我慣壞了,平時禮數不周我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沒想到祁顏來探望我,她連杯茶都不上,難道不知道眼前這位有可能是未來的國君嗎……

    才想喚桑俞進來,身前的祁顏忽然俯下身,他那探尋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駐許久:“昏迷前的事情,你記得多少?是否還能記起來?”

    昏迷前?

    我極力思索昏睡前的事,記憶像蒙了塵的抽匣被緩緩打開,許多畫面蜂擁而至——似乎是王上設宴款待眾臣,我奉旨出席。同尋常的宴席沒什么區別,依然有很多人,且難免要做一些客套的社交,之后……之后只有一些零星的光點,竟然真的想不起來了。

    “主子,你總算醒了,真是嚇死桑俞了!”被絹簾隔開的外室探出桑俞跌跌撞撞的身影,卻被祁顏一個眼神嚇得縮回了頭。

    看來我的確昏迷了很久,我掀開錦被倚在床頭,默默回憶一陣,將心中的困惑拋給正一眨不眨盯著我的祁顏:“二哥,你為什么在我房里?”

    “你果真不記得了?”

    話雖是問話,我卻聽出了篤定的意思。

    祁顏搬了把椅子坐在近旁,將衣袍撫平,沉沉說道:“我將你從宴席上帶出來,而后你與我同游浮夜池,我又為你慶生,你忘記了?”

    “你在為我慶生?”我仔細回想了下,夜宴那日的確是我的生辰,可我的生辰已許多年沒有操辦過,祁顏又怎么會為我慶祝?

    他微微傾身,像尋常問話的模樣,放在膝上的手指卻攥得發白:“浮夜池,煙花,螢火蟲,你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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