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徐若愚沉吟半晌,道:“此事也得從小弟之投入丐幫說起。” 沈浪道:“小弟洗耳恭聽。” 徐若愚道:“小弟自從與沈兄分別之后,自感昔日之種種作為,實是羞于見人,而前途茫茫,亦不知該如何方能洗清昔日之罪孽。”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方自接道:“那時小弟百感交集,實覺萬念俱灰,也不辨方向,茫然而行,不出半月,已是落拓狼狽不堪,與乞丐相差無幾。” 沈浪嘆道:“徐兄又何必自苦如此。” 徐若愚苦笑道:“沈兄有所不知,那時小弟委實只有以肉體的折磨,方能多少減輕一些心上的負疚與痛苦。” 朱七七眼角瞟了瞟沈浪,幽幽嘆道:“這話雖不錯,但我心里的痛苦,卻是什么也無法減輕的。” 沈浪只當沒有聽見,卻笑道:“丐幫乃當今武林第一大幫,門下弟子,遍布天下,聲勢之強,可稱一時無兩,徐兄若是為了要吃苦而投入丐幫,那就錯了。” 徐若愚道:“小弟本無投入丐幫之意,只是意氣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了,到后來山窮水盡,別人見我模樣可憐,便施舍于我,我竟也厚顏收下。” 他又自苦笑了笑,接道:“誰知丐幫消息真個靈通,居然認出了我的來歷,竟派出丐幫中那三位長老,前來尋我談判。” 朱七七道:“有什么好談的?” 徐若愚道:“他們說我既已有求乞的行為,便必須投入丐幫,否則便是犯了他們的規矩,丐幫門中弟子,都要視我為敵。” 朱七七道:“哪有這么不講理的事……你難道這樣就答應了他們?” 徐若愚避開了她的目光,垂首嘆道:“不錯,我就這樣答應了他們,我……我那時對自己前途如何,根本已全不在意,若有人要我去做和尚,我也會立刻去做的。” 沈浪笑道:“丐幫如此做法,也不過是求才之意,他們如非要借重徐兄之聲名武功,徐兄身后背著的麻袋,便不會有這么多了。” 他一眼瞧過,便瞧出徐若愚身后背著的麻袋,至少也有七只——這麻袋乃是丐幫中象征身份年資之物,麻袋愈多,身份愈高,由一袋弟子爬到七袋弟子,這路途本是艱苦漫長得很。 如今徐若愚初入丐幫之門,便已成為七袋弟子,這在丐幫說來,倒當真是破例優遇之事。 徐若愚卻嘆道:“小弟那時若非放開一切,又怎會投入丐幫?既已投入丐幫,又怎會再去計較這幾只麻袋……” 他忽然抬頭一笑,接道:“但若非這七只麻袋,小弟倒真還無法聽得那件秘密。” 沈浪道:“徐兄今日想必就是為了這件秘密而來的了。” 徐若愚道:“正是。” 朱七七道:“究竟是什么秘密?快說呀。” 只要朱七七一說話,徐若愚就垂下了頭。 他垂首道:“小弟投入丐幫之后,丐幫也沒有什么任務交付給我,只是終日隨著那三位長老,游游蕩蕩。” 朱七七道:“幫主呢?你難道……” 沈浪截口道:“丐幫自從昔年熊幫主故去之后,幫主之位,一直虛懸,幫中大事,全都是由那三位長老共同裁奪。”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那又何必,干脆由他們三人中,選出一人來做幫主不就結了?” 沈浪笑道:“這三位長老,無論輩分、武功、聲名,俱都不相上下,是以三人互相謙讓,誰也不肯登上幫主之位。” 朱七七笑道:“他們三人只怕不是互相謙讓吧……我就不相信江湖中會有這樣的好人好事……若說他們三個人互相爭奪,只是誰也無法勝得別人,于是只有三個人都不做,也不讓別人做……這話我倒相信的。” 沈浪道:“你倒聰明得很。” 朱七七道:“我雖不聰明,但這種事……” 瞧了沈浪一眼,突然改口道:“后來如何,還是你接著說吧。” 徐若愚道:“就那幾日中過得極悠閑,但我卻已發覺了件奇異之事。” 朱七七道:“什么事?” 徐若愚道:“他三人自從我入幫之日開始,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我,而且三人同進同退,縱在方便之時,至少也有兩個人跟著我,我原先本還猜不透這其中原因,到后來才知道原來他三人竟是誰也不肯讓別人單獨與我說話。” 朱七七道:“這倒怪了,你又不是女子,難道他三人還會吃醋么……”突然一拍手掌,笑道:“是了,這三人互爭幫主之位,誰也無法勝過別人,但其中無論是誰,只要有你相助,便可壓倒其他兩人,登上幫主寶座,在這種情況下,三人自然互相猜忌,生怕你被人說動,自然也萬萬不能讓別人與你單獨說話了。我早就知道這些人為了爭名奪利,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 沈浪沉吟道:“小弟久聞丐幫三老中,除了單弓性情偏激,有時行事難免任性之外,那歐陽輪雖好飲食,卻是俠義正直之人,左公龍更是大仁大義,從不茍且……他三人可說無一不是俠名鼎盛,又怎會……” 徐若愚長嘆截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弟若不是與他三人如此接近,實也夢想不到這三人中竟有個人面獸心的惡魔……若不是小弟在無意間窺破了他的奸謀惡計,丐幫數千弟子,便勢必斷送在此人手上。” 沈浪動容道:“有此等事……” 徐若愚道:“小弟今日前來,一來因是為了此事與沈兄多少有些關系,二來也是為了要請沈兄念在江湖同道份上,挽救丐幫此次危機。” 沈浪正色道:“小弟早已說過,丐幫乃當今天下最大幫派,丐幫若入奸人之手,整個江湖也勢必因此大亂,此事既然如此嚴重,徐兄無論有何吩咐都請快說,小弟若能盡力,焉有推辭之理。” 徐若愚道:“此事要從四日之前說起。” 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接道:“四日之前,我與他三人夜宿荒祠,他三人鼻息沉沉,小弟卻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朱七七忍不住道:“他三人只怕都在假睡。” 徐若愚道:“那日風雪嚴寒,他們在荒祠中生了堆旺火,我四人圍火而眠,我腳后睡的是歐陽輪,歐陽輪的頭與左公龍睡在一起,左公龍的腳抵著單弓的腳,單弓的頭自然便在我的頭后面。” 朱七七失笑道:“你四人如何睡覺,難道也與這秘密有什么關系不成?” 徐若愚道:“這其中自是大有關系……夜半之時,我眼瞧那火堆火勢已漸微弱,正待起來加些柴木,哪知……” 徐若愚道:“哪知就在這時,我突覺單弓的手悄悄伸了過來,用手指在我前額之上,緩緩畫出了幾個字。” 朱七七笑道:“他果然未曾睡著。” 沈浪卻沉聲道:“這幾個字必定關系重大得很。” 徐若愚道:“他畫出的那幾個字,乃是:‘你我合力,除左。’” 朱七七道:“這單弓果然不是個好東西,丐幫三老中,左公龍既是最好的一個人,你可千萬不能聽單弓的話。” 徐若愚道:“那時我雖已辨出他畫出的字卻故作全無感覺,于是單弓便又畫道,‘此人已不可信,動手當在今夜,此刻,否則……’” 朱七七道:“下面呢?你快說呀。” 徐若愚道:“他手指愈畫愈重,顯見得已有些緊張起來,哪知他方自又畫出這十七個字,那左公龍突然……” 說到這里,窗外突然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 此刻窗門早已被徐若愚緊緊關了起來,但這衣袂帶風之聲聽來仍然十分清晰,顯見得這些人來勢甚是迅急。 徐若愚面容突然慘變,嘶聲道:“不好……” 沈浪一掌扇滅了燈火,道:“你知道來的是什么人?” 徐若愚道:“左公龍……” 沈浪奇道:“他為何……” 突然窗外一人沉聲道:“丐幫三老,此來乃是為了清理門戶,捉拿門下叛徒徐若愚,但望江湖朋友莫要插足此事之中。” 語聲沉重,中氣充足,顯見此人內力竟是異常深厚。 沈浪悄聲道:“說話的就是左公龍么?” 徐若愚道:“就是他。” 沈浪口中雖不再說話,但心中卻暗奇忖道:“若以武功而論,丐幫三老,聲名絕不及武林七大高手之響,怎地這左公龍之內力聽來卻遠在天法大師、斷虹子、‘雄獅’喬五等人之上?莫非他一直深藏不露?莫非他近來突然得著什么心法傳授?” 只聽窗外人又道:“徐若愚,你還不出來么?我早已知道你在這里,你躲著也無用的……此間前后左右,俱已被圍,你也休想逃出。” 朱七七道:“他們不是一直在拉攏你么?此刻為何又要你……” 徐若愚長嘆截口道:“只因他已知道我窺破了他的秘密,是以必定要殺我滅口。” 朱七七道:“沒關系,你莫怕,有沈浪在這里,誰也殺不了你的。” 徐若愚道:“我生死無妨,只恨還未說出秘密……” 突然間,風聲“嗖”的一響。 一道火光,穿窗而入,釘在墻上,竟是只火箭。 沈浪舉手扇滅了墻上火箭碧綠的火焰,窗外之人已沉聲道:“徐若愚,我說完了話,你若還不出來……” 朱七七大喝道:“出去就出去,誰還怕你不成。” 飛身而起,一腳踢開了窗戶,突覺衣襟被人拉住,“砰”地跌倒床上——沈浪卻又飛身到了窗外。 夜色沉沉,雪光反映下,但見雪地上密壓壓一片,竟全是人影,少說也有七八十人。 沈浪一眼瞧過,便知道徐若愚所要說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否則這些人必然不致如此勞師動眾。 他身形方自掠出,人群間突然亮起了兩根火炬。 火光照耀下,只見這七八十人,果然俱是蓬頭散發,褸衣赤足,身后也都背著破麻袋,顯見得都是丐幫中身份較高的弟子。 兩只火炬間,站著個滿面紅光,兩鬢已斑,年已五十出頭的乞丐,頦下一縷花白長髯,不住隨風飄拂。 他身上衣袂,既無絲毫特異之處,身形也不比別人高大,但站在群丐之間,卻當真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只因他雖然站著不動,但那神情,那氣概,已和別人迥然而異,正如魚目中的一粒珍珠一般。 沈浪一眼便瞧見了他,一眼便瞧出了他是誰。 此人一雙銳利如箭的目光,也正瞬也不瞬地盯在沈浪面上,森寒的面容,仿佛已將凝出了霜雪。 沈浪道:“閣下左公龍?” 那人道:“正是,你是徐若愚的什么人?” 沈浪道:“在下沈浪,與徐兄朋友相交。” 左公龍濃眉一挑,道:“沈浪?老朽已聞得江湖之中,新近躥起一位少年劍客,一月之間,便已名滿天下,不想今日在此得見。” 這丐幫長老不但說話堂堂正正,從頭到腳,再也瞧不出有絲毫邪惡之氣。 而徐若愚昔日為人行事,卻大有可被人誹議之處,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要對徐若愚之言大起懷疑。 但沈浪微一沉吟,卻道:“丐幫三老,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卻不知單弓單長老、歐陽長老此刻在哪里?” 左公龍道:“他兩人現在哪里,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沈浪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想問問他兩位,徐若愚究竟是犯下了什么錯處,竟令得丐幫必定要以門規處置?” 左公龍厲聲道:“單憑老夫之言,便已足夠,又何必再問別人?” 沈浪笑道:“那么,在下便要請教……” 左公龍喝道:“丐幫之事,向來不許別人過問。” 沈浪目光一轉,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涉身此事之中。” 竟轉過了頭呼道:“朱姑娘,咱們走吧。” 他這句話說出來,窗內的徐若愚固是大驚失色,就連朱七七都不免吃了一驚,飛身出窗,詫聲道:“走?” 沈浪笑道:“不錯。” 朱七七道:“但……但徐若愚,咱們怎能拋下他不管?” 沈浪笑道:“他與我們雖是朋友,但既已犯下門規,便該聽憑家法處置,這是武林規矩,咱們怎可胡亂插手?” 朱七七道:“但……但……” 沈浪不等她再說話,面向左公龍,抱拳笑道:“在下告辭了。” 哪知左公龍卻厲聲道:“你也走不得。” 沈浪面上故意作出詫異之色,道:“閣下叫我莫要多管丐幫之事,我走豈非正是遵了閣下之命,卻不知閣下為何又阻攔于我?” 左公龍似乎呆了一呆,神情卻絲毫未變,冷冷道:“老夫行事,你更過問不得。” 沈浪道:“但此事既與在下有關,在下為何問不得?” 左公龍厲聲道:“好,我告訴你,只因你在江湖中是個奸狡之徒,徐若愚做的那個不屑之事,想必也與你有關。” 沈浪道:“如此說來,閣下是想將我與徐若愚一起處置的了?” 左公龍喝道:“正是。” 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竟似開心已極——這一來朱七七與徐若愚不禁大感驚異。 左公龍怒道:“你笑什么?” 沈浪大笑道:“我只是笑那狐貍,終于露出尾巴。” 左公龍道:“你胡言亂語,究竟在說的什么?” 沈浪道:“我初見你一團正氣,本還不信你乃人面獸心的惡徒,只道徐兄之言,有些虛假,是以便試你一試。” 他哈哈一笑,接道:“這一試之下,你果然露了馬腳,只是這馬腳究竟是如何露出來的,只怕你自己還未必知道,你可要聽聽么?” 左公龍怒喝道:“你反正是將死之人,有什么話盡量說吧。” 沈浪道:“你根本只是一人前來,但方才卻要假借‘三老’之名,顯見得有些心虛情怯,你若非做了虧心事又怎會如此?” 左公龍冷笑道:“還有呢?” 沈浪道:“你口口聲聲,要我莫管閑事,等我要走時卻又攔阻于我,顯見是生怕徐若愚已在我面前說出了你的隱私,是以便想將我一起殺了滅口……你做的那事若非令人發指,又怎會怕人知道?” 左公龍面色終于有些變了,怒道:“你……” 他話未說出,朱七七已拍掌笑道:“沈浪畢竟是沈浪,憑你也想騙得過我的沈浪,那真是做夢。” 徐若愚這才掠了出來,又驚又喜,道:“沈兄知我,小弟死亦無憾。” 沈浪笑道:“徐兄說的當真不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誰能想到,以仁義聞名的左公龍,竟是……” 左公龍厲喝道:“竟是你的煞星。” 突然一揮手,他身旁木立如石像的丐幫弟子,便風車般轉動起來,轉了兩轉,突然有數十道刀光。 這數十道刀光在轉瞬間便將徐若愚、朱七七與沈浪圍住,自刀光間瞧出去,還可瞧見有十余人站在外圍。 這十余人有的腰系革囊,有的手持弩箭,顯然只要沈浪等人飛身而起,這十余人的暗器便要脫手而出。 若在平地之上,這些暗器莫說沈浪,就連朱七七都不會瞧在眼里,但身形凌空時,那情況可是大不相同。 只因以沈浪等人的輕功,若要飛身脫逃,憑這些丐幫弟子,又怎能阻攔得住。 這一招正是要沈浪他們再也莫轉這逃走的念頭,斷絕了他們的退路,正是要趕盡殺絕,一個不漏。 朱七七臉色已有些發白了,她殺伐場面雖然經歷不少,但手段如此毒辣,布局如此周密的對手,她終究還是極少遇見過。 再瞧這數十條持刀的丐幫弟子,非但一個個腳步輕健,而且身形之旋轉,腳步之移動也配合得絲絲入扣。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