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夜沉風急,刀光照眼。沈浪、朱七七、徐若愚三人,被丐幫高手團團圍住,但見數十條幢幢人影,目中俱都散發著野獸般的兇光,這景象不但充滿了懾人的殺機,更是說不出的令人心慌意亂。 朱七七就算再笨,此刻也已瞧出這些人久經訓練,他們此刻所發動的,也必定是一種極厲害的陣法。 這些人的武功雖無一可懼,但在如此嚴密的配合下,實已無異將這數十人的武功混合為一。 這數十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便仿佛是一人長了一百多只手似的,這樣的對手,沈浪又是否能夠抵擋? 朱七七的心早已慌了,熱血早已沖上頭頂,她雖圓瞪著眼睛,但卻連對面人的面目都已瞧不見,她眼中瞧見的,只有刀,刀,無數雪亮的長刀。 她緊握著雙拳,只等著這立即爆發的血戰,至于這一戰是誰勝誰負,她也全不管了——她實也無法管了。 但沈浪卻要管的。 他的心千萬不能亂,這一戰更是千萬敗不得的。 人影紛亂,刀光紛亂。 紛亂的刀光人影,都已進逼到他面前,若是換了別人,委實再也無法觀察,更無法思索。 但沈浪一眼瞧過,便已瞧出對手共有三十六人之多,這三十六人看來雖似已融為一個整體,其實卻是每三人自成一組,這三十六人的腳步看來雖一致,其實每三人與三人間又另有節奏。 這三十六人舞動長刀,刀光看來雖多,其實陣法的推動卻極緩——魚兒已在網中,漁翁又何必急著提網。 朱七七等得心更亂了,緊握著的雙拳,已微微顫抖了起來,徐若愚蒼白的面容上,更早已沁出汗珠。 突然間,三柄長刀閃電般劈下。 朱七七、徐若愚繃緊了的心弦,也似立即被這長刀斬斷了,兩人反而松了口氣,正待奮身撲上。 但兩人還未出手,只見沈浪突然欺身進步,劈手奪過了當中一人掌中的長刀,順手一個肘拳,將左面一人身子撞得飛了出去;右面一人大驚之下,方待撤身,沈浪反手一刀,刀背砍著了他的頸子,這人悶“吭”一聲,便已倒下,雖然不致送命,也已夠他瞧的了。 沈浪只一出手,便使得對手三個人躺了下去。朱七七雖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但眼睛卻又已亮了起來。 只見沈浪長刀在手,如虎添翼,只聽一連串“叮叮當當”刀劍相擊之聲,四面閃電的刀光,竟全被沈浪飛舞的人影擋住,朱七七與徐若愚雖然站在刀光之中,卻連手指也不必動一動。 徐若愚瞧得目定口呆,又驚又佩。 朱七七卻笑了,嬌笑著對徐若愚說道:“你瞧,我早已告訴你不必害怕,有沈浪在這里,什么人都不必怕,咱們只等著瞧熱鬧好了?!? 徐若愚輕嘆道:“沈兄之武功,委實……” 一句話尚未說完,突見朱七七的頭發與衣袂俱都飛舞了起來,他自己身上,也已感覺出四下刀風逼人的寒意。 “叮當”之聲,猶自響個不絕。 沈浪人影,也猶在旋轉飛舞。 但刀光卻愈來愈耀眼,刀風也愈來愈強勁,顯見這長刀陣的圈子,已愈逼愈近——沈浪莫非已抵擋不住了? 朱七七再也笑不出,喃喃道:“這……這是怎么回事?沈浪他……他……” 徐若愚道:“沈兄縱然武功絕世,但是雙拳究竟難敵四手,何況……對方不但人多,而且陣法犀利,沈兄……” 朱七七跺足道:“既是如此,你還說什么?咱們還等什么……還不快去幫他動手?!彼谥须m然這么說,但身子卻仍站著不動。 只因此刻陣法已完全發動,四下刀光,已交織成一面刀網,她委實不知該如何插手——根本就插不下手去。 徐若愚呆在那里,亦是出手不得。 朱七七連連跺腳,大聲道:“沈浪,你停一停好么,好教咱們來幫你,現在咱們根本插不上手……沈浪!沈浪,你可聽見我的話么?” 沈浪像是根本沒有聽見。 卻聽得左公龍在刀光外冷笑道:“沈浪此刻已是騎虎難下,哪里還能罷手,但……但你也莫要著急,收拾了沈浪,自然就輪到你了。” 朱七七恨得牙癢癢的,切牙罵道:“窮要飯的,老不死,有本事就和姑娘決一死戰,躲得遠遠的說風涼話,算是什么英雄?!? 左公龍大笑道:“能活著的就算英雄,知道么,死人總是算不得英雄的,你三人此刻卻已和死人差不多了……” 朱七七怒道:“誰要死了,你才要死了哩……” 她瞧了徐若愚一眼,話聲突然頓住。 只見徐若愚面色蒼白而憔悴,右手上裹著的白布,不但污穢不堪,早已變成灰色,而且還不斷有鮮血滲出。 他顯見是新創未久,而且失血頗多,受傷過重,看他的模樣,今日縱能動手,也是無法支持許久的了。 朱七七瞧了他兩眼,重重嘆了口氣,輕輕喚道:“徐相公。” 她突然稱呼得如此客氣,徐若愚倒不免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朱七七埋下了頭,便說道:“我以前對你有許多失禮之處,但望你莫要放在心上,現在,我已知道你的確是個好人?!? 她不但稱呼變了,神情、語氣也變得異常溫柔,但此時此刻,她竟說出這種無關緊要的話來,卻又不免令人驚訝。 徐若愚不免又怔了一怔,訥訥道:“在下……咳咳……姑娘莫要客氣?!? 朱七七柔聲道:“我從來不會客氣,我說的都是真話,譬如說……譬如說今天,沈浪一個人要沖出去,只怕還不難,但……但……” 她話并沒有說完,但徐若愚已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朱七七突然對他如此客氣,只因她已算定了他今日已必定要死在這里——對一個將死的人說話,誰都會比平??蜌獾枚嗟?。 朱七七道:“沈浪是個怎么樣的人,你也該知道的,他若是不知道你那秘密,是絕不會沖出去的,你……你……” 徐若愚慘然一笑,道:“姑娘不必說了,姑娘的意思,在下已知道,在下生死不足重,但那秘密總是該說出來的?!? 朱七七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只要沈浪能知道這個秘密,只要沈浪能沖出去,我……我是死是活,也沒有什么關系了?!? 徐若愚仰天吐出了口氣,突然沉聲道:“沈兄,你聽著,就在那日夜間,那荒祠之中……” 話猶未了,突聽沈浪失聲道:“不好。” 接著左公龍亦自大喝道:“好極,原來你還未及將秘密說出……” 突然長嘯一聲,嘯聲悠揚頓挫。 也就在這長嘯聲中,陣法突然改變,本自凝為一團的刀光,突然潮水般潑了開來,沖入沈浪與徐若愚兩人之間。 沈浪跺一跺腳,身形沖天而起,似要與徐若愚會合,但他身影方起,弓弦驟響,長箭暴雨般飛出。 朱七七驚呼道:“呀!沈浪……” 只見沈浪長刀一圈,雖將箭雨撥開,但身子也不禁逼落下來,而這時長刀陣已化一為二。 已有十五柄長刀將徐若愚團團圍住。 朱七七自刀光中沖到沈浪身旁,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沈浪怒道:“你還說……都是你?!? 朱七七呆了一呆,目中現出幽怨之色,顫聲道:“都是我?……我又做錯了什么?” 沈浪卻不理她,揮動刀光,要待突圍而出。 然而,這刀陣力量雖已因人數減少而大為削減,但剩下的十余柄長刀卻不再攻擊,而將攻擊之力,全都移作防守之用——他們此刻攻擊的目標,顯然也已由沈浪移向徐若愚的身上。 十五柄長刀,正帶著尖銳的風聲,攻擊著徐若愚,攻擊著這掌中無劍,又受了傷的“神劍手”。 十五柄長刀,有條不紊,配合無間,每一刀都帶著兇猛的殺機,每一刀都想立刻便將徐若愚劈成兩半。 徐若愚閃避著,招架著,竟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在這生死存亡系于一線的危險關頭,他懦弱的天性,又像剝了殼的雞蛋般暴露了出來。 他喘著氣,流著汗,突然間嘶聲大呼道:“沈浪……沈兄,快來……小弟……小弟已招架不住了?!? 但沈浪一時之間,卻沖不出這守而不攻的刀陣,只要你身子沖過去,對方立刻閃開,但刀陣卻仍是不亂。 十余柄長刀,仍然緊緊地圍著他。 徐若愚呼聲更是慘厲,似已聲嘶力竭。 朱七七咬牙道:“你鬼叫什么,是生是死,好歹也該挺起胸膛一戰,你這樣的男人,簡直連女人都不如……” 不錯,她的確有徐若愚沒有的烈性,只見她頭發蓬亂,在刀光中左沖右突,委實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徐若愚顫聲道:“我……我不是怕死,只是那秘密……我……” 朱七七厲聲道:“你若真的是男子漢,此刻就該拼命地打,好歹也等說出了那秘密再死,你這一輩子才算沒有白活?!? 徐若愚道:“但……我的手……我的手已不行了?!? 朱七七怒道:“什么不行了,這是你自己在騙自己,你這懦夫,你根本膽已寒了,只想倚靠別人救你,你……你根本自己不敢動手。” 徐若愚身形猶在閃動,眼淚卻已流下面頰,只因朱七七這番話,實已罵入了他心底深處。 朱七七大喝道:“鼓起勇氣,動手,拼命動手。知道么……只要你有勇氣拼命,這些人是萬萬殺不死你的。” 徐若愚流淚道:“不行……我已完了,我……我怕得很……沈浪,沈浪,救我……救我,我還不想死……” 朱七七恨聲道:“懦夫,軟骨頭,這樣的男人,難怪沒有女人喜歡……我真不懂他這七大高手的名聲是如何得來的?!? 她卻不知徐若愚武功委實不弱,只是天性中缺少了那股男子漢的豪氣,在平時——在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的生命時,他那瀟灑的劍法,瀟灑的風度,不但掩飾了他的懦弱,也很容易地為他博來了聲名……世人的眼光原本就多屬短淺,這本就是不足令人奇異之事。 只是,一個人無論掩飾得多好,在面臨一種重大的考驗時,他的缺點,就會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別人眼前。 徐若愚此刻正是如此。 寒夜漫長,黎明前的時刻,最暗,也最冷。 突然,徐若愚一聲慘呼,比刀風還尖厲,還刺耳。 沈浪失聲道:“徐兄,怎么了?” 徐若愚顫聲道:“我……” 話方出聲,又是一聲慘呼。 接著,是左公龍得意的大笑聲。 寒風,刀光,慘呼,狂笑…… 黯黑的蒼穹下,一片紛亂,鮮血已染紅了雪地。 左公龍狂笑道:“行了么?” 刀光中有人應聲道:“行了,五刀?!? 左公龍大喝道:“叛徒已除,走。” 刀光一閃,紛紛退后,一排弩箭,射了過來,等沈浪揮刀撥開了箭雨,一群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染血的雪地上,倒躺著蜷曲的徐若愚。 朱七七跺足道:“追……咱們追不追?” 沈浪卻不答話,只是沉重地嘆息一聲,俯身抱起了徐若愚——他滿面滿身的鮮血,在黑暗中看來有如潑墨一般,黑漆漆的,令人戰栗。 還有呼吸,滿身浴血的徐若愚竟還有微弱的呼吸。 沈浪大喜,輕喚道:“徐兄,振作起來,振作起來?!? 徐若愚身子一陣痙攣,眼簾卻張開一線,迷茫紛亂的目光,在沈浪面前打著轉,仿佛正在努力辨認著跟前這人是誰。 沈浪道:“徐兄,是我……是沈浪?!? 徐若愚目中終于現出了一線光線,但這光線,也不過仿佛風中的殘燭似的,是那么微弱和不穩。 他掙扎著,張開嘴,頓聲道:“沈兄……我……我已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浪道:“胡說,你不會死的,你還會活下去?!? 徐若愚搖了搖頭——他用盡全身力量,才能將頭輕輕搖動一下,才能在嘴角掙扎出一絲慘笑。 他慘笑著道:“我自己知道……不行了……只可惜那秘密……那秘密……我……我竟已沒有力氣說出來了……” 沈浪道:“莫再去想那秘密了,那沒什么關系?!? 徐若愚道:“有關系……有關系……” 突然一陣咳嗽,一口氣似已喘不過來。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道:“世上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那秘密?” 徐若愚咳嗽著道:“信……我有信……咳……給柳玉……咳咳咳……”劇烈的咳嗽,劇烈的喘息,已使他說不出話來。 沈浪瞧他如此模樣,也不禁為之慘然,柔聲道:“徐兄,你只管放心,你既有信給柳玉茹柳姑娘,我便可尋她問個明白,絕不會讓他們奸謀得逞。” 徐若愚拼命掙扎著,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已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有一雙眼睛,仍瞧著沈浪。 這雙眼睛里正充滿著痛苦、慚愧與歉疚。 沈浪喃喃道:“去吧,你好生去吧,莫要痛苦,莫要自責,無論如何,你已盡過力了,你已盡過最大的力了?!? 徐若愚不能說話,但那雙眼睛卻正似在說:“是么?我已可不必自責了么……我的確已經出過力了……” 于是,這雙眼睛終于緩緩闔起,這一生都在與自己的懦弱交戰著的少年,臨死前終于獲得了短暫的平靜。 東方,終于現出了曙色。 微弱的、淡青色的曙光,照著徐若愚的臉。朱七七的目光,也正在瞧著這張臉,目中似已有淚珠。 沈浪喃喃道:“不錯,這正是個可憐的人?!? 朱七七道:“但男人寧可被人痛恨,也不該被人憐憫的,被人憐憫的男人,就不會是真正的男人,若非他太懦弱,他今日本可不必死的……” 沈浪突然冷冷截口道:“不錯,他今日本可不必死的,但卻死在你的手上。” 朱七七失聲道:“我?” 沈浪道:“不錯,你……” 朱七七眼圈已紅了,頓足道:“又是我,你什么事都要怪我,今日我又做錯了什么?明明是他自己怕死,愈怕死的人愈會死,這……這又怎能怪我?” 沈浪冷冷道:“那時若不是你逼他說話,左公龍便不會知道他還未及將秘密說出,自然就不會將攻擊之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也就不會死,左公龍本來的意思,是先要拼盡全力,將我除去的?!? 朱七七道:“但……但你那時已被他們逼得招架不住了呀,你……你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他還不是一樣逃不了?” 沈浪道:“你怎知我那時已被他們逼得招架不?。俊? 朱七七道:“這……這是誰都可以看出來的,你……你那時和他們打了許久許久,卻連一個人也未傷著。” 沈浪道:“你難道就未瞧見我在一招間就將他們三人制住。我既能在一招間制住他們三個人,此后又如何不能傷及他們一人?”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這……這……我又怎知是為了什么?” 沈浪沉聲道:“那時我若是將他們陣法擊亂,便難免有亂刀傷及徐若愚,陣法一亂,我照顧便難免不周,是以我那時只是和他們游斗,將他們陣圈漸漸縮小,只要他們的陣法不亂,我便可有軌跡可尋,便可將你們一起護住,等他們的陣圈縮小到再不能小的時候,我便可將他們一擊而破?!? 他嘆息一聲,接道:“無論什么陣法,它的圈子愈小,就愈易破,只因圈子縮小了,他們彼此就難免不互相牽制,我只要牽一發,便可動其全身,這種簡單的道理,你本可想得通的,只是你從來不去想而已。” 朱七七的頭,已深深垂了下去。 沈浪長嘆道:“我費了許多心力,總算窺破了他們陣法的樞紐所在,眼見已將得手,哪知你……你卻在……” 朱七七突然嘶聲道:“我錯了……我是錯了。” 她抬起頭,臉上又滿布淚痕,接著道:“但你如何不想想,我是為了什么才這樣做的。我……我若不是為了你,又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何況……你說那道理簡單,我卻覺得太不簡單,世上的人,并非個個都和你一樣聰明的呀?!? 說著說著,她終于忍不住伏倒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沈浪木然瞧了她半晌,長長嘆息一聲,道:“好了,莫要哭了,天光已大亮,金無望還無消息,咱們無論如何,也該先去找著他才是?!? 金無望狂奔在寒風中,滿頭亂發,隨風飄散,在這一片冰天雪地里,他全身卻都被怒火燒得發熱。 他本是謎一樣的人物,有著謎一樣的身世,往昔的事,他非但不愿告訴別人,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愿去想,他只記得自己從小到大,從未為別人的生死關心過,更永遠不會為別人的痛哭流一滴眼淚。 他從來不去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更不會去想誰是誰非,只要是他喜歡的事,他就去做,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人,他就一刀殺死,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下,他從來未曾為這些人的生命惋惜?!叭跽弑臼窃撍赖摹保@在他心目中,似乎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然而,此刻他竟變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