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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榛揮開他的杯子：“什么跟什么??！干杯得有祝詞，懂不懂行啊你?！彼迩迳ぷ?，鄭重地說：“祝在場的每一位都夢想成真，干了！”

    一杯可樂見底，大家嬉笑著坐下，連一向面無表情的章?lián)P，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說到夢想了，你們的夢想都是什么？”沈?yàn)u洄推推一旁的章?lián)P，“你先來說?！?

    章?lián)P徑自倒了一杯可樂，仰頭灌進(jìn)肚里，慢悠悠地說：“我沒有夢想。”

    氣氛頓時跌到冰點(diǎn)，秦榛率先反應(yīng)過來，捧場道：“我有夢想，我的夢想是做空姐！”

    “得了吧你！”莊杰扔給她一個白眼，“你一上飛機(jī)，飛機(jī)就超重了。”

    大家笑成一團(tuán)。周靜芒偷偷瞥了章?lián)P一眼，突然覺得他低垂的眼睛里仿佛寫滿了心事。

    回到學(xué)校時剛好趕上下晚自習(xí)的時間，四個人混入人流，很快走散了。周靜芒打量著身旁匆匆經(jīng)過的男生女生，忍不住想，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是否都有著明確的目標(biāo)？他們有可以大聲說出來的夢想嗎？

    她回憶了下，自己從沒有與別人談起過夢想的話題。

    自記事起，父母對她的要求就是力爭第一，她為了得到第一名幾乎付出了所有的時間，每一次她想做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事，爸媽都會讓她等一等——等讀了大學(xué)，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讀大學(xué)還那么遙遠(yuǎn)，周靜芒不知道，如果自己到那時候再談追夢，是否還來得及。

    “走快點(diǎn)兒?！币浑p大手猛地按在她肩膀上，周靜芒回頭看到了章?lián)P不耐煩的表情，“擋我路了！”

    周靜芒側(cè)身，給他讓出一條道，他卻調(diào)整步伐，和她并排向前，好像又不著急走了。這個人真的挺奇怪的，每天睡不醒，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真不知道到底怎么考上一中的……正腹誹著，章?lián)P緩緩?fù)鲁鲆痪洌骸爸莒o芒，別偷偷罵我?！?

    “我沒有……”她心虛地反駁。想到之前吃飯時，章?lián)P突然變暗的眼神，周靜芒心一軟，不由自主地說，“你不用難過，其實(shí)，我也沒有夢想?！?

    章?lián)P驀地停住腳步，像看笨蛋一樣看著她，半晌后，突然挑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周靜芒，你是不是傻？我不是沒有夢想，我只是在夢想還沒有實(shí)現(xiàn)之前，不想說出來而已?！闭f著，他的嘴巴咧得更大了，“你是真的沒有夢想，對吧？”

    周靜芒一時語塞，怔愣了片刻，邊快步向前走邊嘴硬地回道：“誰說的，我說沒有只是為了安慰你?！?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章?lián)P跟在她身側(cè)窮追不舍。

    “你這人怎么這么煩，我有?！?

    “哦，那你說出來。”

    “反正我就是有。”

    “別裝了，說不出來就是沒有?！?

    “我的夢想是寫小說。”藍(lán)絲絨一般的夜空下，周靜芒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我的夢想是成為作家！”

    因?yàn)樗臒嵫?，仿佛空氣都停滯了片刻才繼續(xù)流動，周靜芒望著靜靜立在一旁的章?lián)P，心里閃過小小的驕傲，看吧，被我偉大的夢想震住了吧！

    “哦?！?

    哦？望著男生平靜的表情，周靜芒覺得十分不甘心，忍不住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次，“暢銷書作家，領(lǐng)軍一個文學(xué)時代，超厲害的那種?！?

    章?lián)P指指女生宿舍的大門，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快回去做夢吧。”

    7

    軍訓(xùn)最后一天，教官明顯親和了許多，將最后檢閱的動作練習(xí)了幾遍之后，他就把隊伍拉到了樹下。

    大家圍成一個圈，席地而坐。

    教官露出難得的笑容：“你們辛苦啦！”

    “不辛苦！”同學(xué)們違心地喊，“教官最辛苦。”

    “拉倒吧！”教官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每天都很累，背地里肯定也沒少罵我太過嚴(yán)厲，但是我想，雖然現(xiàn)在苦一些，但一定會成為你們?nèi)松虚W光的記憶。”

    大家都十分狗腿地點(diǎn)頭稱是，氣氛頓時輕松愉悅了許多。趁著這個高興勁兒，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唱歌”，所有人就都跟著喊了起來。

    教官打著拍子，整個連的人齊聲高唱《咱當(dāng)兵的人》，歌聲震耳欲聾，氣勢恢宏，引得其他連目光連連。

    連唱了幾首斗志昂揚(yáng)的軍歌，同學(xué)們一個個熱血沸騰，主動要求輪流表演才藝。大多數(shù)表演都很浮夸，全都奔著搞笑去的。直到沈?yàn)u洄站了起來。

    她把球鞋脫下來，穿著襪子走到圓心，落落大方地說：“我從小學(xué)芭蕾，今天就給大家表演一段芭蕾吧。沒有音樂，大家只能湊合看看啦！”

    周靜芒非常驚訝，她覺得這一刻的沈?yàn)u洄與自己認(rèn)識的她產(chǎn)生了偏差。她身上那份溫柔內(nèi)斂的美突然因?yàn)檫@個表演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最后，她以一個靈巧的大跳結(jié)束舞蹈，全場掌聲雷動。就連一直冷若冰霜的凌晨，望向她的目光里也露出幾分贊許?？芍莒o芒發(fā)現(xiàn)，沈?yàn)u洄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章?lián)P。

    只可惜，章?lián)P全程都在閉目養(yǎng)神，根本沒有看她。

    望著沈?yàn)u洄受傷的眼神，周靜芒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懂是什么。

    “周靜芒，該你了！”

    教官伸手指指她。

    周靜芒硬著頭皮起身，“我……”她無措地看看所有人，“我真的什么才藝都不會。要不……要不給大家唱首老歌吧……”

    “好！”莊杰帶頭鼓掌，“老，必須得非常老?！?

    周靜芒干咳幾聲，終于張開了口：“沒有花香，沒有樹高……”

    咦？大家怎么都愣住了？就連章?lián)P也睜開眼睛望了過來，我是不是又跑調(diào)了？她更緊張了，“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鳥……呃……”她唱錯詞了。

    全體爆笑。周靜芒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

    太丟人了。周靜芒蔫蔫地歸隊。直到檢閱完畢，結(jié)束軍訓(xùn)，所有人都高興地將迷彩帽拋向天空，她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秦榛和沈?yàn)u洄拖著她去食堂打飯。正往排隊的行列里走，有人大力從背后拍了她一掌。周靜芒打了一個趔趄，生氣地回頭，章?lián)P欠扁地說：“連小鳥和小草都分不清，還想當(dāng)作家？”

    周靜芒用力攥緊飯盒，沖著他吼道：“多管閑事?！?

    回過頭，她看到沈?yàn)u洄的目光還追隨著章?lián)P遠(yuǎn)去的背影：“這人真討厭，是吧？”她憤憤地尋找同盟。

    誰知沈?yàn)u洄卻輕輕扯起嘴角，語氣失落地說：“起碼他認(rèn)真聽你唱了?！?

    什么意思？周靜芒并沒弄懂沈?yàn)u洄的失落，但她又直覺，這個問題不該問出口。

    晚上，天氣突然陰沉了起來，老舊的風(fēng)扇在頭頂盡職盡責(zé)地“呼啦呼啦”轉(zhuǎn)著，教室里仍顯得十分悶熱。

    正式開課前的最后兩節(jié)晚自習(xí)課，就像是高中時代最后的狂歡，大家都無比珍視地利用它和前后左右的同學(xué)熱絡(luò)地寒暄著。周靜芒的額上覆了薄薄一層汗，她用一只胳膊圈著筆記本，另一只手在本子上奮筆疾書。

    她在寫小說。

    自從被章?lián)P嘲笑了之后，天性倔強(qiáng)的她就萌發(fā)了源源不絕的動力，誓要寫出來給他好看。

    至于寫什么，周靜芒想了想，就寫自己的高中時代。

    將自己的生活用文字呈現(xiàn)出來，她發(fā)覺身邊每個人的形象也在腦海里更加清晰起來。

    開朗、大大咧咧的秦榛，漂亮懂事的沈?yàn)u洄，冷傲孤僻的班長凌晨，溫柔好脾氣的班主任，表面嚴(yán)厲內(nèi)心親和的教官，活寶莊杰……還有，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的章?lián)P。

    章?lián)P。周靜芒望著這兩個字出了神。下課鈴響了，秦榛過來找她：“靜芒，一起去洗手間?。俊?

    “??！好！”她把本子壓在新發(fā)的課本下面，慌張地跑了出去。

    回來后，秦榛一直纏著周靜芒傳字條聊天，她完全忘了自己壓在課下面的筆記本，直到從后排飛過來一只紙飛機(jī)，紙飛機(jī)掠過她的頭頂落在課桌旁。周靜芒總覺得紙上的字跡特別眼熟，她彎腰仔細(xì)辨了辨……竟然是她剛剛寫的小說。

    周靜芒“騰”地站起來，下意識地向后望去，果然，罪魁禍?zhǔn)渍聯(lián)P剛好撕下了筆記本上的其中一頁。顧不得是上課時間，她轉(zhuǎn)身走到最后排，奪過他手里的本子，本子已經(jīng)薄得只剩幾頁了，周靜芒的眼眶紅了：“你都丟哪兒去了？”

    看周靜芒快哭了，章?lián)P才驚覺自己或許做得有些過分了，可是……以目前的形勢，周靜芒應(yīng)該不會相信他其實(shí)是一片好心吧？

    “咳咳?！彼麑擂蔚刂钢复巴?，“丟……丟下去了?！?

    8

    教學(xué)樓下面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周靜芒壓低身子，仔細(xì)搜尋，胳膊上被枝條劃了好幾條血道子，每撿起一張，她都要小心翼翼地將紙飛機(jī)按照原來的折痕拆開，放到墻上來回?fù)崞?，疊到一起。

    十一張，還差兩張，她滿頭大汗地對著灰蒙蒙的夜空嘆了口氣，不打算繼續(xù)找了。轉(zhuǎn)身要走，迎面竟挨了一拳。

    “失誤失誤。我本來想給你這個的，誰知道你那么矮……”章?lián)P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兩頁紙，轉(zhuǎn)而指向她的鼻子，“呃……流血了！”

    周靜芒奪過那兩頁紙，隨手抹了一把，鮮紅的血漬印在掌心，她哀嘆一聲，一臉悲憤地往前走。

    章?lián)P大步上前，仗著身高優(yōu)勢，像提溜小雞崽似的將周靜芒提溜進(jìn)了醫(yī)務(wù)室。醫(yī)生給她簡單處理了一下，鼻血就止住了。

    回教室的路上，周靜芒氣沖沖地跟在章?lián)P身后。

    章?lián)P突然回頭叫她：“周靜芒?！?

    “干嗎？”周靜芒沒好氣地問。

    “你過來。”章?lián)P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沖她招手，寬大的白襯衫被光打得透亮，像輕薄飄逸的紗幔掛在男生挺拔瘦削的身體上。

    周靜芒心不甘情不愿地走過去。章?lián)P俯身，從她鼻子里拽出那個棉球，又細(xì)細(xì)觀察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好像不流血了，我把棉球扔了啊，別一會兒到了班里，別人還以為你被打了。”

    章?lián)P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暖香味，周靜芒不自在地后退了兩步，手足無措地拽了拽衣角，點(diǎn)點(diǎn)頭。好奇怪，她居然不怎么生氣了。

    “笨蛋，臉紅什么？”章?lián)P扯起嘴角笑了笑，轉(zhuǎn)身徑自向前走。

    周靜芒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都在發(fā)燙。

    “好吧，你沒有?！闭?lián)P的語氣里多了一絲玩味。

    “我真沒有！”

    “沒有就沒有唄！”

    周靜芒氣哼哼地跟在章?lián)P身側(cè)，對于自己的表現(xiàn)十分惱怒。都怪這家伙，讓她變得奇奇怪怪的……

    “周靜芒！”章?lián)P又叫了一聲。

    “干嗎總叫我……”周靜芒小聲嘀咕著，“彰顯自己普通話標(biāo)準(zhǔn)還是怎的？”

    “你寫的小說挺好看的?！?

    啊……他看了。周靜芒緊張起來，等待他話鋒一轉(zhuǎn)后的痛批。沒想到章?lián)P卻一臉鄭重地說：“這么好看的小說應(yīng)該讓更多人看到，所以我才幫你疊成紙飛機(jī)丟下來的。這樣吧，為了表達(dá)我支持你的誠意，等你發(fā)了第一篇稿子，我就告訴你我的夢想?！?

    像是星星落進(jìn)了他的眼睛里，周靜芒從沒有在哪個人眼中看到過那樣璀璨的光芒。

    “不過，你得改改那兩頁上我的部分。”他又換上了那副懶懶的表情，“你怎么把我刻畫得像個不良少年似的？”

    周靜芒無語，難道你還是優(yōu)良少年嗎？

    “你可能對我還不夠了解，我這個人的魅力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整呈現(xiàn)?！鼻锾斓挠贻p輕柔柔地飄落，章?lián)P跟在周靜芒身側(cè)自我吹噓，“要想寫好我，至少得三年?！?

    【青春不散同學(xué)會】

    他囂張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突然被時光機(jī)以特寫鏡頭呈現(xiàn)在眼前。如果當(dāng)時，周靜芒堅持詢問他的夢想，他會告訴她嗎？

    回想起來，章?lián)P并沒有說對。周靜芒凝望窗外朦朧的夜雨，仰頭灌下一杯啤酒。

    別說三年，從認(rèn)識他到現(xiàn)在，八年過去了，她依舊沒辦法提筆刻畫他。

    章?lián)P是她的死結(jié)，看到這兩個字，她就會失神，根本無法像個理智的寫作者一樣，客觀解說有關(guān)他的一切。

    “靜芒，你還不知道吧？語文老師辭職去周游世界了?！鄙?yàn)u洄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到她碗里。

    周靜芒并沒有特別意外：“馬老師是真正把生活過成詩的人?！?

    “想起那時候，大家都傳你跟他……我差點(diǎn)兒都信了?！鄙?yàn)u洄低頭笑了，“我們那時候怎么那么幼稚？”

    周靜芒歪著頭，伸手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嗔道：“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

    沈?yàn)u洄心不在焉地點(diǎn)頭，繼而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秦榛和凌晨，她嘆口氣：“有時候，挺羨慕秦榛的，樂觀坦蕩，什么都不藏著掖著?！彼D(zhuǎn)臉直視周靜芒，眼睛澄澈如一汪碧湖，“如果，以后你結(jié)婚，你會告訴章?lián)P嗎？”

    周靜芒愣了幾秒鐘后，伸出雙手捂住了臉，溫?zé)岬臏I水自她的指縫溢出。

    她不想思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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