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12月1號。 星期三,農歷十月十七。 1982年緩慢而又迅疾的走到了它最后的一個月。 王憶大清早的領著朱有才吃了一頓飯,把他送上了前往防空島的綠眉毛船。 朱有才很惶恐。 他站在船頭茫然的看著天涯島,此時恐怕只有一個念想: 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 你說我一個本來只想到親戚家蹭吃蹭喝的懶鬼,怎么就要被送去當勞力上班了呢? 他想過自己會被親戚找人趕走,想過自己會被父母來帶走,想過很多結局,但就是沒想過他會去上工、去干活。 但這已成定局。 他聽見王憶正在對要上船的大膽說:“你把咱們的有才同志看好了,有才同志是好同志,就是思想比較怠惰,我們作為他的好同志,要帶他一起進步呀。” 大膽說道:“王老師這個我知道,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我自己干活積極這叫假積極,要能帶領所有同志都積極才是真積極。” 朱有才聽到這話暗暗地笑了。 你要讓我積極干活? 去做夢吧,夢里啥都有! 然后他又聽見王憶說:“對,大膽你這個想法很正確,你作為建筑隊的隊長,要負責帶領所有人一起積極干活。” “但有才同志不一樣,他是懶到骨子里了,需要你多多教育他,你要盯著他讓他多多干活,他要是耍滑頭你就揍他。揍他不好使的話,那你就餓他肚子。” “反正防空島四周都是咱的地盤,除了咱們的船,沒有船會經過那里,你到時候放心的收拾他好了,沒事,他跑不了!” 聽著這些話,朱有才愣住了。 他慌張的摳耳朵。 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王憶可是大學生教員,有文化、有素質,他教學生從來不打學生,而是以口頭批評和苦口婆心的教育為主—— 那輪到自己怎么就是以打為主啊! 他急忙對王憶說:“王老師你是不是開玩笑啊?你怎么能鼓動大膽隊長打我呢?” 王憶笑道:“你別誤會,我沒有開玩笑,你要是不好好干活肯定要挨揍,不過只要你好好干活就行了。” “好了,快去吧,反正你已經收了我們五十塊的基本工資了,這個月的工作必須保質保量的干完,否則你看看大膽的那個拳頭,他那拳頭打人可疼了。” 誰他嗎拳頭打人不疼啊! 朱有才滿臉悲憤,滿心絕望。 他有點后悔耍小聰明來二姨家蹭飯了。 誠然,他的二姨和二姨夫都是老實的莊戶人家,可這個王老師不是老實人啊! 來蹭飯不到四十天,最后卻被人家給扣了五十塊的工資,這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除了剛來那幾天,后面自己可是天天吃玉米面餅子配咸魚呀,這他娘怎么能吃出五十塊來?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船尾,呆呆的看著天涯島越來越遠,然后自己的心越來越冷。 好難受…… 這時候有一只火熱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哆嗦了一下子扭頭看,看見了大膽燦爛的笑容:“有才兄弟,以后你就是我手底下的兵了,好好干,隊長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不過你要是不好好干,那到時候吃什么可就不好說了,吃我的苦頭是輕的。” “什么?隊長你要讓有才同志吃你的褲頭?”王東峰吃驚的問,然后哈哈大笑。 大膽提著拳頭上去揍他。 兩人打鬧,鬧的綠眉毛船搖搖晃晃,恍若是在驚濤駭浪中行駛。 相比海上波濤洶涌,王憶這邊心境平和。 送走漁船他上山去,冬日的朝霞照下來,一座座已經被海浪海風染成了清灰色的海草房顯現出一片溫暖的橙紅。 生產隊里多數是老屋。 房屋老邁,可生產隊內卻極有朝氣與活力,孩子們蹦蹦跳跳的背著書包去上學,勞力們扛著鋤頭拎著鐵鎬去墾荒,老人們則倚在房屋南墻外避風曬太陽聊天說古。 自得其樂。 王憶看著這些情景,覺得要比22年外島好些島嶼蓋滿了新房卻沒有多少人影好得多。 不過冬季島上沒什么風景,草木枯黃、海水沉寂、漁船停歇,他拔腿走在山路上往四周看,感覺入目所及盡然是蕭瑟。 但他喜歡這個年代、喜歡這些不是親屬卻勝似親屬的族人,所以心境不一樣,心里的感覺不一樣。 朝陽升起來、朝霞灑下來,一座座海草房被鍍了金色,而天空瓦藍、清澈如洗,白云悠悠,家家戶戶煙囪里的白煙也悠悠。 王向紅來到辦公室,看見他后招招手說:“今天我尋思安排勞力去買煤,怎么樣,你來領著?” 王憶說道:“買煤不用我領著吧?讓文書去負責好了,我尋思著我帶隊去多寶島給他們打井——我得到現場先規劃一下子,看看情況。” 王向紅沉吟道:“是,這事情咱們剛答應了人家李家的,言而無信可不行。” “不過我找你領著去買煤也有原因,我尋思你帶領學生去煤場看看能不能撿點煤渣子。” 王憶說道:“帶領學生撿煤渣子?” “嗯,”王向紅點了一袋煙來了一口后說道,“學生下午不是有勞動課嗎?就把這個勞動課改成去撿煤渣子,撿了以后都歸你們學校用,你們人多力量大,一冬的煤就齊全了。” 聽著他的話,王憶有點茫然。 他不太懂隊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因為島上平日里聊爐子、聊煤炭的很少,他還不太清楚這年頭漁民是怎么用煤的,就知道他們以隊集體名義可以買一批煤,否則的話以個人名義是買不到煤的。 冬天城里人買煤就跟買來糧食一樣,都有購煤指標和購煤票,這東西一樣是憑票供應。 雖然隊集體可以買到一批煤,但島上的社員前些年不太用煤,主要是舍不得。 社員們分煤可不是白白的分、免費的給,都是折算在工分里的,誰家買煤誰家扣工分,到了年底統一核算。 多退少補。 像是黃小花他們家里是漏斗戶,怎么會成漏斗戶呢?入不敷出! 就跟漏斗一樣,上面收進來的下面都漏出去了! 社員們最怕的就是辛苦一年到了年底生產隊總核算,結果不但沒有結余的工分、沒有錢分到手,還倒欠了生產隊的工分! 所以很多人不要煤,他們的工分得用來買糧食。 在這種情況下社員們不用煤就很少會聊跟煤有關的話題,王憶不清楚現在生產隊都是怎么搗鼓煤炭的。 就拿這個撿煤渣子來說,煤渣子不是要買的嗎?為什么又能撿了呢? 他問王向紅,王向紅笑著吐了口煙,說道:“等你去了煤場你就知道了,反正不違法不違規,娃娃們可以去撿點煤渣子。” “當然撿不了多少,所以平日里沒必要去忙活,也就是咱隊里要買煤了,我才想讓你發動學生去煤場跑一趟。” 王憶說道:“這樣吧,我把上午的課程交給沙生泉老師,我上午領著打井隊去多寶島,下午領著學生去縣里煤場上勞動課,你看怎么樣?” 王向紅笑道:“要不然往后延一延日子?還是娃娃們學習重要,你教書重要。” 王憶說道:“沒事,沙老師的教書水平比我高,讓他來代課比我講還要好呢,下學期開始我盡量就把課程全數轉給他來負責。” 這樣他便可以輕松一些了。 聽他說的篤定、看他安排有數,這樣王向紅點點頭便說道:“行,那你上午領著打井隊先去多寶島,然后下午領著學生去縣里揀煤渣。” “晚上咱們真要出放映隊去李家莊嗎?”王憶問道。 王向紅說道:“對,說好了的,今晚去給他們放電影。” 他咂巴了一口煙,又補充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安排放映隊去放電影是瞎大方?” 王憶急忙說道:“那怎么可能?咱們生產隊只有一個人瞎大方,那就是我!” “隊長你是老革命、老江湖、老英雄,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搖櫓跑過的海比我走過的路還多,你做出的決定肯定是高瞻遠矚……” “停停停!”王向紅老臉臊的發紅,“你這個嘴巴呀,真是一張好嘴巴!” “不過我搖櫓跑過的海路還真比你走過的道路要多,你是學生,前面二十多年主要坐在課堂里了,我以前是天天搖櫓出海,那跑的海路可真不少哩!”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