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路雖是積雪沒脛,寒風刺骨,但這一段路在沈浪與朱七七走來,并不覺什么艱苦,直到寒風中飄來那陣陣肉香。 朱七七眼睛一亮,笑了,道:“這里有個饞嘴貓,天沒亮就在煮紅燒肉。” 沈浪道:“風雪嚴寒荒郊無人,卻有此等肉香傳來,你不覺奇怪?” 朱七七道:“有什么奇怪,嘴饞的人,原來到處都有的。”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搖頭,不再說話。 這時,那座破落的祠堂已然在望,丐幫弟子的足跡也在祠堂前消失了,他們是否入了祠堂? 朱七七笑容已瞧不見了,皺眉道:“奇怪!奇怪?” 沈浪道:“你居然也會奇怪的么?” 朱七七道:“肉香居然是自這祠堂中傳出來的,燒肉的人是誰?會不會是丐幫弟子?若是的,他們又怎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沈浪沉聲道:“愈是兇險之事,外表愈是會裝得閑逸安全,你眼中所見的閑情逸致,說不定就是誘人的陷阱,殺人的埋伏。” 朱七七道:“但一鍋紅燒肉又算得是什么埋伏,莫非肉里有毒?就算肉里有毒,咱們不吃,他又怎樣?” 沈浪苦笑道:“有時你的確聰明得很……” 朱七七嘟起嘴,道:“但有時卻又太笨,是嗎?” 沈浪笑道:“這次你倒猜對了。” 朱七七嘟著嘴道:“天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天下的聰明都被你占盡了,別人怎么會不笨。”她生氣,心里卻不氣,這半天來,沈浪都在惱她,這是她第一次瞧見沈浪笑,只要沈浪不再惱她,就算罵她呆子,她還是高興的。 但心里雖高興,面上還是要裝出生氣的模樣,女孩子的心,唉……她裝了半晌,忍不住偷偷去瞧沈浪。 只見沈浪凝目瞧著那祠堂,動也不動,像是呆了。 朱七七道:“喂。” 沈浪道:“嗯。” 朱七七道:“倒是走呀,咱們可不能老是站在這兒吧,祠堂里縱有埋伏、陷阱,咱們好歹也得去瞧瞧呀。” 沈浪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那祠堂,緩緩道:“我進去,你在這里等著。” 朱七七一瞪眼,想要不答應,但瞧見沈浪的眼睛,心里嘆了口氣,委委屈屈地垂下頭,道:“好,隨便你吧。” 沈浪微微一笑,道:“這才像個女孩子——祠堂中若有動靜,我就會通知你……”他并未作勢縱身,只是一步步緩緩走了進去。 朱七七望著他走了幾步,突又輕喚道:“喂。” 沈浪回首,皺了皺眉。 朱七七道:“你……你可別讓我等得太久呀。” 沈浪終于走入了祠堂。 他雖然不知道金無望就是在這祠堂里中計被擒,他雖然不知道王憐花還要以對付金無望的惡計來對付他。 但他似乎已有預感,知道祠堂是兇惡不祥之地,他走得極緩,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得走進去。 朱七七望著他走進去,先還覺得沈浪老是欺負她,她總是受委屈,但沈浪的身影一消失,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厲害。 她愈想愈覺得這祠堂中必有埋伏,殺人的埋伏,否則天剛亮,怎么就有人燒紅燒肉,這簡直不可能。 嗯,這紅燒肉里必定大有文章——什么文章,她猜不出。 她愈是猜不出,愈是擔心,愈是想猜——莫非有人躲在祠堂里,等著沈浪暗施迷香,他燒這紅燒肉,只是想以肉香來掩飾迷香,讓沈浪難以覺察。 對了,一定不錯,我得去告訴沈浪,否則,他若不留意,等到他發現肉香里有迷香時,就太遲了。 她一想到這里,就要往前跑,但腳一動,又停住了。 呀,不對,以沈浪的鼻子,還會分辨不出迷香的氣息,王憐花怎會用這種幼稚的法子來對付沈浪。 王憐花對沈浪的本事一向清楚得很,他用來對付沈浪的,必定是奇里古怪,別人再也想不出的毒計。 那會是什么樣的毒計——祠堂里四面埋伏,沈浪一進去,四面就亂箭齊發,射他個措手不及? 不對,這也不對,這法子也太幼稚。 祠堂里有消息機關——不對,不會的。 祠堂里有好幾個絕頂的高手,每一人武功都和沈浪相差無幾,等著圍攻沈浪——不會,那簡直不可能。 這些念頭,她想得愈想愈快,愈想愈亂。 她眼睜睜瞧著那祠堂,只等著沈浪從里面發出驚呼,發出怒吼,發出叱咤廝打聲,兵刃相擊。 但沈浪進去已有盞茶時分,祠堂中卻毫無聲音傳出——莫說呼吼叱咤聲,簡直連咳嗽嘆氣的聲音都沒有。 一絲聲音都沒有。 這沒有聲音,可真比任何聲音都怕人,都令人著急。 風在吹,嚴寒清晨的風,冷殺人。 嚴冬清晨的雪地,更是靜殺人。 朱七七咬著唇,搓著手,簡直快急瘋了。 又過了盞茶時分,不,簡直有頓飯工夫,還是一絲聲音都沒有,連放個屁的聲音都沒有。 沈浪呀沈浪,你倒是弄點聲音出來呀,你若是沒有中埋伏,你就該出來,告訴我讓我安心。 你若是中了埋伏,你也該喊救命呀!你……你……你,你難道連聲音都未及發出,就被人害了。 王憐花的手段,難道真有那么毒,那么狠。 還是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好,王憐花,你若是害死了沈浪,我也不想活了,你索性連我也一起害死算了,死了反倒干凈。 朱七七飛也似的向祠堂掠去。 蒼穹,已由青灰色轉成淡白色。 淡白色的曙光,浸溶著殘敗的祠堂,使這祠堂看來更詭秘,更陰森,更充滿著不祥。 祠堂中火堆仍未熄,但火勢已很小了。 火上,肉仍在,因為火小,肉還沒有焦。 褪色的,破舊的神幔,已被撕下來——但也不知是不是被撕的,片片落在地上,卷成一團,被風一吹,就好像…… 就好像正匍匐在地上的死尸一樣。 神案,已被人踢翻了,也不知是被誰踢的,就在火堆和神案間,有一攤烏黑的水漬…… 呀,不是水漬,是鮮血。 本已殘破的祠堂,此刻更是亂得一團糟,而剛剛明明走進祠堂的沈浪,此刻卻瞧不見了。 什么人都沒有,簡直連鬼都沒有,沈浪呢? 沈浪呢,沈浪到哪里去了,已被害死了,死尸呢? 朱七七驚極,駭極,放聲大呼道:“沈浪……” 尖銳的呼聲就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劃破了那死一般的靜寂,但也就是一下子,又突然停頓,她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喉嚨似的。 因為,突然,踢翻的神案下,露出一個頭來。 沈浪的頭。 沈浪的頭露了一露,就又縮了回去。 朱七七已飛也似的掠過去,一把抱住沈浪的脖子,又是驚奇又是歡喜,又是埋怨,喘著氣笑道:“你還在這里,你沒出事,你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呢?害得我著急。” 沈浪身子動也不動,只是冷冷叱道:“走開。” 朱七七一怔,松開了手。 無論如何,無論沈浪喜不喜歡她,沈浪平日對她倒總是客客氣氣的,倒從沒有這樣疾言厲色。 朱七七松開了手,眼圈兒又紅了,她那樣為沈浪擔心,心都快急碎了,此刻換來的卻是冷冰冰一聲斥責。 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面退,她嘴唇都快咬碎了——但無論怎樣,還是忍不住,淚珠兒一連串落了下來。 沈浪卻連瞧也不瞧她一眼,眼睛直勾勾瞧著前面。 他在瞧什么,朱七七沒看見。 此刻,朱七七眼睛里只有沈浪,她瞧著沈浪,流著淚,一時間當真是心灰意冷,喃喃道:“罷了,罷了,我這又是何苦,我這又是為的什么?我為何有福不會享,反而巴巴地跟著他,受他的氣?” 她抹一抹眼淚,暗道:“好,沈浪呀沈浪,你既如此對我,我……我以后永遠也不要見你了。” 但是,她的眼睛卻仿佛離不開沈浪。 要她說沈浪究竟好在那里,她也說不出。 論豪邁,他不及熊貓兒;論沉著,他不如金無望;若論風流俊俏,善解人意,他卻又不如王憐花。 但不知怎地,她眼里卻只有他,只要瞧見他,她就覺得歡歡喜喜,若是瞧不見他,總是整日間掛肚牽腸。 她不敢想,若是以后永遠瞧不見沈浪,她會怎樣。 “為什么,為什么他這樣對我,我還要這樣對他?” 一時間,她不覺更是愛恨交迸,忍不住放聲大哭道:“沈浪,我恨你,我恨你……” 沈浪還是不瞧她一眼,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瞧著前面。 朱七七恨得心都裂開了,嘶聲道:“你是死人么,你說話呀,你……你……你……” 只覺一股熱血上涌,那只纖纖玉手,不知怎地揚了起來,“啪”地,清清脆脆一掌摑在沈浪臉上。 沈浪卻似全無覺察,還是動也不動,只是那令人恨又令人愛的臉上,已多了個紅紅的掌印。 朱七七又急,又痛,又悲,又悔,終于伏地痛哭道:“沈浪,沈浪,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為什么?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反正不想活了。” 她哭聲有如杜鵑夜啼,令人斷腸。 但沈浪還是不理她。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哭聲終于漸漸微弱。 只聽沈浪柔聲道:“你好些了么……好些了么?” 朱七七一喜道:“呀,沈浪還是關心我的……” 但沈浪已接著道:“金兄……你振作些。” 沈浪竟不是對她說話。 朱七七又是失望,又是驚奇,這才抬起頭,這才瞧見沈浪面前原來還倒臥著個人——赫然竟是金無望。 金無望倒臥在血泊中,雙目緊閉如金紙,呼吸間更是氣若游絲,一條命已去了十之八九了。 這祠堂中情況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金無望又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王憐花、金不換都到哪里去了? 朱七七一眼瞧見金無望的臉,接著,她又瞧見他的手——他一條右臂竟已被生生砍斷了。 血,流滿了鮮血,一身都是鮮血。 朱七七“呀”一聲驚呼了出來。 難怪沈浪不理她,沈浪此刻正以手掌按著金無望的胸口,正以綿長的內力,來延續金無望已將中斷的性命。 朱七七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金大哥,金大哥,金大哥,你怎會如此,是誰害了你的?” 她想放聲悲呼,放聲痛哭,但她卻只有咬著牙,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她眼淚又似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 這一次,她眼淚是為金無望流的。 “金大哥,你不能死,求求你,莫要死……” 她暗中默禱,全心全意。 “沈浪,求求你,救活他吧,我相信你必能救活他的。” 呻吟,一聲,兩聲…… 金無望終于發出了呻吟,發出了聲音。 沈浪蒼白、凝重、沉痛的臉上,早已流滿汗珠,直到此刻,他嘴角的肌肉才松懈下來。 他暗中松了口氣,金無望終于活回來了。 天色,已在不知不覺間大亮了。 漸漸,金無望有了呼吸,胸膛有了起伏。 朱七七緊握著拳,緊咬著牙——她也用出了全身氣力,她自己似乎也正陪著金無望掙扎在生死邊緣上。 終于,金無望睜開眼來。 他目中再也沒有昔日那利劍般的神光,他黯淡的目光,空虛地四下轉了轉,然后便瞧在沈浪臉上。 他掙扎著顫聲道:“……沈……” 沈浪趕緊道:“金兄,莫要說話,好了,什么事都沒了。” 金無望不再說話。 但他那雙眼睛,卻道出了敘不盡的沉痛、悲憤與傷感,也道出了敘不盡的感激、寬慰與歡喜。 他已自死亡中回來,他平生摯友已在他身旁。 他嘴角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又緩緩閉起了眼睛——方才的惡戰,如今想來實如噩夢一般。 但他覺得方才的惡戰,流血,全都是值得的——若不是方才的惡戰,沈浪或者已中了王憐花的奸計。 朱七七也長長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放心地問道:“金大哥,已沒事了么?” 沈浪道:“哼。” 他還是沒有好臉色給朱七七,但朱七七卻只得忍受了,緩緩將頭湊到金無望耳畔,輕輕喚道:“金大哥……” 沈浪冷冷道:“走開,莫要吵他。” 朱七七退回身子,垂下頭,幽幽道:“我又沒有吵他,我……我……”突似想起什么,趕緊在身上左摸右摸,終于摸出了個錫紙包,喜道:“我這里有藥。” 沈浪道:“什么?” 朱七七道:“這救傷的藥,據說還是皇宮大內的,是我爹爹花了不少心血求來的,我臨走時偷了一包……” 沈浪道:“拿來。” 朱七七道:“一半外敷,一半內服。” 金無望服了藥,臉色早已好轉了些,朱七七忙著添了些柴火,火堆又旺旺地燃燒起來。 在火光中,金無望的臉上,仿佛已有了些紅潤之色。 他又張開眼,又瞧著沈浪,目光中滿是感激之色,但口中卻未說出半個謝字,只說道:“好,你終于來了。” 沈浪也終于能笑了,笑道:“小弟來了,你……你還是莫要說話,說話傷神。” 金無望道:“你放心,我已死不了。”目光又四下一轉,瞧見朱七七,一笑,但笑容很短,立刻消失,目中又燃起仇火,嘶聲道:“王憐花呢?” 沈浪道:“未見著他。” 金無望恨聲道:“這惡賊……惡賊。” 朱七七忍不住道:“金大哥可是被這惡賊們傷的?” 金無望道:“他雖傷了我,自己也未必好受。” 朱七七道:“這究竟……” 她本想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了沈浪一眼,立刻改口道:“究竟……說話傷神,金大哥你還是歇歇吧,慢慢再說。” 她竟將自己的性子壓了下去,這的確是難得的事——她偷眼去瞧沈浪,只希望沈浪給她一絲贊許的微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