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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裸尸-《詭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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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珍、小珠卻臉色平靜,大大方方,毫無羞赧之色,仿佛不是在替一位從未見過面的陌生異性寬衣解帶,而是在為自己的情郎鋪床疊被似的那么輕巧。

    小珍還看著他光溜溜赤裸裸的身體,嬌笑道:“面相英俊,身體也好,主子一定會喜歡。”

    小珠笑道:“當然啦,換了是你,你也會喜歡嘛。”

    小珍打了她一下,笑道:“我看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你這個死妮子,動了春心了?小心被主子知道,打斷你的雙腿。”

    衣服褪盡之后,兩人將陸一飛扶入浴盆,一前一后幫他洗起澡來。

    陸一飛除了陸蒹葭,少近女色,今晚被兩個少女脫光衣服抬來弄去,又是搓背又是洗澡,真是又驚又怒又羞又急,又尷尬卻又有幾分新奇,一顆心怦怦亂跳著,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洗完澡,拭干身上的水珠,兩個少女又將一套早已準備好的新衣服穿在他身上。

    沐浴之后,陸一飛頓覺神清氣爽,舒展一下手腳,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他一怔之下,這才發現原來那洗澡水中放了曼陀羅花的解藥,洗過之后,他全身輕松,手腳已能活動,全身也有力氣了。他大喜過望,忙暗暗運氣,但體內卻仍然空空如也,真氣沒有半分恢復。他的心又開始往下沉。看來施放解藥的人早就對他有了防范,故意沒有放足分量。

    他張了張嘴巴,試探性地咳嗽一聲,發現自己已經能說話了,便問兩名少女道:“兩位姑娘,請問這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是誰?”

    兩個少女看他一眼,抿嘴一笑,并不答話。

    陸一飛料想是她們主子有過交代,知道多問無益,只得長嘆一聲,打消了向她們打聽情況的念頭。

    穿戴完畢,小珍小珠上下打量他一遍,甚覺滿意,這才將他帶出洗澡的房間,踏上了一條走廊。走廊里,不時有穿紅戴綠、清秀美貌的少女匆匆從身旁經過,有的還與小珍小珠擠眉弄眼打招呼。

    大家嘻嘻哈哈有說有笑,沒有人多看陸一飛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陸一飛大為驚奇,此處屋宇華麗,燈光明媚,麗影如織,難道自己正置身仙境?

    走廊連著一片花園,繞過水池和假山,走過一條青石小路,來到了一排外觀華麗、宏偉的房子前面。

    小珍推開其中一間,帶著他走進去。房間里寬敞明亮,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踩在上面柔軟而舒服。墻壁上掛著幾幅仕女畫,勾畫細膩,人物綺麗,定乃名家手筆,絕非凡品。房間里的擺設并不多,但是富麗堂皇,高雅脫俗。靠墻放著一張寬大華貴的象牙床。

    小珍讓他坐下,捧上一杯香茶,并不說話,仍舊看著他莞爾一笑,然后朝小珍使個眼色,兩人輕輕退了出去。

    陸一飛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急忙來到門邊動手開門,想趁無人之際溜之大吉。但手一拉房門,才知道已從外面鎖上了。若是平時,十條大鎖也鎖不住他,但此時此地,他真氣盡散,手無縛雞之力,一道房門一把小鎖,便成了他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他頹然坐下,舉目四望,連一處可以讓他爬出去的窗戶也找不到,不禁黯然長嘆,十分沮喪。就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女子,面若桃花,紅裙搖曳,肌膚似雪,貌若天仙。

    紅衣女郎進來之后,回身關緊房門,看著他含情一笑:“妾身來遲,讓公子久等了。”

    陸一飛料想此人便是小珍、小珠所說的“主子”了,便站起身問:“此乃何處?你是何人?”

    紅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一縷蘭香鉆入鼻孔,不禁令陸一飛心旌一蕩。她吹氣如蘭,在他耳畔嬌聲巧笑道:“公子,此非凡間,妾身也非凡人。人生難得一相逢,得歡樂時且歡樂。公子又何必執著呢!”

    陸一飛一怔,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問:“此非凡間?你非凡人?難道……難道……這是仙境,你是仙女……”

    紅衣女郎縱情一笑,將頭輕輕倚在他肩上,明眸半閉,喃喃而語,道:“不是仙境勝似仙境,不是仙女更勝仙女。公子說是仙境就是仙境,說是仙女就是仙女。”

    她輕輕牽著他的手,緩緩站起身,慢慢地向床邊走去,雙眸脈脈地癡癡地盯著他,夢囈般地說道:“現在就讓妾身帶引公子共赴仙境如何?”

    陸一飛目光迷離,如同身處夢境,一邊任由她牽手擁抱,一邊喃喃地道:“仙境?仙女……仙境!仙女……”

    突然,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閃爍而過。仙女?仙女?徐夢痕臨死之前,不是也說過“仙女姐姐”嗎?難道他也經歷過今晚所經歷的一切?難道他就是在這里被人一劍穿心?他猛覺全身一震,頭腦頓時清醒過來,猛然甩開紅衣女郎的手,瞪著她大聲道:“我明白了,帝京血案頻發,死者均系如我一般的青壯男子,原來這一切與你有關!”

    紅衣女郎并不為忤,仍舊拉著他在床沿坐下,笑道:“的確與妾身有關,但又不全與妾身有關。仙境雖然高高在上,人人羨慕,但仙境里只有欲望,只有貪婪,只有爭權奪寵,只有爾虞我詐;仙境雖然美妙無比,應有盡有,但卻沒有真情,沒有溫暖,更沒有真正的歡樂……仙境雖然很美妙,但生活在仙境里的人卻很可憐。仙境里像妾身這樣寂寞難熬的人還有很多,像妾身與公子這樣的故事時時都有發生……”

    陸一飛似懂非懂,盯著她厲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這到底是什么地……”話未說完,一縷蘭香飄然入鼻,他心神一蕩,竟然說不出話來。再低頭看紅衣女郎時,不知何時,紅衣女郎的長裙已悄然落地,一具雪白耀眼、曼妙無比的胴體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他只覺眼前白光一閃,腦海中一片空白。

    紅衣女郎嫵媚一笑,柔若無骨的身子輕靠在他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地柔柔地道:“如此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還不抱住妾身更待何時?”

    陸一飛便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將這只有天上才有的尤物輕輕地,輕輕地擁在懷中。就在這時,他腦海中再次閃過一道電光,那電光是一個身影,是一句話語,是一個眼神,是一滴淚水。那道電光就是陸蒹葭。他似乎又清醒了一點,想放開懷中這具美麗誘人熾熱無比的胴體,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衣服已被那雙在他身上上下游動的纖手輕輕剝去,紅衣女郎那火一樣的身體,火一樣的唇,火一樣的欲望,火一樣的心,已向他排山倒海般壓過來,壓過來……

    床上的鵝毛被軟得像云堆,陷進去的人不是爬不起來,而是根本就不想爬起來。紅衣女郎也由仙女變成蕩婦。她宛如斗志昂揚的騎士,一聲長嘯,翻身上馬,跨上陸一飛的身體,激情高漲,嘴里喝喝有聲,正欲打馬高歌,縱情馳騁,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她如癡如醉,呻吟放縱之聲蓋過了任何聲音。敲門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最后終于像一支利箭射入她的心臟。她長吟一聲,翻身落馬,氣未平,心未靜,不滿地喝問道:“什么事?”

    門外有個女孩的聲音回道:“稟主子,主上來了。”

    紅衣女郎大吃一驚,眼中閃過一絲短暫的慌亂,急忙翻身下床,披上衣裙,打開房門,問:“他在哪里?”

    陸一飛抬眼一望,看見門外站著一位藍裙少女,丫鬟打扮,長相清秀,細看之下,又覺得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主上已到大門外。”藍裙少女一邊回著主子的話,一邊將目光悄悄地從房間里掃過,看見正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的陸一飛,怔了一下。

    紅衣女郎一邊整理衣裙撫攏亂發,一邊滿臉不快喋喋抱怨道:“這個沒用的男人,身體瘦得像一根甘蔗,就是跟他睡上一百夜,也休想從他那里榨出半點水分來。”

    藍裙丫鬟似乎有些擔心地道:“主上平日要召幸主子,只需派人來通傳一聲即可,這日為何屈尊親身前來,是不是他已對主子有所懷疑?”

    紅裙女郎得意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主上對我寵愛有加,這晚親身前來,便是很好的證明。”

    藍裙丫鬟忙笑道:“如此說來,奴婢得恭喜主子了。”

    紅裙女郎十分得意,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狡黯一笑,道:“現在說恭喜還為時尚早。”她看看陸一飛,忽然扭頭叫道:“小珍!小珠!”

    小珍、小珠兩個小姑娘聞聲,慌忙跑出來。

    紅裙女郎指指床上的陸一飛,道:“暫且多留他一晚,你倆先把他帶下去好好看管著,待明天晚上我再來好好享用。”又對那藍裙丫鬟道:“你隨我去見主上。”

    紅裙女郎領著藍裙丫鬟匆匆而去。

    小珍、小珠走進房來,向陸一飛道了一個萬福:“公子,請隨奴婢到廂房休息去吧。”

    此時陸一飛已徹底清醒過來,穿好了衣服,點點頭,隨兩個少女走到門口。忽然,他看準時機,趁其不備,用力推開兩人,沖出房門,奪路而逃。

    剛跑兩步,腳下忽然絆著一件東西,踉蹌一下,“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上,膝蓋被摔得隱約作痛,眼前金星亂冒。

    他回頭一看,絆倒自己的居然是小珍的一只腳。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小珍、小珠看起來雖然嬌小玲瓏、弱不禁風,其實卻身手敏捷、身懷武功。

    若在平時,這兩個小丫頭武功再了不起,也絕非他帝京小神捕陸一飛的對手,可眼下自己功力盡失,形同廢人,居然連兩個弱質少女也可以欺侮他,不禁悲從中來。

    小珍、小珠仍舊看著他嘻嘻一笑,似乎什么事也不曾發生,扶起他繼續向前走去。走過一條走廊,經過一處庭院,兩個少女把他帶到一間沒有燈光的小房子里,房中空蕩蕩冷清清的,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張小桌,別無他物,與其他房間的奢華形成鮮明對比。

    小珠把他推進屋,道:“公子,請你暫且在此委屈一宿。我倆就在門外侍候著,若有什么需要,請盡管吩咐。”兩人轉身出門,鎖上了房門。

    陸一飛舉目四望,只見這間房子比其他房子結實多了,門厚窗牢,不要說他現已失去內力,就是平時,也不一定能從這里輕易逃出去。看來,自己已注定命喪于此了!

    此念一閃,不覺悲由心生,十分沮喪。他頹然坐下,心中忽然想道:葭妹此時在干什么呢?她會想我嗎?她又怎會想到,她的一飛哥現已形同廢人身陷龍潭生死難料呢?

    他坐著,想著,由于連夜奔波,頻頻遇險,一路擔驚受怕,現在已覺疲憊不堪,頭腦中暈乎乎的。一陣睡意涌上來,他接連打了幾個呵欠,竟在不知不覺中靠著椅背,進入了夢鄉。

    夢中,什么也沒有,只有陸蒹葭,只有她那晶瑩的淚珠。她的眼淚不停地流著,把他的心也流碎了。

    不知睡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猛地驚醒,睜眼一看,只見眼前站著一個少女,正是先前那個藍裙少女。

    他微微一驚,剛要開口,藍裙少女忙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朝他輕輕“噓”了一聲,然后從身上掏出一只粉紅色的小藥瓶,遞到他手中道:“公子,這里面是曼陀羅花毒的解藥,你中毒太深,多聞幾下,便可化解體內所有花毒,恢復如初。”

    陸一飛大覺驚奇,半信半疑地接過藥瓶,看著她問:“姑娘,你是——”

    藍裙少女朝他莞爾一笑,道:“公子,你不記得我了?在胭脂樓里,有個胖男人欺侮我,你還救過我呢!”

    陸一飛一怔,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少女竟是他追蹤徐夢痕到胭脂樓里遇見的那個玲瓏姑娘。

    他驚訝地問道:“玲瓏姑娘,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玲瓏道:“我本身就是這兒的丫鬟,只因前段時間胭脂姑娘身邊缺人,所以主子就叫我過去胭脂樓幫忙。”

    陸一飛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們主子跟紅胭脂是一伙的?”

    玲瓏道:“不能這么說。胭脂姑娘將自己在胭脂樓物色到的英俊青壯年男子送給主子們,并以此賺了大錢;而主子則利用她為自己挑選中意的男子來滿足自己。她們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且與胭脂姑娘合作的主子很多,遠不止我們家主子一個人。”

    陸一飛盯著她問:“那你告訴我,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這里不會是真正的仙境,你家主子也不會是真正的仙女吧?”

    玲瓏笑道:“什么仙境、仙女,那是騙你這種人的。”但是,話至此處,她忽然停住,看著他換了另一種語氣正色道:“好了,公子,我只能向你說這么多了,要是再多說半句,我和我家里所有的人都會沒命的。你快走吧!按照慣例,主子利用完你之后,不會留下活口。我來救你,已是冒著殺頭的危險了。”她拿出一把三尺七寸長的劍交給他:“這是你的劍,我順便給你帶來了。門外的小珍、小珠兩個丫頭已被我暗中引開了,但很快就會回來。你恢復體力之后,趕快走吧!”

    陸一飛還想問她點什么,門外遠遠地已傳來了腳步聲。玲瓏臉色一變,急道:“公子,多謝你那晚的相救之恩,我能力有限,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先走了。”說罷,急忙退出房門,從門前花圃中的小路上快步離去。

    陸一飛不敢多考慮,急忙拿起解藥,揭開瓶蓋,一縷清香飄然而出,他急忙用力吸了一口,頓覺全身一振,十分清爽。再聞幾下,頓感心明眼亮,腦海中一片澄明,腹部發熱,體內真氣涌動,內力充盈,猶勝從前。

    他大喜過望,忙將剩下的解藥藏好在身上,提劍躍出門去,卻正與去而復回的小珍、小珠撞個滿懷。

    兩個少女還未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便被陸一飛快如閃電點中啞穴,呆在那里。

    陸一飛念她倆只是奉命行事,并無大奸大惡之舉,并且對自己也還算“客氣”,便也不為難她們,將她倆僵直的身子移到門邊,關好房門,乍一看去,似乎她倆仍在守門,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此時此刻,他當然不想就此離開。內功一恢復,他頓時膽氣倍增,決定再闖龍潭虎穴,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

    他回憶著先前小珍和小珠帶他走過的路線,似乎是先經過一條走廊,然后再穿過一處院落。他一邊用心回憶,一邊循著原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走廊的盡頭就是他先前所見到的那排裝飾華麗外表氣派的房子。但他記不得他與紅裙女郎待過的是哪間房子,正想從頭開始,一間一間找過去,忽聽身側不遠處有人朝他大喝道:“什么人?干什么?”

    他一驚,舉目細看,這才發現在這排房子的四周黑暗處竟隱藏著許多手持利刃、錦衣華服官差模樣打扮的人。就在這一愣神的工夫,離他最近的一名官差已舉刀向他劈過來,同時嘴里大喊道:“有刺客!”

    陸一飛倉促之中,拔劍接了他一招,不由得暗自稱奇,對方刀猛力沉,招式精妙,絕非一般的官府差役,只怕大有來頭。斜目一看,對方又有七八名幫手涌來,均是身手敏捷、氣勢不凡之輩。

    陸一飛權衡一下,覺得久戰下去于己不利,再說此地情形他心中已有底,不如及早脫身為妙。去意已決,如風劍劍出如風,唰唰唰,一連三劍,快如閃電,狠似毒蛇,分刺對方全身三處大穴,迫得對方不得不連退三步,待要反擊之時,陸一飛已雙腳住臺階邊的石柱上輕輕一蹬,手搭房檐,身輕如燕,人已躍上屋頂,踏著琉璃瓦片如飛而去。

    躍過幾排房屋,回頭見身后無人追來,這才略微松口氣,站在最高的一處房頂舉目四望,四面房連房屋連屋,屋宇連綿不絕,光線明明暗暗,一時之間竟辨不出身在何處,更不知出路在何方。

    陸一飛正自猶疑不決,忽然發現腳下是一道幽長的九曲回廊,似乎正是他剛下馬車時那白袍男子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后帶他走過的一段路。他心里一動,翻身躍下欲探究竟,但人在半空,一股殺氣倏然襲來,一支長劍已從一個他絕對沒有想到的方向悄然刺來,直指他前胸。

    陸一飛雖驚不亂,身子懸空,雙腳“抱”住廊檐下的一根石柱,身子一旋,已轉到石柱后面,躲過了這致命一擊。對方長劍刺空,他人已凌空翻身,躍上走廊。

    走廊里燈火通明,但卻空無一人。芒刺在背,殺氣已從背后襲來。陸一飛忙暗運真氣護住全身,同時轉身。一個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背后。

    來者四十余歲,白衣長衫,手提一柄三尺長劍,劍未出鞘,殺氣已出鞘。此人仿佛是一具從棺材中走出來的尸體,全身上下透著徹骨的寒氣,冷冷地注視著他。臉色蒼白,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表情,便是一種最可怕最危險的表情。陸一飛怔住了,來者就是那個帶他進入此間,被小珍、小珠稱為高先生的白袍男子。

    陸一飛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如風劍,盯著對方道:“閣下是什么人?”

    白袍男子道:“要你命的人。”

    陸一飛冷冷地問道:“你一定能要我的命?”

    白袍男子看著他道:“年輕人,你有這種想法,不但危險而且愚蠢。因為本人出道武林三十余年,還從來沒有遇上一個我殺不死的人。”

    陸一飛笑了。陸一飛沒有動。他在看對方的劍,劍長三尺,劍脊微凸,鋒芒畢現。劍身鐫刻“無情”二字,細如發絲,極難入目。此劍一出,天地間寒氣陡增,殺氣更濃。

    陸一飛盯著這柄劍,盯著劍身上的兩個字,忽然全身一震,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他退了一步,吃驚地問:“難道、難道閣下就是帝京兩大高手之一、號稱劍出無情的無情劍客高杰?”

    對方雙目如電,盯著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有些見識。”

    陸一飛忽然眼睛一亮,如一道金光閃過天邊,瞬間掃盡天地間無邊的黑暗,所有圍繞在他腦海中懸而未決的疑問在這一刻豁然貫通,所有真相都在他腦海中變得清晰明了。

    他脫口說道:“連徐夢痕這樣的成名高手都被人一劍穿心,我早就應該想到,放眼帝京,除了像你劍出無情無情劍客這樣的絕頂高手,又有誰能辦得到?”

    高杰道:“你的確早就應該想到,一劍穿心過,連斃十九命而未留下絲毫痕跡,這樣干凈漂亮的案子,除了我高某,誰又能做?”

    陸一飛盯著他道:“你說你只殺了十九個人,難道快嘴書生梅瘦竹不是你殺的?”

    高杰道:“高某殺人,殺了便是殺了,絕不會不承認,但閣下若將別人殺的人也算在高某名下,那高某可不大樂意。”

    陸一飛一怔。“是他?梅瘦竹是他殺的!”他忽然跳起來,興奮地道:“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問:“你明白了什么?”

    陸一飛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帝京連環血案的直接兇手,同時也明白了誰是這起系列殺人案的幫兇,哪些人是躲藏在幕后的真兇。總之,該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想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的眉頭漸漸縮攏,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這下,你就更加沒有可能從這里活著走出去了。”

    不待對方拔劍,他已身形一轉,帶起一陣龍卷風,身體陡然拔高五尺,三尺無情劍如毒蛇吐芯,在半空之中連挽三朵劍花,分刺陸一飛前胸三處大穴。

    陸一飛一怔,那神秘黑衣人在樹林里暗襲徐夢痕時,不也正是用的這一招嗎?

    高杰與神秘黑衣人,一白一黑,劍法竟又如此相似,都是一劍穿心,致對方于死地。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此時此際,殺氣已侵入肌膚,他無暇多慮,忙“嗆啷”一聲,拔出如風劍,三尺七寸長的劍身,在燈光下耀眼奪目。

    如風劍出,劍出如風。一道閃電般的劍光,迎面斬斷對方殺氣。無情劍劍勢受阻,威力頓減,三劍皆刺空,從對方身側而過。

    高杰不由得對他多看了一眼,道:“武林青年一輩中,像你這樣的高手并不多見。”

    陸一飛持劍而立,撫劍一笑,道:“江湖年長一輩中,像閣下這樣恃強凌弱、嗜殺成性的人物也并不多見。”

    高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劍出無情的三尺無情劍悄然出手,沒有聲音,沒有變化,沒有劍花,沒有任何預兆,有的只是速度和殺氣。仍然還是那一招“一劍穿心”,長劍去如閃電,以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直刺對方胸口。

    最直接最簡單的招式,往往也最有效。

    陸一飛對他這招“一劍穿心”早已心中有數,而且早已想好了破解的辦法。

    他想好的破解之法就是,根本不去破解它,而是在對方出劍之時,自己也出劍,在對方長劍直刺自己胸口之時,自己的長劍也刺向對方胸口。

    ——要對付那些簡單直接快捷的招式,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比對方更簡單、更直接、更快捷。

    陸一飛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高杰的無情劍刺過來,他的如風劍也同時刺了過去。招式相同,出劍的時間相同,攻擊目標的部位也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劍比對方更快,更準,更狠。

    “撲哧”一聲,這是劍尖刺入身體的聲音。鮮血飛濺。高杰呆在那里,臉上的表情恐怖而滑稽。他的劍,在距陸一飛一寸遠的地方停住。他心中一痛,終于嘗到了被人一劍穿心的滋味。這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必須承受,這就是嗜殺者的下場,這就是失敗的代價。

    玩火者必自焚,殺人者必被殺。

    他表情痛苦,雙目暴瞪,看著陸一飛,吃力地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陸一飛道:“在下陸一飛。”

    高杰踉蹌一步,差點倒下,道:“原來是帝京小神捕陸一飛,怪不得有這么好的身手。”他喘了口氣,又顫動著嘴唇,問道:“陸、陸天沉是你義父,是不是?”

    陸一飛道:“正是。”

    高杰再也支撐不住,腳步凌亂,如醉漢一般向后退去,嘴里喃喃說道:“很好!很好!很好!”連說三聲,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喉結一抖,一口鮮血噴出,倒地身亡。

    陸一飛看著他的尸體,輕嘆一聲,從他身上拔出長劍,還未來得及拭盡劍尖血跡,便聽腦后倏然響起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又有利器襲到,他轉身已經來不及,忙將頭一低,一支利箭帶著一陣勁風,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叭”的一聲,射在前面的一根石柱上,箭尖竟沒入數寸。這是何等可怕的硬弓強弩,這是何等厲害的弓箭手!

    他回頭看時,身后已有一排手持強弓,背負利箭的弓箭手朝他涌來,一邊向他搭箭狂射,一邊齊聲大叫道:“刺客在這兒殺人啦!大伙快過來!快過來!”

    四下里呼應之聲頓起,看來對方還有不少人手正朝這邊涌來。亂箭如雨,已近在面前。陸一飛急忙抓起高杰的尸體擋在跟前,只聽“噗噗”之聲不絕于耳。他身形一掠,如飛鳥一般,向著走廊另一頭奔去。走廊的盡頭是一處圍墻兩扇大門,大門緊閉,門下站著兩排手持長槍的護衛,正對著陸一飛虎視眈眈。

    陸一飛腳步緩了一緩,身邊便有幾十支利箭呼呼射過。他輕輕一躍,縱上墻頭,身后的利箭便也緊跟著射到了墻頭。他不敢停留,急忙翻身躍到墻外。

    墻外有一條小路,路邊有一座假山,山前有一處葡萄架。小路兩頭,腳步雜沓,殺聲陣陣,均有弓箭手向他沖來。而身后的喊殺之聲也越來越近。四面受敵,只要他稍不留神,就會變成一只刺猬。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正欲冒著箭雨沖殺出一條血路,忽然一個腦袋從假山后面悄悄探出來,朝他輕聲喊道:“公子,這里四面已被團團圍住,緊似鐵桶,你沖不出去的。”

    陸一飛一怔,定睛一看,原來是玲瓏姑娘。

    玲瓏用手一指,道:“那邊葡萄架下有個山洞,是一條秘密通道,可以通向外面。你……”

    話未說完,便聽她“哎喲”一聲叫,一支亂箭貼著她的肩膀飛過,嚇得她掉頭就跑。

    陸一飛用劍擋開幾支射到面前的利箭,急忙跑到葡萄架下,撩開藤葉,果然露出一個山洞。山洞內里寬闊,洞口有若隱若現的車轍,想必那輛神秘馬車送他進來時經過的秘密通道就是這兒了。身后追兵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他不及細想,急忙鉆進山洞。

    山洞里陰風陣陣,漆黑一團,他摸索著疾步前行。半個時辰之后,他終于走出山洞,看到了外面的天空。天上沒有星月,也看不見云朵,先前的狂風暴雨也早已過去。只是令陸一飛沒有想到的是,秘密通道的出口居然就在雷公山雷公廟背后。也就是說,那神秘的黑衣人用那輛黑色的馬車載著他走了那么遠的山路,只不過是為了迷惑他而故布迷陣,圍繞著雷公山轉了一圈,最終又回到了起點而已。

    他正想著,忽然聽見山洞深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就像一陣沉悶的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最后,就連腳下的山石也似乎跟著顫抖起來。他濃眉一皺,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向后大步退去。剛退出十余丈遠,便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似乎山崩地裂一般,巨響過后,再看那山洞,早已塌陷下來,被巖石徹底堵住了。

    他一面暗罵對方用心險惡,一面邁開大步朝山下走去。山風吹來陣陣秋天的涼意,卻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精神更加抖擻。

    天邊,陰霾消散,曙光微明。

    15

    天高云淡,秋高氣爽。

    三天之后,帝京府衙。總捕頭陸天沉正一邊坐著喝茶,一邊聽著幾個屬下匯報近日偵查帝京連環命案及緝捕兇手的進展情況。

    忽然,一名差役前來稟報:“大門外有一位白眉道長求見總捕頭。”

    陸天沉一怔,道:“什么白眉道長?請他進來。”

    少頃,差役領著一個人走進來,果然是一個鶴發童顏發髻高挽的老道人。陸天沉并不認識此人,不由得暗皺眉頭。

    白眉道長向他施了一禮,道:“陸捕頭,貧道有要事相告,請屏退左右。”

    陸天沉看了他一眼,見他故弄玄虛,不由得面露慍色,但幾個屬下還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白眉道長忙回身關緊房門,忽然叫道:“義父,你不認得孩兒了?孩兒是一飛呀。”說罷,他揭下人皮面具,拔下假眉假須假發,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果然正是帝京小神捕陸一飛。

    陸天沉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驚喜地道:“飛兒?果然是你!你怎么這身打扮?連為父也給你瞞住了。”

    陸一飛道:“如今印著孩兒畫像的通緝令已貼得滿天都是,孩兒若不這般喬裝打扮掩人耳目,只怕早已成了人家的劍下亡魂,哪里還能見到義父。”

    陸天沉尷尬一笑,道:“為父也是迫不得已。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你尚是戴罪之身便越獄而逃,為父不得不下令通緝。不過為父早有交代,任何人不得傷你性命。你這孩子,這幾天跑到哪里去了,叫為父和蒹葭好生為你擔心。”

    陸一飛一聽他提及“蒹葭”二字,心中一痛,問道:“葭妹她……還好吧?”

    陸天沉道:“好倒是好,只是為你擔心得哭了好幾個晚上呢。”

    陸一飛心中不覺有些甜蜜,卻又有些苦澀,道:“讓義父和葭妹為我擔心了,全是孩兒不對。孩兒越獄而逃,并非貪生怕死逃脫罪責,而是獨自一人查案去了。”

    陸天沉看著他眉頭一揚,道:“哦?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陸一飛道:“孩兒已查清此案全部真相,只是還有一些細節尚待證實,但相信徹底破獲此案,緝拿兇手,只是朝夕之間的事。”

    陸天沉略感意外,目光一閃,盯著他半信半疑地道:“哦?是嗎?你且說來聽聽。”

    陸一飛看著他道:“自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處連續發生血案二十余起,被害者包括兵部尚書原大人的公子原無忌、六合門徐大少爺徐夢痕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兒、快嘴書生梅瘦竹等二十一人。據我所查,這是一樁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連環系列殺人案。兇手殺人,并非為殺人而殺人這么簡單,其幕后還有極其復雜的隱情。”

    陸天沉的眉頭漸漸皺起來,問道:“有什么隱情?”

    陸一飛起身踱步,低頭沉思片刻,似乎是在考慮怎樣才能把真相更簡潔更明了更清楚地說出來。

    他抬起頭來,緩緩地道:“這樁連環血案與帝京一戶豪門人家密切相關。此戶豪門,家大業大,富可敵國,美女如云,妻妾成群。但其主人卻有一塊心病,那就是自己已屆不惑之年,家中妻妾雖不計其數,但卻并未為他產下一男半子繼承香火。偌大的家業,自己百年之后卻無人繼承,實在令他大傷心神。所以,他休掉了原來的正室夫人,發下話來,眾多妻妾之中,若有誰能為他產下子嗣,繼承衣缽,便立即扶她為正室夫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妻妾們聞聽此言,立即相互爭寵,在主人面前各施手段,欲讓他在自己肚子里種下子嗣,好母憑子貴,青云直上。但是這些別有用心的女人們很快就失望了,因為她們發現主人患有腎病,早已喪失生育能力,要想跟他睡覺后生出一個兒子來,那比登天還難。最后她們決定自己想辦法讓自己的肚子大起來。就在這個時候,有三個人出現了,這三個人就是胭脂樓的紅胭脂、無情劍客高杰和那個身份神秘的黑衣蒙面人。”

    陸天沉忍不住問:“這三個人在這樁奇案中,起著什么樣的作用呢?”

    陸一飛道:“這三個人在這樁連環血案中,起著最主要最關鍵的作用。他們三人與那些想生孩子但卻又沒有辦法懷上孩子的女人們一拍即合,達成了一個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罪惡協定。”

    陸天沉道:“什么罪惡協定?”

    陸一飛道:“首先,由紅胭脂在胭脂樓專門負責物色合適的男子,這樣的男子最起碼要達到三個要求:年輕力壯、相貌英俊、身體健康。他們事先會準備好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荒野無人的地方,當然,為了安全起見,這輛馬車每晚所停的位置都不會相同,有時在京西,有時在城南,有時在山下,有時在河邊。當紅胭脂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并用計騙其上了這輛黑車之后,便飛鴿傳書通知神秘黑衣人前去趕車。為了以防萬一,神秘黑衣人絕不會揭開車簾去探視坐在車子里的人,更不會跟他講話,所以大多數時候,神秘黑衣人也不知道車上坐的是什么人,坐車的人也不會知道趕車人的身份。神秘黑衣人的任務就是將馬車經由秘密通道趕往這戶豪門宅院的后門口,然后以拍門為號,通知早已在豪宅中等候的高杰出來接人。然后由高杰負責將‘獵物’帶給有需要的豪門怨婦們‘享用’,一來可以用這英俊男子來慰藉她們寂寞的心靈,二來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懷上身孕,好讓自己在主子面前更加得寵。享用完畢之后,為了不泄露個中秘密,當然不能讓‘獵物’留下活口。于是,這些‘獵物’還在溫柔鄉中迷醉便被高杰一劍穿心,刺于劍下。然后又連夜將其尸體運出,棄于荒野,可謂神不知鬼不覺,毫無痕跡……當然,每完成一次這樣的交易,那些受益的女人們都會付給他們三人一筆相當不菲的報酬。”

    陸天沉邊聽邊想邊點頭,道:“你的推理有道理。”

    陸一飛接著道:“這樣的交易他們一共做了十八次,都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半點把柄。但就在他們做第十九次交易時,卻出現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第十九只‘獵物’徐夢痕因為心臟位置與常人不同,所以逃過一劫,僥幸活了下來。”

    陸天沉接口道:“這無疑是對紅胭脂、高杰和那神秘黑衣人的最大威脅。”

    陸一飛點頭道:“不錯,只要徐夢痕還活著,他們三人所干下的罪惡勾當就隨時有可能暴露出來。所以,如果他們三個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置他于死地,以絕后患。這次動手殺他的并非高杰,而是那個神秘黑衣蒙面人。第一次夜襲六合門,由于徐夢痕的未婚妻肖玉兒拼死相救,所以以誤殺肖玉兒而告終。”

    陸天沉道:“但是顯然神秘黑衣人不會就此罷手。”

    陸一飛道:“是的。徐夢痕清醒之后,決意自己動手調查此事,親手報仇。為了不讓紅胭脂認出他,他先化了裝易了容,然后再次來到胭脂樓,為的就是讓紅胭脂再次引導他坐上神秘黑馬,找到殺他的人。但是不幸的是,笑婆婆的易容術雖然騙過了紅胭脂的眼睛,卻瞞不過神秘黑衣人。他一路跟蹤,終于在城南大紅門外的那片樹林里找到了殺他的機會,一劍穿心,從背后殺死了他。但令他感覺到不妙的是,他的殺人行徑被辣手捕快杜五跟蹤發現了,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殺了杜五叔。他殺了杜五叔之后,體力已消耗過半,這時卻忽然發現樹林里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我。與我交手一個回合之后,他已試出我的武功高低,覺得要殺我遠不如殺徐夢痕和杜五叔那么容易,所以并不與我久戰,而是設下陰謀,嫁禍于我,使我成了殺死徐夢痕和杜五叔的兇手。而神秘黑衣人殺人之時,為了迷惑別人,用的也是和高杰相同的招式,徐夢痕和杜五叔的死法與帝京連環血案中被害人的死法完全一致,都是一劍穿心,當場斃命。所以別人完全可以認定,殺死徐夢痕和杜五叔的兇手,也就是帝京連環血案的兇手。如此一來,我就成了帝京連環命案的兇手,被關進了大牢。”

    陸天沉忍不住皺眉道:“如此看來,為父那時將你關進大牢,是中了那廝的奸計了。”

    陸一飛淡然一笑,未置可否,道:“我逃出大牢,沿著徐夢痕留下的線索,一路追查下去,最終通過紅胭脂坐上了那輛神秘的黑馬車,潛進了那戶豪門宅院,幾經驚險,終于殺死了那個嗜殺成性的殺人魔頭高杰。逃出來之后,我又花了三天時間,仔細調查,一一為自己的推理找到相應的證據。”

    陸天沉聽到此處,眉頭一展,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感覺到他的推斷很有道理,凝神想了一想,又看著他問:“你說了這么多,那么,你所說的那戶豪門之家,究竟是帝京里的哪一戶哪一家呢?”

    陸一飛皺眉道:“這就是這個案子中最關鍵的一點,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難查實的一點。試想帝京之地,天子腳下,侯門公卿眾多,我若一家一戶去查,只怕查上三年也不會有結果。就在這時,我想起了快嘴書生梅瘦竹之死。”

    陸天沉一怔,道:“難道梅瘦竹之死,也跟這件案子有關?”

    陸一飛點頭道:“有,非但有關,而且還有很重要的關系。他是被神秘黑衣人所殺。但是,神秘黑衣人為什么會殺他呢?我們前一天才在望江樓聽他講關于宮闈中留與不留的故事、關于當今皇上廢棄皇后娘娘的新聞,為什么他講完這段故事第二天就被人殺死在家中?這是巧合,還是因為他講的這段故事無意中得罪了神秘黑衣人,或是無意中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血濺床榻橫尸家中呢?”

    陸天沉盯著他道:“你猜想到的原因,一定是后者,是不是?”

    陸一飛道:“不錯,神秘黑衣人雖然兇殘,但卻還不是一條無緣無故隨便殺人的瘋狗。所以我推測,是第二個原因的可能性極大。梅瘦竹所講的宮闈中留與不留的故事,歷朝歷代都有發生。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就在想,皇上說‘留’的妃子,當然就一定得‘留’上,但是如果是由于皇上的原因,敬事房記錄簿上記錄著該‘留’的妃子而沒辦法留下龍種,那么這個妃子又該怎么辦呢?這個時候,她是不是比任何時候都迫切需要一個年輕英俊身強力壯的男子來使自己懷上身孕呢?”

    陸天沉已隱約猜出他的想法,盯著他吃驚地道:“難道,難道……你懷疑……?”

    陸一飛點頭打斷他的話道:“不錯,我就是這么懷疑的。而且我已查實,事實上的確是如此。”

    陸天沉顯然不相信他的話,看著他皺眉道:“你千萬別胡亂猜測,此事體太大,若有半分差錯,不但你我父子人頭落地,只怕還會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陸一飛微微一笑,道:“義父放心,孩兒當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下此結論。那天晚上,高杰蒙上我的雙眼,把我拖下馬車,在走過第一道門檻時,我的頭故意在門邊重重磕了一下。事后我發現自己的頭皮被磕破流血了,而且我也相信,那門邊也一定留下了血跡。于是我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潛入皇上后宮,一扇門一扇門地查下去,最后終于被我找到了那扇門,也找到了門邊那一小塊若隱若現毫不起眼的血跡。”

    陸天沉一愣,道:“是嗎?那是誰的門呢?”

    陸一飛道:“據查,那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張貴妃住處的后門。盡管那里的環境與我那晚第一次所見到的已經大不一樣,假山沒了,小路沒了,葡萄架沒了,秘密通道也被炸平了,但是那塊門上的血跡,卻因為沒有人注意到而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

    陸天沉臉色一變,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盯著他驚駭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說、是說……”

    陸一飛道:“不錯,我說的這戶豪門之家,就是皇宮。我說的那位失去生育能力的豪門主人,就是當今皇上。而那個被主人休掉的正室夫人,就是現今身在冷宮的正宮娘娘。而那些與紅胭脂、高杰和神秘黑衣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女人,就是當今皇上后宮中的妃子們。”

    陸天沉臉色大變,身形踉蹌,向后連退幾大步,一屁股跌坐下去,目光凌亂,驚惶失措,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沒有人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真相,絕對沒有人會想到。他反反復復喃喃道:“這、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陸一飛嘆息道:“我也知道,這樣的結果太出人意料,也太荒唐!”

    良久,陸天沉才從驚惶中回過神來,看著他道:“那么,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究竟誰是那個神秘黑衣人呢?”

    陸一飛看了他一眼,輕輕嘆口氣,踱到窗前,目視窗外,不無遺憾地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破案也是一樣。本來我以為只要找到胭脂樓的紅胭脂,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但我沒有找到她,找到的只是她的尸體。她已于三天前被人殺死,棄尸荒野,死因仍是一劍穿心。顯然,是有人知道陰謀已經敗露,為了不讓我找到她從她嘴里掏出更多的秘密,所以搶先一步殺了她。”

    陸天沉道:“殺她的人當然就是那個神秘黑衣人。”

    陸一飛道:“所以現在,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就成了一個謎,也許是一個很快就可以解開的謎,也許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謎。”

    陸天沉似乎心有不甘,問道:“難道除了紅胭脂,就再也沒有人見過神秘黑衣人的廬山真面目嗎?”

    陸一飛想了想,道:“也許還有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

    陸天沉一怔,急忙追問道:“這個人是誰?”

    陸一飛淡然一笑,道:“就是他自己。”

    陸天沉“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不再說話。

    陸一飛從窗外收回目光,回頭看他,嘴唇動了一下,想要說什么話,但卻沒有說出來。因為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一陣香味,一陣奇怪而又熟悉的香味。等他腦海中閃過“曼陀羅花”四個字時,已有幾縷奇香奇毒的氣體鉆入鼻孔,吸入身體。

    他全身一震,身子頓時軟綿綿的,搖晃幾下,幾欲摔倒,急忙伸手扶住身旁一把椅子,吃力地坐下來。坐下之后,他便全身虛脫,手腳酥軟,再也沒有半分力氣站起來。他忽然意識到什么,抬頭看著陸天沉,吃驚地道:“義父,你、你……”

    陸天沉在他跟前來回地踱著步子,但腳步緩慢而沉重,他的臉色也忽然沉下來,雙目中閃爍著陰冷而可怕的精光,盯著他道:“一飛,不是為父想要殺你,實在是你太聰明,為父不得不殺你,你休怪為父絕情!”

    陸一飛似乎在一時之間尚未反應過來,看著他驚詫地問:“義父,這、這是為什么?”

    陸天沉緊緊盯著他,冰冷的目光就像兩把利劍想要將他的心臟刺穿一般。

    陸一飛驚得目瞪口呆,睜大眼睛道:“你、你就是那個神秘黑衣人?”

    陸天沉道:“不錯,我就是那個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當我以帝京府衙總捕頭的身份出現時,我的兵器是一根飛鏈;當我以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出現時,我使用的兵器就是一柄精鋼軟劍。那天在城南大紅門外樹林中,我沒有殺你,并非我當時殺不了你,而是實在不忍心殺你,因為你畢竟是我一手帶大的,雖非我親生,但我一向將你視若己出。況且你當時所知并不多,對我們尚未構成重大威脅,所以我并未殺你,只是嫁禍于你,把你當作殺人兇手關進了大牢。本想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待在大牢里,不再插手調查這件案子,待風聲過去之后,再放你出來,就沒事了。誰知你、你卻越獄而逃,屢屢破壞我們的計劃。現在,你已殺了高杰,一切都被你知道了,我若不殺你,遲早都會被你所制,而且以后還不知會有多少人會因此受到牽涉,受到傷害。”

    陸一飛看著他,看了許久,他已經確信他說的是真話,因為陸天沉的臉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難看過,口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認真過。他沮喪地垂下頭去,長嘆一聲道:“看來我是百密一疏,功虧一簣。但是,如果你真的就是神秘黑衣人,那你又為什么要殺杜五叔呢?他可是你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呀,在樹林里,你放過了我,卻為什么不肯放過他呢?”

    陸天沉冷笑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知道杜五是什么來頭嗎?他其實是當今被打入冷宮的皇后娘娘杜雪妃的親叔叔。杜雪妃失寵被廢,你說他會幫誰?他當然要極力幫助杜雪妃爭回昔日母儀天下的位置。而要幫杜雪妃重新坐上皇后寶座,最重要的一條是什么,你知道嗎?”

    陸一飛想了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千方百計阻止別的妃子搶先登上這個位置。”

    陸天沉點頭道:“不錯,如果別人捷足先登,杜雪妃再想重新當正宮娘娘,那就難于登天了。所以杜五其實早就在懷疑我,跟蹤我,調查我,希望能通過我找到皇上的其他妃子背叛皇上的證據,然后再通過杜雪妃在皇上面前揭發那些妃子,讓她們在皇上面前失寵。這樣一來,在杜雪妃重新爭奪皇后寶座的過程中,就少了許多強有力的對手,取勝的機會就會更大。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說我不殺杜五行嗎?”

    陸一飛道:“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神秘黑衣人的劍法與無情劍客高杰的劍法完全相同,兩人殺人的手法也完全一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區別,甚至我一開始還從肖玉兒身上的傷口判定殺她的神秘黑衣人就是第一次殺徐夢痕并將之棄尸定安橋下的兇手。看來神秘黑衣人是在刻意模仿高杰殺人,為的就是要讓人誤會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個兇手殺的,都是高杰殺的,但我總覺得能將高杰的劍法模仿到如此能夠以假亂真的程度,似乎不太可能。”

    陸天沉微微一笑,道:“你果然聰明絕頂,連這一點也被你看出來了。其實我根本就不是在模仿他的劍法,我所使用的本來就是他的劍法,因為、因為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陸一飛大吃一驚,而又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倆竟是同門師兄弟,難怪劍法那么相似。帝京里的兩大絕頂高手,竟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同門師兄弟,這太出人意料了。”

    陸天沉冷冷一笑,道:“這個世界上,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

    一切都已明了,陸一飛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去,沉向萬劫不復和深淵。他盯著陸天沉的臉看著,似乎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的答案,但是他的臉上只有陰冷的笑容。

    陸一飛輕輕地搖著頭,喃喃地道:“……怎么會這樣?義父,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陸天沉冰冷陰沉的臉上掠過一絲難言的痛苦,似乎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心底最痛楚最無奈最傷心的那一根心弦。

    他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緩緩轉過身,背對著他,沒有說話,許久,一聲嘆息傳來。雙眉一皺,忽然,一線殺機自他眼中閃過。他突然轉身,手腕一抖,七尺金鋼飛鏈倏然自他手中飛出,如蛟龍出海,如天邊閃電,如萬鈞雷霆,直向陸一飛的眉心印堂擊去。

    陸一飛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內心的變化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就在飛鏈擊來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心痛,而是失望。一種心痛的失望。

    就在飛鏈襲來,幾乎已經擊到他頭上的那一剎那,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陸一飛屁股下面的椅子未動,但他的人卻已像脫兔一般,向后躥出好幾尺遠。“叭”的一聲巨響,他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被飛鏈擊得粉碎。

    陸天沉如見鬼魅,臉色大變,驚恐地盯著他,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你、你……”

    陸一飛拍拍身上的灰塵,淡淡一笑,道:“其實我早已知道你是神秘黑衣人,所以為防萬一,在來見你之前,我就把曼陀羅花毒的解藥藏在了胸前的衣服里。對了,忘了告訴你,這瓶解藥是皇上后宮中的一個小姑娘送給我的,想不到在這里又派上了大用場。我早已打開瓶蓋,只要我輕輕低一下頭,即可聞到解藥。所以,你這種奇香奇毒的曼陀羅花香對于我來說,早已不起任何作用了。”

    陸天沉怔在那里,訥訥地道:“你、你說你早就知道我是神秘黑衣人了?這、這怎么可能?”

    陸一飛道:“其實我早就已經懷疑你了,原因有兩點。其一,你在城南大紅門外那片樹林里一劍刺穿徐夢痕的心臟置他于死地之時,就已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徐夢痕的心臟與常人有異,而知道他的心臟生在偏右一邊的人并不多,只有你我、杜五叔和徐夢痕的父母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兒,另外還有檢查出他心臟有異的帝京名醫清虛觀無極道長。而肖玉兒早就被殺,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五個人了。但是神秘黑衣人在樹林里殺徐夢痕之時,杜五叔就潛伏在我身邊不遠的灌木叢中,所以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這樣一來,就可以肯定地說,這個神秘黑衣人就是你、徐老爺子及其老夫人和無極道長四個人中的一個。但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沒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你身上,因為我當時實在沒有理由懷疑自己這位一向秉公執法、為人正直、剛正不阿、受人尊敬的義父。”

    陸天沉問:“那你最后又是如何懷疑到我頭上來的呢?”

    陸一飛道:“引起我懷疑的是第二個原因。記得那天晚上,我在安定門外雷公山雷公廟前坐上那輛神秘的黑馬車時,替我趕車的人正是神秘黑衣人。當時風狂雨急,這個神秘的黑衣車夫把車趕得飛快,以至剎車不及,差點兒連人帶馬一齊墜下萬丈懸崖。就在這危急時候,風吹起車簾一角,我剛好看見神秘黑衣人及時揮出手中馬鞭,在空中挽了一個圈,穩穩地套住馬頭,勒住了飛馬。”

    陸天沉一怔,道:“這難道又有什么不對?”

    陸一飛道:“這當然沒有什么不對。但是,你難道沒有感覺到,若把這神秘黑衣人手中的馬鞭換成你的飛鏈,那么他懸崖勒馬所用的招式,豈不是跟你那招‘星云鎖鏈’的獨門絕招完全一致嗎?”

    陸天沉皺起眉頭,回想片刻,覺得不無道理,頹然嘆道:“所以從那時開始,你就重點懷疑我了?”

    陸一飛點頭道:“不錯。但是,那時我也僅僅只是懷疑,因為我還是無法相信,威名遠播的帝京神捕陸天沉,怎么可能會與殺人惡魔高杰、青樓妓女紅胭脂混在一起狼狽為奸呢?”

    陸天沉道:“所以你今天回到帝京府衙設下這個陷阱,為的就是試一試我到底是不是那個神秘黑衣人?”

    陸一飛黯然道:“是的,你都已經親口承認,我又還有什么話說呢。”

    陸天沉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手提飛鏈,緊緊地盯著他道:“世事難料,成王敗寇,我們的確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話音未落,手中飛鏈已出其不意,毒箭一般向陸一飛飛襲而去。

    陸一飛早有防備,側身讓過。他剛舒口氣,飛鏈的另一端又如風而至,宛如一條力裹千鈞的鐵鞭,橫掃他上半身。陸一飛下身不動,身子向后一仰,一個“鐵板橋”的招式,身子像一把張開的硬弓一樣仰撐在地上。飛鏈帶著呼呼風聲,貼著他的衣服掃過。

    飛鏈一過,他即向后一翻,站直了身子,道:“義父,從剛才坐在椅子上起,孩兒已讓你三招,權當報答您的養育大恩。”

    陸天沉臉色發白,粗氣直喘,道:“廢話少說,拔出你的劍!”

    “好!”陸一飛點一下頭,左手提劍,緩緩橫在胸前,卻遲遲沒有勇氣拔出來。

    他與陸天沉情同父子,亦若師徒,平日常在屋后山坡拔劍對壘,切磋武藝。但這一次,卻已不是相互切磋那么簡單。長劍一出,必然見血。想到平日父子其樂融融,今日劍出,立見生死,不覺悲從中來。他的劍,再也沒有辦法拔出來。

    陸天沉須發皆張,怒目而視,猛喝道:“畜生,拔劍!”

    陸一飛抬頭看著他那張滿布殺氣扭曲猙獰的臉,知道今日生死一戰,已在所難免。與其一再回避退讓示弱,不如拔劍面對,全力一戰。遂按下心頭百般感慨,靜下心來,右手輕握劍柄,將長劍一寸一寸緩緩拔出。

    如風劍每出鞘一寸,陸天沉的臉色便凝重一分。他知道如風劍劍出如風,一旦出鞘,必然閃電般殺至。所以并不敢有絲毫大意,手持飛鏈,全神貫注,隨時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陸一飛手中長劍重似千斤,拔得艱難,抽得凝重。拔到最后一寸時,他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對方長劍欲拔未拔,欲出未出之際,正是自己反擊的良機。陸天沉當然不會錯過這絕好的機會,手背青筋暴起,雙目殺機陡現,手中飛鏈一如驚雷,猛然擊出。

    驚雷陣陣,狂風頓起。雷聲震耳欲聾,狂風利如刀劍。風雷聲中,忽聽陸天沉大吼一聲,身體如斷線風箏,從風雷中猛然橫飛而出。

    雷停風住,飛鏈落地。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插在他胸口。是如風劍。

    陸天沉臉無血色,雙目暴瞪,手指對方,用力吐出五個字:“你……的……劍……好快!”

    陸一飛背對著他,站在七尺開外的地方,劍鞘已空,手中已無劍。他說:“如果不夠快,它又怎么能叫如風劍?”

    陸天沉大勢已去,雖只存一息,猶自不甘,全身染血,直直站立,不肯倒下。面目可憎,猶似厲鬼一般。

    正在這時,突然“砰”的一聲,房門猛地被人撞開,一聲嬌叱,一條人影闖進門,一道寒光直指陸一飛。

    陸一飛微微一驚,左手劍鞘擋開寒光,右手五指如鉤,抓向對方咽喉。手指剛一觸及對方肌膚,他卻已然呆住。

    原來破門而入,偷襲之人,竟是陸蒹葭。

    就在他愣神之際,陸蒹葭手中的短劍已順勢刺來,重重扎在他的肩頭。短劍染紅,鮮血涌流。

    陸一飛驚道:“葭妹,你……”

    “我要替我爹報仇!”陸蒹葭銀牙暗咬,短劍劃過一道白光,直指陸一飛咽喉。

    陸一飛呆呆地看著她。也許對于他來說,真正的傷痛并不在肩上,而是在心里。真正的利劍,并不是陸蒹葭握在手中的兵器,而是她那種怨恨仇視無情絕義的眼神。

    他在閉目等死。也許此時此刻,死對于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短劍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咽喉。“蒹葭,住手!”說這句話的,竟是陸天沉。

    陸蒹葭雙目含淚,回頭看著父親。陸天沉用盡全身之力,吐出四個字:“不要殺他!”話盡氣竭,轟然倒地。

    “爹——”陸蒹葭悲呼一聲,扔下短劍,撲上去抱住父親的尸體,淚下無聲,肝腸寸斷。

    陸一飛看著她抽泣的背影,身如木偶,心如刀絞,輕輕靠近,待要出言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陸蒹葭痛哭半晌,忽然扭頭看著他,眼神中透出無比怨恨之意,咬牙道:“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陸一飛心情復雜,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他不知該不該告訴她一切,他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她一直尊敬愛戴的父親,原來竟是一個殺人魔頭。

    陸蒹葭含淚道:“難道你忘了曾經答應過我什么?你曾經親口答應我,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不會傷害我爹的。”

    “我……我……”陸一飛想起幾天前她冒險救自己出大牢之時,自己曾站在墻頭親口答應過她的話,不由得心中一痛,半晌無言。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頭看著她吃驚地道:“無論發生什么事?難道、難道你早已知道義父他……”

    陸蒹葭點頭道:“是的,其實我早就知道我爹就是那個神秘黑衣人了。那晚在城南大紅門外那片樹林中,神秘黑衣人殺徐夢痕時,樹林中除了潛伏著你和杜五叔,還有我也躲藏在暗處看清楚了一切。我自知輕功不如你們,一直與你們保持很遠的距離,行動也加倍小心,所以沒有人發現我。神秘黑衣人殺人之后,我一直遠遠地跟蹤著他,并最終看見他跑到樹林邊上脫下黑色緊身衣,揭下蒙面黑布,換上帝京府衙公差錦衣官服,然后走出來帶領眾捕快闖進樹林抓你。直到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那神秘黑衣人就是、就是我爹……我不忍心看你含冤坐牢,所以將你救出。但又怕你日后查明真相對我爹不利,所以臨走之前我又要你親口答應我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也不準傷害我爹……但是、但是你、你卻……”陸蒹葭說到這里,心痛欲絕,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抱起父親的尸體,向著門外走去。

    “葭妹!”陸一飛攔住她,心潮澎湃,似有千言萬語,卻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陸蒹葭盯著他,雙眸中閃爍著犀利的冷光,冷冷地道:“讓開!我不會原諒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葭妹,你、你聽我說……”陸一飛還想說什么,陸蒹葭忽然抬起右腿,朝他猛然踢出。他只好閃開,看著她漸漸遠去的孤獨的身影,鼻子一酸,兩滴痛苦的眼珠滾落下來……

    16

    皇宮,御書房。

    陸一飛被圣上下旨密召進宮,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皇上賜坐之后,打量著陸一飛,不住點頭,贊許地微笑道:“愛卿風姿秀逸英武過人,果然少年英雄。朕今日特意召你前來,一為一睹你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年神捕風采,二為論功行賞,表彰愛卿。”

    陸一飛畢恭畢敬地道:“破案緝兇乃微臣分內之事,帝京血案頻發,已是微臣失職,皇上不加責罪,微臣已受寵若驚。”

    皇上呵呵一笑,道:“你偵破此案,誅殺兇魔,為朕去了一塊心病,朕當然要重重賞你。朕升你為帝京府衙總捕頭兼御前三品帶刀侍衛,另賜黃金千兩,絲綢千匹,愛卿以為如何?”

    陸一飛連忙跪謝。

    皇上走下座位,親手扶起他道:“愛卿一人一劍,日夜追兇,終破此案,可謂孤膽英雄,令朕好生欽佩。朕還要賜你御酒一杯,以示犒勞。來人,賜酒!”

    一名老太監應聲入內,手托玉盤,盤上擺著一壺一杯。

    皇上龍顏大悅,親手斟滿酒杯,老太監將玉盤恭送至陸一飛跟前。瓊漿玉液,醇香撲鼻。陸一飛雙手舉杯,一飲而盡,朗聲道:“好酒!好酒!多謝皇上!”

    “好!好!好!”皇上放聲大笑,連說三個“好”字。

    笑聲未落,陸一飛忽覺腹中一陣絞痛,喉嚨一甜,竟然張口噴出一股鮮血。他雙手痛苦地捂著腹部,驚道:“皇上?”

    皇上忽然臉色一沉,面布寒霜。

    陸一飛大驚失色,頭冒冷汗,踉蹌而退,喘息著道:“皇、皇上為何賜臣毒酒?”

    皇上冷聲道:“朕要殺你,原因有二。”

    陸一飛腳下又是一個踉蹌,幾欲摔倒,強撐著站穩身形道:“臣愿聞其詳。”

    皇上道:“其一,你不該殺死陸天沉和高杰。他二人所作所為,均系奉朕密旨所為,并無死罪。你殺朕兩大高手,朕豈能饒你?”

    陸一飛一呆,道:“其二呢?”

    皇上緊緊盯著他,雙目中怒火噴射,似乎要將他燃燒一般,咬牙切齒道:“其二,你壞朕好事。朕年逾不惑,尚無子嗣,乃腎疾所至。朕心有不甘,眼見腎疾康復無望,只好出此下策,以事成之后助其成為武林盟主為條件,拉攏帝京武林高手高杰,讓其與陸天沉一起暗中幫助,務必不擇手段,使朕后宮妃嬪懷上身孕,以免百年之后江山旁落,天下蒼生笑朕無能。但是,你卻不知輕重,從中破壞,使朕百年大計毀于一旦。朕不殺你,實難消心頭大恨!”

    陸一飛聞言,如遭雷擊,仰天大吼一聲,一股鮮血如箭噴出,然后七竅流血,砰然倒地。

    皇上仍難解恨,上前重重踢他兩腳,見已身亡,這才喚來兩名太監,道:“抬出宮外,棄于荒野!”

    17

    一年之后,帝京數百里之外。紫竹山上,無名廟內。

    一慈眉老僧,席地而坐,手敲木魚,口頌佛經,表情虔誠,心情平靜。微風輕吹,掀起僧袍一角,老僧身下雙腿,竟然齊根而斷。

    忽然,門外飛鳥驚鳴,一位村姑打扮、眉目俊俏的少婦輕盈走來,人未進門聲音已到:“爹,剛才我下山買米,看到街上貼出告示,說是皇上喜得龍子,要天下大慶呢。”

    老僧聞言,雙手合十,輕嘆一聲道:“真不知此為天下蒼生之福,還是為天下蒼生之禍也!”

    少婦道:“管他是福是禍,反正已與我們無關。”

    老僧追昔撫今,愧然長嘆,道:“當年若不是一飛一劍刺醒我,我不知還要為皇上充當劊子手到何時呢!”

    少婦道:“爹,您別這樣說,當初一飛若不是聽了您的話,先服下解藥在皇上面前假死,又焉能死里逃生,躲過一劫?再說爹,自從你被清虛觀無極道長妙手回春,從閻羅王手里救回一命之后,就已離開帝京,且自斷雙腿,出家吃齋,念佛誦經,懺悔之心,人神共知。往昔之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懷呢!”

    老僧安然一笑,又問:“你怎么一個人跑來了,飛兒呢?”

    少婦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臉幸福,微笑道:“近日孩兒腹中略有不適,似是動了胎氣。他正在山上為我采集草藥呢。”

    老僧聞言,雙手合十,面呈慈祥,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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