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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裸尸-《詭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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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一飛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頭一看那間店鋪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絞面店”。這是一間專為街市上小媳婦、大姑娘絞面毛、穿耳環、去皺紋、化裝易容的普通小店。這樣的小店在街市上隨處可見,從事這種營生的多為上了年紀的婆婆嬸嬸。而據陸一飛所知,笑婆婆絞面店是同行中手藝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卻實在猜不透,徐夢痕堂堂一個大男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夢痕上前拍響了絞面店的大門。拍了十余下,門沒開,一旁的窗戶卻打開了半邊,一個睡眼惺忪的老婦人探出頭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嘟囔道:“誰呀?三更半夜的!”

    徐夢痕忙施禮道:“婆婆,在下深夜來訪,是想請婆婆做一樁生意。”

    笑婆婆臉上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滿臉不高興地擺擺手,道:“太晚了,明天再來吧。”

    徐夢痕道:“在下實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擾婆婆清夢。”他掏出一錠銀子托在掌心,“這點心意,請婆婆笑納。”

    笑婆婆一見這錠銀子少說也有十余兩,立刻沒有了一絲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公子這樁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將徐夢痕迎進店,復又關上門。

    陸一飛又悄悄靠近一些,隱身于墻角一隅,耐心等候徐夢痕出來。

    只一炷香的功夫,絞面店的門又開了,不見徐夢痕出來,卻從里面走出一位藍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負長劍,猶似一位意氣風發的書生。

    藍袍書生出門之后,向東而去。

    陸一飛眉頭輕皺,暗自納悶,為何不見徐夢痕出來呢?待看清那藍袍書生的輕功路數時,忽然醒悟過來,這藍袍書生不正是徐夢痕易容而成的嗎?心中意念一轉,人已飛身向前,無聲無息地跟上了“藍袍書生”。

    “藍袍書生”徐夢痕身輕如燕,健步如飛,越行越疾,向著東直門方向掠去。

    陸一飛不遠不近,緊隨其后。

    徐夢痕很快便來到了東直門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遠是帝京里最熱鬧最繁華的街道,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因為這條街道兩邊,各開著十八家妓院。

    在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樓。在這條街上,最紅的姑娘便是胭脂樓的紅胭脂。

    陸一飛看見徐夢痕邁步走進了胭脂樓,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兒尸骨未寒大仇未報,這位徐少爺居然就來香花街尋花問柳。

    陸一飛見他半夜出門,化裝易容,行蹤詭秘,原本以為他是為追兇,所以一路跟蹤,卻不想他是為狎妓而來,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轉念一想,莫非徐夢痕所追蹤的殺人兇手與胭脂樓有關聯?想罷,覺得既然追蹤到此,進去看看也無妨,便硬著頭皮走進去。

    胭脂樓很大,姑娘也很多。陸一飛找了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濃香撲鼻的姑娘立即像發現獵物一般緊緊圍住了他。

    陸一飛是第一次來這種煙花之地,盡管極力裝成老手,還是不免臉紅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姑娘們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徐夢痕的動向。

    只見這位藍袍書生裝扮的徐大少爺大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滿臉脂粉唇似豬血的老鴇就滿臉媚笑地迎了上去,嗲聲嗲氣地說:“哎喲,大爺,我瞧您怎么這么面生呢,是頭一回來胭脂樓吧?大爺貴姓呀?”

    徐夢痕隨口應道:“免貴姓王。”

    老鴇立即將半個香噴噴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聲嬌氣地道:“喲,原來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頭一次來咱們這胭脂樓,那我就先給您介紹幾個好姑娘……”

    徐夢痕擺手道:“本公子不要別人。”

    老鴇一臉媚態:“哎呀,王公子不要別人,難道是看上了我這個做媽媽的不成!”

    徐夢痕故意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還不至于如此差勁。今天在下專為紅胭脂而來。”

    老鴇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湊巧。我們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夢痕問:“別人出多少銀子?”

    老鴇道:“紋銀五十兩。”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兩行不行?”

    老鴇面露喜色,卻故作為難地道:“這個……實在叫我為難,因為包她的那位大爺大有來頭……”

    徐夢痕連眉頭也沒抬一下,又掏出一張銀票,道:“如果我出二百兩呢?”

    老鴇見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銀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確已被人包了,不過剛才是被別人包了,而現在卻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著我上樓去,看我怎樣把那個寒酸家伙從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夢痕眉頭一松,點頭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賞。”

    見他已隨老鴇上樓,陸一飛便問身邊的姑娘道:“誰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個姑娘回答道:“是玲瓏姑娘。”

    陸一飛道:“你去把她叫過來。”

    姑娘有點不高興。陸一飛問道:“有沒有辦法把那個男人從玲瓏姑娘的床上趕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個辦法。”

    陸一飛問:“什么辦法?”

    姑娘道:“用銀子把他砸跑。”

    陸一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告訴我她在哪個房間,我這就去用銀子砸那個男人。”

    那姑娘翹著小嘴道:“二樓左手邊最后一個房間。不過,如果你的銀子砸不跑那個男人,你可以去三樓右手邊的第三個房間。”

    陸一飛問:“為什么?”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為那是我的房間。”

    陸一飛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有點喜歡這個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樓,很快就找到了。房門被人從里面閂住了,不過這難不住他。

    房間里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卻顯得有些凌亂,一個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邊扯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的裙子,一邊氣喘吁吁地把她往床上壓去。

    小姑娘一邊流淚一邊拼命掙扎,但卻無濟于事,在這鐵塔似的大漢面前,她就像一只可憐的小雞,只有任其蹂躪,任其宰割的份。

    陸一飛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只蒼蠅一樣惡心。他沖上去,很快就把那欲火焚身嘴臉丑陋的家伙從小姑娘的床上趕了下來,他用的是拳頭。然后,他點了他身上的幾處穴位,把他就像扔一只死雞一樣塞進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縮在床角里,睜著一雙淚水漣漣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陸一飛。

    不知為什么,陸一飛一看到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便心頭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時時刻刻都令他牽腸掛肚,也時時刻刻牽掛著他的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甜蜜的感覺。

    小姑娘一邊顫抖著向后挪動著身子,一邊驚恐地哀求道;“大、大爺,別、別過來……求求您了……我、我只賣藝,不賣身……”

    陸一飛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退了兩步,然后問道:“你叫玲瓏?”

    小姑娘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微笑著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借你這間房間用一用。”

    玲瓏姑娘的眼睛立刻睜大了,問:“你、你說你要借我的房間?”

    陸一飛點點頭道:“如果我出二十兩銀子,請你離開這間房子一個人去外面待一會兒,你愿意嗎?”

    玲瓏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也許她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奇怪的客人,更沒有客人向她提出過這樣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終于聽懂他的話,穿好衣服,帶著滿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時,還不忘回手關上房門。

    陸一飛松了口氣,扭頭打量著這間房子,忽然似乎發現了什么,輕輕移開梳妝臺,在與紅胭脂隔鄰的墻壁上找到了一條縫隙,盡管很小,但對于他來說卻已足夠。他輕輕吹開落在墻縫中的灰塵,然后把眼睛湊上去,隔壁房間里的一切便盡收眼底了。

    燈光下的胭脂姑娘顧盼生輝,光艷照人,一襲紅紗輕裹著起伏玲瓏婀娜曼妙的胴體,奇峰隱約,肌膚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還有明眸巧笑,細語啁啾。

    徐夢痕看上去已經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眬,看著那張錦帳紅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曖昧的意味,輕撫著她的纖手,道:“胭脂姑娘,在下遠道而來,今晚能在這張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嗎?”

    胭脂姑娘的臉看上去比胭脂還紅,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雖為風塵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實難從命。”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道:“現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認為在桌上放幾張銀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

    徐夢痕臉一紅,收回銀票,顯得有些尷尬。

    紅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過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小妹雖立誓不留客人在此過夜,卻沒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還有一處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潔芬之后,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

    徐夢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紅胭脂莞爾一笑,拿出一張薛濤紙,提筆寫了一行小字,遞給他道:“屆時,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你不用說話,自會有人送至溫柔鄉。”

    美人垂青,佳人有約,徐夢痕不由得驚喜萬分,手捧紙條,如奉法旨,連連點頭道:“在下一定依時赴約!一定依時赴約!”

    紅胭脂送他至門口,目光依依,萬分不舍,柔聲叮囑道:“天黑路遠,王郎一定要來,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

    徐夢痕再三點頭,依依惜別,遵囑下樓而去。

    陸一飛在隔壁探聽得明明白白,只恨無法看清那紙上字跡。

    他急忙回身將玲瓏姑娘的梳妝臺擺回原處,出門之時,看見玲瓏姑娘正蹲在門口打瞌睡。夜風吹來,令她縮成一團。

    他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將自己身上所有銀子全掏出來,也不過二十余兩,想起徐夢痕一擲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嘆。

    他把銀子全數給她,并叮囑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萬不可對別人說起,以免惹來殺身之禍。還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機會還是早日離開為妙。”

    玲瓏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走出胭脂樓,看見徐夢痕看著手中的紙條,向南而去。

    他低頭想了片刻,仍舊悄然跟上。

    10

    徐夢痕腳下生風,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舊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雜與喧囂越離越遠。

    穿過黑暗無人的大街,翻過狹窄潮濕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后。

    陸一飛估計徐夢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稱奇。紅胭脂說在紙條上標明的地方有馬車等候,徐夢痕顯然就是前去尋找那輛馬車。

    真的會有馬車在等他嗎?馬車為什么要停留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呢?是紅胭脂在捉弄他,還是真如她所說,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卻又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規矩呢?

    徐夢痕為什么要易容之后,才去見紅胭脂呢?是怕她認出他嗎?難道他們以前見過面,難道徐夢痕以前就來找過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見面,也無須化裝易容,更名換姓呀!

    陸一飛腳下狂奔,腦子卻轉得更快,個中疑點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夢痕一路奔波,從大紅門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云暗,荒無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擋住去路,一條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處。

    陸一飛四下看看,覺得這個地方有些陌生。

    樹林被無邊的黑夜籠罩著,顯得死一般靜寂,偶爾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更是讓人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徐夢痕看看手中的紙條,認清路線,沒有猶豫,沿著林中小道,向著樹林深處飛奔而去。

    樹林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陰風陣陣,荊棘叢生,道路更加崎嶇難行。但陸一飛身為捕快,平日辦案緝兇,常常黑夜行動,走多了夜路,練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種環境之下追蹤目標也并不感到吃力。

    兩人一前一后,無聲無息,在樹林中穿行了五里多路。忽然,“撲騰”一聲,一只飛鳥自林中驚起,鳴叫一聲,飛掠而去。

    徐夢痕似有所覺,忽然止步,身子未動,眼睛卻已將四下情形探視得明明白白,右手繞到背后輕輕握住斜插在肩頭的長劍,沉聲道:“朋友,你已跟著在下行了這么遠的路,不覺得累嗎?在下正嫌路途寂寞,不如現身一見,并肩同行如何?”

    陸一飛隱身于樹后灌木叢中,心中一驚,自己一路追蹤,小心翼翼,不想還是讓他發現了。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早已有所察覺,自己卻渾然不知,不由得暗叫慚愧。手提長劍,正欲現身,忽然樹梢輕輕一動,一條人影如飛鳥掠過,落在徐夢痕跟前。

    陸一飛大吃一驚,原來徐夢痕發現的人并不是他,而更讓他心驚的是,一路上,自己竟然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在這場追蹤中,居然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來者身材魁梧,黑衣黑褲黑色緊身服,黑巾蒙面,只有兩只精光四射亮如鷹隼的眼睛露在外面。

    徐夢痕盯著他道:“閣下想必就是夜襲六合門的神秘黑衣人了?”

    黑衣蒙面人點頭道:“正是。上次失手,讓姓肖的那個賤人替你死了一回,今天你再也不會那么幸運了。”

    徐夢痕怒目而視,咬牙道:“反正想要在下這條命的人不止你一個,在下就以自己這條命來搏你這條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話一出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轉,忽然像旋風一般,身體陡然拔高三尺,一柄軟劍如毒蛇出洞,自腰帶中悄然出鞘,手腕一抖,在半空中挽出劍花,分刺徐夢痕前胸三處大穴。

    徐夢痕拔劍,側身,順勢格擋。但聞“丁丁丁”三聲脆響,長劍交鳴,夜空中火星連閃,刺目驚心。

    陸一飛屏住呼吸,暗中凝神觀察,只見黑衣蒙面人軟劍形如毒蛇,一劍刺出,幻化不定,遇強則軟,遇弱則強,劍劍不離對方心窩,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徐夢痕不愧為武林俠少第一高手,一柄長劍舞得潑水不進,黑衣蒙面人雖連出怪招狠招毒招,但劍尖總是在距他身體三四寸遠的地方,被他擋了回去。

    黑衣蒙面人劍勢凌厲,以攻為守。

    徐夢痕則以守為攻,防守反擊。

    兩人劍來劍往,頃刻間,已斗了三十余招。

    徐夢痕漸漸已摸清對方底細,就在對方一劍使老,舊力用盡,新力未生之際,忽然欺近一步,挺劍直刺對方咽喉。

    兩點之間,直線最近。徐夢痕的劍,就是走的直線,速度快得完全出乎對方意料。

    黑衣蒙面人回劍自救不及,忽然劍出險招,手腕一翻,反刺對方心窩。

    如果徐夢痕不撤劍自救,固然能一劍刺中對方咽喉,但自己的胸口也有可能會被對方刺一個窟窿。

    徐夢痕的招式沒有絲毫改變,似乎根本就感覺不到對方的軟劍已直抵胸前。也許在他看來,只要能為心愛的人報仇,即使與對手同歸于盡,也是值得的。

    劍勢去如閃電。

    做出選擇的是黑衣蒙面人,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發現自己的劍遠不如對方的劍快,對方劍尖已觸及自己的咽喉,但自己的劍尖卻還距對方身體一寸有余。就是因為這一寸的距離,也許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他只有選擇后退。當對方劍尖嵌入他的肌膚時,他忽然向后一仰,順勢凌空一個翻身,人已躍上身后一棵大樹,將身子隱藏在了枝濃葉茂的樹梢上。

    徐夢痕長劍刺空,在瞬間失卻對手,但又在瞬間發現了對手的藏身之所。他雖然沒有看到對手,卻看到了對方被風吹起的衣角。

    對方占據了最高地點,也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形,看來隨時準備對他凌空一擊。徐夢痕知道,此時挺身追擊并非明智之舉,對方居高臨下,自己處于劣勢。

    他目光一掃,已看到身后有一棵參天古柏,立即向后退卻,背靠大樹,凝視對方藏身之處,只待對方現身,他便全力進攻,給對方致命一擊。

    風吹葉擺,衣角飄動,人卻始終未動。徐夢痕只有等待,等待對方進攻。

    對方毫無動靜,他卻忽然感覺到身后似乎有些異樣,一個念頭尚未來得及在腦海中形成,自己胸前忽然冒出一個鮮紅的劍尖——對方已不知何時繞到他背靠的大樹后面,一柄利劍從古柏的另一側刺過來,穿過樹干,刺穿了他的心臟。

    徐夢痕驚恐地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鮮血沿著對方的劍尖,一點一滴淌下。也許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他一直全神貫注凝視和防范著的,只不過是一塊黑布而已。

    陸一飛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頓時籠罩全身,還未回過神來,忽聽黑衣蒙面人冷聲喝道:“朋友,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樹林中除了黑衣蒙面人和徐夢痕,就只有陸一飛了,黑衣蒙面人的這句話顯然就是對著陸一飛說的。

    陸一飛一驚,心中暗叫不妙。深深吸了口氣,正待躍身出來,黑衣蒙面人卻突然自古柏中拔出軟劍,身如貍貓,快似閃電,連人帶劍,向他這邊撲來。

    陸一飛大吃一驚,正待拔劍相迎,黑衣蒙面人卻突然中途變招,長劍一晃,斜斜刺向距陸一飛不足一丈遠的一株大樹背后。

    “啊!”的一聲慘叫傳出,緊接著從那大樹后面躍出一條人影,捂著屁股上的劍傷,倉皇向樹林縱深逃去。

    陸一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還隱藏著一個人。這樹林子里,究竟還潛藏著多少他看不見的對手呢?剛才這個人,又是什么來頭呢?

    他來不及細想,便看見黑衣蒙面人已向著那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兔起鶻落之間,便已隱入樹后,不見蹤影。

    陸一飛急忙跳出來,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徐夢痕一看,卻是傷勢嚴重,血流如注,眼見已性命難保,不由得心頭一凜。

    徐夢痕臉色蒼白,奄奄一息,勉強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復又無力地合上雙眼,吃力地道:“原來是陸兄弟。”

    陸一飛道:“正是在下。徐兄你……”

    徐夢痕微微咧開嘴,苦笑道:“這回真的被他刺穿了心臟,看來是劫數難逃了。”

    陸一飛問:“他是不是第一次殺你的那個兇手?”

    徐夢痕微微搖了一下頭,道:“不是。”

    陸一飛問:“這個神秘黑衣人究竟是誰?”

    徐夢痕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絕不是第一次殺我并且把我拋在定安橋下的那個人,因為那個人用的并不是軟劍……”

    陸一飛問:“那么,第一次殺你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徐夢痕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出來就是為了找他,卻不想……”

    陸一飛問:“接二連三有人要殺你,是不是你曾經得罪過什么人?”

    徐夢痕輕輕嘆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是我褻瀆了仙女姐姐吧……”

    陸一飛一怔,他已經是第二次聽他說起“仙女姐姐”,忙問道:“仙女姐姐是什么人?”

    徐夢痕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神情似乎有些陶醉,似乎陷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中。良久,他的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些什么,卻咳嗽一聲,一口鮮血涌出,噴了陸一飛一身。

    “把、把我……葬在玉兒身邊……我、我對不起她……”

    他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句話,忽然頭一歪,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陸一飛傷感地放下他漸漸變涼的身體。忽然想起紅胭脂寫的那張紙條,也許能從那上面找到什么線索,可是搜遍徐夢痕全身也找不到,顯然是被那黑衣蒙面人順手拿走了。

    正在這時,忽然遠遠地隨風傳來一陣“丁丁當當”的打斗聲,也許是黑衣蒙面人追上了剛才那個偷窺者,兩人正在交手。

    陸一飛忙抱起一些樹枝,暫時掩蓋好徐夢痕的尸體,然后提起長劍,循聲追去。

    打斗聲越來越激烈,已似近在耳邊。從聲音上判斷,黑衣蒙面人的對手似乎也不是弱手,兩人斗了這么久,居然還未分出勝負。

    陸一飛飛身掠上樹梢,居高臨下,向四下搜尋,終于在不遠處的幾棵大樹中間的空地上,隱約看見了兩條纏斗在一起的人影。

    陸一飛剛隱約辨清身份,打斗之聲突然停止。一條人影倒下去,黑衣蒙面人的軟劍正插在對方胸口。

    陸一飛定睛朝那人臉上瞧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被黑衣蒙面人刺于劍下的大漢,竟然是辣手捕快杜五。

    情勢危急,他來不及細想,“嗆啷”一聲,如風劍破鞘而出,人從樹梢飛撲而下,連人帶劍,直刺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一見他出現,大出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就在這一呆之間,如風劍已如風而至,直指他的咽喉。他悚然一驚,提劍封擋顯然已經來不及,只好順勢側身躲閃。如風劍刺中他的肩膀,深入兩寸,鮮血濺出。

    黑衣蒙面人大叫一聲,無心應戰,拖劍敗走,掠上樹梢,如飛而去。陸一飛跟著躍上樹梢,卻哪里還找得到對方的影子。

    他只好跳下樹來,回到杜五身邊一看,杜五前胸被刺,一劍穿心,干凈利落。他急忙抱起他,連喚“杜五叔!杜五叔”,卻沒有回音。伸手一探鼻息,早已斷氣。他抱緊杜五的尸體,想到平日二人親如叔侄,今天卻眼睜睜看著他死在別人劍下,忍不住心中悲憤,仰天長嘯三聲,低下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正在他悲痛萬分之時,忽然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群人手持火把,抬著一具尸體,疾步走了過來。樹林里剎時亮如白晝。

    他凝神一看,來的竟然全是帝京府衙的捕快,他們抬著徐夢痕的尸體。人群中讓出一條道路,一個人從人群后面走過來,正是帝京府衙的總捕頭陸天沉。

    陸一飛大感意外,道:“義父,你怎么來了?”

    陸天沉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陸一飛哭道:“義父,杜五叔他……”

    陸天沉走過來,看見杜五的尸體,臉色變了一變,雖然沒有說話,但兩行悲淚卻潸然而下。良久,他強忍住心中悲痛,看看徐夢痕的尸體,又看看杜五的尸體,問:“兇手是誰?”

    陸一飛道:“我不知道,對方是一個神秘黑衣人,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陸天沉道:“可是我剛才已派兄弟四下看過,這片樹林里除了杜五和徐夢痕,就只有你一個人。”

    陸一飛一怔,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說。

    陸天沉忽然道:“把你的劍給我。”

    陸一飛不明所以,看看義父,疑惑地將手中長劍遞過去。陸天沉拔出他的劍看了看,劍尖尚有些許血跡。

    陸一飛忽然明白了義父的意思,心漸漸沉下去。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他知道,即便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現在所有人看到的事實是,樹林里一共只有三個人,兩個人死了,而他一個人還活著,并且他的劍尖血跡未干。

    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套。

    陸天沉看了他一眼,目光復雜而嚴肅。他緩緩轉過身去,向前踱了兩步,忽然右手一揮,一條長約七尺的精鋼飛鏈如猛龍出洞,在半空中挽了一個圈套,帶著呼呼風聲直直向陸一飛的脖子套去。

    陸一飛臉色微變,知道這是義父最拿手的緝兇招式,叫作“星云鎖鏈”。他并沒有躲閃,因為他明白,義父飛鏈一出手就沒有人能躲得開,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躲開。

    飛鏈迅疾如蛟龍,瞬間套住他的脖頸。陸天沉絕不手軟,再一用力,鏈圈縮小,緊如鐵鎖,陸一飛頓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陸天沉對身旁的緝捕手道:“快將他綁了。”

    緝捕手一聽要綁小神捕,不由得面面相覷,不敢動手。

    陸天沉臉色一沉,喝道:“他是殺人疑犯,還不動手?”

    四名緝捕手應一聲,對陸一飛抱拳道:“小神捕,冒犯了!”四人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捆了個嚴嚴實實。

    11

    天色微明,陰霾未散。

    回到府衙,陸天沉吩咐將陸一飛松綁之后,關入大牢。

    待眾人散盡之后,陸天沉隔著牢門,用寬厚慈祥的目光看著呆在大牢之中的陸一飛。良久,他的眼睛濕潤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輕喚了一聲:“飛兒!”

    陸一飛回過頭來,雙目含淚,跪在義父跟前。

    陸天沉伸手進來扶起他,道:“飛兒,為父知道你沒有殺人,你不是兇手。你受委屈了!”

    陸一飛道:“飛兒雖然不知義父為什么要這么做,但飛兒知道義父這樣做一定有您的原因。”

    陸天沉含笑點頭,欣慰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他將兩名看守支出去之后,說道:“為父之所以這樣做,其一,按當時現場的情況判斷,你確是最有嫌疑之人。在場幾十名弟兄,個個眼亮心明,為父若不捆你,何以服眾?其二,若連環命案的真兇得知我們已抓到‘兇手’,以后行動之時難免得意忘形,留下蛛絲馬跡。這樣將更有利于我們盡早破案。所以就只好暫時委屈你在大牢待幾天,為父答應你一定全力追緝兇手,一旦將其抓獲,立即還你自由和清白。”

    陸一飛聽罷此言,心里豁然開朗,鄭重點頭道:“義父放心,您的良苦用心,孩兒明白了。只是杜五叔他……”

    陸天沉長嘆一聲,沉聲道:“血債血償,我不會放過兇手。至于他的后事,為父自會安排。”

    陸一飛道:“孩兒這就放心了。”

    陸天沉含笑點頭,滿意而去。

    走出大牢門口時,兩名看守還在。陸天沉沉下臉來,吩咐道:“嚴加看守,不得有誤。若無我手令,誰也不許靠近,否則格殺勿論!”

    12

    月上中天。

    陸一飛已是第三次從那扇小小的窗戶中看見月出,也就是說他已在這狹窄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待了三天了。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義父一定很忙,否則絕不會不來看望他。他并不在意,他知道義父絕不會將他忘記;他也知道,那個牽掛著他的人絕不會將他忘記。所以,他過得很好。

    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圓,圓得就像戀人的臉。他想起了陸蒹葭的臉,那是一張永遠陽光燦爛充滿笑容的臉,那是一張令他魂牽夢繞的臉。此時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呢?

    陸一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為這時他剛好看見陸蒹葭從外面闖了進來,陪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名看守。只不過兩名看守是被她打昏了拖進來的。

    陸一飛又驚又喜,道:“葭妹,你怎么來了?”

    陸蒹葭從看守身上搜出鑰匙,打開牢門,道:“一飛哥,此地不宜久留,有話出去再說吧!”

    陸一飛依舊立在牢房大門之內,并不邁步。他看著她,正色道:“葭妹,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原本是無罪之身,若今晚就此越獄而逃,就等于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今后還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陸蒹葭道:“你出去之后,可以自己追查兇手,若能將兇手繩之以法,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也可以還自己一個清白嗎?”

    陸一飛搖頭道:“千萬不可。義父讓我屈身于大牢,自有他的深意。我若越獄而逃,單獨行動,豈不是讓他的計劃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陸蒹葭用一種深邃而復雜的目光看著他,嘆道:“一飛哥,也許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簡單。你最親最近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欺騙你最容易傷害你的人。”

    陸一飛一怔,盯著她道:“葭妹,你這是何意?難道你發現了什么?你一定有事情瞞著我,對不對?”

    陸蒹葭苦笑一聲,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來:“世事多變,人心難測。一飛哥,你若想自己不受到傷害,就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你最能相信的永遠只有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不錯,我的確有事瞞著你,但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也只能幫你這么多。你要好自為之。”

    陸一飛濃眉微皺,似乎從她的話中隱約悟出了一點什么。良久,他終于下定決心,點點頭道:“好吧,葭妹,我聽你的。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出去之后,我一定把真正的兇手找出來。”他輕輕扶住她的雙肩,深情地注視著她:“相信我,葭妹,我不會讓你失望,更加不會讓義父失望!”

    陸蒹葭這才輕輕地笑了,遞給他一個包袱,道:“這包袱里有我親手給你縫的衣服,你換上。你的如風劍我也放在里面了。想我的時候,就摸摸這件衣服。”

    陸一飛把包袱捂在胸口,問:“葭妹,我們什么時候還能見面?”

    陸蒹葭凄然一笑:“有緣自會相見。若緣盡情絕,相見不如不見。”

    陸一飛一怔,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充滿玄機,想要細問,又知她絕不會明言,不由得心下傷感,頗為惆悵。呆了半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一握她冰涼的纖手,然后躍出大牢,縱上墻頭。

    “一飛哥!”陸蒹葭忽然叫住他,仰起頭來,卻已淚光閃閃,“一飛哥,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傷害我爹,好嗎?”

    陸一飛一笑,道:“傻瓜,我怎么會傷害義父呢?你放心,一旦我將真兇捉拿歸案,一定回來見你。”言罷,輕輕一縱,躍出高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陸蒹葭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淚如泉涌。遠遠地,她聽見身后傳來了嘈雜喧囂的聲音。

    陸一飛在定安河中洗了個澡,換上陸蒹葭親手為他縫制的新衣服,天色已經微明。

    秋風乍起,落葉紛飛,秋天的氣息已越來越濃。陸一飛佇立在秋風里,手撫長劍,心就如這飄飛的落葉一樣,凌亂、悲涼、復雜。

    來到街市,看見路邊有家饅頭店,又大又白的饅頭在蒸籠上冒著香噴噴的熱氣。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這才感覺到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計了。

    他邁步走進小店,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叫了十個大饅頭。吃完之后一摸口袋,愣在那里,原來袋中空空,身無分文。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熱汗從頭上冒出,恨不得能從地上找條縫鉆進去。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一見他這模樣,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提起菜刀就想發火。倒是體態豐腴的老板娘為人大方,她把陸一飛送出店外說:“小兄弟,俺瞧你也不像個騙吃騙喝的人,誰都有個為難的時候,這次的饅頭就算大嫂請客。不過下次來照顧小店的生意,可千萬別忘記了帶錢。”

    此時此刻,陸一飛真恨不得馬上找到一堵墻,然后一頭在墻上撞死。但陸一飛并沒有撞墻,因為,大街上每一面臨街的墻壁前都圍滿了人,人頭涌動,人們紛紛踮腳翹首,不知墻壁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東西。

    陸一飛好奇心起,擠進去一看,原來墻壁上貼著一張通緝令,上書:數月以來,帝京各處血案頻生,兇手罪行滔天。經查,系帝京小神捕陸一飛所為。此犯現已越獄在逃。有提供線索者,重賞;若能提其人頭來見者,賞銀萬兩。旁邊還有他的畫像,雖然畫得不太像,但還是看得出那是畫的他自己。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低頭擠出人群,落荒而逃。逃到一條偏僻無人的小巷,他才停住腳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帝京各處都貼滿了通緝他的告示,言之鑿鑿,儼然他果真就是那連殺數十人的殺人狂魔。他靜心細想,覺得這樁發生在帝京里的連環血案越來越復雜了。

    一開始,他只是一個捕快,一個緝兇者,而到現在,他卻莫名其妙地成了殺人元兇,成了天下之大卻無處立足的通緝犯。這種令人意想不到而又捉摸不透的變化,在他看來,不但可悲,而且可笑,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他已經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周圍設置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套。而他自己,正被某種陰謀的力量推動著,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進這個圈套,并且被陰謀的旋渦越卷越深,似乎會有滅頂的危險。而要解開這個圈套,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而真正見過殺人兇手的人,只有挨了兇手穿心一劍卻死里逃生的徐夢痕,但是現在,徐夢痕死在了神秘黑衣人手上。

    徐夢痕在臨死之前曾經告訴過他,他當晚是為了追蹤那名將他刺殺之后把他拋到定安橋下的兇手,而在樹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蹤、截殺的。

    他的話至少說明了三點。

    其一,徐夢痕那天三更出門,先是找笑婆婆化裝易容,后是到胭脂樓找紅胭脂,其實都是為了追查真兇;

    其二,神秘黑衣人雖然殺過人,但并非唯一的真兇,這一點徐夢痕已親口向陸一飛證實;

    其三,神秘黑衣人兩次跟蹤追殺徐夢痕,顯然是為了阻止其繼續追查真兇,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兇,但他卻一定與真兇有著密切的關系,換句話說,他也與這樁連環命案有關系。

    而現在,擺在陸一飛面前的難題是,怎樣才能找到徐夢痕所說的那個兇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紅胭脂。徐夢痕去找她,顯然就是因為他知道可以從她身上找到追尋兇手的線索。難道紅胭脂也與連環命案有關聯?不管怎么樣,眼下紅胭脂是他查找真兇的唯一線索,唯一希望。

    該來的總會要來,黑暗也是一樣。夜色漸濃,轉眼就到了三更。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陸一飛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條街上的。

    此時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會注意到他是一個“通緝犯”。人們現在最關注的,是哪家門樓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風騷。

    陸一飛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樓,他學著那天徐夢痕的模樣,盡量把自己裝成花叢老手的樣子,氣定神閑地走進去,大馬金刀地坐下來。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閃光滿臉脂粉都快要一塊一塊掉下來的老鴇立即笑逐顏開地迎上來。一股刺鼻的濃香鉆入陸一飛的鼻孔,嗆得他直皺眉頭,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沒待老鴇開口,他便熟門熟路地道:“在下今天專為捧胭脂姑娘的場而來。”

    老鴇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恰巧今晚我們胭脂有的是空閑,怕只怕公子帶的銀子不夠花。”

    陸一飛瞇著眼問:“要多少銀子?”

    老鴇道:“喝酒二十兩,談心三十兩,過夜五十兩。如果公子想要多給,我也不會拒絕,因為在我們胭脂樓,誰的銀子最多,誰就是最受歡迎的客人。”

    陸一飛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樓里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在下不但窮,而且窮得離了譜,窮得連一分銀子一個銅板也沒有。”

    老鴇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會說笑,看公子的派頭,就知道絕不是一個缺少銀子的人。再說公子今天若沒有帶銀子,拿黃金付賬也一樣受歡迎。”

    陸一飛搖頭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沒有銀子,更沒有黃金。”

    老鴇已經笑不出來了,道:“一個身無分文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得進胭脂樓的大門呢?”

    陸一飛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經走進來了,既然已經走進來了,當然就不會輕易走出去。”

    老鴇已經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了,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時候,不需要她說話,四個身材魁梧臉肉橫生的大漢已經朝陸一飛圍了過來。

    一個大漢冷冷地對他道:“你當然不會走出去,因為你只能從這里爬出去。”話音未落,他便毫無顧忌地伸手來抓陸一飛的衣襟。但還未碰到陸一飛的衣服,他就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的野狗一般慘叫起來,然后就真的趴在地上,連滾帶爬地爬到了大門外。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誰都沒有看見陸一飛動一下,連抬一下手指的動作也沒有。難道他會使魔法?

    另一個大漢不信邪,沖上來一記猛拳擊向陸一飛的鼻梁,但最后捂著臉蹲在地上的卻是他的一個同伴。

    最后一個大漢繞到陸一飛背后偷襲,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腰肋。但踢完之后,發現倒在地上殺豬一樣慘叫的人居然是老鴇。

    陸一飛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里,一邊喝著杯子里的熱茶,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他們卻再也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連動一動也不敢。

    偏偏在這時候,有一個人動了,是紅胭脂。她從樓梯上從容地走下來,走到樓梯的一半時,優雅地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看了樓下的人一眼,柳眉微皺,問:“樓下怎么這么吵呀?發生什么事了?”

    陸一飛看著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道:“在下慕名而來想要捧胭脂姑娘的場,但他們卻似乎不太歡迎在下,所以就吵起來了。這位想必就是芳名遠播的胭脂姑娘吧?驚擾了姑娘,真不好意思。”

    紅胭脂深邃的目光自他白皙英俊略帶憔悴的臉上掠過,臉上的神色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含笑點頭,道:“有人捧胭脂的場,這是胭脂的榮幸,他們為何要阻攔公子呢?”

    陸一飛道:“因為我沒帶銀子。”

    紅胭脂見他如此坦率,不但不生氣,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她一笑,樓下所有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起來。

    紅胭脂轉過身,輕盈地向樓上走去,走到最后一級樓梯時,她又嫣然回眸,驚鴻一瞥,含蓄的目光在陸一飛臉上停留片刻,抿嘴一笑,道:“公子真是一個有趣的人,你上樓來罷!”

    13

    胭脂姑娘的房間不大,家具擺設也不多,但每樣家具都擺在它應該擺的位置。每個人走進這間屋子,感覺到的并不是奢華,而是舒服。

    陸一飛就是帶著這種感覺走進來的。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美人敬酒,三杯落肚,陸一飛似乎不勝酒力,微微有些醉了。他輕撫額頭,醉眼蒙眬,迷離的目光自那張布置精致誘人遐思的粉紅色的象牙床上掠過,訥訥地道:“在下平時滴酒不沾,今日為胭脂姑娘破了戒,略感不適,似是醉了,能在姑娘床上歇息一晚嗎?”

    胭脂姑娘歉然一笑,道:“胭脂雖為青樓之身,但做人行事也有自己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還望公子海涵。”

    陸一飛一怔,道:“莫非是因為在下身上沒有帶銀子?”

    胭脂姑娘擺手笑道:“公子多心了。胭脂接客,不問富有不富有,只問開心不開心。嫌貧愛富的是樓下的媽媽,并非樓上的胭脂姑娘。”

    陸一飛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道:“如此說來,是在下誤會胭脂姑娘了。”他目光一暗,頗感失望地道:“在下久慕姑娘芳名,遠道前來,本想一親姑娘芳澤,一品姑娘萬般柔情,如此看來,是今生無緣了。”言罷,一聲長嘆,十分惆悵。

    胭脂看他一眼,嫵媚一笑,道:“不過胭脂只說不可陪客人在此過夜,并未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胭脂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尚有一處陋室,若公子有心,不妨前往,胭脂在此沐浴施芬之后,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共度良宵。”

    陸一飛一怔,驚喜道:“果真如此?在下愿意前往。”

    胭脂姑娘送其出門,交給他一張紙條,莞爾一笑,道:“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公子不用說話,自會有人將公子送至溫柔之鄉。”

    一切果如陸一飛所料,他在胭脂樓的遭遇與徐夢痕完全相同。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走出胭脂樓之后,一看手中的紙條,卻是寫著“城北安定門外雷公廟”九個字,與徐夢痕拿到紙條后所去的城南大紅門方向截然相反。也就是說,兩人拿到的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紙條。

    去還是不去?陸一飛已沒有猶豫的余地,更沒有退縮的余地,趁著夜色,提劍向城北安定門方向疾掠而去。

    出了街巷,經過寬闊的官道,出了安定門,穿過一片荒地,又走過一段崎嶇不平的山路,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雷公山。雷公山前面山勢平緩,林木叢生,住有十余戶人家,但山背面卻壁陡崖峭,奇峰突兀,人跡罕至。雷公廟便建在這山勢陡峭的一面,背靠絕壁,面向荒野。廟宇已經多年失修,殘敗不堪,早已無人居住,成了山林野獸和孤魂野鬼的家園。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云暗天低,風雨欲來。四野無聲,偶有狼嗥傳來,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陸一飛展開頂好輕功,一路狂奔,來到雷公廟前。黑暗中,果然有一輛馬車停留在廟宇門口。他極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舉目四望,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看見兩只餓狼躲在樹后對他虎視眈眈。他心里一緊,也許看得見的豺狼好對付,看不見的豺狼才是最危險的。

    他小心翼翼走近,仔細觀察著這架來歷不明的馬車。前面是駿馬,后面是木車,與一般馬車相比,不同的是這輛馬車從上至下,全用黑漆涂抹,并且兩邊無窗,只有正前方有一扇掛著布簾的車門可供上下馬車,看上去十分詭秘。

    這輛車是怎么來的?趕車人又去了哪里?這輛神秘的馬車真的是送他去與紅胭脂約會的嗎?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無暇考慮這些。既來之,則坐之,他沒有猶豫,撩開車簾坐進去。

    車內寬闊柔軟,十分舒適,幽香縷縷,沁人肺腑,聞過之后,全身上下慵懶舒展,說不出的舒服。香氣越來越濃,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兩口。忽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什么,臉色微微一變,想要起身掀起車簾驅散濃香,卻忽然發現自己全身已被奇香熏得軟綿綿的,不要說站起身動一下手腳,就連張口說話的力氣也似乎沒有了。

    他大吃一驚,忙暗運內力與吸入體內的奇香抗衡,卻發現自己體內空空蕩蕩,所有內力均消失殆盡,不見蹤跡。真氣盡失,骨軟筋酥,他全身軟得就像一堆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氣。

    他暗叫不妙,心中一動,忽然在心底驚呼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西域奇花曼陀羅?

    傳說中,西域奇花曼陀羅是一種奇香奇毒之花,花愈香毒氣愈重。無論多么厲害的武林高手,只要一聞此香,無不手軟腳酥,真氣散盡,任人宰割。正在他頭冒冷汗,已覺出大事不妙之際,忽然發現坐下的馬車竟然在向前移動,他的心一下又懸了起來。直到聽見外面傳來馬鞭聲,他才知道馬車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一個趕車的車夫。

    他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終卻還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馬車似乎是在山路上行走,顯得異常顛簸,如果陸一飛有力氣張開嘴巴,他一定早就嘔吐起來了。但現在,他就算有再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一陣沉悶的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由遠而盡,由緩到急,最后終于在頭頂炸響。雷聲還未遠去,暴雨便急不可耐地追趕上來,怒箭一般射向地面,射向車頂。車頂被暴雨擊打得噼啪作響。車夫狠狠地甩著馬鞭,那馬挨了打,發足狂奔起來,馬車也因此越行越快,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陸一飛想看看外面,想看看馬車駛往何處,但車門被布簾遮擋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心底嘆口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欲往何方。難道那些被殺的裸體男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害的嗎?難道自己就是下一個遇害者嗎?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他的心,但現在,他連顫抖的力氣也沒有。

    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吝嗇地掀起車簾的一角。天地間一道閃電劃過。陸一飛終于從被風吹起的車簾縫隙中看見了車夫的身影。

    黑衣黑褲黑色緊身服,還有一塊黑巾緊緊蒙著臉。盡管看不清他的正面相貌,但陸一飛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他大吃一驚,在這荒郊暗夜,冒著風雨雷電為他趕車的人,竟然是那個在六合門誤殺肖玉兒、在樹林中劍殺徐夢痕和杜五的神秘黑衣人。

    武功高強、身份神、殺人不眨眼的黑衣蒙面人,現在竟成了他的車夫!陸一飛驚呆了。

    此時,天邊再次亮起一道閃電,被風吹起的布簾尚未全部合上,他再次向外一望,心又一次被懸起來。馬車疾馳如飛,但他看見前面不足一丈之遠,便是一道突然出現的懸崖。崖下黑魆魆的,深不見底。若馬車再前行幾步,必將墜下懸崖,車毀人亡。他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黑衣蒙面車夫將手中馬鞭向前一抖,馬鞭便飛將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個圈,閃電般朝著馬頭套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馬頭上,緊緊鎖住馬脖子,再用力一拉,奔馳中的駿馬便頓時前腿懸空,全身直立起來,一聲長嘶,響徹山谷。

    馬車在距懸崖不足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車一停,前面的車簾一蕩,又完全遮住了車門。陸一飛目睹這驚魂一幕,心口怦怦狂跳著,不得不佩服這位神秘車夫的本事。

    馬車并未停留多久,又開始行動起來。陸一飛雖坐在車里,卻也能明顯地感覺到馬車已經轉了個彎,道路稍微平坦了些。外面,雨聲也停住了。

    大約又行進了一炷香的工夫,車頂的雨點聲又響起,但比剛才小多了,只有一些淅淅瀝瀝的聲音。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經感覺到,這輛馬車絕不會是帶他去紅胭脂的“陋室”,更不是帶他去見紅胭脂。因為若是去一個普通的地方,見一個普通的青樓女子,根本用不著如此神神秘秘大費周章。而胭脂樓的紅胭脂只是一個誘餌,在她身后定有一個看不見的陷阱,她不動聲色地引導著她的獵物一步一步走進這個早就設計好了的陷阱。

    但是,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陷阱?這個陷阱與帝京連環命案有關聯嗎?到目前為止,陸一飛一無所知。

    馬車終于減速,最后停下來。外面,遠遠傳來一些聲音,有說話聲、笑聲、歌聲,還有琴聲……估計可能是一個大院落。

    黑衣蒙面車夫跳下馬車,拍響了一扇大門,緊三下,慢三下,一共六下。然后,只聽樹梢傳來一聲輕響,便再無動靜,陸一飛側耳細聽,原來是神秘黑衣人躍上樹梢,展開輕功,悄然而去。

    14

    陸一飛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車里。少頃,傳來“吱嘎”一聲開門的聲音。一個人向馬車走來,腳步輕盈迅捷。車簾被人掀開,陸一飛還沒反應過來,臉上便被蒙上了一塊厚厚的軟布,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了。那人這才踏上馬車,托起他一條胳膊,將他半拖半拽地帶下馬車。

    約摸走了八九步,便有一處高高的門檻。陸一飛雙腳絆著了門檻,極力掙扎,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一個趔趄,頭重重地撞在門邊,隱隱生痛。幸虧旁邊那人手長力大,將他輕輕向上一托,他便雙腳懸空,免于摔倒。

    那人帶著他走進大門,走上了一條路面平滑但卻彎彎曲曲的窄道,耳畔不時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到了傳說中的女兒國中一般。他隱隱覺出腳下是一道九曲回廊。約行百余步,似乎上了一個臺階,再行十余步,便進了一處房間,房門被輕輕關上。

    那人將他放在一張椅子上,然后揭去他臉上的黑布。他只覺眼前白光一閃,眼睛一陣刺痛,半晌才恢復視力。目光緩緩掃過,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間軒敞的房間,房間里布置典雅,古香古色,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帶他進來的那人就站在他眼前,是一個四十余歲面色白凈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袍,目露精光,兩邊太陽穴向外高高凸起,料想絕非一般人物。

    此外,房間里還有兩個嬌小俊美的少女,身著藍裙,頭扎小辮,模樣清純,十分可愛。兩人正睜大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他嘻嘻笑著。

    白袍男子對兩個少女道:“你們先帶他下去洗個澡,換好衣服,然后帶去見你們主子。等你們主子辦完事,再通知我來收拾。”

    兩個少女咯咯一笑,一齊向他道了個萬福,道:“好的。小珍小珠在此代我們家主子先行謝過高先生。”說罷,兩人便一左一右,攙扶起陸一飛,向里面的一間房子走去。

    里間的房子要小些,房子中央放著一只浴盆,盆里已放滿了溫湯熱水,水面撒著一些皂角和花瓣。屋子里熱氣繚繞,清香氤氳。

    那個叫小珍的少女攙扶著陸一飛,叫小珠的少女卻動手脫起他的衣服來。

    陸一飛羞得滿臉通紅,但既無力說話,又無力掙扎,只好尷尬地閉上眼睛,任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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