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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存理論——不要和秦斂比心計-《公主闖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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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斂雖然真的很討厭,但是他不在東宮而信鴿也沒有回信的這幾日,我又覺得日子過得很無趣。

    琴棋書畫詩歌茶酒那些東西都是用來給外人顯擺的,用作消遣就會很無聊。而東宮的女官內侍們都被秦斂調教得一板一眼,低眉順眼得比八哥鳥還要安靜聽話百倍,除了差遣他們服侍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寂也不是一個好玩伴。阿寂從小到大比我過得還要死板,每天除了習武認字就是吃飯睡覺,她甚至連水漂都不會打一個。并且從以前在蘇國到現在來南朝,只要我稍微露出那么一點想要逾矩的苗頭,只要被她提前發現,她必定會恭恭敬敬又清清冷冷來一句:“公主殿下,請不要這樣。”或者是另外一句:“公主殿下,你該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了?!笨傊艉退v話,就一定要做好欲哭無淚的準備。

    以前在蘇國,我并沒有這樣無聊。因為每天都有一個“要成為多才多藝的公主”這樣的目標壓在頭頂,除去喝藥休息的時間便是在學習。女官會抱來一摞摞的相關書籍,內侍會引著我去見形形色色的老夫子。而每當學得太枯燥的時候,蘇啟總是會帶著陽春白雪的笑容適時出現,不動聲色地支開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迂腐老頭子們,然后領著我一起去那些下里巴人的地方玩一玩。

    然而自我來南朝,細想一下,雖然秦斂實在陰險狡詐,但我這些日子里可以說得上話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一個。所以現在秦斂不在,我自己呆在東宮就變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

    秦斂出征第八日,圣上在朝堂之上命內侍宣讀了秦斂八百里快馬送達的奏折。穆國國君原本妄圖命一隊輕騎兵走小路縱火燒掉南朝大軍的糧草,結果反倒是中了埋伏,被安插了細作預先得知狀況的秦斂一舉殲滅。隨即穆國軍心大亂,秦斂乘勝追擊,如今已經揮兵直逼穆國都城之下。

    我一直都認為,人若是想好好活著,就不要試圖和秦斂比心計;而假如非比不可,就不要試圖占便宜,能不吃虧就已是極不錯的結果。在我看來,這位穆國國君大概是急昏了頭。這本就是一場預算不過二十天的戰爭,即便是真的燒光了南朝的糧草,也不會迫得南朝撤兵。除了逼得南朝將士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讓自己的國家加速滅亡之外,一點好處都沒有。

    由此可見,穆國國君大概也是個讀死書死讀書的人。歷史上以少勝多讓人津津樂道的戰役雖不是很多,但也不是沒有,可他偏偏就挑了一個最不適合的來作范例,并且這個范例恰巧以前還被秦斂模仿并且大獲全勝過。

    這就好比是玩捉迷藏,第一次第二次都藏在同一個地方,第三次再藏在那里就不管用了。所以偷襲糧草這件事,也是具有有效次數的。第一次已經記載于史書之上,第二次為秦斂所效仿,那它第三次如果還能成功,那才是怪事一樁。

    奏折被念到最后,收尾的一句話讓秦斂的形象在圣上和臣子的心中又光輝了一層:七日后父皇壽辰,祝父皇福壽安康,兒臣定不辱使命,在此之前必拿下整個穆國國境。

    內侍尖細的嗓音一落,一群老臣子們也嘩啦啦跪下開始跟著秦斂一起祝賀南朝千秋萬代,圣上福壽安康。

    今天的大殿之上,真是一派玉宇呈祥。

    按道理講,秦斂若想萬無一失地在七日之內拿下穆國,那這幾日必定是要忙碌之至分身無暇的。然而我卻在當天下午收到了第二封來自秦斂的信,依舊是綁在信鴿的腳踝上,依舊是閑庭信步般只見清貴優雅不見匆忙凌亂的字跡。

    本來我因他這樣忙碌還肯撥冗掛念東宮感到了欣慰和高興,然而當我拆開信箋瀏覽完畢后,我那些欣慰和高興頓時就化成了一地枯黃隨風而逝了。

    秦斂在信中寫道:“我出征七日,某人一天之內把明珠公主養的金魚喂死五只;撕壞書房書架上手抄孤本一本;私自出宮四次,期間還去了賭坊一次;還從別處抱來一只貓養在東宮。這些事情還請某人殿下好好解釋一下?”

    我:“……”

    我看完后一下子就泄了氣。眼角余光瞥到趾高氣昂站在窗臺上一臉無辜的信鴿,很有種把它拍暈了給貓咪當晚膳的沖動。

    敢情秦斂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也還是能遙控這邊的一切。那個混在東宮之中給秦斂通風報信的探子一定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否則我連他也一并拆了和鴿子肉煮來吃。

    這個探子顯然不是合格的探子。通風報信又不是寫話本,講究的是全面真實,且詳略得當。而他明顯既沒做到全面真實,也沒做到詳略得當。我雖去了賭坊,然而并沒有賭錢;我雖喂了金魚,然而金魚是一夜之間被凍死的,跟我無關;至于抱來貓和撕壞書這樣芝麻粒大的小事,還至于和秦斂這樣的大忙人匯報嗎?!

    然而偏偏就是因為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我若是真的提筆一件件解釋又會顯得我太計較。并且秦斂想聽的明顯不是我的解釋,他就是想要我一個認錯的態度而已。

    我決定不予回信以示抗議。把信鴿扔給一邊的女官,摸了摸柔柔弱弱“喵喵”叫的雪白小貓,叫來阿寂吃晚膳去了。

    只是鑒于秦斂的這封來信,讓我次日打算再度摸出宮的計劃不得不擱淺。不過我卻沒有感到太無聊,因為三皇子殿下突然駕臨東宮,讓我得以觀摩了一次話本里男追女經典橋段的現實版。

    花前柳下,微風拂面,秦楚一身月白華袍,捏著折扇繞到阿寂面前,眼含脈脈語帶花香地道:“阿寂姑娘,吃了么?”

    阿寂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面色涼如水地道:“回三皇子殿下,公主尚未用膳,奴才沒有先用飯的道理?!?

    秦楚的一雙桃花眼亮得就像是碧波粼粼的湖水一般,又向前邁了一步,輕快道:“正好我也還沒用膳。干脆我帶你一起出宮去吃,你說好不好?”

    阿寂又后退一步,依舊恭敬低著頭,語氣寒得可以凍成冰:“謝謝殿下好意。宮有宮規,奴才不得公主允許,不能私自出宮?!?

    “你家公主自然不會不允你。”秦楚搖搖扇子,又跟著進一步,一雙眼珠一瞬不瞬地粘在阿寂的身上,柔聲道,“東宮規矩多,你和你家公主千里迢迢來到南朝,可有不適應的地方?”

    阿寂再后退一步:“多謝殿下關心。奴才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她的話說完,我在秦楚再度情難自禁地跟著邁上去之前閉上了眼,然后在心中默念了一二三,然后果然就聽到了大物件落水不小的“噗通”聲音。

    阿寂太狠了。她就這么不動聲色地把秦楚引到了池邊,眼睜睜地把他從風騷狐貍變成了落湯公雞。連我都不敢這樣對秦斂。

    秦楚個頭不小,如此一頭扎進去,壓壞了池里好幾株開得正亭亭的荷花。南朝男子基本都識水性,但鑒于秦楚沒有防備,所以從池中站直的時候,手中的折扇已經不見,腦袋上還頂著半片荷花葉,仍舊顯有幾分狼狽。

    阿寂依舊站在池邊,冷眼看著宮女內侍們一窩蜂涌上去噓寒問暖,依舊站得筆直巍然,一動不動。

    我忍不住嘆口氣。男追女隔座山,這話還真是半點沒錯。只可惜我沒有這份幸運,還沒有享受被愛慕的過程就已經嫁給了秦斂。

    秦楚的脾氣實在很好,比秦斂蘇啟之流要好上不知多少倍。阿寂做到這個份上,他都還沒有惱羞成怒。先是慢條斯理地出了池子,再慢條斯理地摘下頭頂上的葉子,然后慢條斯理地拎起已經濕透的前襟,再然后慢條斯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最后慢條斯理地抬步離去。走到門口還不忘停下腳步,對著快站成一尊雕像的阿寂回眸一笑。

    我幾乎要對他表示敬意。如此落魄之下還能做到這樣的瀟灑,這樣的風度,這樣的泰然,實在是很能配得上風流貴公子這樣的稱號。

    我原以為是我原來低估了他,到次日才發現我只是前一日高估了他。秦楚秦楚,朝秦而暮楚。我本以為這個名字就是他的性格,次日才發現秦楚這個名字就和后半夜做的夢一樣,都應該是反著理解的。

    秦楚在第二天大清早又不請自來,捏著一把嶄新折扇,扇骨雕琢得頗精巧,玉冠和服飾也換得更為華麗,踏進門來的那一刻,讓我立刻就想到了只有在求偶時節才肯放下身段開屏起舞的雄孔雀。

    秦楚搖一搖扇子,嘴角帶笑客套道:“太子妃殿下好。”

    實話講,我是真沒想到他的自信心能重塑得這樣快這樣好,僅一夜之間就能恢復到足以傷心地重游。只好跟著客套:“三皇子殿下好。”

    秦楚道:“阿寂姑娘在么?”

    我就知道他會問這個,于是很利索地撒謊道:“她不在。我放她出宮去了,大概夜里才會回來?!?

    我本以為這樣說了秦楚就會告辭走人,沒想到他后面跟著的話卻是:“如此甚好。我正有關于阿寂姑娘的事想同太子妃殿下請教。本擔心她在場會不方便,如此甚好?!?

    我:“……”

    秦楚沒有注意到我的內傷,自顧自坐下,然后一臉虔誠求知欲地道:“敢問太子妃殿下,阿寂姑娘喜歡什么花?”

    我道:“這個問題你親自去問阿寂比問我要更好一些吧?”

    秦楚道:“沒辦法,她不肯說嘛。我昨天已經問了她,她說她從來都不喜歡花。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不喜歡花呢?謊話,謊話。”

    然而事實是,阿寂從不說謊話。她說不喜歡花,那便是真的不喜歡花。一者是她對花香過敏,聞多了會頭疼;二者她從小就被教導要清心寡欲,在她的習慣里,一直以來都沒有很喜歡,只有不喜歡。

    我把這些說給秦楚聽,秦楚“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阿寂她昨天那樣對我,原來是我問錯了方式惹她惱怒?!?

    我撐著腮望著秦楚,心中很感慨究竟是何等的皇家教育才能既培養出像秦斂那樣獨斷專行睿智冷靜的英明儲君,又能培養出像秦楚這樣寬于待人嚴于律己的傻孩子。明明阿寂就是純粹嫌棄他這個人,與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沒有什么關聯。

    我道:“三皇子殿下,阿寂為人直接,不懂客套,也沒有那些七七八八有的沒的心思,她要是真的嫁進了康王府,肯定應付不來那么大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到時候自己受個委屈或者讓別人受個委屈,雞飛狗跳什么的估計也是少不了的?!?

    秦楚理所當然道:“阿寂既然嫁給我,自然不會讓她操心那些煩心事??低醺葨|宮簡單多了,肯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這個太子妃殿下不用擔心?,F在咱們還是討論一下阿寂她平日里都不喜歡哪些事物吧。”

    我心道截至目前好像阿寂最不喜歡的事物就是你。但這話無法明說,只好斟酌著詞句道:“俗話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阿寂現在不愿意,就算是我也不好勉強。三皇子殿下,你看,你是不是給她那么半年一年的時間獨處,讓她再好好考慮考慮?”

    秦楚凜然道:“那怎么行。男女相處就像是風箏和線。我若是一直松著線,那風箏不是跑了就是掉在地上。我對阿寂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我瞧著他的表情,分明很像是“我感動天感動地,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感動到你”的無聲咆哮。我默默地想,秦楚不愧為南朝辣手摧花第一人,盡管明知他臉上的表情不可能是真的,但如果是被不了解他平素性格的人看了,估計都會覺得這位三皇子殿下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癡心。阿寂不肯嫁給他實在是被豬油蒙了眼糊了心。

    我尚在蘇國時,當蘇啟又一次把一位喚作秀秀的大家閨秀甩掉之后,對于他自己的這種抽刀斬麻般瀟灑利落的分手行為,他是這樣為自己辯護的:“關乎男女情事的時候,拖延就是一劑慢性毒藥。長痛不如短痛,我這也是為了秀秀好?!?

    我道:“鬼話連篇。明明只是因為你又盯上新目標了,還說得你多有難言之隱一樣?!?

    “你不能這么冤枉我。我最近比以前除了多養了只黃鶯以外,你哪只眼睛還見我又瞅上了什么新目標?”

    我梗著脖子道:“我怎么會清楚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反正你就是鬼話連篇?!?

    后來蘇啟被我煩得不行,索性把折扇一收,抱起雙臂,瞇起一雙狹長的鳳眼懶洋洋地睨著我,懶洋洋地無賴道:“好吧我就是鬼話連篇。反正我就是分手了,你能怎么地?”

    “……”

    但蘇啟如何的鬼話連篇,他的那句“長痛不如短痛”我覺得還是很對的。鑒于我對秦楚和阿寂未來的不看好,以及阿寂目前的態度,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

    “三皇子殿下,”我瞅著他的臉色謹慎地道,“阿寂對你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她現在不喜歡任何人,所以當然……也包括你。你看,她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勉強了吧?”

    秦楚把茶盞一撂,臉色卻半點沒變,只是道:“那太子妃殿下喜不喜歡我?”

    我瞬間瞪大眼:“哈?”

    秦楚滿目悠然地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確認沒有聽錯,小心地道:“我不喜歡你,但又不是不喜歡你,當然也不是喜歡你,但也不是那個方面的喜歡你……”

    秦楚嫣然一笑,截斷我的話:“我懂的。既然公主殿下對我不反感,那就代表阿寂也對我不反感。只要她對我不反感,我就有自信讓她喜歡上我。我相信假以時日,阿寂必定會懂我的?!?

    “我和阿寂有什么關系……”

    “那就這么說定了?!鼻財繄唐鹫凵仍谑中那昧饲茫酒鹕韥?,笑得滿眼甜蜜:“我改日會再來叨擾的?!?

    “……”

    南朝大軍出征第十四日,秦斂先于其他將士連夜趕回南朝都城。然而我并未第一時間見到他,因為他進了宮的第一件事不是回東宮,而是尚未更衣便風塵仆仆地去了圣上的寢宮探望父皇。

    古往今來孝道總是被擺在第一位,無論是在蘇國還是在南朝。圣上在秋冬交替時節偶感風寒,一夜之間變得咳嗽不止頭昏腦脹,又一日之間變得低燒不退難以下床。在秦斂到達寢殿之前我和一干皇子女眷已經先行探望一回,然而我們除了交疊的帳幔之外什么都瞧不見:圣上的床前早已被皇后和側妃圍得水泄不通;一干御醫們或擦汗或跪地,是在場所有人的出氣筒;而在我們身后的寢殿之外,還另有一眾大臣和大臣女眷們排隊等候傳報。

    在這樣多人都急著表忠心的時刻,我們這些皇子的女眷就顯得不是那么顯眼和重要。所以只是呆了片刻便出了寢殿,只是我臨走之前突然被大皇子秦旭的正妃叫住,這個叫趙佑娥的女子把指尖柔柔地搭在我的手腕上,臉上亦是柔柔的笑容:“太子妃請留步?!?

    總的來講,我和這位大皇子妃的交情僅限于東宮那只新添的寵物貓。幾天前我在御花園看到它的時候,我本以為那是一只孤獨又寂寞的野貓,見它盡管背上沾了幾片草葉但仍不損玉雪可愛,便抱在懷中逗弄。然而事實證明在皇宮這個規矩繁雜紀律嚴謹的地方,便是地上一灘水也是有人負責的,更何況是一只貓。我逗弄沒多久大皇子妃便在一群婢女的簇擁下光彩照人地出現,帶著溫婉的笑容向我行宮廷禮,以及認領這只貓。

    我猜測我當時的神態肯定就和秦楚每回離開東宮時表現出的那種依依不舍差不多,否則趙佑娥也不會把這樣一只可愛的貓十分痛快地送給我:“太子妃喜歡的話,直接抱走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呢?!蔽覉詻Q地推辭,然而堅決推辭的同時眼珠又舍不得離開小貓的身上,“我可不能奪人所愛?!?

    實話講,這只貓算是我到南朝以來見過的最可愛的物種了。八哥金魚秦楚秦斂等等都及不上它一半乖巧。

    趙佑娥笑道:“怎么不行呢?太子妃從蘇國來,太子殿下又很忙,有時也許會很寂寞。有這只貓陪伴,有什么不好呢?況且姑姑雖然把這只貓送給我,但以祿王殿下的性格,必定是不想養的。還不如就在這里做個順水人情,現在就轉送給太子妃吧?!?

    我當時滿心滿眼都是這只小白貓,一直忘記東宮里的那只八哥鳥前幾天被一只花貓咬了以后連續幾夜都在晚上學烏鴉叫的后怕心態,并且一直等我把那只貓抱回去之后才想起來。然而事實證明,八哥鳥患了典型的“白貓非貓”認知癥,貓皮顏色一換,它就不認識了。只在原地懶懶地睜開眼,瞄了一眼便沒了興趣。

    “我是聽說太子殿下已經連夜趕回都城,忽然想起一件事,”趙佑娥笑意盈盈,“昨天偶然聽祿王說太子殿下不喜歡貓,所以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太子妃一下。這是我之前的疏忽,對不住了?!?

    我倒是沒有聽說過秦斂還有這樣的習慣。于是點點頭:“多謝祿王妃提醒。我記住了?!?

    “太子妃殿下在東宮若是覺得悶了,可以隨時來找我玩?!壁w佑娥淺淺地笑,“或者傳我過去也可以的?!?

    這位祿王妃讓我想起了姐姐蘇姿。盡管她不常笑,然而禮數總是這樣周全的,永遠的溫柔嫻靜,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典范。

    我只曉得秦斂今日會回來,但不曉得他究竟什么時候才會回來。按照阿寂的說法,我需要沐浴更衣端莊賢淑地等待他踏進東宮門檻。我在她的注視之下無法動彈,只好規規矩矩地趴在桌子上等他回來。

    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很無聊,我道:“阿寂,你真的不喜歡三皇子么?”

    阿寂抬抬眼皮,清冷地回道:“公主,你真的不喜歡秦斂么?”

    我:“……”

    阿寂又道:“那天下雨的時候公主蹲在地上哭,是因為什么?”

    我:“……”

    阿寂繼續道:“奴才認為,當初從蘇國啟程前,太子殿下對您講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望公主三思?!?

    她說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以前曾千萬遍告誡自己能不同阿寂講話就不同阿寂講話,想來現在我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于是老天再次懲罰我受罪長記性。我重新趴回桌子上,有氣無力擺擺手:“阿寂,我已經思過很多遍了。問題是這又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所以怎么思都沒有用。”

    一直到晚上就寢時分,我還是沒有見到秦斂的身影。我困得稀里糊涂地去睡覺,然而第二日清晨我一睜開眼,秋天干凈明朗的光線卻沒有如前一日一般直接照到我的臉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腰被人牢牢摟住,手指觸到的地方光滑而有彈性,后腦被按住,嘴唇也被迫貼上某種溫熱事物,整個人就像是被釘住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我勉強眨一眨眼,再眨一眨眼,聽到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輕飄飄道:“今天醒得倒是挺早?!?

    我的束縛終于被稍稍松開幾分,抬起頭便看到一張熟悉面孔。依舊是美好的下頜好看的唇,依舊是挑起狹長眼角,依舊是以手支頤,依舊是似笑非笑。

    他僅著中衣,身上有好聞的味道。

    沒想到昨晚我睡得那樣沉,秦斂是什么時候到了床邊我都不知道。更沒想到的是阿寂竟也沒有叫醒我,她一向恪守規矩,也拉著我一起恪守規矩,所以按道理講這種狀況之下她本該鍥而不舍地揪著我的耳朵道“太子殿下回來了”的。

    我訕訕地把不知什么時候扒在他胸前的手悄悄拿開,哈哈笑了兩聲:“一般早。其實你不在的這些天,我每天都起得這樣早……”

    秦斂瞟一眼我的手,又瞟一眼我的臉,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笑,搭在我腰際的手微微施力,我便不得不重新貼緊在他的身上,下巴枕在手背上,手背鋪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眼底蘊著調笑,手指一寸寸描摹我的眉毛,懶懶道:“是么。可我怎么聽說你每天都是早膳午膳湊成一頓吃下去的呢?!?

    我很認真地望著他道:“你必定是聽說錯了?!?

    秦斂道:“那你這些天每天早膳吃的什么?”

    我扭過半邊臉,努力瞅著帳頂道:“還不就是平常那些……”

    他“嗯”了一聲:“那說說昨天早上,你吃的什么?”

    我視線右向上傾四十五度,做出回憶的神情,道:“燕窩南鮮粥,豆湯,香米飯,羊肉絲……”

    我好不容易把能想到的都念完,秦斂聽完后一笑,悠悠道,“那前天呢?”

    “……”我硬著頭皮繼續道,“泡茶,芙蓉花糕……”

    “大前天呢?”

    ……

    如此秦斂一直問了最近七天內所有的早膳。鑒于皇家菜譜博大精深,廚子總是在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所以我也不得不跟著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好在七天問完之后他終于不再繼續,手指順著我的眉尾滑向我的鬢發,像撫弄琴弦一樣來回游移,墨玉眼睛微微瞇起,然后握住我的肩膀,我只覺得吃力,下一刻他便傾身覆上來,遮住了我眼前大半。

    他的頭發流水一樣順著脖頸滑下來,在枕頭上與我的絞在一處。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淡定道:“好了。下面你再把剛剛告訴我的那七天早膳菜譜倒著說一遍?!?

    我:“……”

    天子御國門,君王死社稷。據說穆國國君在得知南朝兵士攻破都城之后,毅然自高高的城墻墜下,死狀極慘。然而在玩弄政治的人眼中,大概向來就應該成王敗寇,這本就是一場賭博,所以也怨不得什么。我曾經問蘇啟,如果他不是生在蘇國,而是生在其他任何一個即將被滅的小國家,身為一個即將被弒的小皇子,他該怎么辦。而蘇啟的回答是,他很懷疑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如果我是他的同胞妹妹,為什么就這么愿意想他掛掉。我為什么就不能假設他是個江北第一富商或者江湖第一高手的兒子,而一定非要假設他是那個千萬人里也難挑出一個的沒落皇族倒霉蛋。

    而我的想法是,所謂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蘇啟窮盡此生,大概都不可能再成為一個富商或者武林高手的兒子,但也許在幾年或者幾十年以后,蘇國真的會因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各種方式沒落下去,而他真的就有可能成為我說的那樣。雖然這樣的凄涼景象現在看起來根本不可能,也難以讓人想象。

    只是這樣的想法不可能說出來,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的話都默默地咽回肚子里。

    過了兩日,圣上精神好了許多,對秦斂的賞賜開始源源不斷地送入東宮。而臣子們也是紛紛盛贊秦斂的足智多謀,稱這次戰役實在是贏得果斷漂亮。

    如果我沒記錯,前些天秦斂就南邊水患提出治理方案后,老臣子們稱贊他的詞匯也不外是多謀足智,將問題解決得果斷漂亮。這實在是沒有新意。而秦斂面色一直淡淡,聽完恭維后甚至愈發低調,還寫了一篇總結此次戰役經驗教訓的奏折呈了上去,字字謙遜句句中肯,毫無炫耀之意;并且接連幾天都是呆在東宮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得到的賞賜也轉手就都送給了我。

    這實在是一個聰明儲君的聰明做法。懂得如何熨帖圣心,收服臣子心。雖然我無從知曉當今南朝圣上是如何在三皇子秦楚誕下之后八年才又同皇后生下了四皇子秦斂,但若單單從結果來看,于南朝未來看,這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十分英明的做法。

    秦斂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樣,剛剛放下穆國地圖就又揀起岐國圖志,這就代表他最近還沒有打算要再攻打岐國。而我在無聊之余總是忍不住猜測最后一點岐國的土地到底會怎么分割,究竟是一國吃獨食還是兩國見面分一半。然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會是什么結果。

    最后倒是想起了蘇啟在我臨來南朝前對我說過的一堆于秦斂有關的兵家戰事。他以往一向看扁我在軍事方面的理解能力,然而那幾天卻是填鴨般把秦斂慣用的兵家計謀連帶心理和手腕都好好地對我分析了一遍。

    蘇啟那天不辭辛勞地從天明說到天黑,我終于好歹聽懂了其中幾件事。記憶深刻的事件之一便是在南朝已經把攻打鄰國的行為養成了一種習慣的時候,與南朝毗鄰而居的五個小國人心惶惶,不久之后終于找到了合縱連橫的方法,糾集了五國幾十萬兵士與南朝對峙。而秦斂對此的對策是,將攻占的三個小國的四座城池重新歸還,小國從未受過南朝如此禮遇,受寵若驚之下毫不猶豫便撤兵,于是聯盟不歡而散,再于是南朝把鄰邊當成了一塊芙蓉玉露糕切成五小塊,最后慢慢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這法子就像是裹著砒霜的蜜糖,吃的時候甘甜清涼,咽下去后方知痛苦難當。所以說,陰險二字,于秦斂實在是般配得不能再般配。

    本來既定的壽辰因圣體欠安而不得不延遲半月。半月后我穿著秦斂自穆國帶來的絲綢做成的衣裳前去壽辰宴。這次碰巧趙佑娥與我并排而坐。她的衣裳依舊是明紅的顏色,從袖口到裙擺繡著大團大團的牡丹花,胸前好幾束瑪瑙瓔珞,儀態雍容華貴,艷麗無雙。察覺到我扭頭看她,也轉過頭來同我笑著問好。

    秦斂和秦旭已經離開坐席,趙佑娥笑著同我道:“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真是好。專門從穆國帶來的絲綢,這樣獨特的絲織紋路遍尋整個南朝也再找不到的?!?

    “而且聽說太子殿下愛屋及烏,對那只小貓也容忍了下來,讓它繼續呆在東宮?!壁w佑娥微微歪著頭,“我本來剛聽說的時候還有點兒不敢相信,今天見到太子妃,終于是徹底相信了?!?

    她說話的時候嗓音溫婉輕柔,在這樣蕭瑟的秋涼中可以讓人想起初春暖意。然而傳聞總是會與事實有出入,秦斂之所以肯留下小貓,全在于我連續兩天寸步不離的央求,而且央求到最后他也沒準許小貓進屋,只準在院落中養著。如果這便是愛屋及烏,那真的算是見鬼的愛屋及烏。

    我笑一笑,聽趙佑娥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昨日剛剛聽說三妹趙佑儀找過太子殿下,還被太子妃撞見過。她行事莽撞不懂禮數,我在這里代她賠罪了,希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心中嘆口氣,至今沒有找到趙佑娥說話的重點。假如她前面的大段鋪陳只是為了給妹妹趙佑儀開脫,那未免也太低估了我。趙佑儀甚至都沒有同我講過話。就算她真的嫁入東宮,那也只是秦斂點點頭的事情,我無法阻止也沒有想過阻止。而如果她嫁不進東宮,那就更加同我無關,哪里來的賠罪之說。

    我們的談話因秦斂回來而終止。他捏著彎耳形的酒杯坐下,伸出手指撥去我頭發上的小片落葉。不遠處樂姬奏了新的曲目,舞姬們妖嬈的身段包裹在重重紗裙下,臉上是魅惑的面紗。

    秦斂看看大皇子妃,再看看我,掌心一翻,多出一枚精雕細刻的蓮花印章。純凈細膩的白玉,上面有深淺花瓣,或層層疊疊,或含苞待放。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默默地抬起頭:“這個印章,應該不是給我的吧?”

    秦斂彎唇笑笑:“你怎么知道不是給你的?”

    我小聲道:“你送我印章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戴……這一點也不符合你實用功利的風格啊……”

    秦斂涼颼颼地瞟我一眼,道:“確實不是給你的。這是三皇子殿下要送給你那個婢女阿寂的。”

    我道:“那他為什么不直接送呢?對了,這印章底下刻的是什么?”

    秦斂將印章翻轉,只見上面一對比翼鳥,共同棲息在兩株環抱合生的樹上。

    我默默地把評價收回喉嚨里。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秦楚的夢想真好真飄渺。

    秦斂道:“三哥覺得他直接送給阿寂的話,她決計不要。所以托我轉交?!?

    我很懷疑地看著他:“三皇子被阿寂拒絕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怎么這么膽小……”

    “不是膽小。是他急于成功一回,所以患得患失?!鼻財砍蛭乙谎?,忽然唇角翹起一個弧度,“我聽說蘇國公主擅長兩種技藝,是她們自出生起就要學會的。一個是眾所周知的鳳闕舞,而另一個卻是秘密。”

    我睨他一眼,道:“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訴你?!?

    秦斂輕飄飄道:“不告訴我也沒關系。蘇啟最近要來南朝,你知不知道?”

    我猛地睜大眼:“什么時候?”

    秦斂慢條斯理地斂起眉眼,慢條斯理地撫弄袖口,慢條斯理地捏起茶盞抿茶,慢條斯理地道:“我就不告訴你?!?

    我抱住他的胳膊道:“我們交換答案好不好?”

    秦斂笑笑,看起來要多懶散有多懶散,要多可惡有多可惡。我在心中默默腹誹,道:“蘇國公主可以用自己的骨血活死人肉白骨,但每人只有一次機會。就是這樣。”

    “蘇啟下個月初十到南朝。”秦斂歪頭看我,又笑笑,“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騙人的鬼話?!?

    “啊,就是騙你的怎么樣?!蔽颐娌桓纳氐溃胺凑K啟下月初十過來也是騙人的,對不對?”

    秦斂再笑笑,悠然道:“沒錯。”

    圣上的壽辰宴與秦斂的慶功宴一起舉行,場面就變得很熱鬧。我看完秦斂手中的印章又去看秦楚,發現秦楚正在看著阿寂,而阿寂正在不遠處一如既往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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