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自尋了斷 長老儆兇徒 楊柳青被山洪卷去,連尸體也尋覓不見,唐曉瀾內(nèi)疚于心,安葬了恩師楊仲英之后,便隨呂四娘等同往邙山,雖然有馮瑛朝夕相伴,仍是愁懷難釋。 其時雍正帝位已固,施用嚴刑酷法,統(tǒng)治天下,民間義士,在高壓之下,起事不易,大都匿跡銷聲,呈現(xiàn)了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與呂留良案有關(guān)的首腦諸人,幸虧甘鳳池派人通知得快,大半都能逃脫,只是青州周敬輿、襄城黃補庵,以及許多刊刻呂氏書籍與及收藏呂氏書籍的人,都被株連坐罪,或被處死,或被充軍,卷起了軒然大波,過了半年,方才漸告平息。 呂四娘甚為惱怒,一日,與甘鳳池商議,欲到京城刺殺雍正。甘鳳池道:“八妹是女中英豪,人中俊杰,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目下正是雍正勢盛之時,我們還應(yīng)再隱忍些時,靜待機會。”呂四娘嘆道:“我豈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眼看雍正這廝,肆行暴虐,濫殺無辜,實在抑不住心中氣憤。” 甘鳳池道:“我前日下山,聽到幾段關(guān)于雍正的故事,且說給你聽,你就知道雍正防范的嚴密了。 “第一件是新科狀元王云錦的故事,雍正因為王云錦是他登位之后的第一任狀元,甚為看重,滿朝文武,見皇帝看重王狀元,便紛紛去趨奉他,真?zhèn)€是車馬喧囂,臣門如市。這位王狀元官居侍讀,甚是清閑。平日除了做做詩寫寫字外,就是歡喜打紙牌。一日,朝罷歸來,王狀元和幾位同僚又在書房里打牌,忽然一陣風來,把紙牌刮在地下,拾起來查點,卻缺了一張,王狀元也不在意,吩咐家人換了一副牌再打。到了第二天,王云錦上朝,雍正皇帝忽問他道:‘你在家中平時作何消遣?’王云錦倒也老實,磕頭奏道:‘微臣別無嗜好,就是喜歡打打紙牌。’雍正笑道:‘朕聽說你昨日成了一副大牌,忽然被風刮去一張,可有這事么?’王云錦大為吃驚,匍伏奏道:‘圣上明鑒萬里,是有這回事情。’雍正道:‘這張牌找到了沒有?’王云錦道:‘沒有找到。’雍正哈哈大笑,從龍案上丟下一張紙牌,道:‘王云錦,恕你無罪,抬起頭來,你看看這張紙牌,是不是你丟失的那張。’王云錦一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磕頭說是。雍正笑道:‘你很老實,不曾騙朕。丟失的牌,朕已替你找回來了,你快回家去成局吧。’這件事情過后,滿朝文武,無不膽戰(zhàn)心驚,私下談話,也謹慎小心,絕不敢議論朝政。” 甘鳳池說完之后,呂四娘道:“這一定是血滴子干的把戲。”甘鳳池道:“這還用說?雍正現(xiàn)在把血滴子大為擴充,作為他的耳目。我們?nèi)刖厝徊凰茝那叭菀琢恕!? 呂四娘笑道:“聽你說來,這倒是個好消息。”甘鳳池道:“雍正防范森嚴,怎么倒是個好消息?”呂四娘道:“他連自己的大臣也諸多猜疑,不敢相信了。這豈不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么?一介獨夫,有何可懼?”甘鳳池想了一想,明白了呂四娘的意思,道:“八妹說的是。”接著又道:“雍正對京官只是猜疑防范,對外臣的手段更酷。一些前朝的封疆大吏,撤的撤,換的換,殺的殺,連文官也不能避免。有個殘酷的‘笑話’,我再說給你聽聽。查嗣庭的名字你聽過么?”呂四娘道:“查嗣庭是浙江人,兩榜出身的進士,有點文名,但卻是個利祿薰心的家伙,怎么,他也遭遇了不幸之事么?” 甘鳳池笑道:“雍正連他也殺了。”呂四娘笑道:“連查嗣庭這樣效忠朝廷的人也不能保全首級么?”甘鳳池道:“說來真真笑話,查嗣庭今春被命為江西考官,他出了一條考舉子的題目叫做‘維民所止’。孔夫子那套我不懂,聽人說這是從四書上摘下來的,很平常的一句話。”呂四娘點了點頭,甘鳳池道:“可是雍正卻說,‘維’字和‘止’字是‘雍正去了頭’,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竟傳諭把查嗣庭交三法司審處,查嗣庭嚇出病來,死在獄中,仍受戳尸梟示之刑,你說慘不慘?” 呂四娘笑道:“他越殘酷,就越顯得他怯懦,我看‘雍正去了頭’的日子也不遠了。” 甘鳳池道:“因為外官被撤被換被殺的很多,因此留下了不少空缺。這里又有一個笑話,今年正月十五,大小衙門都放節(jié)假,官兒們各自回家吃團圓酒鬧元宵去了。內(nèi)閣衙門里有一個文書,名叫藍立忠,因為家鄉(xiāng)遠在浙江富陽,獨自留在衙中,買了半斤酒,切了一盤牛肉,對著月兒,獨酌嘆氣。忽然走進一個大漢,問道:‘這里只剩下你一個人么?為何嘆氣?’這姓藍的文書以為他是本衙門的守衛(wèi),便邀他對酌,對他說道:‘我在這里當一名小小的錄事,不知不覺已八年了。這個窮差事真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頭?今晚眼見別人團圓過節(jié),我卻連買酒的錢都是借來的,焉能沒有感觸。’這大漢道:‘你想做官么?’藍立忠道:‘焉有不想之理,只是我一無功名資格,二無錢財打點,怎輪到我做官?”這大漢喝了一杯酒,道:‘你想做什么官?’藍立忠有了幾分酒意,擄起袖子,伸手在桌上一拍,說道:‘大官我沒福分做,我若能做一個廣東的河泊所官,心愿已足。河泊所官,官職雖小,那出入口船的孝敬,每年少說也有三五千兩。’那大漢笑了一笑,便道謝告辭。第二天,雍正親傳‘圣旨’,把這名小錄事調(diào)到廣東去做河泊所官,滿朝文武無不驚詫,想不到這樣芝麻綠豆般的小官,也要勞動他們的皇上特降圣旨。后來,事情傳了出來,有人便猜那大漢若不是雍正本人也是雍正的耳目。” 呂四娘笑道:“這個姓藍的錄事交了‘好運’了,不過,小人得志,終非好事。”甘鳳池道:“八妹所料不差,這藍立忠到任之后,果然大肆貪污,留難船只,勒索漁民,無所不為。他是特奉圣旨到任的河泊所官,上司也不敢管他。后來激起漁民公憤,暗地里把他殺了,沉尸河底,讓他喂魚。上司因他平日從不買賬,對此事也不查究,只是備案了事。可笑他一心求官,卻落得死于非命。” 甘鳳池說了這幾段故事之后,嘆了口氣,又道:“藍立忠不過是小小的河泊所官而已,比他貪污得多的大官,還不知有多少,老百姓卻是無可奈何了。” 呂四娘道:“貪官污吏,殺不勝殺。除非把愛新覺羅氏的皇朝連根拔掉。”甘鳳池道:“難,難。滿洲之勢正盛,我們這一代人恐怕不及見它覆滅了。”呂四娘道:“古語有云:丈夫做事,不計成敗,我雖一介女流,赴湯蹈火,卻也當仁不讓。”歇了一歇,又道:“重光漢室,終我們之生,也許不能目睹,但把雍正殺掉,卻未必不能。” 甘鳳池沉思半晌,說道:“八妹一言,啟我茅塞。大義所在,當全力以赴,功成也不必在我。我看要驅(qū)逐滿虜,恢復(fù)漢室,非三數(shù)人所能為力,李治前數(shù)日說要入四川,因為四川還有他父親的舊部,與我商議,當時我還不敢同意。因為四川正是年羹堯管轄之地,而李赤心當年殘留的舊部,為數(shù)甚少。李治若入川活動,危險頗大。現(xiàn)在看來,還是讓他去的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冒些風險,也還值得。日內(nèi)我也想到江南走一趟,拜訪一些幫會的首領(lǐng),雖然還談不到聚眾舉事,最少也可令他們不與官府同流合污。” 過了幾天,邙山上群雄議計已定,李治與馮琳相偕入川,甘鳳池赴江南一帶。魚殼父女與白泰官也重新出海,訪尋還剩下來的各島海盜。唐曉瀾傷心未過,卻想與馮瑛回天山一次,呂四娘想想也好,便讓他們偕行。 邙山的群雄去了一半,剩下呂四娘在山上守護師父的墳?zāi)梗喝デ飦恚恢挥X兩易寒暑,在這兩年中,呂四娘日夕練劍,不但把玄女劍法練得出神入化,而且還參考天山劍法與達摩劍法的變化,加以改善增益,比她師父當年,還要厲害。 兩年的時間一霎即過,但外面卻起了極大的變化。一日,甘鳳池回來,喜孜孜地告訴呂四娘道:“你以前所料之事已經(jīng)出現(xiàn),今后咱們只須對付雍正就行了。”呂四娘道:“年羹堯已被雍正除了么?”甘鳳池道:“還未被殺,但也夠慘的了,他從一等公兼川陜總督竟然一貶就貶到杭州去守城門。”呂四娘雖然料到雍正容不得年羹堯,但卻料不到發(fā)作如此之快,而且年羹堯被貶去看守城門,更是不能想像的奇事! 甘鳳池笑道:“對年羹堯來說,貶他去看守城門,真比被殺還難受。可是他現(xiàn)在還有什么辦法,他的兵權(quán)已被剝奪了。”當下甘鳳池便為呂四娘說年羹堯被貶的經(jīng)過。 年羹堯自從西征青海回來之后,受封為“一等公”,仍兼任川陜總督,聲威之盛,一時無兩。年羹堯也忒聰明,自知功高震主,兵權(quán)萬萬不能放手,因此不愿留在北京,自那次皇帝勞軍之后,沒多久,他便帶兵回陜川。豈料雍正比他更聰明,暗中扶植他的副手岳鐘琪,由岳鐘琪籠絡(luò)部下,漸漸掌握了軍中實權(quán),不久又藉口西康民變,下旨叫岳鐘琪帶兵平亂,為了怕年羹堯不滿,還特別對他解釋,說是“割雞焉用牛刀,癬疥之患,不敢有勞大將。”年羹堯因岳鐘琪一向?qū)λ蠲ㄖ敚f萬料不到岳鐘琪會背叛他。而且他在西安修了宮殿般的府邸,又有美貌如花的夫人相伴,圣旨既然叫岳鐘琪去,他也樂得在西安“享福”。 岳鐘琪帶了一部分的兵力遠赴西康,連打敗仗,告急文書雪片飛來,雍正便把年羹堯的軍隊分批調(diào)去救援。前線需要增援,年羹堯當然不敢違旨,而且所救的又是自己的部下,更不能不急急發(fā)兵。這樣的陸續(xù)增援,竟然把年羹堯的兵力,調(diào)去了十之八九。急得年羹堯在督府里天天罵岳鐘琪膿包,幾乎想上疏自薦,親到前線督師。 誰知這正是雍正與岳鐘琪所定的計策,連打敗仗,完全是故意造成的。到年羹堯的兵力十之八九被調(diào)到西康后,立刻轉(zhuǎn)“敗”為勝,而圣旨也要岳鐘琪“暫時”留鎮(zhèn)西康,不回來了。 可笑滿朝文武,都不知道雍正的真意,在敗訊頻傳之際,還紛紛彈劾岳鐘琪,說他非大將之材,請雍正調(diào)年羹堯去。雍正也屢屢下旨“申斥”岳鐘琪,故意做給年羹堯看。 滿朝文武,都不知道年羹堯已是暗中失勢,沒有人想到要彈劾他。其時有個大臣叫田文鏡,外放做河?xùn)|總督,他和雍正所寵信的大臣鄂爾泰,李敏達等人乃是莫逆之交,田文鏡赴任時,李敏達薦一位鄔師爺給他,替他辦理文書。田文鏡因為鄔師爺是李敏達薦的,對他甚為看重。說也奇怪,凡是鄔師爺經(jīng)手的奏疏,從來不會被皇上批駁,偶有不是他經(jīng)手的,就受批駁,因此田文鏡就更信任鄔師爺了。 一日,鄔師爺忽然問田文鏡道:“明公愿做一個名臣嗎?”田文鏡甚是奇怪,答道:“這還用說嗎?當然愿做名臣!”鄔師爺?shù)溃骸懊鞴仍缸雒迹乙苍缸鰝€名幕(幕僚)。”田文鏡道:“你要怎樣做名幕呢?”鄔師爺?shù)溃骸罢堉鞴屛易黾虑椋獊眍檰枴!碧镂溺R道:“先生要做什么事情?”鄔師爺?shù)溃骸拔掖蛩闾嬷鞴弦槐咀嗾拢嗾吕锩嫠f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許主公知道。這本奏章一上,主公便可做成名臣了!” 田文鏡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又想起他所擬的奏疏,從來未受過皇上批駁,便大起膽子,讓他一試。那晚,鄔師爺房中的燈火亮到天明,田文鏡也一夜睡不著覺。第二日一早鄔師爺把寫好的奏章封在大信封里,用火漆封了口,拿來叫田文鏡蓋上河?xùn)|總督的大印,田文鏡道:“奏章我可以一個字不看,但奏的是什么事情,先生可以透露一二嗎?”鄔師爺勃然作色道:“主公不敢相信我,那就罷了,我立刻告辭!”田文鏡忙道:“先生休要多疑,既然不能透露,我蓋上大印就是。”蓋印之后,立刻用八百里快馬加緊,拜摺上京。 奏章送出之后,田文鏡患得患失,屢次想問鄔師爺,卻又不敢,心中頗為后悔拿功名祿位來作賭注,但奏章快馬送出,已是無可追回,只好暗中命衛(wèi)士監(jiān)視鄔師爺,防備他逃走,待奏章有了結(jié)果之后,若還無事,那便罷了,若然有事,那便先把鄔師爺殺掉。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