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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夜時歡5-《此生此世,唯愛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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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看朝陽升起,望繁星滿天,趙靈修在山間與浮晴共度了半個月后,身體開始有反應(yīng)了。

    是之前留下的病根,只有好好養(yǎng)著才不會復(fù)發(fā),晉陽王府有專門的藥供給他,他離不開那里。

    于是在又一次手腳發(fā)冷、渾身顫抖,即使被浮晴緊緊摟住都無濟于事的時候,趙靈修知道夢要醒了。

    他哆嗦著抬起頭,蒼白著臉,語不成句:“浮晴,讓……讓我……回去吧。”

    火堆旁,浮晴滿臉淚痕,抱住他的手又緊了緊,搖搖頭:“不,靈修哥哥你別走,我會想到辦法治好你的,我們回菩提山吧,師父在那里留下了不少靈丹妙藥,一定能徹底醫(yī)治你的病,你相信我……”

    說著浮晴摸向腰間的瓷瓶,那是她從菩提山帶出來的各種救命的丹藥,以備不時之需,可是這一回,卻怎么也倒不出來了,瓷瓶早已空空如也,再多的藥也填不滿趙靈修日漸孱弱的身體。

    浮晴有些慌亂,淚水簌簌而下:“沒了,藥沒了……”

    她把趙靈修摟得更緊了,深吸口氣,發(fā)顫的聲音帶了絲急迫:“靈修哥哥,我們明天就動身,明天阿龍載我們離開,我們回菩提山,對,回菩提山……”

    仿佛害怕失去他一般,浮晴在他頭頂翻來覆去地念叨著,趙靈修見她這副模樣,一時都不忍開口:“浮……浮晴,你聽我說,沒用的,我的藥只有晉陽王府有……”

    他心底無比清楚,早在很久以前他便由不得自己了,一只牽線木偶即使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縱然回了菩提山又能怎么樣呢?有太多事情浮晴永遠不會明白,她是山間的精靈,天真到不食人間煙火,永不知道—

    他注定是逃不脫晉陽王府的,或者說,是逃不脫自己的宿命。

    巨蟒載著兩個人很快動身,一路披星戴月,風(fēng)餐露宿,趙靈修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差到浮晴都要割開手腕,喂他喝自己的血。

    是的,浮晴從小就是被藥材浸泡長大的,任何靈丹妙藥大概都沒有她的血滋補,可趙靈修的身體像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最后浮晴支撐不住,虛弱地一頭栽倒在了巨蟒身上。

    她醒來后,趙靈修第一次沖她發(fā)了火。

    “我說了不喝就是不喝,你何苦強行喂我?

    “你有多少血?你能喂我一輩子嗎?別天真了,我的身體只有王府才能源源不斷地滋補。

    “你以為回到菩提山就能安枕無憂嗎?你知道王府和將軍府的勢力有多大嗎?我們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情,你根本不會懂,我的命運從出生那天就已經(jīng)被注定。

    “山里的半年只是我偷來的時光,如果那時沒有離開,說不定不久你和師父就會遇到危險,你從來不曾真正見識過晉陽王府的行事風(fēng)格,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

    “師父的星盤不是已經(jīng)算到了嗎?他不是叫你別下山嗎?是我不該,當年不該向你輕許承諾,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能由著性子來,挽住什么就能是一輩子,是我錯了。

    “你快送我回去吧,別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記住你師父的話,不要下山,不要再來找我,我們注定不會有結(jié)果的。”

    這是趙靈修病情發(fā)作之后,撐著孱弱的身子,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決絕而又不留余地,是無數(shù)個日夜的輾轉(zhuǎn)深思。

    他多么清楚,浮晴在王府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是他入了魔障,又一次可恥地沒有拒絕,他總是貪戀那一點點自由與溫暖,但卻很快又會如夢初醒,知道一切該回到原點。

    遠處有獵犬的聲響傳來,大隊人馬在叢林間若隱若現(xiàn),是晉陽王府的追兵趕到了!

    “怎么……怎么會這么快追來?”浮晴回首,臉色大變。

    巨蟒一直將痕跡掩飾得很好,但她不會知道,他們走了一路,趙靈修便留了一路的記號。

    他腰帶上的檀木串珠能散發(fā)出特殊的香味,一路行來,兩百零九顆串珠被他一一撒落,王府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獵犬一聞便能循跡找來。

    舉起如今只剩下不到十顆串珠的腰帶,趙靈修一時不忍對上浮晴難以置信的目光,于是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浮晴,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能擺脫……早已注定的宿命。”

    (五)第二次伸手,你會拒絕嗎

    浮晴覺得,趙靈修和她記憶中的模樣不太一樣了,她不知道三年來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從前的靈修哥哥,是永遠不會把她推開的。

    所以當追兵越來越近,趙靈修不斷催促她離開時,浮晴眼里委屈地泛起了淚光。

    趙靈修不忍看她,也顧不上那么多了,臉色蒼白地從巨蟒身上滑下,按住胸口喘著氣地去推蛇尾。

    “阿龍,快,快帶著浮晴走,不然被抓到了就完了,我也保不住你們!”

    頗通人性的巨蟒仰頭晃了晃,不顧浮晴的淚如雨下,擺尾掃過林間,帶著小主人乘風(fēng)離去。

    “靈修哥哥!”

    撕心裂肺的呼喚響徹長空,當蟒背上的那點身影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在眼前時,趙靈修才按著胸口,雙腿一軟,無力地跌跪在地。

    身后是越發(fā)靠近的獵犬聲,晉陽王府的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他沒有勇氣掙脫,終究是親手把自己又送了回去。

    比起浮晴的天真無畏,有時候他真痛恨自己的太過清醒,或者說是……太過懦弱。

    長風(fēng)拂過衣袂發(fā)梢,一低頭,淚水墜入泥土,轉(zhuǎn)瞬即逝。

    再見了,我的龍女,只愿你回到屬于你的地方,再也不要卷進這骯臟俗世,能在山間自由自在,平安喜樂到老。

    趙靈修被帶回了晉陽王府,躺在床上休養(yǎng)了一個月,來看他的老王妃淚眼蒙朧,握住兒子的手心疼不已。

    “才多長時間,人就瘦了一大圈,還不知道大婚那日能不能挺住……”

    因上次的意外,將軍府的那位掌上明珠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昏死過去后躺在床上也是休養(yǎng)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她和趙靈修的身體都養(yǎng)好后,兩個人便會在來年開春再次舉辦婚禮,晉陽王府也將正式把準王妃迎入門。

    這是當今圣上欽賜的一樁姻緣,誰也不可能改變,趙靈修形容枯槁,唯一所求的大概只是—

    “父王能不能放過……浮晴?”

    面對整個王府里他唯一還懷有感情的生母,趙靈修語帶哀求,王妃卻拭了拭淚,黯然道:“你知道的,你父王做的決定,我從來是插不上話的,你只能祈求那位姑娘,別再犯傻,自投羅網(wǎng)了……”

    趙靈修的心一下沉了下去,靠著床頭一動不動,神情木然地望向窗外,半天沒有說話。

    他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這種痛刻入骨髓,他不希望浮晴萬劫不復(fù),這種事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但也許老天最愛瞧見些悲歡離合,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在半月后的一個深夜,趙靈修最不愿見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床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道身影纖秀依舊,熟悉的少女氣息撲面而來,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驚呼出口:“浮晴!”

    有淚水落在他手背上,少女長睫微顫,是他從未見過的楚楚可憐:“靈修哥哥,我想來想去還是放不下你,阿龍不準我來,我就和它生氣絕食,它也是拿我沒辦法的。

    “我在菩提山煉制了十余種藥,這回全都帶來了,你信我,一定會有用的。

    “師父的星算盤也有不準的時候,我沒日沒夜地重新推算,可我的星算盤大概也壞了,所以我把它扔了……

    “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靈修哥哥,你能跟我走嗎?”

    如果一個姑娘第二次向你伸手,問你跟不跟她走,你會忍心拒絕嗎?

    這像夢一般的場景就活生生發(fā)生在趙靈修眼前,他顫抖著身子坐起,望向月光中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有什么翻天覆地般涌上胸口,叫他淚水滾滾而落。

    但他連抱一抱眼前心愛的姑娘都不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狠狠地推開她,嘶啞了喉嚨:

    “你快走,府里有埋伏,就等著你和阿龍自投羅網(wǎng)呢,我說了要你別再下山,你怎么這樣傻呀?”

    (六)星盤上,顯示的只有死路一條

    趙靈修沒有騙浮晴,當巨蟒背負著他們游弋到院中時,警鈴大作,燈火通明,埋伏好的侍衛(wèi)魚貫而入,將他們團團圍住。

    趙靈修伸手去推浮晴:“快放下我,快走!”

    浮晴搖頭,伏身貼在巨蟒背上,淚水伴著輕撫,是孤注一擲般的決絕:“好阿龍,全靠你了,帶我們沖出去吧。”

    巨蟒昂頭擺尾,吐著猩紅的蛇芯,在如雨飛箭中攪起一院狂風(fēng)。

    卻是屋頂上忽然擁出大批侍衛(wèi),從四面八方手持一張巨大的網(wǎng),從天而降,成掎角之勢,將扭動的巨蟒整個罩住。

    網(wǎng)上有特制的藥粉,即使是再強悍的飛禽走獸也敵不過,巨蟒躁動不安,在網(wǎng)里拼命掙扎著,卻力不從心,身子很快癱軟下去。

    浮晴在蟒背上慌了神:“阿龍,阿龍!”

    一聲渾重的長笑由遠至近,是這場甕中捉鱉的策劃者——晉陽王趕到了。

    他錦衣華服,氣度不凡,在眾侍衛(wèi)的簇擁下,眸中精光大射:“妖女,憑你有怎樣的本事,也難逃過我晉陽王府的天羅地網(wǎng)!”

    沒有人比趙靈修更了解他父王的手段,網(wǎng)中的他手腳發(fā)冷,終是在蟒背上絕望地閉上了雙眸。

    冷風(fēng)呼嘯,不知不覺,寒冬竟然已經(jīng)悄然來臨。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早到趙靈修望向窗外時,長睫微顫,都不由得有些恍惚。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他披著斗篷,提著燈盞,在地牢里見了浮晴一面。

    晉陽王沒有立刻處死浮晴與阿龍,不是他仁慈,而是他想將他們的死發(fā)揮最大的作用—

    祭天祈福,揚聲立威,在春暖花開的那場大婚上,震懾滿朝。

    這是晉陽王府的意思,也是大將軍府的意思,龍椅上的那位天子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他不僅一手促成了兩家的聯(lián)姻,更一手催發(fā)了兩家的狼子野心。

    當聲威到達頂點時,宮墻之內(nèi)將掀起一股狂風(fēng)驟雨,白雪被鮮血染紅,皇城的天都要變了。

    但這些暗潮翻涌的謀劃并不是趙靈修最關(guān)心的,他唯一關(guān)心的只是地牢里那個本該自由奔跑在山間,卻因他而深困囚籠的少女。

    如果說多年來他早已被馴化,一顆心麻木蒼涼,深深臣服于自己的宿命,那么這一回,他想試著反抗一下,即便如蚍蜉撼樹,鋌而走險,也要為了心愛的姑娘不惜一試。

    “浮晴,你的星算盤是如何預(yù)言的?”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趙靈修帶去的那盞燈是唯一的光源,映亮了四目相對的兩張臉。

    他幽幽問起,角落里的少女卻恍若未聞,抿緊唇不發(fā)一言,直到他漆黑的雙眸望到她受不了了,她才悶悶開口:“是個死劫。”

    遇上他,沾染他,下山找他,每一次推算的星盤上,顯示的都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我不怕,我不能沒有靈修哥哥,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我多么想做靈修哥哥的妻子啊,我好不容易長大了,如果不能嫁給靈修哥哥,孤零零一個人又有什么意思……”

    搖曳的燈火下,兩條淚痕漫過浮晴的臉頰,她纖秀的身子微微顫動著,如瀑的長發(fā)包裹著肩頭,仿如暗夜中受傷的精靈,趙靈修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將她一把扯入了懷中。

    浮晴的腦袋撞上了趙靈修的胸膛,那里跳動的一顆心溫?zé)岫钋椋幌掠忠幌拢:烁∏绲囊暰€。

    喉頭滾動,趙靈修輕撫過浮晴的長發(fā),一字一句都從唇齒間溢出:“傻姑娘,別哭,聽靈修哥哥說……”

    “不管星算盤上是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我都不會讓你有事,縱然是個死局,我也一定要讓它絕處逢生!”

    (七)為自己活一次,死在心愛的姑娘身旁

    地牢一別后,趙靈修再也沒有去看過浮晴。

    他身子一天天好轉(zhuǎn),表現(xiàn)得也是一天比一天順從,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晉陽王妃只當他想開,握住兒子的手,喜極而泣,卻沒有發(fā)現(xiàn),深藏在他眼底的那抹冰冷。

    趙靈修開始經(jīng)常出入將軍府,隔著一道屏風(fēng)問候他的未婚妻,溫言軟語,常常討得那位大小姐心花怒放。

    見此情景,不管是晉陽王,還是大將軍,都滿意地點頭,漸漸放下心來。

    慢慢地,他們商討一些重大事情時,也會讓趙靈修參與,畢竟馬上就要親上加親,即便是兩只狡猾謹慎的老狐貍,面對自己的兒子與女婿時,推心置腹也不算過分。

    就這樣,冰雪消融,初春的腳步慢慢來臨。

    趙靈修手持令牌,再一次踏入了關(guān)押浮晴的地牢—

    而這一回,晉陽王與王妃俱不在府上,或者說,連同朝中百官,都一起陪著陛下去了皇家狩獵場,趙靈修以身體不適為由,中途打道回了府。

    換作從前,晉陽王一定沒這么好說話,但今時不同往日,馬車上,他也只是讓趙靈修吃了一顆藥,便放心地讓他離去。

    “修兒莫怪父王謹慎,多吃點兒藥總是保險些。”

    趙靈修面上溫順,策馬而去時,心中卻冷笑不已。

    他精明一世的父王錯了,如果一個人蓄意已久地想要反抗,那是什么藥都再也無法控制的了。

    他從前安于宿命,如今才知道,沒有自由與愛人,單單留條命有何意思?

    他的命,他不稀罕了,自古以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就是他最大的籌碼!

    地牢里,當浮晴見到趙靈修時,身子一顫,恍如隔世。

    但趙靈修卻沒那么多時間向她解釋了,只是一邊將身上的披風(fēng)脫給她,一邊在她耳邊簡明扼要道:“等下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跟著我,聽我的安排就行了。”

    說著他已經(jīng)推開地牢的門,對守衛(wèi)一亮令牌,面色淡淡道:“父王要我把人帶走,他另有安置。”

    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王府,直到巨蟒背負著二人行到城郊時,浮晴仍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像場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的夢。

    但趙靈修卻是松了口氣,一拂袖,望向長空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你放心,我在狩獵場送了一份大禮給他們,一時半會兒他們是回不來的……”

    兩只老狐貍不是想要龍椅嗎?他便助他們一臂之力,把處心積慮搜羅來的證據(jù)塞入了陛下的馬鞍中。

    當然,他這點兒小伎倆是不足以扳倒他們的,但足以給陛下敲響警鐘,讓兩只老狐貍?cè)巧下闊诡^爛額之下,無暇分身去顧及逃脫在外的浮晴,為他的救人計劃爭取一點兒寶貴的時間。

    而這些已經(jīng)足夠了,足夠保證他的姑娘安全無虞。

    “那靈修哥哥呢,你是不是跟我們一起走,不再回王府了?”

    浮晴聽得心潮起伏,拉住趙靈修的衣袖,眸光飽含期待。

    趙靈修攬她入懷,深情一嘆:“不回去了,天高海闊,我終是自由了。”

    浮晴一愣,緊接著一聲歡呼,勾住趙靈修的脖頸,欣喜得像個孩子一般。

    巨蟒也興奮地游弋著,在初春的草木清香中,奔向家的方向。

    趙靈修緊緊抱住浮晴,望向遠方,悄然濕了眼眶。

    他在兩只老狐貍那兒偽裝了那么久,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只是為了這一天。

    紅丸為毒,白丸為解,他的乖巧讓他每次都能多討要一些白丸,少吃一些紅丸,那些多出來的便被他偷偷藏起,積少成多中,終是能夠他揮霍一段無人打擾的好時光。

    帶出來的白丸能維持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還是半年?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終于能為自己活一次,縱然是死也要死在外面的一方廣闊天地,死在心愛的姑娘身旁。

    當然,在此之前,有個秘密他不能帶到黃泉之下,一定要對浮晴說了。

    (八)以山神為媒,以天地為聘,拜堂成親,正式結(jié)為夫妻

    春去夏至,晉陽王府的人果然沒有找來,皇城的那些紛紛擾擾,趙靈修大概能猜測到,但他不去想,他只知道,與世隔絕的菩提山里,他與浮晴過了四個月很快樂的日子。

    他們以山神為媒,以天地為聘,拜堂成親,正式結(jié)為夫妻。

    但快樂生活的背后,是趙靈修日漸虛弱的身體,浮晴沒有注意到,因為他每天都在笑,她只當他的身體在王府里徹底調(diào)養(yǎng)好了。

    當山中第一片秋葉落下的時候,浮晴懷孕了,趙靈修抱著她在溪邊轉(zhuǎn)圈,笑聲傳遍了整個山谷。

    他們依偎在巨蟒身上,每天黃昏的時候都會去到山頂,一同看飛鳥相還,夕陽漫天。

    趙靈修多么希望時光能慢點兒,再慢點兒,但當最后一顆藥也沒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

    他大概……看不到孩子的出生了。

    那是山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趙靈修穿戴整齊,早早便叫醒了浮晴。

    “今天不看夕陽,我們?nèi)タ慈粘觯阏f好不好?”

    浮晴睡眼蒙朧地點頭,趙靈修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將她抱上了巨蟒的背。

    一路上她在他懷里昏昏欲睡,他怕她冷,把她裹得嚴嚴實實,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溫柔地和她絮絮叨叨。

    前一夜的果子酒中,他放了不少“料”,足以保證浮晴到了山頂都暈暈乎乎,但一路上又都能聽明白他的話。

    這樣的情景最適合告別,以及……傾吐深埋心底的那個秘密。

    “有件事我是騙了你的,我不想帶到黃泉之下,也不想讓你一輩子都蒙在鼓里。”

    懷里的浮晴顫了顫,想睜開眼皮,卻又無力動彈。趙靈修將她又裹了裹,深吸口氣,繼續(xù)道:“其實我不是生病失憶了,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更不愿相信……”

    “其實真正的趙靈修……早就已經(jīng)死了。”

    “我是他的雙生弟弟,從出生起就被藏在王府,不為人所知的‘煞星’,趙靈甫。”

    是怎樣一段往事呢?趙靈修,不,趙靈甫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像場夢,一場噩夢。

    同時出生的兩兄弟,命運卻是天壤之別,只因當年算命的一句“天生煞星,克六族至親”,便讓他的生父晉陽王動了想要掐死他的念頭,如果不是他的母親——晉陽王妃極力阻止,恐怕他早已不存在于這個世間。

    當然,即便后來活了下來,卻也活得像個影子,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影子。

    他是晉陽王府最大的忌諱,連他的親生哥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小時候兩個人不小心在假山下撞上時,還將不知情的趙靈修嚇了一跳。

    那次不小心,讓他挨了父王好一頓鞭笞,在父王心中,他只有一個兒子,而他,是早該被掐死的禍害。

    這樣的命運他原本以為會是一輩子,但他沒有想到,哥哥趙靈修,在失蹤半年回來后,掀起了王府的軒然大波—

    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一個求而不得的姑娘。

    那時晉陽王府已經(jīng)有意與大將軍府聯(lián)姻,是絕不允許出現(xiàn)任何紕漏的,即使是晉陽王最疼愛的大兒子,也不會有任何轉(zhuǎn)機。

    于是趙靈修心如死灰,一病不起。

    他病得很厲害,厲害到趙靈甫都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第一次,他對這個從小眾星捧月的哥哥,生出的不是羨慕,而是同情。

    他去求母親,冒著被懲罰的危險,悄悄摸入了哥哥的房間。

    那張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昏睡在簾幔間,嘴里不停念著胡話,他湊近,只聽到了:“浮晴,浮晴……”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姑娘呢,能讓哥哥心心念念至此?

    好奇與心馳神往是從那時候就種下了,他那時天真地以為,哥哥最后總是能反抗成功的,能娶回自己心愛的姑娘,讓他也遠遠瞧上一眼。

    但他錯了,他低估了父王的鐵石心腸,也低估了哥哥的決絕。

    趙靈修在尋常的一天走了,帶著滿腔遺恨,離開了這個身不由己的世間。

    他哭了一宿,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直到那時才駭然發(fā)覺,連哥哥都反抗不了自己的宿命,他又能如何呢?

    父王找到他,第一次露出不是厭惡的神情,而是種讓他毛骨悚然的笑意,他說:“修兒,從今天起,你便是父王的修兒了。”

    他很害怕,但他想到了哥哥的結(jié)局,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于是帶著滿心悲涼與認命,他被從暗處提到明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哥哥的替身,穿上喜服,從此像只牽線木偶,注定以“趙靈修”的身份,走完自己終將受囚的一生—

    可是,大婚上,浮晴出現(xiàn)了,乘巨蟒而來,一襲杏黃衫子,哥哥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浮晴出現(xiàn)了。

    她向他伸出手,問他:“你愿意跟我走嗎?”

    (九)以他的死換她的生

    “我那時像受了蠱惑一般,情不自禁,你就像道突然出現(xiàn)的火光,讓我拼著被燒盡的危險也想要去追逐……”

    山頂上,有金燦的朝陽一點點升起,云海翻涌,趙靈甫抱著淚流滿面卻無力動彈的浮晴,癡癡看著,唇角微揚。

    “說到底,我是太貪心了吧。”

    做了晉陽王府二十年見不得光的影子,看見一點點溫暖與自由,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用另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身份,貪戀地沉浸在夢中,自欺欺人地不愿醒來。

    但夢終究只是夢,后來日漸孱弱的身體到底無情地喚醒了他,不是什么遺留下來的病根,而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晉陽王下了奇毒。

    為了控制一只聽話的木偶,總是需要用點兒手段的,而對于他這個早該被掐死、天生克六族至親的“煞星”,晉陽王是沒有任何憐惜與不忍的。

    “我一直懦弱地活著,從來沒有想過要反抗,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外面的一方天地是多么廣闊……”

    他也奢望過海闊天空的那種生活,但心底終究太清醒,如果不是父王對他一再相逼,甚至想要浮晴的命,他也許還不一定會下定決心,走上一條曾經(jīng)連想都不敢想的路。

    “從初春到深秋,有妻有家的一段美好時光,多么劃算啊,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山風(fēng)掠過長空,吹動著趙靈甫的衣袂發(fā)梢,他低頭為懷中的浮晴拂去淚痕,在她額頭上深深一吻。

    “而我最慶幸的是,你的星算盤,終究被改變了……”

    死局逢生,以他的死換她的生,從此菩提山中,他的龍女,能如他所祈愿的那般,馭蟒自由行在天地間,同他們的孩子,平安喜樂到老。

    真是……再劃算不過,再圓滿不過。

    “唯一遺憾的是,你能叫我一聲靈甫哥哥……就好了。”

    風(fēng)掠山嵐,燦爛的朝陽下,趙靈甫仰頭癡癡地望著,鮮血一點點漫過唇邊,落至浮晴淚濕的長睫上。

    千魅洲之玉面

    如果深愛的人變了模樣,變了身份,不再用曾經(jīng)深情款款的那張臉對你微笑,你還能認出來嗎?滄海桑田,今夕何夕,你能否透過外面的皮囊,觸摸到里面的靈魂以及皮囊下的那顆心?

    (一)天大地大,除了跟著他,她還能去哪里

    晨風(fēng)徐來,柳枝拂動,一夜的春雨柔柔地潤了大地,遠處山巒翠峰,裹上一層清新的濕意,白云高臥,鳥兒掠過長空,留下聲聲清嘯。

    山谷間,荀連裹著一襲黑斗篷,疾走幾步后,終是忍不住回過身:“你還要這般跟我到幾時?”

    他身后還穿著臟兮兮的紅嫁衣的錦煙,被他嚇了一跳,手一抖,不自覺地就低了頭,囁嚅道:“可……可我沒地方去了……”

    荀連的臉遮在面罩里,看不出是何神態(tài),只露出一雙不耐煩的眼睛:“你不是瑯山蝶族嗎?回你的瑯山去,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叫云嶺,那兒終年積雪,萬丈寒冰,跟著我保不齊活活凍死你!”

    風(fēng)聲颯颯,吹得嫁衣飄揚,錦煙被喝得后退一步,抬頭間紅了眼圈:“不,我不能回去,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從替小姐出嫁的那天起,他們就不想讓我活著回瑯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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