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立秋-《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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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慶三年,立秋。
失蹤了一個多月的施無端終于現身淮州,顧懷陽大喜過望,親自帶人出去迎接。
孟忠勇更是不得了,一把撈起施無端,打鐵似的使勁在施無端背后拍了兩下,險些把他肩膀給拍散了,大聲叫道:“擺宴擺宴!大哥,小六回來了,咱們該擺宴啊!”
然而施無端卻只是略帶敷衍地與眾人見過,笑起來的時候總有些像是微微出神,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只推說累了,叫眾人散去,略作安置后,便一個人走到路邊收留流民的驛站中,卷起袖子,要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稀粥,坐下來慢慢喝了。
他一身半舊的布衣,嘴唇干裂,形容憔悴,身上仿佛帶著一股風塵仆仆的味道,像是趕了很遠的路。
乍看起來,和那些因為家園被毀,舉家逃難的平民們別無二致。然而露出的一張極平靜的臉,卻依然不掩俊秀,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虛空中的某一個方向,像是知道自己注定了來處來,又要往去處去的坦然。
每個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然而每個看他的人卻又不知為什么,不再看他第二眼。
中秋未至,大批運糧商隊突然撤離西北之地,仿佛有一只手將市面上的糧食飛快地抓走,米價飛漲,朝廷依然撥不出銀子,顏甄知道,這是他利用商隊的形跡算計了顧懷陽一次的報復。
時也運也命也,顏太傅不過四旬,卻已經花白了頭發,白日里步步為營,仿佛任何時候都篤定得不像個人似的,夜里獨處,卻始終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不對。
他忍不住想起九鹿山大天臺上,那根被風吹成了兩半的小樹枝,心里倍感無力。
魔君不見影蹤,影子魔四處橫行,根本無人約束,教宗密約已毀,玄宗受重創,大乘教宗態度曖昧,朝中鄒燕來張之賢在看著他,滿朝文武在看著他,皇上在看著他,普慶的百姓在看著他。
眼下看起來朝廷略高一籌,顏甄卻知道自己其實是棋輸著一招的,朝中養兵千日,眼下卻和紅巾軍這支他眼中的“烏合之眾”在岷江打得難舍難分,實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此其一。
其二,他知道施無端這些年在海寧有活動,他一直清楚施無端手伸得很長,卻不想他伸得這么長,竟能隱隱左右西北的糧市。
施無端對銀錢仿佛有種驚人的敏感,這個人好像能把一兩銀子也算到似的,如何吸錢又如何用錢,如何得到他想的,一文錢也不浪費。
顏甄本以為施無端只是暗中經營了一只商隊,沒想到他是在整個大陸上織了一張網,仿佛蜘蛛一樣,條分縷析,暗中糾雜,牽一發能動全身,而今,徹查糧市中,這張網隱隱約約地呈現在了顏甄面前。
就算施無端本人有一天死了,所有人也都能有條不紊。顏甄不得不佩服,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有他這樣縝密的手段,如果他有施無端,如果朝廷有施無端——
每每念及,顏甄都忍不住扼腕。
此時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一場大水沖垮了岷江兩岸,無數流民需要安置,叛軍首領李如霜趁亂偷襲了湖州大糧倉,顏甄無計可施,只得下令戒嚴截路,以向各路準備屯米抬價的商人“借米”為名,名借暗搶,打算不講道理了。
大概每一個無恥之徒身后,都有一把名為“迫不得已”的辛酸淚。
然而盡管如此,顏太傅終究還是沒能逃過老早看他不順眼的普慶皇帝的責罰,皇帝仿佛給先皇嚎喪似的,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聲俱淚下的罪己詔,自我反省一通,然后干凈利落地二次罷了顏太傅的官——真是非常的賞罰分明。
這回一同倒霉的還有玄宗出身的張之賢,大將軍實在相當無辜,莫名其妙地便被安了個罪名,替皇上背了黑鍋,一夜之間連將三級,陪派去西北平市督查——通俗地說就是去強取豪奪了。
普慶皇帝讀遍史書,心里明鏡一樣,知道這朝中皇帝就是個傀儡,真正說話管用的永遠是輪流坐莊的教宗,因此在這個容易叫人渾水摸魚的節骨眼上,皇帝顯然是不打算專門打壓密宗,以免讓玄宗有機可乘,于是依然玩弄平衡之術,讓二者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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