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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夜時歡1-《此生此世,唯愛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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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紅燭喜宴,煙花漫天,各懷心思中,終是迎來了萬露公主納駙馬之日。

    這一天的桑時歡一襲喜服,墨發如瀑,顯得格外俊美無雙,叫涼柔都看愣了眼,遠遠地站在人群中,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眼見著他牽過萬露公主的手,走過璀璨的煙花底下,相依的身影無比匹配,心中更加一澀,卻也不再多想,轉身沒入了夜色中。

    這萬眾矚目的大婚時刻,正是她動手的最好機會!

    碧眼雪駝如今就安置在宮里的藏寶閣,她之前早摸清了情況,此刻駕輕就熟,在黑暗中如一只輕盈的蝶,避開看守,閃身潛入了閣中。

    一層層摸去,涼柔心跳如雷,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實現,她幾乎抑制不住那份激動。

    卻不知,閣外一道煙花當空綻放,極致的璀璨后是無言的湮滅,有什么開始在黑夜中悄悄醞釀。

    那一定是涼柔此生最不愿想起的一幕,就在她潛到閣頂,伸手即將觸到那安置在最里面的碧眼雪駝時,腳步匆急——

    一群侍衛如潮水般涌上閣樓,亮光大作,她轉眼間便被團團包圍!

    簡直是做夢也沒想到的結果,撥開侍衛,那排眾而出的領頭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襲喜服,本該在新房里灌醉萬露公主,等她前去接應的桑時歡!

    而挽著他出現的萬露公主,轉著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涼柔,也依舊笑得俏麗天真。

    “果然抓個正著,不愧是我梁國的好駙馬,如此大義滅親,為我梁國立上一功,我定要稟明父皇,大加嘉賞!”

    兵刃包圍中,涼柔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桑時歡,桑時歡動了動嘴皮,仿佛有千言萬語,最后說出來的卻是一句:

    “大膽女賊,竟敢竊取皇宮寶物,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一刻,涼柔耳邊似乎又聽到了一束煙花當空綻放,卻只帶來一片凜冽的寂寂湮滅,就像……心死的聲音。

    直到渾渾噩噩地被打進死牢,萬露公主以勝利者的姿勢來看她時,涼柔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那是連桑時歡原本都沒有料到的。

    那一夜,桑時歡在新房里,用加了“料”的酒灌醉了萬露公主,本要悄悄脫身離去時,衣角卻被一只手抓住,他一回頭,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原本“醉醺醺”的萬露公主竟然坐了起來,眼神不僅清明了,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嘲諷:

    “駙馬以為……萬露當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嗎?”

    那一瞬,桑時歡腦袋一聲嗡,瞬間煞白了一張臉。

    這算無遺漏的一場局,沒想到到頭來,居然全落進了萬露公主早就布好的通天網里。

    自幼在深宮長大的萬露公主,外表雖然天真爛漫,內心卻并非全無城府,早在三年前,她派出去的人怎么也查不到“柴云初”的來歷時,她就覺得奇怪了,后來桑時歡進宮留在她身邊,一直向她旁敲側擊碧眼雪駝的事情,她就更加起了疑,不動神色地按著這個方向查下去,還暗中命人監視涼柔的一舉一動,這一查不要緊,查出來的結果簡直驚天動地,讓她徹底震住了。

    “柴木頭,你瞞得我好苦,你居然是桑氏遺孤,這說出去可知牽連多大……”

    新房里,桑時歡直聽得額上冷汗不停地流,攤牌后的萬露公主卻眨了眨眼,忽然沖他笑了:“可誰叫我喜歡你呢,柴木頭,我現在便給你兩條路選……”

    是怎樣的兩條路呢?牢房里的涼柔幾乎一聽就明白過來,果然,萬露公主得意地輕啟紅唇,緩緩道出:兩條路都是死,區別只是死兩個,還是死一個。

    “聰明人當然都會選第二條路,你也莫怪駙馬,多年相伴說棄就能棄,可見你在他心中并無什么地位,也莫再自作多情了,以為自己真是那‘女比干’,無端端地惹人笑話,告訴你,這世上能坐擁那‘男妲己’的,只有我這‘梁紂王’……”

    當時的戲說被拿來無情諷刺,涼柔聽得卻只想發笑,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卻順著臉頰淌下,冰冷冷的一片。

    這就是全部的事實了,一絲一毫都未錯,她實在不該奢望些什么的……

    水霧彌漫中畫面閃爍,眼前仿佛浮現出很多年前,小小的桑時歡第一次為她做長壽面的場景。

    “鬼燭師父說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為你做了這碗長壽面,祈盼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那時的少年垂下長睫,俊秀的面龐透著難言的哀傷:“所以,我們誰也別死,誰也別睡進那冷冰冰的墳里,好不好?”

    仿佛還是昨天,只是昨天,早已面目全非,唯一不變的是結果像當年一樣,長壽面永遠沒能換來長長久久,所幸停在泛黃的舊時光里,依舊是站在迦衣谷的那個小小少年,他跟在她身后,拉著她的衣角輕輕搖晃,對她說:“以后每一年,我都做長壽面給你吃,好不好?”

    萬露公主尖銳的笑聲中,牢房外一襲身影一閃而過,卻是緩緩靠著墻,無力滑落,只將腦袋深深埋了下去,悄無聲息地淚流不止。

    “阿柔,阿柔,對不起……”

    喉頭滾動,吞沒在懷中的聲聲嘶啞,坍塌的宛若不是某種信仰,而是一整個世界。

    (八)

    桑時歡踏入死牢,為涼柔送了最后一頓飯。

    三菜一湯,香味撲鼻,全是他親手所做,但無一例外都下了劇毒。

    潮濕昏暗的牢房里,桑時歡拂袖而坐,笑意淡淡,他說:

    “阿柔,五馬分尸改成了現在的死法,我為你求來這最后的體面,到了黃泉路上,你可莫怪我不念舊情。”

    涼柔一襲囚服,靠在角落里,許久,才緩緩抬起頭。

    “桑時歡,以前我只覺得你是個草包,很多事情你有心無力,但現在我才發現,你根本……就沒有心。”

    外頭夜風呼嘯,漫天星野下,踏出牢房的那一刻,桑時歡深呼了口氣,一顆心仿佛松了大半,只是耳邊仍不停回蕩著涼柔那染滿凄色的一句:

    “家國破碎,一寸山河一寸血,桑時歡,如果還有下輩子,我再也不想遇見你。”

    真好,他輕喃著,遙望夜空,下輩子如果她不會遇見他,也許就能過得安穩一些吧,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只是為什么心口仍會隱隱作痛,她約摸是說錯了,他明明……是有心的呀。

    “阿柔,如果不想遇見桑時歡,那么便遇見柴云初,好不好?”他癡癡呢喃著,伸出手,卻只抓到穿袖而過的颯颯冷風,如一個激靈,他陡然驚醒,四顧周遭,一拂袖,忽然哈哈大笑:

    “不不不,還是誰也別遇見了,下輩子,下輩子我只盼你海闊天空,再不為任何人所負。”

    眸中溢出滿滿的悲愴與訣別,那是涼柔再也看不見的畫面,他昂首擴胸,大步流星,第一次以不再懦弱的形象,勇敢向前,走向自己一早就注定的宿命。

    以柴云初的生,走向桑時歡的死。

    唯一遺憾的是,最終都沒能聽她親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的真正名字——

    云初,柴云初。

    柴云初曾以為,這輩子,他都將以桑時歡的身份活下去。

    相枕而眠,相依為命那么多年,他始終不忍心告訴涼柔,其實碧眼雪駝是再也無法被任何人喚醒了,因為早在很多年前的那場滔天宮破中,桑氏皇族就已全部被滅,未留一絲遺脈。

    他,不是真正的桑時歡,他只是陰錯陽差下僥幸活下來的柴云初,御廚里打雜的小孤兒,柴云初。

    那一年的記憶永遠無法從夢魘中褪去,他被管事公公叫到寢殿,與太子比量了下身形,又前后被仔仔細細打量了幾圈,直到嚇得瑟瑟發抖時,才聽到公公一聲撫掌道:“好,就是你了!”

    就是他了,宮破之際,他這個御廚里打雜的小孤兒被選中,套上太子的衣服,成了太子的“替死鬼”。

    “也莫怪我們狠心,這是你的命,能為皇家而死,你當感到榮幸……”

    說來嘲諷,他至今還記得說這話的管事公公長什么模樣,卻不記得那年與他同歲,身量相似,不停在哭泣的真正太子長得什么模樣了。

    他抱頭縮在角落里,有那么一刻,當寢殿的大門被踹開,外面的血腥氣撲鼻涌來,他驀然抬首,臉色煞白,還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么多把鋒利的刀,每一把上面都還滴著鮮血,指著他興奮大叫:“看,太子在那!”

    他沒命地狂逃,害怕得渾身劇顫,滿臉是淚:“不,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就在一把長刀兜頭砍下,他尖叫地閉上眼,以為自己就要命喪當場時,鮮血四濺——卻不是他的血。

    耳邊傳來一個老人急切而激動的聲音:“太子,太子總算找到您了,迦衣谷來遲了,還望太子恕罪!”

    簡直是天意弄人,他被鬼燭老人抱出去的時候,一回頭,恰好看見亂尸堆里一件熟悉的衣裳,赫然正是與他換裝,本該被護送出去,卻不知怎么同管事公公死在了一起的真太子,桑時歡!

    他瞳孔驟縮,驀地堵住嘴,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多么不可思議,兜兜轉轉中,他這個“假太子”被迦衣谷全體浴血奮戰救了出去,而真正的太子卻死在了硝煙戰火中,始終沒逃過一劫。

    后來多少次從夢魘里驚醒,他坐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前都還是真太子躺在亂尸堆里滿是血污的模樣。

    守在屋里的涼柔驚醒,忙過來為他遞水順氣,將他摟在懷里,不住安撫著他:“沒事了少主,沒事了,涼柔在這里陪著你呢……”

    他卻鼻尖酸澀地更加想流淚,他根本,根本……不是真的少主啊!

    他不敢說出真相,也一直不知道該怎么說出真相,那么多人為了救他而死,后來乃至整個迦衣谷都被血洗,他面對涼柔灼熱期盼的目光,更加說不出真相!

    血與淚都無法沖刷的信仰,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定,那種刻骨銘心,至死方休的追尋,他承受不起,更辜負不得。

    于是那些本要坦白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他只能在颯颯風聲中偏過頭,咽下了洶涌漫上的酸楚:“好,一切……都聽你的。”

    可謊言越鋪越大,他們來到梁國蟄伏,她教他從文習武,她對他灌輸“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切的一切都到了無法收場的地步——

    可他畢竟不是真太子桑時歡,即使怎樣強迫自己,他骨子里也依舊是那想做廚子,也只能做廚子的柴云初。

    他多少次想向涼柔坦白,甚至每年國祭時都試探性地說出:“要不,就不許愿復國了?其實當個廚子挺好的……”

    可每次見到涼柔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他那些話又通通說不出了,他怎么忍心毀掉她的信仰,毀掉她?

    而他私心里亦是貪戀的,他自小是個孤兒,是涼柔給了他家的溫暖,與他相枕而眠,相依為命,他……舍不得失去這一切。

    直到他去酒樓里幫廚被發現,涼柔在樹下痛心疾首,他與她四目相對,終于忍不住想要和盤托出:

    “是是是,我沒用心,也不想用心,那些武功我就是練不出,那些文章我就是寫不好,我從頭到腳就是個草包,我這輩子只會做菜,也只想做菜……”

    “我壓抑了太多年,忍了太久,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最想當的是廚子柴云初,而不是皇子桑時歡,你知不知道?!”

    “阿柔,我一定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其實……”

    其實……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他震在院中,因為樹下的涼柔已經默默轉過身,褪去衣裳,對他袒露出了傷痕累累的后背。

    “我答應你……從今天起,再也不做柴云初,只做桑時歡。”

    他輸了,為她披上衣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嘶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宿命感。

    于是聽她的話辭了差事,聽她的話搬了家,甚至聽她的話,在三年后的滿心忐忑里進了宮。

    他是想好了退路的,按照原定的計劃,他們將盜了嫁妝出宮,他的血滴上去當然是沒有用的,但他可以推脫到別的地方,到時親眼見證了召喚不出碧眼雪駝的涼柔,興許會放下執念,跟他一起過上平平靜靜的生活。

    可這一切美好的憧憬,終究是他想得天真了,他果然是個沒用的草包,才會中了陷阱,害得她被打入死牢。

    但他沒有騙她,她心中有血仇有皇命有家國,而他心中最重要的……卻是她。

    所以在萬露公主給他選的兩條路里,他選了第二條。

    兩條路都是死,區別只是死兩個,還是死一個——

    他選了第二條,因為死的那一個,不會是她。

    (九)

    后來的涼柔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但再也沒有人給她做過長壽面了,她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眷戀的,不是長壽面撲鼻而來的香氣,而是那個為她做長壽面的人。

    可她只能在夢里觸摸到他了,夢里的他依舊是嬉皮賴臉的模樣,恬不知恥地搖著扇子她:“怎么樣,阿柔,這一回,我英不英勇?”

    “英勇你個頭!”她罵道,卻伸手去摸,什么都沒摸到,只在黑暗中驚醒,喘著氣坐起,在夜風拍打著窗欞間,摸到滿手的淚。

    懷里是他最后放在她身上的碧眼雪駝,以及一封長長的訣別信,他終是向她坦白了,卻只敢在紙上沖她“炫耀”。

    他一生懦弱怕事,臨到了頭總算勇敢了一回,只可惜,當他綁著炸藥和梁帝同歸于盡時,他的姑娘已經被鏢局的人偷運出宮,看不見他的英勇了。

    “膽小鬼,英勇個屁,有本事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無邊黑暗中,涼柔低低笑罵著,卻是笑著笑著,伸手緩緩按住了胸口的碧眼雪駝,她怔了許久,忽然一把掏出那至尊無上的寶物,狠狠摔在了地上。

    撲通一聲巨響里,她癲狂大笑,終是捂住臉,淚如雨下。

    這漫漫涼夜,云遮月影,余生再也無人與她共時歡。

    序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慕罹

    認識吾玉,已經許多年頭。今日收到她的呼喚,叫我為她的新書寫個序,原本拖延癌患者的我,難得不想拖延,立刻端端正正執行起來。

    打開文檔,坐在電腦前,手指擺在鍵盤上。恍然覺得年頭走得有些快,初識時我們都還是學生,課余一起碼字,偶爾插科打諢,如今我工作都已四年余。

    時光無情。可是她在我心里,一直是當初那個躲在老教室寫稿被蚊子咬了一身包,卻不愿理會,沉迷在自己筆下的世界,恣意瀟灑,仗劍江湖的小姑娘。

    初看她的文,是在許久之前,已經想不起看得是哪篇故事,但是那種驚艷的印象,時隔許久,每每還能回味。人物含情,文字動人,故事曲折,行文更是出人意表,甚至刻畫人物性格中的為家為國胸懷天下等類的大氣——我覺得極難寫的點,也能寫得渾然天成熱血滿滿,無不讓人信服。

    她筆下,總把男女之情寫得無比動人,卻又從不拘泥兒女情,性格各異的兄弟往來、傾盡心計的權謀攻心等等,也都寫得好看。腦洞更是時常開得很大,之前看她寫出的一篇關于造外星飛船的古文,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這本書里,類似的驚喜也不會少。

    比如螳螂精和黃雀精沒互相繞到背后,反而結成異姓兄弟;比如帥氣的小哥被借走了俊臉,只得頂著一個蛤蟆頭苦尋債主;比如東方版的阿拉丁神燈……都在這本書里等著你。

    其實看過吾玉照片的人,大都覺得是個俊秀好看的姑娘,模樣雅致且文靜。可她筆下的故事,波瀾無極,從不止這派靜好,遠超出人們對她的想象。以文觀人,倒會覺得她更像是一個心懷家國的女俠客,肝膽照人,游歷名川,會舞劍生風,也會舉壇飲酒,特別瀟灑又有氣度的那種。

    說到這份俠性,我倒是又想起她的淡薄。倒不是說她對寫作的態度淡薄,相反,她確是將這些事奉為理想在做。淡薄是說她對寫作報酬的心態,大家都是紅塵人,活在俗世中,難免為了人間煙火計較個人利益。她大概是我身邊,唯一一個只愿以筆寫心,不圖外物到這個程度的,格外難得。

    太多人寫作,難免受市場左右,可她是那個哪怕不便刊發只要讀者看著開心自己寫得夠爽,就愿意一直寫寫寫的人,能不能換取稿費好像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曾伴她經歷過一些不順意,但是她如此的心性,總是將她引向光明坦途。想來是天公垂青。所有不如意不過一場經歷,早就不值一提。希望我的姑娘可以走得更好更好,才不辜負她的心與汗。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這是她許久未改的個性簽名,也是我覺得安置在她身上格外合適的一句。看著不聲不響的八個字,其實是出自《風云》中的心法口訣,是不是覺得她愈發俠氣了?

    很榮幸可以在她的新書里留下這樣一篇文字。吾玉就是這樣一個從文品到人品都令我想要推薦給你的姑娘。希望有緣看到這本書的你,也會同我一樣喜歡她。

    2017.8.10夜

    寫于申城的雨聲里

    千魅洲之公輸

    紅袖館在立秋那天來了兩個奇怪的客人,一個年輕的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衣著古怪地現身一樓大堂。

    那男人安靜地坐著,身邊的小女孩卻不安分地東張西望,透著十足的古靈精怪。

    風韻猶存的老鴇堆著滿臉的笑上前招呼,那個男人卻只溫和地吐出一句:“我們找花魁‘夜傾城’。”

    滿館好奇打量的姑娘們紛紛搖頭,美人扇下的美人臉笑得曖昧惋惜。

    “皮相倒生得極好,可惜是個盲人。”

    紅袖雙魁

    (一)

    影兒對師父身上掛著的那個青竹筒眼饞了很久,那里面裝著世上最好喝的酒。她央著師父給她喝一口,卻總是被拒絕。

    公輸闕笑得溫和:“一口也不可以,我怕你一醉不醒。”

    這酒喚作“拈花”,摻滿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公輸闕隨身帶著,不知什么時候就喝上一口,竹筒里的酒卻從不見少。

    每做完一筆生意,除了定好的酬金外,他總會有意外的收獲。

    各種各樣的眼淚,歡喜的,悲傷的,遺憾的,追憶的……滴入竹筒里,散發出濃烈的酒香。世間的悲歡離合,眾生萬象,便匯作了那一壺醇酒,在竹筒里搖曳著醉人的芬芳。

    公輸闕收取的酬金并不固定,最多收過萬兩黃金,最少也只取過一枚銅板。

    付萬兩黃金的是金云城城主的兒子,他的未婚妻在成親前一天離奇死亡,他悲慟欲絕,想要再見她一面。

    公輸闕拿出招念鈴讓他搖了搖,鈴聲大響。公輸闕沉吟不語,在場中人的記憶力藏著事情真相,雖然他找人掩蓋過,但還是留下了痕跡,看來她的死另有隱情。

    果然,當影兒唱出“伶仃謠”時,“往生香”的繚繞煙霧中,金云城主如遭雷擊,萎靡倒地。他腦海中的記憶浮現,編織成一幅畫面成現在眾人眼前。

    那女子竟是被愛人的父親,金云城德高望重的城主醉酒后調戲不成,憤而殺死的!

    混亂復雜的畫面,影兒看得一知半解,公輸闕卻捂住了她的眼睛:“小孩子看這些做什么?”一拂袖讓她昏睡在了懷中。

    影兒醒來時,只知道那個謙遜有禮的少城主在房中自盡了,老城主抱著兒子的尸體,悔恨不已。

    離開的時候,影兒在前方提著燈,好奇地問道:“師父,為什么那個哥哥要自盡呢?是像書里說的要和那個姐姐殉情嗎?”

    話剛落音,頭上便被狠敲了一下:“小孩子家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

    付一文錢的是個年輕乞婦,她痛哭流涕地跑到公輸闕面前,求他讓她能再看一眼她早逝的孩子。公輸闕嘆了口氣,自她前面的破碗里取了一文錢。

    影兒至今也忘不了他們母子相會的情景,母親的記憶里,那個面黃肌瘦的男童奄奄一息,卻還在眼淚汪汪地叫“娘親”。

    那個年輕乞婦哭得撕心裂肺:“兒啊,是娘親對不起你,你好生去吧,投個好人家,下輩子不要再挨餓受凍了……”

    她本是富貴人家的千金,不顧家里反對招進了一個夫婿。她本以為那是她一生的良人,卻沒想到那俊秀書生是人面獸心,逼死她爹娘,奪她家產,將她趕出家門,那時她已懷了他的孩子啊……

    走的時候影兒眼睛紅紅的,提著燈更咽道:“師父你真小氣,人家都那么可憐了,你還收她錢。”

    話還沒說完,頭上又挨了一下:“小孩子知道什么?”

    影兒捂著頭大怒:“師父你不要老是敲我,會長不高的。”

    公輸闕漫不經心地走在后面:“長不高明明是因為你自己挑食,還敢怪師父。”

    影兒一時氣結,提著“結憶燈”遠遠地將公輸闕甩在后面。

    身后的那襲墨衣依舊笑得溫和,無波的眼眸卻似乎黯了黯。

    他們的生意也有沒做成的時候。

    南疆大山里的一個苗女,想再看一眼她的丈夫。

    三年前他與她在大山里定情,離開時他說會回來娶她。她苦苦等了三年,卻等來了他因病逝世的消息。肝腸寸斷的她,在抹去眼淚后毅然做了一個決定,還是要嫁給他!

    她以南疆盛重的禮數,完成了一個人的婚禮,從此以“未亡人”自居。

    但她卻沒有搖響招念鈴,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公輸闕安慰她:“你的夫君只怕早已去投胎了。”

    那個眉眼堅毅的苗女,淚流滿面,卻又含著欣慰的笑容。

    她在如水的月光下向他們揮手道別,月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影兒忽然有些傷感,她可能要在大山里,一個人一輩子守著一輪月。

    公輸闕卻在心中幽幽一嘆。

    招念鈴之所以搖不響,并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去投胎了,而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記憶神秘莫測,公輸闕至今不能洞悉玄機,只知道,只有在人死去之后,有關于他的記憶才能在他人腦海中被提取出。人死燈滅,所作所為蓋棺論定,再無更改干擾的可能,唯有如此,他人記憶里,他留下的那些痕跡才無法被更改,才能被順利提取出來。如果他還活著,一切尚有轉機,能提取記憶的招念鈴無力更改未來,自然招不出他的念。

    負心的男人用謊言囚住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偏偏這謊言還是不能被戳破的。謊言背后的殘忍,于性情剛烈的苗女而言,不如不說。守著誓言獨聽月吟,已是她最美麗的結局。

    公輸闕淡淡一笑,腰間的竹筒里,又多了一滴癡情不悔的淚。

    (二)

    影兒怕冷,往往還沒到冬天就穿上了一身白襖,像只小白鹿,公輸闕特意在溫暖的紫竹林里建了一處庭院。

    庭院的名字很有趣,叫“有間庭”。

    話說有一日,影兒突然心血來潮地搬來了幾大本厚厚的書,興致勃勃地說要為庭院取個名字。

    公輸闕躺在搖椅上,哈欠連天,聽影兒報著從書里東拼西湊出來的,各種各樣奇怪的名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打了個盹醒來時,就聽到影兒興高采烈的聲音鄭重道:“現在,經過重重篩選,終于只剩下了五個名字,師父你聽,‘竹雅軒’‘招念居’……”

    公輸闕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何必那么麻煩?不就是竹林深處有間庭嘛,便叫‘有間庭’好了。”

    “有間庭,有間庭……”影兒歪著腦袋還在念叨著,公輸闕已經翻了個身,嘟囔著:“我亦有庭深竹里,也思歸去聽秋聲。”便又沉沉睡去了。

    “有間庭”里有個淺淺的池塘,一個月前,影兒便是在塘邊被一只五彩斑斕的山貓抓傷了。

    公輸闕聞聲出來時,就見影兒站在庭中,笑嘻嘻地嚷著:

    “好囂張的貓兒,一點兒也不講道理,不過是上前摸了你一下……哎,你去哪兒呀……”

    一道黑影迅速穿梭消失在林間,公輸闕耳朵靈動,鼻尖細嗅,發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嘆。

    他拉過兀自叫嚷的影兒,一邊上藥一邊道:“人家好端端地在那里休息,你偏要上去招惹,活該被抓。”

    影兒疼得齜牙咧嘴:“師父你輕點兒,太不愛護幼小了……”

    見她還要喋喋不休地抱怨下去,頭上又是一敲,“好了,快去收拾一下吧,我們又有生意要做了。正好看看你最近吃得這么多,有沒有胖得像只肥貓。”

    公輸闕的眼睛平日里與一般盲人無二,在招念過程中卻能恢復清明,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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