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吃醋方法——離宮出走-《公主闖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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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大眼看著他,看著他終于后退幾分,顫聲又虛弱地道:“你,你想怎樣……”
秦斂說:“你猜我想怎樣?”
“我怎么知道……”
他的手指又繞上去,捻著那一小寸肌膚,我在出聲之前及時咬住嘴巴,恨恨地看著他,而他笑得特別心平氣和:“我在嚴刑逼供。”
“……”
他說:“既然想知道什么時候跟岐國開戰,怎么不來問我?”
“……”
他又說:“蘇啟還想留兩個暗衛給你,他是把南朝當成什么了?”
“……”我張了張口,半晌喃喃道,“原來你有順風耳……”
“錯了。”秦斂悠悠道,“我是有千里眼。我會讀口型。”
“……”
“所以,”他還是平心靜氣瞧著我,“你要不要說點兒什么呢?”
“……沒有。”
“沒有?”
“嗯。”我瞧著他,“一個字都沒有。”
沒想到他并不逼迫,倒是單手支頤慢聲道:“那好罷。”
蘇啟返回蘇國后,果然即刻調兵遣將攻打岐國。而確如他所言,他與秦斂也果然并未親自出征,南朝派遣了趙佑儀的哥哥趙佑臣前去督陣,傳聞岐國亡國的最后一日,冰冷北風吹得旗子獵獵作響,而岐國國君站在城墻之上,義憤填膺地痛斥蘇南兩國貪得無厭。他從祖宗如何獲得這塊封地說起,一直說到秦斂和蘇啟為了利益拋棄信義,為了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此乃當世禮崩樂壞之前奏。聽到最后趙佑臣都已經不耐煩,揮揮手說了兩個字:“放箭。”
于是岐國國君就這樣被亂箭射死在城墻之上。死狀著實慘烈,甚至據說尸體還被兩朝將士帶著血跡的靴子數次踏過。
客觀來講,政治這個東西,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岐國國君在其位謀其政,而秦斂和蘇啟亦然。所以評價他們拋信棄義實在有些過火,雖然他們有時候做得的確太囂張。
捷報傳來時,秦斂正在臥床休息,面容平靜,帶著些微疲倦。這半年來圣上健康狀況每況愈下,體力不支連日臥床,秦斂近日以儲君之位監國,又兼操心父皇病情,已經連續幾日沒有合眼。如今細細看去,眼底甚至還已有淺淺青色。而他的皮膚一向偏白,于是就愈發明顯。
他難得能像今天一樣睡個囫圇覺,此時收了眼底所有咄咄逼人的架勢,呼吸平穩,面色恬淡,溫潤如玉。
只是讓人比較郁悶的是,秦斂最近日夜顛倒,這樣安靜的時候著實是太少,并且他最近又添了一項惱人的新習慣,只要醒過來,伸手往床榻一摸沒有摸到人,還沒睜開眼魔音就已經傳了出來,清清淡淡兩個字卻讓我感覺自己被戴上了緊箍咒:“蘇熙。”
我自認做人要大度,所以他若僅僅是這樣喚我也并沒有什么。但是每回他把我喊到身邊后就開始拿我當宮女使喚,幫他更衣幫他磨墨幫他捶肩更有甚者還要幫他讀臣子們歌功頌德的諂媚奏折,并且一使喚就是一整天,把我逗花逗貓逗八哥的時間都給占沒了,長此以往,我再大度也忍受不了了。
一日我拒絕接過他遞來的奏折,憤憤道:“為什么要讓我念奏折!”
秦斂云淡風輕道:“我看了一天眼睛都累了,給夫君分憂,難道不是身為太子妃的責任么?”
“……”我站在桌案一角居高臨下看著他,表示憤怒,“可是作為英明的儲君,遇到明顯拍馬屁的奏折你本應該看也不看就扔到一邊的!”
秦斂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身為一個儲君,卻是一個昏庸的儲君了?”
“……”我瞬間氣短了。
秦斂瞟我一眼,又打蛇隨棍上地道:“難道你哥哥蘇啟沒有告訴過你,正經奏折看太多了,也是需要這種溜須拍馬的人來調劑一下的?”
“……”我本想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蘇啟才沒這么做過呢”,但想想蘇啟平日里的行為,這句話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于是話到嘴邊又不得不改了口,“蘇啟才沒讓人念過奏折呢。”
秦斂把我的手心重新攤開,把奏折重新放上去,漫不經心道:“別轉移我話里的重點。接著念。”
“……”
秦斂醒來后得知消息,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伸直手臂由我套上給他衣袍,然后他捏了捏我的下巴,笑道:“剛剛打了勝仗,你怎么反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說;“勝仗不勝仗和我沒有關系。你讓我出宮走走,我肯定立刻精神了。”
他摸了摸我的鬢發,又笑道:“等你把那副刺繡繡好了,我就帶你出宮走走。”
然而就在得勝捷迅傳來的第二日,兩個戰勝國之間就起了內訌。岐國覆滅,國庫被蘇南兩國將士一掃而空,中間或許有些分財不均,但并未出現大的紕漏;但兩國將帥在爭搶記載有岐國所有土地戶籍山川的文書和典籍時出了分歧,蘇國堅持先到先得,想把所有記錄收歸己有,而南朝顯然不同意,于是當著明晃晃的太陽吵起了架,先是言語爭執,又是群體械斗,到最后不知是誰竟點了把火,將岐國所有重要文書都付之一炬。
本就看不對眼的兩個國家起爭執,不論是多小的事都能窺成極大的事,更何況是焚燒文書典籍這樣嚴重的事。然而我還是松了口氣。我本來有些擔心蘇南兩朝是否會有將領一個沖動,趁其不備偷襲對方,由此先引發傷亡再引發兩國戰爭。然而事實證明我杞人憂天,之前簽訂的那個劃界文約,看來兩個國家都還想再遵守一段時間。
近日來圣上身體狀況時好時壞,但以壞的時候居多。不過趙佑臣班師回朝的那一日,圣上的精神難得的十分好,不僅慰問嘉獎了出征諸將士,還剩下了額外精力用來賜宴趙家一家人。
秦斂這一日很早就出去,一直到夕陽西下都沒有回來。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平常皇家賜宴,但挑燈時分,有關圣上給秦斂再次賜婚的小道消息像北風一樣迅疾地刮進了東宮,讓本來裝模作樣臨帖的我愣了愣。
阿寂一貫不假虛言,既然她告訴我秦斂將要納側妃,那消息應該已經十拿九穩。
平日里,有關秦斂的消息一向都傳得很精彩,更何況是婚娶這樣的大事。據說賜宴吃到一半,圣上被趙家不動聲色的奉承話哄得很是高興,高興之余就愈發覺得趙家一家是忠門烈將,加上又聽了如今最受榮寵的貴妃趙雙宜的話,于是萬金之手一揮,隨口就許諾給了趙家一個獎勵,問他們想要什么。
一時間大殿里一片寂靜,沒人料到圣上會如此嘉獎,每個人都盤算著這塊天上憑空掉下的餡餅究竟該怎么接才合適,趙佑儀卻率先站了起來,福了一個標準宮廷里,臉蛋染了一層暈紅,脆生生地說道:“佑儀失儀,想懇請圣上給佑儀賜婚。”
然后她把目光轉到秦斂身上,看一眼又迅速收回眼,頭埋得更低,聲音也輕了不少,比剛才更軟更糯:“佑儀從小的愿望就是嫁給秦哥哥,不在意名分高低。望圣上成全。”
這話一出,大殿里更加寂靜了。
阿寂講到這里,我忍不住又愣了愣。真不知她哥哥是不是從邊境給她帶回來一顆豹子膽,這樣不計后果的話她竟然也可以如斯大膽鎮定地當著所有家人的面,當著全國最尊貴威嚴的天子的面講出來。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真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最率直的貴族小姐。如果我當時在場,如果趙佑儀想嫁的人不是秦斂,那我大概都會忍不住給她鼓掌。
我聽完良久沒說話,阿寂瞧著我的臉色,斟酌著輕聲喊了句“公主”。
我“啊”了一聲,回神,擺擺手:“我曉得了。我有點餓了,你去把芙蓉糕端上來吧。”
“公主,”阿寂沒動,依舊顏色淡淡,“您不想知道秦斂是什么反應么?”
我說:“他還能怎么反應呢?如果換做是我,我也絕不會不同意的。我很餓了,你去找些糕點來吧。”
阿寂瞅著我,還是沒動。
我把臨帖推開,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道:“這是明擺著的。不論秦斂現在如何反應,趙佑儀終究都是要娶進門的。嗯……現在有傳言說太子妃蘇熙善使巫術,狐色惑人,使太子日漸決斷優柔,在處理兩國關系上也不復以前雷厲風行。這些我都知道的。反正不管我怎么做,反正我擱南朝大臣的口中肯定就是禍水一個。圣上如此英明,又自知大限將至,聽到這些風言風語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啊。趙佑儀敢在大堂之上這么說,也許說不定就是有人暗中授意給她撐腰的,而她既然這么講,圣上必定也是順水推舟的。就算這舟真的被秦斂擋著一時推不動,但是他一人又怎能擋住眾人之力?再者,秦斂如果不想做個未來的昏君,他自己也該知道應當找個側妃娶娶的。”
阿寂上前一步,目帶憂色:“公主……”
我擺擺手,斂正神色:“我餓了,去端糕點。不要讓我再說第四遍。”
我早早就寢,但一直沒睡著。燭火終于燃盡,燈芯“噼啪”一聲,隨即房間陷入黑暗。我自黑暗中聽到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隔著帳子縫隙可以看到窗子上映出重重樹影,地面泛著清冷月光,就像是蒙了層霜一樣。而秦斂踏著月光走進來。
等他撩開帳幔,我已經閉上眼。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之后,他挨著我躺下來,伴著清淡酒氣。他的頭發有一綹蹭過我的脖子,發梢似有若無拂過,就像是他靈巧的手指,那一瞬酥癢得讓我差點叫出聲,好歹算忍住,繼續閉著眼裝睡。
我的背后隔了很久也沒有動靜,秦斂的呼吸平穩,像是已經睡著。我不動聲色往床里滾了滾,沒想到很快他跟著也往里翻身。我又滾了滾,結果他離我較之剛才更近。最后我滾無可滾,而秦斂就在我身后,近得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
我一直維持著側身姿勢,最后整個人都僵硬。終于忍無可忍地翻了個身,無奈空間太狹小,一不小心就翻滾進身后的某個懷抱中。
隨后整個人都被鎖住,伴著一聲輕笑:“繼續裝?”
“你好大的酒氣。”我索性睜開眼,連狡辯都省了,“不洗漱就要睡覺,小白都比你懂衛生。”
小白就是那只小白貓。蘇啟來南朝以后得知它還沒有名字,就讓我取一個。我說叫小白,他說叫小雪,我鄙視說小雪俗不可耐,他回嘴說小白不解風情。爭吵不休之后的解決辦法就是蘇啟說要讓小貓自己決定才公平。于是阿寂奉命把小貓抱到我倆中間,我叫一聲小白,他喊一聲小雪,小貓四腳著地看看他再看看我,然后朝我軟綿綿地喵了一聲跑過來舔我的手指頭。再然后蘇啟辯解說這是因為它和我比較熟于是不公平,最后我倆按照最古老的辦法剪刀石頭布,結果還是我贏。于是最終還是叫小白。
秦斂“嗯”了一聲,唇瓣含住我的耳垂,抿了抿,在我驚叫出聲之前又放開,笑道:“生氣了?”
我說:“你哪里看到我生氣了?”
秦斂抓了抓我的腰,我一閃躲,一下子撞到墻壁上。他反倒笑起來:“僵得像根木頭一樣。”
我咬咬牙,閉著眼努力睡覺。
他低低地笑,聲音低沉悅耳,手指繞到我的下巴處,微弱的月光下,我勉強可以看到他袖口銀絲的滾邊,舒展搖曳如自在的菟絲草。
我等待他說話,沒想到他竟沒有再開口。只是摸了摸我的頭發便停止了動手動腳,然后就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等秦斂出了東宮,我也拽上阿寂不著痕跡地溜出了宮。阿寂頭一次看到我逾矩沒有反對,反而是默許得十分爽快。聽到我說要出宮,二話不說就準備了銀兩協助我出了宮。
出宮太順利,讓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秦斂從中有意放水。但是出了宮也沒有地方好去。我領著阿寂去了上一回秦斂帶我聽儒生舌戰的那個茶館,那里依舊人聲鼎沸客人滿堂,依舊是毫無遮攔地品評時政。并且我發現這里的消息竟比我想象的還要靈通,前一日趙佑儀在朝堂之上堂而皇之意圖強嫁秦斂的事情他們也已知曉。
我和阿寂撿了旮旯里的一張桌子坐下來,聽到不遠處一人道:“聽聞近來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奉旨監國。趙家本就位高權重,如今若是二小姐再嫁給了太子,那趙家可謂權傾一時,無出其右了。并且據說太子殿下和趙家二千金本就兩情相悅,到時候趙家小姐再吹吹枕邊風,趙家未來當真前途無量啊。”
“兩情相悅?”另一人嗤了一聲,“你打哪兒聽來的兩情相悅?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趙家的枕邊風哪能有太子妃厲害?”
聽到了有關我的事,我稍稍坐直了身體,那人正好瞟過我,我下意識縮了縮,但顯然我是高估了自己,人家的目光沒在我身上多作一刻停留,看到已經吊足了眾人胃口,就又懶洋洋地接著道:“太子殿下自大婚以來,為美色所惑,已經做了不少糊涂事。前幾日蘇國儲君來南朝,有人建議將其直接扣押,再略微挑撥一下蘇國藩鎮關系,現今的蘇國國君又垂垂老矣,如此造成內亂的話,至少能讓蘇國國力衰弱一半。這建議圣上也是默許了的,但偏偏太子殿下據理力爭,固執地不肯采納。不但不采納,還拱手讓出前岐國的一座城池給蘇啟,讓蘇國白白撿了大便宜,讓人極是扼腕不已。”
很快有人附和:“這個我也略有耳聞。據說太子妃是蘇國第一美人,生得出水芙蓉之貌,沉魚落雁之姿,一顰一笑都光艷動人,太子殿下在初見她的當天就陷了進去,婚后更是對太子妃寵愛無比,事事遷就,賞賜不斷,出兵打仗都沒忘記宮中佳人,不僅日日飛鴿傳書,還特地從前穆國帶回了極品夜光綢送給太子妃。”
阿寂聽得頗不動聲色,我咽到喉嚨的茶水則差一點就要嗆出來。直覺很想沖上去問問他確定他在說的是秦斂嗎,為什么我聽著一點也不像呢,反而更像是歷史上那個烽火戲諸侯的著名昏君呢。
緊接著便有人義憤填膺地高聲道:“早就知道蘇國不會安什么好心!送了這么一個狐貍精來,意圖昭然若揭!太子妃在一日,我朝便不太平一日!太子殿下再這樣執迷不悟下去的話,我大南朝未來情何以堪啊!”
這話很快贏得了眾人慷慨激昂的附議,人人臉上都現出一種憂國憂民的神態出來,就好像真的見到了南朝末日一樣。
我默默地潛伏在角落,跟阿寂一起一聲不吭。聽著別人毫無顧忌地談論自己以及同自己有關的事,這種感覺還真的是……復雜得太難描述了。總算親身體會到了謠言的偉大。以前只是在紙書上讀過所謂的紅顏禍水,回眸以傾城,一笑以覆國,低眉淺笑間就足以顛覆一國的興與滅。當時懷著夢幻想著那得是一個多么美的女子,才能有這般以柔克剛的無倫力量。現在結合自己,終于有些回過味來,敢情美不美并不是最主要,只要不小心攙和進所謂的民族國家矛盾中,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不是成為所謂敵人口中狐媚惑主的禍水,就要成為所謂國人口中通敵賣國的叛徒。
我故作沉著淡定地坐在位子里聽著他們整個下午都在對當今南朝太子妃口誅筆伐,一直聽到夕陽西下。旁邊一位青年忽然轉過頭來,捅了捅我的胳膊,笑得斯文:“這么熱鬧的場合,兩位小兄臺怎么一直不說話?”
他嗓門不小,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到我的身上。我回頭看看阿寂,后者立即會意,粗著嗓子道:“我家公子最近聲帶受損,不便開口。慕名前來,聽聽就好。”
那人瞅了一眼我倆面前的瓜子皮,笑得頗清淡:“聲帶受損還能吃這么多瓜子?”
我:“……”
阿寂:“……”
晚上我沒有提回宮的事,阿寂也沒有提及。我倆在客棧的客房里等了半天,也沒有官兵搜人的跡象,最后松了口氣,洗漱就寢。
阿寂替我掖好被角,看我還在睜著眼,道:“公主殿下睡不著么?”
我點點頭,沉默了一下,指尖抓緊被子,在心中思量半晌,最后閉上眼,還是一鼓作氣脫口而出道:“昨天在宴會上秦斂究竟是怎么反應的?”
我連貫說出來沒有停頓,說完自己都在鄙視自己。昨天阿寂主動提的時候我非不聽,不聽就不聽,現在還要巴巴地特地問。阿寂卻是清冷著眉眼,像是對我的問話早就預料到,聲音古井無波,不緊不慢道:“圣上金口玉言,諭旨無可更改。太子殿下以趙佑儀年紀尚幼為由向圣上請求婚期延期,但圣上沒有答應。宴會過后殿下似乎又去面見了圣上,但直到今天早晨賜婚的旨意也沒有任何更改。”
我看著她,半晌之后“哦”了一聲,張了張口沒出聲,阿寂看看我,面無表情順利流暢地把我心中想問又不想問的問題的答案說了出來:“在圣上的旨意里,殿下迎娶趙佑儀是在一個月之后。”
心思被人猜出來,我心中很有撞墻的沖動。但真實的反應卻是眼皮跳了一下,把自己在被子里裹得更緊,嘴角抿出一個笑容:“和春節一起過么?好日子。”
第二日我和阿寂又去了那個茶館,這些讀書人士又有了新話題,只不過是關于水患汛期,我不感興趣。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來,卻沒想到在對面的布店里見到了趙佑儀。
我估摸著我雖和阿寂一起著男裝,但很容易就能被人認出不是正常男子。一般人看到我這般身高相貌的第一眼,肯定會認為我是戲樓伶人,要不就是宮中侍官;而假如那人像秦斂那般陰險狡詐,大概就已能想到我只是女扮男裝的女子。
不過著了男裝仍有好處,就是走在大街上人家頭一印象還是會認為你是男子,只不過是個從事著不尋常職業的男子。鄙夷一下也就擦肩而過,不會再看第二眼。不像之前著了女裝的時候,穿著普通衣服仍舊被人不住打量,那眼神讓我覺得好像我就是一棵開了牡丹花的苞谷一樣。
并且現在還有個好處,那就是趙佑儀也沒有認出我。又或者可以說她只是在專心挑選布匹,無暇顧及旁邊任何人,自然也就包括我。
挑選完一大堆紅艷布料,她揚長而去。依然是昂首挺胸的貴族小姐模樣,眉睫上沾染喜色,顯然昨天的事還在讓她興奮不已。
阿寂皺皺眉,清清冷冷地道:“真傲慢。”
我回頭瞅她一眼。她很快低下頭,不再說話。
第三天我還是拖著阿寂去了茶館。今日又有新話題,說是趙佑儀蕩秋千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腿,哭鬧不休一直到秦斂趕到趙府。傷筋動骨一百天,如此一來,想要讓婚禮無缺就不再可能。只能在婚期延期和單腿拜堂選一樣。據說趙佑儀本來想按期舉行單腿拜堂,被姐姐趙佑娥狠狠批評缺少矜持,吶吶之下只好通知禮部婚期延期到三個月之后。
三個月之后就到了乍暖還寒的春分時候。按照現在的狀況發展,不知屆時又會是個什么光景。
茶館中每天都有新鮮事。第六日提到蘇啟前些天似乎有了大婚的意向,于是目前蘇國皇親貴胄里凡是有個待嫁女兒的個個都摩拳擦掌,安排各種不經意的巧合偶遇。蘇啟從早到晚都可以遇到環肥燕瘦且投懷送抱的各色美人,最后他煩不勝煩,索性閉門謝客。但饒是這樣,還是有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鉆進了他的寢宮,等他晚宴微醉歸來,就看到有一個波光瀲滟的美人堪堪躺在了他的床上,并且捂住櫻桃小口,倒打一耙地高聲喊“救命”。
我聽罷笑得前仰后合。蘇啟曾經跟我抱怨蘇國的美人都是母老虎,還是吃人不剩骨頭的那一種。現在看來與之前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九天輪到了和我出宮有關的消息。傳聞中我的形象更加壞,不僅美色害人,還是妒忌成性。一聽說秦斂要納側妃,第二天便賭氣離宮出走。而且出走之前還和秦斂大吵一架,秦斂氣極之下任我在宮外飄蕩,不管不問也不接我回宮。
傳言描繪得有鼻子有眼,細節描述令人浮想聯翩,讓我不禁感慨這真是劇作家們的一塊風水寶地。那些話本哪有這些文人書生們講得引人入勝。
十天過去,我仍舊沒有回宮,而秦斂也沒有派人尋我。第十一日入夜,我尚未就寢,聽到外面一片喧嘩。推門去看,發現客棧一樓大堂已經聚滿了嚴陣以待的官兵。
我扶住樓梯扶手,看著底下的人烏拉拉跪了一地。而秦斂一襲黑衣,背手站在大堂中央,姿態帶著我極少見過的清峻冷淡。
然后他像是有所感覺,微微轉身抬起眼睛,一下子就極精準地盯住了我。
燈火通明之下,他的眼眸深邃難摹,面容輪廓棱角分明。即便現在地勢我高他低,我卻依舊還是覺得他在居高臨下。
在他的目光之下我連稍微的拖延都覺得是在犯罪,一邊腹誹一邊不敢怠慢地下樓,走近他身畔時被他抓住了手腕,他背著燭火,用一種清淡又難辨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我一番,最后什么表情都沒有,只是微微動了動唇角,吐出兩個字:“回宮。”
從我今天見到秦斂第一個時刻起,到我們回宮途中,他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看。寬闊的馬車中我倆并排而坐,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相距一尺遠。而秦斂自拖了我進馬車后就一直單手支頤閉目養神,有微弱的光線描摹過他的側臉,映出他微鎖的眉心,挺直的鼻梁,以及涼薄的嘴唇。
不得不說,側顏當真端得無雙的好風致。
我和蘇姿以前閑著無聊研究各國皇室八卦那會兒,曾經總結過有史以來英俊又英明的君主,而蘇國和南朝榜上有名。隨后我倆又偷偷總結這些英俊又英明的君主的情史,發現了許多好玩的事情。
這么多任君王,倒是沒有發現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反而個個都是走的極端,不是風流倜儻就是情根深種。而不論從正史還是野史看,我們蘇國顯然都屬于前者。從開國到現在歷任五位帝王,個個都是倜儻人物,從宮中倜儻到宮外,又從宮外倜儻到國外,鬧出來的所謂的才子佳話數不勝數,只是子息卻是一直不旺,到了蘇啟這一代就只剩他一個男兒長大。
而南朝正好相反。從開國到現在,除去當今的這位以外個個都是癡情種,并且癡情的程度還逐漸加深,到了當今圣上這一任戛然而止。歷代帝王做過的癡情事也數不勝數,可以為了所愛之人同大臣拈酸吃醋;為了寵姬一場風寒從戰火沖天的前線一路星夜加急趕回來;為了美人的一句無心話興一個家族,或者亡一個國家。
我那時候總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南朝皇室該是一個多么神奇的皇室。自古美色如禍水,而南朝的禍水自開國以來光明日大地流了將近三百年,竟也沒有早就出一個昏君,著實讓人匪夷所思。
我們討論這話題的時候正是陽光明媚春暖花開,誰也不曾料到我有朝一日會嫁給秦斂,誰也不曾想到我或許就有機會變成南朝的一鍋禍水,而蘇姿美眸微垂,語氣淡淡地說:“也不知誰會嫁給他。”
這個“他”指代秦斂。我和蘇姿那時候已經把他的生平事跡研究得十分深刻,熟悉得就好像秦斂真的和我們熟識一樣。而我當時拍拍蘇姿的手背,試圖安慰她:“其實也不一定啊。既然當今這位君主不癡情,那他的兒子或許就已經把南朝歷代帝王癡情的傳統給廢掉了,所以說嫁給他也沒什么好的啊。”
當時蘇啟也在場,難得他能同意我的話,指了指團扇背面秦斂的畫像,很一本正經地道:“你們一定沒見過南朝以前那些帝王的畫像。我見過,嘴唇都厚的很。只是從這一任君主才開始變化,你再看看這個秦斂,嘴唇薄得就跟兩張餃子皮一樣,自古薄唇多薄情,這一定是個無情之人。”
我當時望著蘇啟,決定實事求是:“哥哥,其實你的嘴唇也挺像兩張餃子皮的。”
蘇啟臉皮厚得很,云淡風輕地連眉毛都沒動一動,只是“哦”了一聲,平靜道:“你的嘴唇倒是不像餃子皮,圓滾滾的就像是碾餃子皮的搟面杖。”
“……”
我回憶往事的時候一直都在盯著秦斂的嘴唇看,他一直合著眼,無動于衷,仿佛真的睡著了。我靜悄悄湊過去一點,瞇起眼,手指隔空描摹著他側臉的輪廓。從發頂的玉冠,到頸間的衣領,秦斂的容貌精致而不陰柔,當真當得起南朝團扇扇面上的第一頭牌。
我描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正打算退回原位去看窗外,手卻被他握住。
如今的南朝已到了寒冷的冬天,秦斂的手還是很溫暖,甚至連拇指上的那只幽綠的玉扳指都是暖的。我抬頭看他,秦斂正一臉似笑非笑。
他漫不經心地問我:“在宮外玩得好不好?”
我往后退了退:“比,比較好。”
秦斂道:“十一天不回宮……”
他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糾正:“十天半。我是早上離宮,現在才晚上,所以第十一天還沒過完,只能算半天。”
秦斂涼颼颼地瞟我一眼,仍是說道:“十一天不回宮你還有理了?我幾時說過你可以在外面待這么久了?”
我小聲反駁:“可是,你也沒說過不能呆這么久啊……”
“我確實沒說過。”秦斂語鋒一轉,冷笑一聲:“所以合著你離宮不歸倒還是我的錯了?”
“……”
秦斂又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摸出一個物件,攤開掌心,白色的絲綢面料立即舒展開,中間露出一枚銅錢大小的醒目紅色。
見到這個東西的第一刻,我就開始不動聲色往后縮。
秦斂說:“這是你繡的鴛鴦罷?”
我干笑了一聲,猛地發力,想從他手中搶過來,結果還是被他輕飄飄躲開。
秦斂瞥我一眼,繼續說:“我有沒有說過,你繡完了以后才能出宮?”
我又干笑了一聲,點點頭,雙手開始撐著座位往后退。
秦斂身體前傾,似笑非笑道:“所以,蘇國的鴛鴦只有一個腦袋就算是完整的了?還只有鳥嘴沒有眼睛,你以為鴛鴦和你一樣,只知道吃不知道看就能活著是不是?”
我的身后已挨到了馬車一角,退無可退。而秦斂堵在我面前,我試著推了推他,可他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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