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吃醋方法——離宮出走-《公主闖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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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嘲弄,我看著他,最后索性閉上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脖子一梗,大聲地道:“反正我就是出宮了,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秦斂哼笑一聲:“怎么,想造反?”
我緊緊閉著眼,昂著下巴,過了一會兒四周變得寂靜無聲,我睜開半只眼,還沒看清面前事物,一個重重的彈指就落到了我的額頭上。
秦斂一點手勁也沒省,我頓時痛得東倒西歪,眼淚都差點不留神蹦出來。結果他又施施然退回去,施施然坐端正,撫弄著袖口鑲著的那一圈狐貍皮毛,慢悠悠道:“在外面這么多天,都做什么了?”
我捂著額頭沒有好聲氣:“什么都沒做。凈聽茶館里那些酸書生講故事了。”
秦斂挑挑眉,問:“都聽到什么好故事了?講來聽聽。”
我想了想道:“那些人把南朝當今太子妃夸成了天上有地下無的第一美人,并且還是開天辟地第一禍水。禍國殃民,就沒干過好事。”
秦斂眉目不動地“哦”了一聲:“然后呢?”
我不平道:“我以前在蘇國的時候風評明明很好的。即使比不上哥哥和姐姐,但總歸也沒什么壞評呀。誰想到來了南朝就突然多了這么多人仇視我,明明我和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可他們那些話說得嚴重得就好像我真的是現世妲己一樣。”
秦斂輕笑一聲沒說話。懶散地靠著身后軟墊子,過了一會兒才彎了彎唇角,懶懶道:“你如果是妲己,那誰是紂王?”
秦斂拖著我出客棧的時候我就在想,他為什么要來接我回宮。這回出宮同上一次不同,按照我了解到他的個性,以及他慣常用的教訓人的手段,他本該直接任我在外面自生自滅,最好是被小偷偷光了財物,落魄潦倒無處可歸之下再冷眼旁觀我乖乖回宮。如今這樣親自接我回宮,實在不該是他平日里做出來的事。
而等我回了宮,我才終于了解了原因。宮中已經傳言紛紛。當今圣上連續兩天昏迷不醒,晏駕之日或許就在這兩天了。
秦斂把我押回東宮,自己卻連門檻都沒踏進就去了他的父皇那邊,并且自此兩天內都沒有回東宮。第三天的清晨我還在睡覺,阿寂推醒了我,低聲說道:“圣上薨了。”
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并無多少驚訝。待我們趕到時,身披孝服的人們跪了一地,哭聲震天。趙佑娥率先看到我,和她的夫君大皇子秦旭一起向我致意。隨后久未謀面的已婚丈夫秦楚也看到了我,很快眼前一亮,立即往我身后找阿寂。
看來他既娶了王妃,對阿寂還是不死心。我瞅他一眼,低聲提醒他現在的場面狀況:“三皇子殿下。”
“嗯。”秦楚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還是在找阿寂的身影,可惜找了半天沒找到,只好回過頭來悶悶地看著我,低聲問道,“太子妃殿下,聽說前兩天你身體不適,這兩天可是轉好了?怎么不帶侍女一個人就過來了?”
我身后明明站著兩個小丫頭的。我看他一眼,心中無語。況且這次不知道又是誰的傳言,我明明身體健康得很,胃口好又不咳嗽。秦楚身邊的三皇子妃明顯臉色已經變得有些不好看,但仍舊是忍住。回過頭去看丹陛之上。
我也順著她的眼神往上瞧了,看到了不遠處的秦斂。背著手長身玉立,面色肅然,有種我不熟悉的氣場在從內而外地散發。我低下頭,小聲對秦楚道:“小毛病而已,已經不礙事了。多謝殿下掛心。”
秦楚見我不搭茬,悻悻作罷。過了一會兒還是不甘心,扭過頭低聲對我道:“太子妃殿下,我很想念阿寂姑娘。”
我正色提醒道:“殿下,先皇駕崩了。”
“啊,是了。”秦楚作恍然大悟狀,道,“所以四弟登基,我現在是否該喚你一聲皇后了呢?”
“……”我和他的思維方式不在一個物種上,只好默默閉嘴。
先王駕崩,人人忙碌。而其中最忙碌的大抵要算是秦斂。接下來一直到他登基前的十幾天,我見到他的次數不超過兩回。
先皇大行之后兩天,宮中傳出傳聞。據說先皇那一日回光返照,稍稍清醒之時召秦斂單獨覲見。秦斂進去后,過了片刻竟然隱隱傳出了爭執聲。這對一向和睦的父子倆不知為何爭吵起來,后來聲音越來越大,以先皇摔碎了藥碗而重新歸入寂靜。
侍官們趕緊進去收拾,見到秦斂跪在床邊,微微垂頭,辨不出神色。而先皇倚靠在床頭,揮揮手疲憊地道:“我管不住你了。我當初就不應當同意你們兩人的婚事。你好自為之罷。”
先皇給儲君允諾的婚事,除了趙佑儀和秦斂,就只剩下我和秦斂這一樁。而據今情勢判斷,明顯先皇后悔的是我和秦斂這一樁。
這故事由阿寂轉述,我聽完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算好。我抱著小白,低頭一下一下摸著它的皮毛,阿寂看著我,慢慢考慮著說出來:“公主,我們要不要……”
我猛地揪緊了小白的脖子,它立刻拿爪子撓我表示抗議。我把它放回地上,拍拍身上的幾根白毛,輕聲說:“不。”
我們即將搬離東宮,阿寂忙著收拾整理,余下我一人無所事事地逗貓哄鳥喂金魚。我把小白放到魚缸旁邊,看它眼帶好奇地試圖去抓水里的魚,又怯于流動的水,于是白色的爪子碰一碰又趕緊縮了回去,如此循環往復數次,竟也沒覺得膩。
小白這架勢讓我想起了自己和秦斂平日的相處。我平時受他壓迫慣了,也曾想過奮起,不撩撥一下我就不甘心,但偏偏我有膽量撩撥沒膽量承擔后果,于是就遭到了無恥之人更深重的壓迫。如此惡性循環,而詭異的是我在每個下一次竟也都沒有長記性。
登基的前一天我終于見到了秦斂。他踏入東宮的時候挾著一股外頭的寒氣,端莊嚴肅的衣服把他那張無表情的臉襯得更是面如冷玉。他站在那里看我一眼,我立即很上道地上前幫他更衣。
“還是這里暖和。”他嘆了一聲,仰起脖子讓我解開扣子,隨后拿冰涼的手指勾了勾我的下巴,“明天就要搬去新的宮殿,東西都收拾好了么?”
“差不多……”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身后“砰”的一聲脆響。
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桌子上的魚缸不翼而飛,桌腳處倒是散落了一地碎片,水沿著縫隙蜿蜒開,一條金魚正在地上半死不活地掙扎,另一條金魚則正在貓的嘴里奄奄一息地拼命蹦跶。
小白叼著魚身,看我的眼神頗驕傲。想想也是,它對這兩條魚已經虎視眈眈了許多天,在這一晚孤注一擲一擊得手,也難能不驕傲。
我放下秦斂衣領處尚未解開的扣子,正要過去解救,被秦斂一把撈住腰:“碎片扎破了手怎么辦?”說罷喚來先前被他打發到門外的兩名侍女來收拾。
兩名侍女合身撲過去,小白身姿輕盈地想跑掉,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尾巴。當下捏住貓下巴就要撬開它的牙關,被挑戰了原則問題的小白顯然相當不悅,尖利的爪子不客氣地一抓,侍女的手背頓時現出一條長長的紅道子。
兩人一貓在那里僵持,秦斂倒是沒所謂,一邊自己解扣子一邊悠悠開口:“那條魚估計也活不了了,隨它去吧。”
他講得這么大方,我卻十分心疼:“那條魚比剩下那條好看多了……”
秦斂極鄙視地看著我:“你故意把魚放貓跟前,現在又想著假慈悲?”
我張張口:“……”
我還在琢磨著他話里是否有話,他已經頭也不回往屏風后面走,漫不經心又飄過來一句話:“明天讓人再去給你弄兩只來。”
當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大口喘息著醒過來,覺得胸口千斤重。微微側了眼,才發現是秦斂的手臂橫過了我的心口,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稍稍動了動,發現想要把秦斂的手臂甩下去十分困難。只好捏住他的衣袖往下拖,沒想到這一拖順便也驚醒了秦斂,有個沉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驀地出聲,語速平穩,聲調平常,嗓音不帶絲毫睡意:“你在干什么?”
這聲音給我的驚嚇程度跟剛剛夢里那一雙奪人心魄的貓眼有的一拼。我倒吸一口氣,被秦斂及時捂住嘴,想要發出的尖叫聲被他全數憋在了喉嚨口。
我嗚嗚地掙扎,他終于放開我。我拍著驚魂甫定的胸口,看著他睜著的眼睛惱怒道:“半夜說話也不給人心理準備的!”
秦斂換了個姿勢,把我往懷中一攬,重新閉上眼,聲音又漸漸低下去:“誰讓你不老實。好了睡覺,我很困了。”
次日登基大典,再過兩日即將是冊封典禮。在此之前阿寂曾說我被冊封為皇后是天經地義,我說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天經地義。結果事實果然印證我的理論正確,大臣們果然以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開始反對我被冊封為皇后。
朝堂之上幾乎是一邊倒的趨勢,搜刮了長達十數條的理由阻止秦斂冊封,甚至不惜直接指出我身為蘇國公主,又一副禍國殃民之貌,嫁來南朝必定心存謀逆之心,以一個異族女子做皇后,難安天下人心。況新帝登基,冊封之禮也不必急在一時。
據說當時言論激烈,臣子們義憤激昂的高聲話語幾乎要掀翻大殿的天花板。而秦斂一直一言不發,單手支頤,眼睛隱在十二毓的帝冕后頭,神色難明,越發的高深莫測。
先皇駕崩,按南朝舊制新帝需至少守孝三月。
在反對立后的臣子中,趙佑儀的兄長趙佑臣聲音最為激烈。趙家近兩年風頭日盛,在朝堂之上成一家之言,而擁護者甚眾。雖然趙佑臣口口聲聲勸諫新帝以大局為重三思而后行,然而鑒于他那一向溺愛的妹妹三月之后就要嫁給秦斂,所以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私心。
一次短暫的早朝,雙方依舊各執己見,只好暫時不了了之。
其實我也一直覺得秦斂堅持得莫名,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堅持立一個蘇國的公主為皇后。若是他先前能咨詢一下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我的意見,那我一定會告訴他其實我并不十分在意那個名分。雖然這話聽起來實在有些虛假,然而這確實是我的實話。
因為誰都心知肚明知道,這不過是多此一舉。
這件事若是擱在蘇國,換成愛江山勝過愛美人的蘇啟,或者是我的父皇來考量,他們大概連敷衍都懶怠,必定第一時間的第一想法便是以國家大局為要義,朝臣之言為重點,順水推舟地給寵姬說幾句巧妙安撫的話,賞賜幾件貴重罕見的珠寶,或者至多建造一座新的宮殿,這件事就可以輕描淡寫地翻過去。
然而秦斂的心思一向是海底針,我揣摩不到。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種勉強的解釋。他一向都喜歡準備能夠周全一些,再周全一些,直至精確計算到纖毫,事無巨細地都考慮到。
所以,就算是做戲,那也要做到有始有終。暫時障眼出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形象,以治國無方之名,行暗度陳倉之實。待到春花爛漫時,既聞蘇國哭,也聞南朝笑。
雖然尚未冊封,但我已經被安置在了只有皇后得以入住的永安殿。秦斂不經通報悄無聲息邁進宮殿門檻的時候我正在和阿寂一起百無聊賴地喂金魚。我趴在桌子上,看著魚缸里搖頭擺尾的金魚憂心忡忡地道:“阿寂,我這魚食是不是喂得有點兒多了……”
阿寂溫吞地說:“那您就別喂了。”
我說:“可是我已經小半月沒有喂了呀,我怕它們還沒吃飽……”
“……”阿寂很忍耐地說,“那您就再喂一些吧。”
“可是我又怕它們會撐到呀。”
阿寂:“……”
直到身后有人清咳一聲,我倆才回過神來。寢殿中的侍女已經一個都不剩,而秦斂的食指輕輕敲點著桌角,眸子漫漫瞟過我,一聲不吭。
阿寂依我的眼色已經退下,我默默走到秦斂跟前,看看外面掛在樹梢的月亮,再仰臉看看他。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以往秦斂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句諸如“你在做什么”的開頭語,如今他跟貓一樣地沒聲沒息走進來,還帶著淡淡的表情一言不發,讓我一時頭腦停滯,都不曉得該做什么才好。
秦斂看著倒是挺氣定神閑。氣定神閑地揀起我隨手涂抹扔在桌上的水墨畫瞧了瞧,又扔掉,然后氣定神閑地環顧了一圈寢殿四周,最后轉身在床邊坐下,繼續氣定神閑地瞧著我不說話。
“……”
如此一來,最后的結果就是我也走過去,默默地繞過他爬上床,看著燈火被熄滅,然后默默地看著他在黑暗中舒展雙臂,兩人結結實實地貼在一起。
過了許久,四周萬籟俱靜。我瞇著眼睛,努力地在黑暗中瞧著秦斂的臉頰,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雕刻般行云流水的下頜。真的是好看又耐看的一張臉。
其實假如回顧一下初初大婚磨合時的往事,再忽略一下存在諸多變數的未來,我和秦斂的相處如今算是越來越和睦。
秦斂作為儲君時,出色的作為自不必說;而他作為一個夫君,大抵也算是不錯的,最起碼,比我嫁來南朝前想象的日子要好得多。
我常常在猜測,那些被和親的公主們,在遠嫁的時候,在被夫君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究竟是抱著何種的心態;而那些身負國家重任被送出去的絕色美人們,在向著他國國君盈盈跪拜的那一刻,又該是抱著何種的心態。
我想,在這其中,我雖不算是幸運的,卻也應該不算是最不幸的。
有時我也會不無自暴自棄地想,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而我可以在其中永不醒來。
可是它終究不是夢。而有時我也會不無自私地想,名留青史和遺臭萬年都是身死形滅之后的事,而那些其實與我的自身并無什么真正關聯,所以我為何不索性順從心愿,什么都不在乎,好好享受現在。可是再轉念一想,就算我一廂情愿地愿意沉醉其中,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況且我假如真的這樣自私,大概永遠都不得心安。
秦斂呼吸平穩,我瞅他瞅了有一會兒,把手從被子里抽出來,指腹很輕地刷過他的嘴唇。
有和其他地方的皮膚不同的很好的觸感。
他沒有反應。身形的線條在昏暗中一動不動。
我膽子大了一點兒,然后湊過去一點,再湊過去一點,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然后支起半個身子探過去,撐住枕頭,微微歪頭,靜悄悄地把嘴唇印上去。
我親了一下,秦斂還是沒有反應。而嘴唇相貼較之剛才手指接收的感覺更加良好,于是我猶豫了一下,又低下頭親了一下。
但這回力道沒有把握正確,我的牙齒差一點就磕到他的。而秦斂睡眠一向輕淺,我驚得趕緊跌回床上裝死,摒神靜氣過了好一會兒,沒想到他還是沒有反應。
于是我又慢慢湊過去試圖進行第三次……
這回終于沒了好運氣。秦斂在黑暗中倏然一睜眼,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他及時捂住我的嘴巴:“別叫。”
片刻后我把他已經游移到脖頸的手拿開,正打算枕住枕頭重新睡下,被他伸手一撈,我一下子就趴到了他身上,再定住神的時候兩只手已經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后背上還壓著他沉甸甸的雙手。
“你睡不著?”
我鎮定道:“我就要睡了……”
“你剛才在干什么?”
“準,準備睡覺啊……”
秦斂“唔”了一聲,慢慢道:“剛才好像有人親我來著……”
我繼續鎮定道:“你必定是做夢了。”
秦斂笑了一聲,手從我的后背一路滑到我的側臉,摸了摸,然后笑意更深,連語氣里都帶著調笑:“那你的臉怎么這么燙?”
“……”
這人根本沒法蒙。
記得以前在蘇國的時候,蘇啟捏著扇柄曾經對我說:“蘇熙,身為關愛你的兄長,我真誠地建議你,照你這種腦子,你以后要是找夫君,找個一般聰明的就好。太聰明的我都替你覺得前途未卜。你說你要是跟他過招,除了吃癟丟咱們皇家的臉面,還能有什么?”
我:“……”
我當時還不以為然,可如今嫁給秦斂,我便深以為然了。
我在黑暗中無比郁悶地瞪了他一眼,從他身上滾下去,翻身正對墻壁。秦斂從身后靠過來,摟住我的腰,在我的耳畔微微一笑:“你睡不著罷?”
我使勁閉著眼,試圖無視身體漸起的感應,咬緊牙關道:“不,我睡著了。”
他嗤笑一聲,手指像是五齒梳子一般梳理著我的頭發,他梳理得又慢又輕,讓我幾乎真的就要睡著,沒想到突然有兩片溫軟的東西印在了我的后頸上,帶著力道與酥麻,讓我倏地睜開眼,整個人都沒了力氣,連話也是喃喃出來:“你……”
聲音低得像是蚊吶,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而秦斂也真的忽略不計,從后頸親到后背,又在耳垂處輕輕地碰,兩只手也沒有閑著,招招都是精準的力道和位置,我就像是喝醉酒一般醺醺然,又想是被高人制了穴道一般渾身不停控制,就算拼命咬住舌頭也沒能招架住,最后還是從唇角溢出一聲微弱的哼哼。
我本以為今夜又得折騰一番,然而又在一絲清醒中意識到如今還在新君守孝期內,正打算說點什么以體現我的端莊賢淑重大體識大局,沒想到他卻突然又收回了手。
我忍不住扭頭回看他,沒想到他呼吸平穩自然,就像是剛剛那雙肆虐的手根本不屬于他一樣。他又重新把兩個人裹進了被子里,然后在被子里拍了拍我的手臂,分外溫和地道:“睡罷。”
“……”
第二日醒得早了些,聽到外面的聲響才知道前一夜下了厚厚的雪。
等我慢騰騰洗漱完畢,永安殿內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完畢,露出一塊塊鋪就的青色方磚。我和阿寂對視一眼,她很快心領神會地捧了一個手爐過來,然后我們兩人去了不遠處尚未來得及打掃的西花苑。
在蘇國時,鑒于每年冬天我都只能臥床咳嗽,特別是下雪那幾日,按照太醫院內各位老頭子的理論我就尤其更加不能夠邁出寢殿半步,所以導致我對雪這個可見而不可摸的東西一直都望眼欲穿。
很小的時候我還不懂事,有一次無視太醫的千叮萬囑,趁著宮女一時不備偷跑出去,腳踩在雪上的咯吱聲響,以及雪花滴在手指尖的六角形狀都讓我覺得分外新鮮,于是一個人躲在御花園偏僻處偷玩了一個時辰。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這一個時辰竟牽引出了我以后的幾十個時辰都高燒不退人事不知,等我兩日后真正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酸痛,問了阿寂才知道太醫們幾乎是扎了我一身的針灸才把我的半條小命從鬼門關處拽回來。
而據阿寂描述,鑒于我當時慘不忍睹的狀況,無論是身形頭腦和脾氣都已初具儲君規模的十一歲蘇啟極罕見地雷霆大怒,差點就遷怒到把整個宮殿的宮女都捅成人肉串燒串到他那把絕世好劍上。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放肆。所以十幾年以來雪對于我來說,甚至比從西域進貢來的香料還要奢侈。
在阿寂的指導下我剛在掌心團出一個雪球,就聽到不遠處沉悶的鐘聲響了起來。那是秦斂下了早朝。
以前我一直覺得蘇國的朝會時間很不人道,早到冬天時甚至直到下朝太陽都還沒來得及探出來,官員還要回家再睡個回籠覺才能各自去當差,如此倒騰又是何必。然而我來了南朝以后才發現這里的朝會甚至比蘇國還要更早半個時辰,早到假如秦斂前半夜逗弄我逗弄得久了些,那后半夜我才剛睡著他就已經需要掀開被子起床。
以前他的動作很輕,基本打擾不到我的好眠;然而這幾日秦斂的行為比較不正常,不正常的表現之一就是他變得很喜歡在每天下朝后我睡得最迷糊的時候把冰涼的手塞進我的脖頸里,然后再操著手笑如春風地看著我驚叫一聲坐起來。那副笑容真是沒有半點做錯事的自覺,如此擾人清夢還能如此理直氣壯,我除了蘇啟再沒見過別人厚臉皮到這樣。
我在阿寂的指導下團出一個巴掌大的雪球,然后毫不猶豫地往她脖子里一塞,接著又迅速后退。阿寂愣了愣,然后順手捏出一個雪餅,朝我擲過來。
我再扔,她再投。如此玩了一會兒后兩人都呵出大團白氣,眼瞅著阿寂的雪球再次直沖面門飛過來,我眼疾手快地往后退,結果沒有料到腳跟會絆住一根樹杈,我一個不穩,理所當然地開始往雪地里歪。
這期間我聽到了周圍侍女整齊的驚呼聲。
然而我終究沒有磕到地面上。一雙手及時撈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從離地面一尺的地方拽了起來。
然后我又聽到了周圍侍女整齊的抽氣聲。
我順著那只紋著精妙云紋的袖子往上看,最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只是這張臉此時看起來和往常不大一樣,雖然下頜依舊線條漂亮——秦斂的額頭上粘了不小的一塊雪,而他的眉頭也因此微微蹙了起來。
一看便知是阿寂本來打算投向我的那個雪球的功勞。
周圍的侍女立時嘩啦啦跪倒了一片。秦斂抬起眼皮看看我,眼珠稍微動一動就有雪花從額頭處簌簌地掉了下來。他的手從胳膊滑到我的手心,然后將我提起來扶正。然后他再看看我,頃刻后我終于從呆滯中會意過來,把他頭上的雪用手托著掃下來。
我剛剛把手心的雪扔掉,就有侍官從不遠處小跑過來,細聲細氣地道:“陛下,趙佑臣趙大人求見。”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秦斂的眼角輕輕跳了跳。然后他慢條斯理地撫著我的領口,慢吞吞地道:“宣。”
我這還是頭一次近距離地看到趙佑臣。以往他大多都是出現在阿寂向我述說的傳聞中。趙佑臣雖然身為武將,卻沒有武將那般威武高大的身軀,反倒生得幾分瘦弱書生樣,只是嘴唇看起來比秦斂還要涼薄,眼角形成一個狹長上挑的弧度,眸中銳利精光微微一閃,一看就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對付的人物。
只不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比秦斂還要長上三歲,單憑他的容貌看,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初出二十的少年。
秦斂背對著他,微微傾身,捏起一把雪在手心里揉,漫不經心地開口:“趙卿家,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吧。”
趙佑臣微微躬著身,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年輕:“回陛下,是的。瑞雪兆豐年,明年必定是個好收成。”
我杵在一邊,仰臉看看秦斂的側臉,明明神色平常,卻又平白生出一股讓人不敢平視和親近的清冷威儀感。
原來秦斂在臣子面前是這個樣子。
秦斂把雪球在手中上下顛玩,一邊悠悠道:“右相昨日提起告老還鄉的意愿,你來可是為了此事?”
趙佑臣頓了頓,還是恭敬答道:“陛下英明。宰相之位一日不可缺,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機要位置……”
他還沒說完就被秦斂笑了一聲打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昨天你說皇后之位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照你的理論,這世上得有多少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的話明明說得很慢,語氣又溫吞,趙佑臣卻很快跪在了雪地上,頭深深地伏了下去:“臣惶恐。”
秦斂淡淡地“嗯”了一聲,拉過我的手,把捏得極圓的雪球放在了我的手心里,然后拖著我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聲音輕飄飄回蕩在身后:“是該惶恐惶恐了。那就暫且跪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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