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頭回看見自己端莊賢淑的夫人發(fā)瘋打人,也是頭回知道一向包容秦煜的她竟有害秦煜的齷齪心思,他手上用勁兒,幾乎將扶手捏碎了去,上下牙也打顫,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夫人,我好像從未認得你!” 周氏聽了這話,眼淚更唰唰往下掉,身子在椅子上坐不住,直往下溜。 周老夫人見自己女兒如此,把周氏摟在懷里,也掉起了眼淚,“不過是換藥,又沒害煜哥兒性命,老太太當年不說,便是原諒她了,如今又拿出來說什么?況且煜哥兒如今不好好站在這兒么?便是她綁了煜哥兒女兒,不也好生款待著,沒見那小姑娘身上受一點兒傷,看在她為府里操持二十幾年,又生了昭兒的份上,便諒解了她吧,賢婿,”周老夫人看向上首的平南侯,帶著點兒懇求的意味,“家和萬事興啊!” 秋曇立即站起身,“害人沒害成便能饒過?沒這道理!便撇下這些不談,還有一樣,侯夫人是著實害了人,害得二爺癱瘓了九年,這又怎么說?” 周氏如五雷轟頂,倏地從周老夫人懷里掙出來,惡狠狠看向秋曇,“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 周稟廣袖一拂,“我妹妹是做錯了事,可不能什么臟水都往她身上潑吧!” 話音才落,便又小丫鬟趨步上前來稟:“老爺,二太太過來了。” 只見二房林氏大步走進來,幸災樂禍地瞥了眼周氏,道:“大哥,秋曇這話說得不錯,當年煜哥兒墜馬確實是大嫂所為,當年煜哥兒墜馬后,我聽一馬奴說煜哥兒騎的那匹馬平日最是乖順,不知為何那日發(fā)了狂,還說是照管這馬的馬奴沒照顧得當,我心下好奇,便命人去尋那馬奴,卻聽說他被逐出了府,于是我派人去他家鄉(xiāng)尋他,據說他回家的半路馬車墜崖,死了,我那時并未多想,只覺他倒霉,也就沒再查了,直到七年前,我偶然想起此事,覺著不對勁兒,便派人去他家鄉(xiāng)查他的家人,聽說原先窮得揭不開鍋的他家,在他死后那年竟買了兩百畝地做起了土財主,還蓋了兩間大瓦房,我派去的人向他家打聽,他老婆孩子只字不提當年的事,如此也只好罷了,畢竟我不是刑部衙門查案的,撬不開她們的嘴,可我想著,若煜哥兒墜馬是這馬倌所為,那背后必有人指使,煜哥兒墜馬對誰最有好處呢?”林氏的目光隱隱飄向周氏,不再說話了。 周老夫人怒道:“二太太說話要講證據,不能事關人命的事靠猜吧?” 林氏笑道:“那自然不能靠猜了,若要知道真相,把那馬倌一家送去衙門,衙門專吃這碗飯的,必能撬開她們的嘴,只是那時事情鬧大,不好看相。” 周氏的身子已從椅子上溜到地上了,她深知只要把人一審,她就完了,實則她早便完了,在秦煜圍住汀蘭院那時,她便完了。 平南侯已累得一句話不想多說了,他深深嘆了口氣,問周氏:“要審也不過耽誤幾日的功夫,還是你說吧,這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周氏不言,只是跪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如此,眾人便明白了。 周老夫人痛心疾首,蹲下身重重拍著周氏的背,“你糊涂啊,你糊涂啊!”周稟扶著老夫人,低下頭沒話可說,她們這一家再抬不起頭,再沒話可說了。 “娘!”秦昭走上前,跪在周氏身邊輕輕啜泣。他知道自己母親做這一切都是在為他鋪路,他痛恨自己無能,處處不及秦煜,才讓周氏為他操持半生,直到萬劫不復。 平南侯累極了,好像打了一場仗那么累,他的聲調漸漸低沉,“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周氏終于抬起頭,抽泣著道:“可是侯爺,您也一樣叫我……叫我失望,我不顧我母親反對嫁給您做續(xù)弦,是真心要跟您過日子的,可您娶了我,卻極少來我這兒,仍在您和白氏的院里住著,這一住便是二十幾年,您知道么?每當您看著她的畫像,看著她最愛的海棠花時,我是怎樣心痛如絞,可因著愛海棠花,我便把我屋里也插滿了海棠,而您愛著白氏,所以也最愛她的兒子,原先我真以為您不愛煜哥兒,對他嚴厲,后頭我才知道,你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他,在你心里他才是你的嫡子,而我的昭兒什么也不是……” 周氏的眼淚成串落下,眼中含悲,“我在您心里什么也不是就罷了,我的昭兒不能跟著受這個苦,所以我做母親的,多為親生兒子想想有什么錯呢?”秦昭聽見這話,又喊了聲娘,哭得更大聲了。 周氏看向秦煜,“你什么都有了,你母親是侯爺心尖尖上的人,平南侯的爵位也是你的,你還有文韜武略,少年英才,你和你娘,把我們母子擠得活不下去了,你明白么?” 秦煜低垂著眉眼,回想起幼年舊事,他知道平南侯愛他生母,但他從未覺著他愛過自己,一個人愛兒子會動不動打罵他,不給好臉色么?會日日把他克母掛在嘴邊奚落他打壓他么?他不甚清楚,他覺著父親應當是愛他的,也或許,更恨他。 而上首的平南侯聽了這番話,顯然也十分動容,十分愧疚了,他低垂著腦袋,開始反思先前的種種。 秋曇怕周氏打感情牌把眾人帶偏了,忙站出來道:“夫人固然可憐,可難道二爺不可憐么?自幼喪母,遭父親冷待,還遭你這個后母虐待,他那時還是個孩子,便被您設計墜馬,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他這些年又承受了多少呢?您那時已經是個大人了,該知道如何應對您的處境,用陰狠毒辣的招數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只能說您心里扭曲,沒有丈夫的愛,自己過得不好便把恨意撒到孩子身上,太惡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