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追蹤-《詭案罪(全集)》
第(2/3)頁
棺蓋一揭,忽然間一陣陰風掃過,宛若有無數鬼怪從棺材中跑出來,天地間那種攝人心魄的恐怖氣息又濃了幾分。
借著剛才風吹雜草的沙沙聲的掩護,吳過和小午又快速地向左邊移動數丈,悄然登上了距墳場更近的一處灌木掩映著的高地。伏在高地上,正好可以看見敞開的棺槨里的森森白骨。
雷驚雨忙完這一切,饒是習武之人,也不禁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扭頭對通靈道長道:“道長,請你施法吧。”
通靈道長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回身從驢背上拿出一根桃木樹枝,有雞蛋粗細,一尺來長,左手手掌伸直作刀狀,連削數下,那掌沿竟如刀鋒一般,只見木屑紛飛中,那根桃木樹枝已經變成一枚一頭粗一頭尖的木釘了。
吳過見通靈道長在不動聲色中露了這一手上乘武功,不禁心下駭然。
通靈道長走近棺材,口中念念有詞,忽地右手一指,將桃木釘插入白如雪尸骸胸口,左手衣袖一揮,桃木釘便直釘下去,深入尺許,只有少許木柄留在外頭。
通靈道長雙手向天一指,手中忽地多了一道靈符。他將靈符粘在桃木柄長,嘴里叫一聲“咄”,那符箓竟無火自燃,燒化之后,灰燼落在白骨上。
通靈道長做完這些,輕輕搖一搖頭,嘆了口氣,背轉身來,并不說話。
雷驚雨見大功告成,不由得大喜,圍著白如雪的棺墓走了一圈,心下甚為得意,哈哈大笑道:“白如雪呀白如雪,你臨死之前說即便死了也要變成吸血鬼來向我索命,想不到你這死鬼的話居然真的應驗了。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現在通靈道長親自出馬,用桃木釘釘住你的尸首,用靈符鎮住你的靈魂,看你魂飛魄散之后還怎么變鬼害人。”
說到最后幾句,他已是咬牙切齒,話語之中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恚恨與惡毒之意。說完又向白如雪的尸骨吐了幾團口水,這才合上棺蓋,用手掌將撬起的鐵釘一枚一枚敲落。
吳過見他舉手之間露了這手硬功,臉色微變,心中忖道:這份功力,倒也罕見。
雷驚雨蓋好棺木,拍拍手上的泥塵,轉過身來,卻驀地怔住了。只見四野蒼茫,黑暗中早已不見了通靈道長的身影。就連一直睜大眼睛注視著場中變化的吳過也不知通靈道長是什么時候騎驢離去的,心下既是吃驚又是佩服。
雷驚雨見自己落了單,急忙將泥土填上,埋住棺木,修好了墳,拖著鐵鍬便走。
吳過和小午遠遠地跟著,直到看見他進了城,估計是要回仁義山莊去了,這才止住跟蹤的腳步。
子夜時分,吳過和小午回到了城里。當時正逢太平盛世,雖然已是半夜,街上仍然有些店鋪燈火通明,日夜營業。兩人在“一滴香”酒肆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幾樣小菜一壺溫酒,細酌慢飲起來。
酒過三巡,小午忽然忍不住道:“大人,今晚的事可真有些蹊蹺。”
吳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小午,你心里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小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還是大人厲害,什么事也瞞不過您。我想白如雪是雷驚雨的大嫂,就算他不喜歡她,也用不著在她死后來挖墳開棺。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呢?”
吳過看著他問:“那你說是為什么呢?”
小午狠狠地往喉嚨里灌了一杯酒道:“只有一個可能,雷驚雨就是那個冒充穩婆進入仁義山莊殺害雷驚云夫婦的兇手。白如雪臨死之前一定認出了他,并且對他說了‘我死之后,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之類的咒語。所以當今天上午屬下一推斷出仁義山莊一系列命案的兇手是吸血鬼之后,雷驚雨便立即想到了白如雪臨死前的話,也便立即斷定極有可能是白如雪亡靈不散,真的變成吸血鬼上門索命報仇來了。想到這一層,他反而不怕了,因為他知道再厲害的妖魔鬼怪,也絕非通靈道長的對手,只要請到通靈道長下山鎮住白如雪的亡魂,便可太平無事了。所以他上午就現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吳過道:“你說雷驚雨弒兄殺嫂,那他的動機是什么?”
小午脫口道:“那還用說,青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自然是為了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雷老爺子臨終前將自己身后的遺產分為兩份,誰知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得到兩份遺產,所以他先要了仁義門掌門之位,得了父親的絕世刀譜,有了勢力,學好了刀譜上的武功之后,便來殺兄弒嫂,奪取財產。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吳過點點頭道:“說得有道理,但是有兩個疑點。其一,通靈道長乃前輩高人,閉關多年,雷驚雨怎能請得動他?而且道長道行高深,德名遠揚,又怎是助桀為虐為非作歹之人?”
小午怔了半晌,搖頭道:“我不知道。”
吳過道:“其二,如果雷驚雨真的親手殺死兄嫂二人,那么按常理推測,雷驚云白如雪夫婦二人都極有可能化作厲鬼回來報仇,而且相比之下,雷驚云慘死于親兄弟手下,冤氣更重,怨氣更濃,較之白如雪,更有可能亡靈不死,回來索命。為什么雷驚雨只打開了大嫂白如雪的棺木,而未對雷驚云的遺駭動手腳呢?難道他就不怕兄長變作吸血鬼來找他報仇嗎?”
小午一拍大腿道:“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這點呢。照理說他也應該用桃樹木釘釘住他大哥才對呀。他為什么卻連看也沒看他大哥的墳墓一眼,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一樣呢?”
吳過仰頭干了一杯酒道:“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雷驚云根本就沒死,所以根本用不著怕他變鬼害人。”
小午睜大眼睛道:“雷驚云沒死?難道在仁義山莊發現的那具無頭尸不是他?”
吳過道:“那人雖然穿了雷驚云的衣衫,身材體格各方面也都跟雷驚雨差不多,但卻極有可能是一具假尸。雷驚雨把他的頭割了,就是要讓咱們誤認為是雷驚云的尸體。”
小午問道:“難道真正的雷驚云還活著?”
吳過道:“他應該還活著,不過卻不知道被雷驚雨囚禁在哪里了。我猜想仁義山莊地下埋藏寶藏的地方一定機關重重,陷阱遍布,沒有圖紙指引,誰也進不去,誰也得不到寶藏。雷驚雨要從兄長身上得到藏寶圖,所以不能殺他,只能將他囚禁起來,逼他交出藏寶圖。雷驚云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藏寶圖,便失去了利用價值,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至今不肯將圖紙交出,否則雷驚雨早就得到那批寶藏搬出仁義山莊這座兇宅了。”
小午還有一點不明白,問道:“雷驚云既然未死,雷驚雨為什么要弄來一具無頭尸造成他已被殺身亡的假象呢?”
吳過道:“如果官府知道仁義山莊的主人還活著,會輕易將仁義山莊交給雷驚雨夫婦接管嗎?雷驚雨若不能接管仁義山莊,一旦藏寶圖到手,他又怎么方便挖出山莊地下的寶藏呢?”
小午前后想一想,覺得十分有理,忽地拍案而起,道:“大人,咱們這就去拘捕雷驚雨,看他還有什么話說。”
吳過搖搖頭,面色凝重,道:“倒也不必急在一時。此事滋事體大,還是待明天一早向知府大人稟報過之后再行定奪。再說雷驚雨身為仁義門掌門人,仁義雙刀縱橫江湖極是厲害,武功只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咱們怎么對付他,還得計劃周詳才行。”
小午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下來道:“那倒也是。來,喝酒,喝酒。”
4
第二天早上,天氣涼爽。
吳過剛剛起床,大門便被人拍得砰砰作響。他眉頭微皺,開門一看,卻是小午。
小午滿頭大汗地闖進門來,氣喘吁吁地道:“大人,雷、雷驚雨他、他……。”
吳過瞧見他臉上神色,已知有事發生,不由得驀然一驚,連手中洗臉的帕子也掉了,急道:“他、他死了?是自殺還是被吸血鬼所害?”
小午連連搖頭,喘了口氣道:“不是。他、他今天一早,便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投案自首來了。”
“哦,有這等事?”
吳過怔了一下,大感意外,皺眉想了一想,彎腰拾起手帕擦了把臉,披上長袍跨出門道,“走,咱們去看看。”
兩人快步趕到知府衙門,只見堂上已經圍了不少衙役捕快,雷驚雨雙手雙腳都已被牢牢捆住,倒在冰涼的地面上直喘粗氣。
吳過臉色一沉,快步走近,扶起雷驚雨,呵斥衙役道:“豈有此理,你們怎能對雷掌門如此無禮。”
衙役們閃到一邊,委屈地道:“大人,是雷掌門自己要咱們捆的。”
雷驚雨看見吳過,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去,道:“吳大人,不關諸位差爺的事,是雷某自己要求他們綁的。我雷驚雨為了得到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不惜弒兄殺嫂,連剛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真是狗彘不如,天理不容。今日雷某幡然悔悟,特來自首,不求輕饒,但求一死,以贖罪孽。請大人發落。”
吳過皺了皺眉頭,往他臉上瞧去,跪在他面前的,哪里是平日那個倨傲陰鷙不可一世的雷大掌門人,但見他雙目無光,顴骨凸出,面無血色,恍若病夫,不由得大吃一驚,不過一日之間,他竟消瘦、憔悴、蒼老得如此模樣。昨天晚上,仁義山莊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一面在心中盤算著,一面裝出大感驚訝的神情,道:“哦,雷驚云夫婦是你所殺?”
雷驚雨毫不隱瞞,點點頭道:“正是。我雖然當上了仁義門掌門人,卻仍不知足,還想將仁義山莊的地下寶藏據為己有,但憚于我大哥武功高強,大嫂精明過人,一直不敢貿然動手。直到一年之前,我大嫂分娩之夜,我才終于找到殺兄奪寶的機會。大嫂臨產,我大哥和仁義山莊上下一定會亂成一團,全無戒備,此時動手,定能成功。我首先吊頸勒死我大哥要請來接生的那位穩婆,然后易容成她進入仁義山莊。我支走所有的丫環,在大嫂房中裝模作樣地忙了一陣,然后出來說是難產,叫大哥進房幫忙。大哥一聽大嫂難產,十分危險,早已六神無主亂了陣腳,哪里還顧得上防范我這個冒牌穩婆。我趁他不備,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大嫂驚覺有變,抱著剛剛產下的孩子跳窗逃走。我在城東十里茅草山追上了她,連砍數刀,將其砍死,見那嬰兒兀自哇哇大哭,一怒之下,就將他在石頭上摔死了。再后來,我就以死者唯一至親之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接管了仁義山莊。”
吳過雙目如電,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忽然道:“你為什么要來自首?你自己不說出來,這些事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雷驚雨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是的,這件案子做得干凈利落,官府查了這么久都沒有線索,我不說絕對沒有別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別人不會來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卻不會放過我,死者的亡靈更加不會放過我。自從仁義山莊鬧鬼之后,我更是提心吊膽惶惶不安,我知道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靈變的,他們是向我索命報仇來了。昨晚我請了道士到兄嫂墳前施了鎮邪大法,回家之后,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內子發現了。在內子的追問之下,我向她說出了自己窺覷寶藏弒兄殺嫂的實情。內子聽了,當時就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為她姐姐白如雪報仇,最終卻還是不忍下手,只是苦苦勸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經過一夜輾轉思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脫。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認罪來了。”
吳過道:“如此說來,倒是應該感謝尊夫人的深明大義了?”
雷驚雨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仰天長噓,閉目待死。
吳過忽地冷笑一聲,雙目如電,直盯著他,冷聲喝道:“雷驚雨,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嘿,你大哥真的已經被你殺死了嗎?多背一條人命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雷驚雨臉色一變,額前頓時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徹底蔫了下來,癱倒在地上嘆了口氣道:“人稱吳過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虛傳。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實不相瞞,一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只殺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剛出生的孩子,卻將我大哥點倒之后囚禁了起來,另找了一具無頭男尸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吳過問:“你為什么沒有殺你大哥?”
雷驚雨垂頭道:“因為沒有藏寶圖,任何人也進不了寶藏。而那張藏寶圖的下落,我父親死后就只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當時不能殺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寶圖。”
吳過問:“他交出來了沒有?”
雷驚雨嘆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殺他。”
吳過問:“他現在在什么地方?”
雷驚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義山莊后花園的地牢里。這件事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連內子我也未告訴。”
吳過逼視著他,冷聲道:“你既有贖罪之心悔過之意,剛才為什么不告訴本捕雷驚云還活著?倘若本捕不問,那雷驚云豈不是要被活活關死在地牢里?”
雷驚雨再度抬起頭來,看著他狡黠一笑,道:“其實即便大人不問,雷某最終也會交代明白。雷某隱瞞不說,只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當得起‘江南神捕’這個名號。”
吳過一怔,道:“考一考我?”
雷驚雨看著他道:“對,考一考你。”
吳過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冷聲道:“很好,這才是雷大掌門行事的風格。”揮一揮手,大聲叫道:“來人,將雷驚雨押入大牢,聽候知府大人發落。”
只聽一聲發喊,數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擁而上,架起雷驚雨便拖下堂去。
吳過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義山莊開牢放人,救雷驚云出來。”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吳過和小午帶人來到仁義山莊,只見一位白衫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遮著頭頂淡淡的陽光迎了出來。
她臉色蒼白,嘴唇鮮紅,一雙鳳目細長細長,風貌楚楚,嫵媚中透出一絲冷傲,美麗中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凄艷。
人如其名,吳過當然識得她就是雷驚雨的妻子白如霜。當下長揖到地,朗聲說道:“多謝雷夫人深明大義。雷夫人勸夫自首,高風亮節,本捕深感佩服。”
白如霜輕輕還了一禮,紅著眼圈問道:“他、他還好吧?”
吳過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只是暫時不能自由走動,結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斷。”
白如霜強展歡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見他竟帶了數名差人前來,微微一驚,道:“大人這是要搜查敝莊嗎?”
吳過知她誤會了,當下也不說雷驚云被關在仁義山莊地牢中一事,只道:“雷夫人不必驚慌,雷兄交代,在仁義山莊后花園的地牢中放了一點東西,叫本捕過來看看。”
白如霜奇道:“后花園地牢?我怎么不知道那里還有地牢?”
吳過道:“也許雷兄沒有告訴夫人。”
白如霜猶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請進。”
一行人徑直來到后花園,但見假山流水,亭臺相間,極是別致。吳過四下一看,山水亭臺花草樹木之間全無痕跡,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么地方。他忽然想起雷驚雨說的那一句話:只想考一考你。
他故意不將地牢的位置告訴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還是另有他意呢?
吳過想了想,吩咐眾人道:“大伙在花園里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什么奇洞怪石暗記之類的東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眾人齊應一聲“是”,分頭在花草叢中山水石頭之間尋找起來。不大一會兒,便將整個后花園都搜尋了一遍,并未發現地牢入口。卻有一名衙役拿著一塊兩三寸寬的布片跑過來道:“大人您看,這是在那邊花草叢中撿到的,上面還寫著字呢。”
吳過接過一看,只見那布片上寫著六個淡淡的紅字:抱薪火,凄風苦。他皺了皺眉頭,把布片遞給小午。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個字意何所指。
他又把布片遞給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們練習寫字,字寫得不好,讓大人見笑了。”隨手將布片扔到青石路邊的小湖中。
吳過背著雙手,在花園中轉了轉,忽然發現假山旁邊依山而筑的涼亭中放著一張石桌,周圍擺著幾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纖塵,十分干凈,石凳上卻積了不少灰塵,仿佛從來沒有人坐過。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個中緣由,雙手抬起石桌,輕輕移開,果見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個圓圓的大洞,涼風颼颼,直往外冒,看來地牢大概就在下面了。
白如霜不由得“啊”的一聲,似乎大感意外,也許她在仁義山莊居住了這么久,還不知道這后花園中竟有一個這么隱秘之所吧。
吳過往洞里探頭看了看,但見下面黑咕隆咚,冷氣陰森,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轉身道:“雷夫人,能借一根繩索用用嗎?”
白如霜立即叫下人拿了一根長長的粗麻繩來。
吳過將繩索一頭系牢在涼亭石柱上,另一頭甩下洞去。
麻繩長約二十余丈,落地之時發出“叭”一聲輕響,看來已夠深入石洞底部了。
小午道:“大人,讓屬下先去看看。”
吳過點頭道:“好。”
小午年紀雖大,手腳卻十分麻利,攀緣著繩索,雙手交替向下,不一會兒身影便沒入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見了。過了片刻,他在洞下叫道:“大人,下面好像真是地牢。”
吳過看見洞底下傳來亮光,知道他已晃亮了火折子,便道:“我也下來看看。”抓著繩子,飛快滑下。
白如霜略一遲疑,也跟著攀繩而下。
石洞極深,足有十余丈高,如果沒有繩索梯子,極難下去,如果有人在洞底想空手上來,縱有絕世輕功,也無可能。洞中極黑,小午雖然手上拿著火折子,卻也照亮不了多大地方。
吳過叫人扔了一只火把下來,點著之后,眼睛才隱約能看清洞底情形。只見石洞底下,竟是一個十丈見方的石屋,石屋靠西面一側用一道柵欄隔了開來。用手一摸,那柵欄竟是用酒杯口那么粗的生鐵所鑄,十分牢固。柵欄上涂著黑漆,幽幽的泛著冷光,不時有霉味臭氣從柵欄里邊傳來。
小午舉起火把照了照,驚道:“大人,里邊關了一個人。”
吳過定睛看去,果見一人蜷縮在柵欄里邊的墻腳里,衣不蔽體,身上滿是污穢,傷痕累累,手上腳上全用手指粗的鐵鏈鎖著,神情木然,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柵欄外面的人發愣。
吳過往他臉上瞧了半天,忽然心頭一熱,叫道:“驚云兄,真的是你嗎?”
原來這地牢里面囚禁的人,正是仁義山莊莊主雷驚云。
5
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貪圖寶藏殺嫂囚兄的消息傳出之后,江湖嘩然,仁義門弟子更是群情激憤,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全幫上下人人敬重的掌門人,竟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豬狗不如之人,簡直辱沒了“仁義”二字。而仁義山莊莊主雷驚云自從被人救出地牢之后,經過白如霜及全莊上下悉心照料,傷勢漸愈,元氣漸漸恢復。
江湖好友聞訊之后紛紛上門祝賀和探望,仁義山莊又熱鬧了起來。
七日之后,晚上戊牌時分,吳過和小午值更完畢,相約來到“一滴香”酒肆,小酌起來。
小午喝著酒,忽然說道:“大人,屬下聽說仁義山莊這幾天晚上仍然不怎么安寧。”
吳過眉頭一皺,道:“什么‘不怎么安寧’?”旋即明白過來,動容道:“你是說仁義山莊晚上仍然有吸血鬼出沒?”
小午點點頭道:“屬下聽說,這幾天晚上仁義山莊又有好幾個人被吸血鬼吸血而死,死狀與以前無異。”
吳過將端到嘴邊的酒杯放下,說道:“那天晚上,雷驚雨不是請通靈道長作法釘住了白如雪的尸骨嗎,怎么還會鬧鬼?”
小午道:“依屬下看,多半是雷驚雨判斷有誤。他殺死了白如雪,心頭有鬼,一直疑神疑鬼心中不安,一聽說仁義山莊有吸血鬼出沒,立即先入為主,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如雪的亡靈化作吸血鬼來報仇來了,所以才請來通靈道長鎮邪驅鬼,卻沒想到吸血鬼另有其人,不,是另有其‘鬼’。”
吳過道:“雷驚云怎么從沒向我說過?”
小午道:“屬下猜想,他多半是想等自己恢復元氣之后自行調查。仁義山莊手足相殘,江湖上已經有人看笑話了,如果這件事他仍然還要請官府的人插手,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江南仁義山莊以后還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
吳過低頭想了一想,覺得他的話并非沒有道理,點了一下頭,喝了一杯酒,又問道:“你還聽到一些什么消息?”
小午道:“屬下還聽說,仁義門上下現在是群情激動,眾多弟子一致要求雷驚云接任掌門之位,據說掌門人信物仁義雙刀和仁義刀譜都已交給雷驚云掌管,只等他身體恢復過來之后,即可廣邀江湖朋友齊聚仁義山莊舉行接位大典。”
吳過道:“幫中不可一日無主,雷老爺子只有這兩個兒子,既然雷驚雨不爭氣,那么由驚云公子擔此大任,也是理所當然。此乃仁義門門戶中事,我等外人不必置喙。只是雷驚云過了一年暗無天日的地牢生活,身心俱傷,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完全康復。”
小午道:“屬下日前才去過仁義山莊,聽說白如霜已經給他請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療和調養,驚云公子本身內功深厚,恢復極快,估計不出兩個月,便可完全康復。
吳過點點頭,嘆口氣道:“如此,倒是難為白如霜了。聽說她每天都親自送飯到大牢給雷驚雨吃,可有此事?”
小午道:“確是如此。雷驚雨平時錦衣玉食慣了,大牢里的粗糙飯菜哪里吃得下,若不是白如霜賢惠過人,一日三餐送些好飯好菜來,他餓也餓死了。”
吳過道:“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呀!”
小午點頭附和道:“如此賢妻,實是難得。”
吳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端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喉嚨。小午放下酒杯,奇道:“大人,您破了一樁大案,咱們上下兄弟都跟著沾了不少榮耀和好處。但這些日子,屬下瞧大人怎么反而愁眉緊鎖,悶悶不樂呢?”
吳過舉起筷子,想去吃菜,聽到這話,卻又放下筷子,澀澀一笑,道:“哼,破了一樁大案?那倒也難說。這樁案子雖然破了,但我總覺得疑點似乎比案子沒破時還多。”
小午一怔,酒杯送到嘴前卻又停住不飲,道:“哦,大人何出此言?”
吳過道:“案子雖然已經水落石出,但本捕心中仍有三大疑點找不到答案。其一,為什么雷驚雨不遲不早,偏偏要趕在咱們發現了他殺嫂囚兄的重要線索準備動手捕他之時前來投案自首?此事純屬巧合,還是另有蹊蹺?”
小午看著他問:“其二呢?”
吳過道:“其二,那天早上雷驚雨自縛雙手前來自首,我將他從地上扶起之時,順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搏。當時他脈象浮散無根,至數不齊,按之則無,大異于常,當是身中劇毒,邪盛正衰,陰陽離決之‘絕脈’。有此脈象者,絕無三日之命。此是一奇。他身中劇毒,元氣離散,卻能活到今日而不死,此為二奇。”
小午聽到這里,已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吳過接著道:“其三,我將雷驚雨關押大牢之時,他曾說了一句話,說是要考一考我,此話似乎也大有深意。他明知那地牢位置隱秘,卻不明示于我,只叫本捕帶人去找,結果卻在仁義山莊后花園中找到一塊寫有血字的布片。”
小午道:“大人是說那塊寫著‘抱薪火,凄風苦’的布片?白如霜說那是下人們隨意涂鴉的,大人怎說那是血書?”
吳過道:“那塊布片是從衣服上撕下的,那上面的字跡卻是用鮮血和上口水之后寫上去的,所以字跡才會是淡紅色。如果寫字之人不蘸口水,直接用鮮血書寫,任何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封血書,即便不明白那六個字的意思,也會引起別人警惕之心。但如果顏色極淡,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即使有人撿到,也會隨手扔掉。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本捕才有機會看到它。”
小午迷惑了,道:“就算那真是一封血書,那么‘抱薪火,凄風苦’這六個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吳過嘆了口氣道:“這也是最令人費解的地方,我思索了好幾天,才隱約明白其中含意。如果我沒猜錯,‘抱薪火’這三個字應該是‘抱薪救火’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字之人故意漏掉了一個‘救’字,所以使人看得莫名其妙。而后面三個字,則應是‘凄風苦雨’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漏了最后一個‘雨’字。”
小午一怔,念道:“‘救’‘雨’?”
吳過點點頭道:“不錯,這封血書上真正的內容應該是沒有寫上去的這兩個字—‘救雨’。”
小午驀然明白過來,問:“大人懷疑這兩個字中的‘雨’字,指的就是雷驚雨?”
吳過點點頭,道:“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另有深意。如果這塊布條這封血書真是一個求救的信號,‘救雨’二字真是‘救雷驚雨’的意思,那么這個信號又是誰發出的,這封血書又是誰寫的?是雷驚雨自己,還是白如霜,抑或還與雷驚云有關?血書字跡生硬,無法辨明是誰的筆跡。如此撲朔迷離,本捕就此結案,還是繼續深查下去?如果要查,又該如何查起?”
小午聽到最后,早已張大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做夢也沒想到在這樁看似簡單明了的案子背后,居然還隱藏著這么大一團迷霧。
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一拍大腿道:“大人,您可真不愧是江南神捕。這么多疑點,屬下與您同進同出,居然一點也沒看出來,還道這樁案子早已水落石出,應該結案了呢。”說罷,起身給他倒了一杯酒,“來,屬下深感佩服,敬您一杯。”
吳過看他一眼,搶過酒壺,連干三杯,才放下酒壺嘆口氣道:“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那個什么吸血鬼又來湊熱鬧,如此一來,這案子就更復雜更詭秘了。”
“那倒也是,不過再復雜的案子也難不倒您呀!”小午討好地笑笑,再度起身給他斟酒。吳過攔住他,以手支頭,道:“算了,我、我覺得有點頭暈,這、這酒勁兒可真大……。”
小午狡黠一笑,道:“大人,您該不是喝醉了吧?”
“誰、誰說我喝醉、醉了?再、再倒!”
吳過瞇著眼睛,歪著身子,將空酒杯遞了過來,嘴里含含糊糊道,“就、就是再、再喝兩壺,我、我也不會醉……。”
小午道:“是,是,大人海量,大人海量。”伸手倒酒。
便在這時,吳過酒杯落地,端杯的手忽地向上一勾,已然扣住他的脈門,嘴里一聲冷喝:“快說,你在酒里放了什么東西?”
小午這一下當真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酒壺早已咣當一聲掉了下來,吃吃地道:“大、大人饒命,不關我的事,是、是白、白……。”
剛說到這里,只覺手腕一輕,吳過忽然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雙目一閉,不省人事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吳過終于被一陣熱鬧的聲音驚醒,昏昏沉沉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那床錦帳流蘇,幽香撲鼻,甚是華麗,卻不知是何處所在。窗外一輪新月緩緩升起,其時正是晚間。
他心中暗暗稱奇,移動雙臂,正要翻身起床,誰知一試之下,居然全身酥軟,使不出半分力氣。只好復又躺下,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十分熱鬧,杯盤亂響,似乎正在宴客。只聽一人道:“多謝知府大人肯賞臉光臨寒舍,來,雷某敬您一杯,聊表心意。”聽聲音,正是雷驚云,只是聲氣不大,而且略顯沙啞,顯是身體尚未完全恢復,中氣不足所致。
吳過心道:原來這兒是仁義山莊。
另一人朗聲應道:“哪里哪里,驚云公子相邀賞月喝酒,本官豈有不到之理。”正是知府大人的聲音。
吳過心頭一輕,暗忖:知府大人也在這里,那便好了。
雷驚云喝了一杯酒,又道:“雷某此次劫后余生,大難不死,全仗知府大人及諸位官爺出力。來,在下再敬諸位一杯。”接著便是一陣觥籌交錯的聲音。
吳過側耳細聽,知府衙門的一眾官吏都來了,錢師爺和小午也在其中,看來排場還不小。
吳過心道:大伙都在這里,怎地沒人來救我?張了張嘴,叫道:“雷兄,雷兄。”
話雖出口,但聲音極低,連他自己都聽不甚清。
他有些奇怪:我怎么連話也說不清?吸了口氣,又更加用力地叫了兩聲,但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聲音仍然傳不出去,外面人聲嘈雜,根本無人聽見。
他不由得一陣氣苦,想動動不了,想叫卻又沒人聽見。便在這時,忽聽身側“嚶嚀”一聲,把他嚇了一跳,扭過頭來一看,只見床內居然還躺著一個雪白耀眼的女人,頭發蓬松,錦被橫蓋,露出白晃晃的胸脯在外面。
他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偏在這時,那女子正好在睡意蒙眬中睜開鳳目,驀然見到一個陌生男人躺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大驚失色。
這女子似是習武之人,反應極快,勁道也強,左腳一抬,便將吳過咕嘟一聲踢下床去,同時靠墻坐起,雙手抓起被子遮住胸前,嘴里尖聲大叫:“啊,有賊,有賊!”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破門而入,喝道:“弟妹,什么賊?賊在哪里?”來人粗眉大眼,提掌戒備,正是雷驚云。
吳過跌地之后,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竟然光溜溜不著寸縷,大窘之下,聽到雷驚云的話,扶著椅子勉強站起來,往床上一瞧,那與自己共睡一床的女子,可不正是白如霜。只覺腦中轟然一響,當場就驚呆了。
白如霜驚怒惶急之下,這才看清被自己踢下床的人竟然是知府衙門總捕頭吳過,更是滿臉通紅,又羞又怒,指著他道:“你、你……。”
雷驚云驀然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站在白如霜床前,情形不問可知,氣得全身發抖,一聲暴喝,道:“好大膽的狂徒,竟敢到仁義山莊來撒野!”雙掌一揚,便欲擊出,待看清是吳過,不由得一怔,雙掌硬生生收了回來。他元氣尚只恢復五六成,這內力突發突收之間,只覺氣塞胸臆,呼吸不暢,忍不住咳嗽起來,吃吃地道:“吳、吳兄,怎么是你?”
便在這時,知府大人及錢師爺小午一干人等也都聞訊跑進房來,一見眼前情景,大家都已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不由得鬧了個耳紅面赤,紛紛轉身退出。
吳過全身乏力,百口莫辯,當真恨不得能找條地縫鉆進去。
雷驚云呼呼直喘粗氣,道:“吳兄,雷某一直視你為好朋友。你、你卻做出這等事來……。”
目光一掃,看見一套男人衣服脫在床邊,抓起扔到吳過身上,然后便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他擰了起來,狠狠拋出門去。
房間里,很快便傳來了白如霜的嚶嚶哭泣聲。眾人聽了,都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臉上現出既尷尬又憤怒的神色。
知府大人臉都氣白了,拿起桌上一壺冷酒,直往吳過頭上淋去。
吳過渾身一個激靈,頭腦漸漸清醒過來,手上腳上也漸漸恢復了一些力氣。他撲通一聲跪在知府大人面前,說道:“大人,我……。”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說起,自己被人迷暈之后,迷迷糊糊就到了這里,就發生了這種事,連他自己也不明就里,又怎能向別人解釋清楚。
知府大人怒道:“別叫我大人,本官沒有你這樣的屬下。你身為總捕頭卻擅離職守,三天三夜不知去向,那也罷了。現在卻做下這等事體,簡直把本官的臉都丟盡了。”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克什克腾旗|
河池市|
资源县|
工布江达县|
莎车县|
云龙县|
潍坊市|
喀喇沁旗|
石河子市|
新野县|
福贡县|
广德县|
赫章县|
莱阳市|
丹棱县|
宁武县|
东阳市|
尼玛县|
都江堰市|
黎城县|
宝丰县|
那曲县|
堆龙德庆县|
徐水县|
同江市|
陈巴尔虎旗|
丰宁|
凤城市|
华蓥市|
漯河市|
闽清县|
台南县|
凌源市|
永嘉县|
长乐市|
临猗县|
石林|
金塔县|
留坝县|
新安县|
迁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