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金無望道:“沈兄既無傷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帶她走了。” 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著小弟的心意。” 這時花蕊仙已乖乖地將絲絳綁著手腕。她一生傷人無算,只當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這生死關頭之際,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說來雖然容易,做來卻當真是艱難已極。 金無望道:“自古艱難唯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嘗不怕,沈兄放過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負義?沈兄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隨盡力。” 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會對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領路前行,先遠離此間再說。”轉身急行,金無望拉著花蕊仙相隨在后,兩人雖未施展輕功,但是腳步是何等輕健,只可憐花蕊仙跟在后面,還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發(fā)青,面無血色。 四野冷寂,鳥獸絕蹤,但雪地上卻滿是雜亂的腳印,顯見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必定走得甚是狼狽。 沈浪凝目望去,只見這些足印,來時痕跡極淺,而且相隔距離最少也有五六尺開外,但足尖向著去路的痕跡,入雪卻有兩寸多深,相隔之距離也短了許多,又顯見方千里等人來時腳步雖輕健,但去時卻似受了內傷,是以舉步甚是艱難。 沈浪微一沉吟,回首笑道:“金兄好高明的手段。” 金無望怔了一怔,道:“相公此話怎講?” 沈浪笑道:“在下本在擔心方千里等人去而復返,再來尋朱姑娘復仇,如今他們既已被金兄所傷,在下便放心了。” 金無望道:“在下并未出手傷了他們。” 沈浪不覺吃了一驚,忖道:“此人既然如此說話,方千里等人便必非被他所傷,那……那卻又是誰將他們傷了的?憑金不換的本事,又怎傷得了這許多武功高手?”他愈想愈覺奇怪,不知不覺間放緩了腳步。 但一路行來,終是走了不少路途,突見一條人影自對面飛掠而來,本只是淡淡灰影,眨眼間便來到近前,竟是那亂世神龍之女,鐵化鶴之妻,面帶傷疤的半面美婦。她懷抱著愛女亭亭,滿面俱是惶急之色,一瞧見沈浪,有如見到親人一般,驟然停下腳步,喘息著問道:“相公可曾瞧見我家夫君了么?” 沈浪變色道:“鐵兄莫非還未回去?” 半面美婦傖急道:“至今未有消息。” 沈浪道:“方千里、勝瀅、一笑佛等人……” 他話未說完,半面美婦已截口道:“這些人豈非都是跟著相公一同探訪墓中秘密去了,他們的行蹤妾身怎會知道?” 沈浪大駭道:“這些人莫非也未曾回去?” 他深知鐵化鶴關心愛妻幼女,一獲自由,必先趕回沁陽與妻女相會,此番既未回轉,其中必然又有變故,何況方千里等數十人亦是不明下落,他們不回沁陽,卻是到哪里去了?那半面美婦瞧見沈浪面上神情,自然更是著急,一把抓住沈浪的衣襟,頓聲道:“化鶴……他莫非已……” 沈浪柔聲道:“夫人且莫著急,此事……”目光動處,語聲突頓。 那雪地之上,赫然竟已只剩下足尖向古墓去的腳印,另一行足尖向前的,竟已不知在何時中止了。 沈浪暗道一聲不好,也顧不得再去安慰那半面美婦,立時轉身退回。金無望面沉如水,半面美婦目光瑩然,亭亭緊勾著她的脖子,不住啼哭…… 一行人跟在沈浪身后,走回一箭之地,突聽沈浪輕呼一聲:“在這里了。” 金無望凝目望去,但見那行走向沁陽去的零亂腳印,竟在這里突然中斷,那老老少少幾十個人,竟似在這里突然平地飛上天去了。 半面美婦嘶聲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沈浪沉聲道:“鐵兄與方千里、一笑佛等人俱都已自古墓中脫險,一行人想必急著趕回沁陽,但到了這里……到了這里……” 那一行人到了這里怎會失蹤?究竟遇著什么驚人的變故?沈浪亦是滿頭霧水,百思不解,只得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那半面美婦究竟非同凡婦可比,雖在如此惶恐急痛之下,眼淚并未流出,但她凝目瞧了雪地上足印幾眼,只見這行足印既未轉回,亦未轉折,果然似自平地升天一般——她雖然鎮(zhèn)定,卻也不禁愈瞧愈是奇怪,愈瞧愈是驚惶,連手足都顫抖起來,駭極之下,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金無望與沈浪對望一眼,這兩人平日都可稱得上是料事如神之輩,但此刻竭盡心力,用盡智慧,卻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來。 兩人平日若是迷信鬼神,便可將此事委諸鬼神之作祟,他兩人平日若是愚鈍無知,也可自我解說為:“此事其中必有古怪,只是我想不出來罷了。” 但兩人偏偏卻是頭腦冷靜,思慮周密之人,片刻間已想過無數種解釋,其中絕無任何一條理由能將此事解釋得通。 他兩人既不迷信鬼神,又深信此事自己若不能想通,別人更決計想它不出,這才會愈想愈覺此事之詭異可怕,兩人對望一眼,額上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到了這時,那半面美婦終于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垂首道:“賤妾方寸已亂,此事該如何處理,全憑相公作主了。” 沈浪笑道:“這其中必定有個驚人的陰謀,在下一時間也想不出該如何處理,但望夫人此刻且莫作無謂之傷悲,且與在下……” 突聽一聲嘶啞的呼喝,道:“鐵大嫂莫聽這人的鬼話,他身旁那廝便是快活王的門下,也就是這次在古墓中搗鬼的人,姓沈的早就與他串通好了,鐵大哥、方大俠以及數十位武林朋友們,卻早已被這兩人害死了,我見義勇為金不換可以作證。” 這嘶啞的呼聲,正是金不換發(fā)出來的,他躲在道旁遠遠一株樹下,正指手畫腳,在破口大罵。 他身旁還有四人,卻是那“不敗神劍”李長青、“氣吞斗牛”連天云,與惜語如金的冷家兄弟。 原來李長青等人風聞沁陽城的怪事,便連夜趕來,卻恰巧遇著了正想無事生非的金不換。此刻李長青雖還保持鎮(zhèn)靜,連天云卻早已怒形于色,厲聲喝道:“難怪我兄弟猜不出這姓沈的來歷,原來他竟然是快活王的走狗,冷大、冷三,咱們這次可莫要放過了他。” 那半面美婦本還拿不定金不換言語可是真的,此刻一聽“仁義莊”主人竟然也是如此說話,心下再無遲疑,咬一咬牙,一言未發(fā),一只纖纖玉手,卻已拍向沈浪胸膛,掌勢之迅急奇詭,較那“震山掌”皇甫嵩高明何止百倍? 沈浪懷中雖抱著一人,但身形一閃,便險險避過,他深知此時此刻已是萬萬解說不清,是以口中絕不辯白。 金不換更是得意,大罵道:“你瞧這廝終究還是承認了吧,鐵大嫂,你手下可莫要留情……連老前輩,你也該快動手呀。” 連天云怒道:“老夫豈是以多為勝之輩。” 金不換冷笑道:“對付這樣的人,還能講什么武林道義?連老前輩你且瞧瞧,坐在那邊雪地中的是什么人?” 連天云一眼瞧見了花蕊仙,目光立刻被怒火染紅,暴喝一聲,撲將上去,突見一個煞眉煞臉的灰袍人,橫身攔住了他去路,連天云怒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擋路?” 金無望冷冷地瞧著他,也不說話,連天云劈面一拳打了過去,金無望揮手一掌,便化開了他拳勢。 連天云連攻五拳,金無望雙掌飛舞,專切他脈門,腳下卻仍半步未讓,連天云怒極大喝道:“花蕊仙是你什么人?” 金無望冷冷道:“花某與我毫無干系,但沈相公既已將她托付于我,誰也休想傷她。” 雪地上的花蕊仙,雖被拖得渾身發(fā)疼,此刻面目上卻不禁流露出感激之色,但見連天云須發(fā)怒張,瞬息間又攻出了九拳之多。 “氣吞斗牛”連天云雖在衡山一役中將武功損傷了一半,但此刻拳勢施展開來,卻是剛猛威勇,無與倫比。 拳風虎虎,四下冰雪飛激,金無望卻仍是屹立當地,動也不動。那邊李長青愈瞧愈是驚奇。他固是驚奇于金無望武功之高強,卻更是驚奇于沈浪之飄忽,輕功之高絕,懷中縱然抱著一人,但身形飛掠在雪地上,雙足竟仍不留絲毫腳印,半面美婦掌力雖迅急,卻也休想沾得他一片衣袂。 金不換瞧得眉飛色舞,別人打得愈厲害,他便是愈開心,忍不住又道:“冷大、冷三,你們也該上去幫幫忙呀,難道……” 話聲未了,忽然一道強銳之極的風聲撲面而來,冷三右腕上那黑黝黝的鐵鉤已到了他面前。 金不換大駭之下,凌空一個筋斗,堪堪避開,怒喝道:“你這是做什么?” 冷三道:“憑你也配支使我。”說了七個字后,便似已覺說得太多,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金不換氣得目定口呆,卻也將他無可奈何。 這時雪地上兩人已對拆了數十招之多,沈浪與金無望兩人必是只有閃避絕未還手。沈浪雖有累贅,幸好半面美婦懷中也抱著一人,是以他身法尚流動自如,那邊金無望卻已有些對連天云剛烈的拳勢難以應付,只因有守無攻的打法,委實太過吃力,除非對方武功相距懸殊,否則定是必敗之局。 李長青眼觀六路,喃喃地道:“這少婦必是塞外神龍之女柳伴風,不想她武功竟似已不在‘華山玉女’之下,她夫婿鐵化鶴身手想必更見不凡,由此可見,江湖中必定還有甚多無名的英雄……但她夫妻終究是名家之后,這少年卻又是誰?倒委實令人難以猜測。” 要知沈浪自始至終都未施出一招,別人自然無法瞧出他武功,李長青目光轉向金無望瞧了半晌,雙眉更是愁鎖難展。 突見那半面美婦柳伴風倒退數步,她早已打得香汗淋漓,胸中也喘息不住,但仍未沾著沈浪一片衣袂,此刻戟指嬌叱道:“你……你為何不還手?” 沈浪道:“在下與夫人素無冤仇,為何要還手?” 柳伴風道:“放屁,此事若不是你做的,人到哪里去了,你若不解說清楚……” 沈浪苦笑道:“此事連在下都莫名其妙,又怎能解說得出?” 柳伴風頓足道:“好,你……你……” 咬一咬牙,放下那孩子——亭亭早已嚇得哭不出了,此刻雙足落地,才放聲大哭起來。柳伴風瞧瞧孩子,瞧瞧沈浪,眼中亦是珠淚滿眶,突然彎下身子抱起她女兒,也輕輕啜泣起來。 沈浪仰天長嘆一聲,道:“真相難明,是非難分,叫我如何自處,夫人你若肯給在下半月時間,我必定探出鐵大俠的下落。” 柳伴風霍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著他。 那邊金不換又想發(fā)話,卻被冷大、冷三四道冰冷銳利的目光逼得一個字也不敢說了。只見柳伴風目光不瞬,過了半晌,突然道:“好!我在沁陽等你。” 沈浪轉向李長青,道:“前輩意下如何?” 李長青沉吟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瞧冷家兄弟對你頗有好感,想必也不愿與你動手,只是我那三弟……唉,除非你能將花蕊仙留下。” 沈浪道:“在下可擔保她絕非是傷金振羽一家的兇手。” 連天云雖在動手,耳朵也未閑著,聞言怒喝道:“放屁,老夫親眼見到的……” 沈浪截口道:“前輩可知道當今天下,已有許多絕傳的武功重現江湖,前輩可知道安陽五義乃是死在紫煞手下,鐵化鶴卻絕未動手?在下今日不妨將花蕊仙留下,但在真相未明之前,前輩卻必須擔保不得傷害于她。” 李長青手捻長髯,又自沉吟半晌,慨然道:“好,老夫便給你半月之期。半月之后,你且來仁義莊一行,鐵夫人也可在敝莊相候。” 柳伴風手拭淚痕,點了點頭,李長青輕叱道:“三弟還不住手。” 連天云猛攻三拳,后退六步,目光仍忍不住狠狠地瞪著金無望,金無望仰首向天,只當沒有見到。 金不換忍不住大喝道:“沈浪雖可放走,但那廝可是快活王手下,卻萬萬放不得的。” 沈浪道:“你留得下他么?” 金不換怔了一怔,道:“這……這……” 沈浪一字字緩緩道:“無論他是否快活王門下,但各位既已放過在下,便也不得難為于他。在下若無他相助,萬難尋出事情真相。” 李長青嘆道:“那位兄臺若是要走,本無人能攔得住他……”突然一揮袍袖,道:“事已決定,莫再多言,相煩鐵夫人扶起那位花夫人,咱們走吧。” 沈浪向冷家兄弟含笑抱拳,冷大、冷三枯澀的面容上,似有笑容一閃,但目光望見金不換,笑容立時不見了。 金不換干咳一聲,遠遠走在一邊,更是不敢接觸別人的目光。李長青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搖頭嘆息。 人群都已離去,阿堵方自一挑大拇指,又大聲贊道:“沈相公果然夠朋友,危難時也不肯拋下我?guī)煾福y怪師父他老人家肯對沈相公如此買賬了。” 沈浪微微笑道:“好孩子,你要知道唯有患難中才能顯得出朋友交情。” 阿堵道:“但阿堵卻不懂,相公你怎肯將那……那姓金的輕輕放過?” 沈浪嘆道:“我縱要對他有所舉動,李二俠也必要維護于他。” 阿堵點了點頭,沈浪忽然又道:“在下尚有一事想要請教金兄,不知……” 金無望不等他話問出來,便已答道:“快活四使唯有在下先來中原,但在下并未假冒花蕊仙之名向人出手,那金振羽是誰殺的,在下亦不知情。” 他事先便能猜出沈浪要問的話,沈浪倒不奇怪,但他說的這番話,卻使沈浪吃了一驚,呆了半晌,喃喃道:“既是如此,那金振羽等人又是誰下手殺的?除了快活王一門之外,江湖中難道還有別人能偷學到武林中一些獨門秘技?” 金無望沉聲道:“想來必是如此,還有……‘塞外神龍’之不傳秘技紫煞手,快活門下除了一人之外,誰也未去練它,而那人此刻卻遠在玉門關外,是以‘安陽五義’若是被紫煞手所傷,在下亦是全不知情。” 沈浪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駭然道:“在下平日自命料事頗準,誰知今日卻事事都出了在下意料之外,但……但那‘安陽五義’乃是自古墓中負傷而出,若非金兄下的毒手,那古墓中難道還有別人在么?此人是誰?他又怎會學得別人的獨門武功?” 金無望嘆道:“局勢愈來愈見復雜,看來江湖大亂,已在眼前了……” 沈浪黯然道:“火孩兒不知去向,鐵化鶴等數十高手平白失蹤,殺害金振羽等人之真兇難尋,江湖中除了快活王外居然還有人能窺及他人不傳秘技……這些事其中無一不是含有絕大之隱秘,此刻每件事又都在迷霧之中,絕無半點頭緒,卻要我在半個月里如何尋得出其中真相?” 若是換了別人,此刻當真是哭也哭不出了,但沈浪嘆息半晌,眉宇立又開朗,仰天笑道:“如今距離限期還有十五日之多,整整一百八十個時辰,我此刻便已擔憂起來,當真要教金兄見笑了。” 他大笑著揮手前行,走了幾步,但見金無望兀自站著發(fā)怔,不禁后退一步,含笑喚道:“金兄何苦……” 語聲未了,心頭突有靈光一閃,急忙又后退了幾步,目光瞧向金無望。 兩人對望一眼,面上俱是喜動顏色,再不說話,大步向古墓那邊走了過去,阿堵又驚又奇,忍不住問道:“這是做什么?” 沈浪道:“走路的人既不能上天入地,但腳印偏偏突然中斷,除了那些人走到這里又倒退著走回去,還能有什么別的解釋?” 阿堵恍然大悟道:“不錯,他們若是踩著原來的腳印退回,別人自然看不出來……難怪這些腳步踩得這么深,又這么零亂,原來每個腳印他們都踩過兩次。”要知踩過兩次的腳印,自然要比平時的深,也亂得多了。 金無望道:“在下此刻只有一事不解,那些人如此做法,為的自是要混亂別人的眼目,但他們究竟要騙誰呢?” 沈浪道:“要騙的自是你我,在下不解的是鐵化鶴怎會連自己妻女都不愿見了,這除非……” 金無望目光一閃,道:“除非這些人都已受了別人挾持,那人為了要將這數十高手俱都劫走,是以才令他們如此做法,布下疑陣,好讓別人疑神疑鬼,再也猜不到他們的下落,但……但……但此人竟能要這數十高手乖乖地聽命于他,非但跟著他走,還不惜倒退著走,這豈非太過不可思議。” 沈浪道:“別人還倒罷了,那人能令鐵化鶴別絕自己妻女,確是不可思議,除非……除非他能有一種奇異的手段,來迷惑別人的神智。” 金無望拍掌道:“正是如此,否則他縱有天大的武功,能掌握別人的生死,但這些生性倨傲的武林豪杰,也不見得人人都肯聽命于他。” 兩人一面說話,目光一面在雪地上搜索,眼見已將走回古墓,兩人對望一眼,同時停下了腳步。 只見那片雪地左旁,白雪狼藉一片,再往前面,那零亂的腳印便淺了許多,也整齊了許多。 金無望道:“那些人必是退到這里,便自道旁上車,車后必縛有一大片枯枝,車馬一走,枯枝便將雪地上的車轍痕跡掃了。” 兩人驟然間將一件本似不可解釋的事解釋通了,心胸間俱是舒暢無比,但方過半晌,金無望又不禁皺眉道:“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又能將數十高手迷走,在下實想不出江湖中有誰是如此厲害的角色。” 沈浪沉吟道:“金兄可知道天下武林中,最擅那迷魂攝心大法的人是誰?” 金無望想也不想,道:“云夢仙子。” 沈浪道:“不錯,那云夢仙子,昔年正是以天下最毒之暗器‘天云五花綿’與‘迷魂攝心催夢大法’名震江湖,縱是武林中頂尖高手,遇著這云夢仙子也只有俯首稱臣,只是她那‘天云五花綿’委實太過陰毒霸道,江湖豪杰便只記得她名字中那‘云’字,反將‘夢’字忘了。” 金無望道:“但……但云夢仙子已去世多年……” 沈浪沉聲道:“柴玉關既可詐死還生,云夢仙子為何不可?”一面說話,一面自懷中摸出一道鐵牌,接道:“金兄可認得這是什么?” 金無望眼角一瞥,面色立變,駭然道:“天云令。” 沈浪道:“不錯,這正是云夢仙子號令群魔之‘天云令’。” 金無望道:“相公是自何處得來的?” 沈浪道:“古墓入口處那石桌上得來的,先前在下以為此令必是金兄所有,如今看來,將此令放在石桌上的,必定也就是那以‘紫煞手’擊斃安陽五義的人,此番將方千里等武林高手帶走的,想必也就是她。” 金無望失色道:“此人一直在那古墓之中,在下竟會全然不知,而在下之一舉一動,想來卻都不能逃過她的耳目……此人是誰,難道真是那云夢仙子?” 他想到那古墓中竟有個鬼魅般無形無影的敵人在隨時窺伺著他,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全身毛孔,都不禁為之悚栗。 沈浪沉聲道:“此人是否云夢仙子?云夢仙子是否真的重現江湖?她將鐵化鶴等人俱都帶走,究竟又有何詭謀?鐵化鶴等人此刻究竟已被她帶去哪里?殺死金振羽等人的兇手,是否也是她?……哦,這些疑團在下都必須在半月里查出端倪,不知金兄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金無望接道:“相公心中所疑之事,件件都與在下有關,這些疑團一日不破,在下便一日不能安枕。” 沈浪道:“既是如此,金兄請隨我來,好歹先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至于日后你我是友是敵,此刻不妨先放在一邊。” 金無望肅然道:“正是如此。” 兩人追蹤那被枯枝掃過的雪跡,一路上倒也有些蛛絲馬跡可尋,金無望目光四顧,微微嘆道:“幸好這滿地大雪,看來他們是西去了。” 沈浪也皺眉道:“這些人若是行走人煙繁多之處,必定惹人注目,但西行便是太行山,一路都荒僻得很。” 金無望道:“他們人多,車馬載重,必走不快,你我加急趕路,說不定今日便可趕上他們也未可知。” 但兩人追到日暮時分,卻仍未發(fā)現有可疑的車馬。路上只要遇著行人,金無望便遠遠走開,由沈浪前去打聽,只因他生怕怪異的相貌嚇得別人不敢開口。只是一路上沈浪卻也未打聽出什么,有人根本什么也未瞧見,有人固是瞧見車馬行過,但若再問他究竟是幾輛車?幾匹馬?車馬是何形狀?趕車的人是何模樣?那人便也瞠目不知所答了。 日落時天上又飄下雪花,一行人在洛陽城外一家店歇下,朱七七藥力已解,人也醒來,自然免不了要向沈浪悲泣吵鬧,但沈浪將其中詭秘曲折向她說了后,朱七七亦是目定口呆,不寒而栗。 那村店甚是簡陋,金無望拋出一錠銀子,店家才為他們騰出一整張熱炕。幾人各自吃了碗熱騰騰的牛肉泡饃,沈浪倒頭便睡,阿堵也縮在角落里睡著了,但朱七七盤膝坐在炕上,望著那粗被棉枕,想到炕下燒著的便是一堆堆馬糞,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千金小姐,哪里還能闔得上眼睛。 只是她若不闔起眼睛,金無望那張陰陽怪氣的臉便在眼前,她想不去瞧都困難得很。 朱七七看見沈浪睡得愈沉,愈是恨得牙癢癢的,暗唾道:“沒心沒肺的人呀,你怎么睡得著?”一氣之下,索性披衣而起,推門而出,身上雖然冷得發(fā)慌,但白雪飄飄,如天然梅花,倒也頗有詩意。 遠處傳來懶洋洋的更鼓聲,已是三更了。 忽然間,一陣車轔馬嘶之聲,自風雪中傳了過來。 朱七七精神一振,暗道:“莫非是那話兒來了,我得去叫醒沈浪。” 哪知她一念尚未轉完,忽聽“嗖”的一聲,已有一條人影穿門而出,自她身旁掠過,正是沈浪。 睡得最沉的人,出來得竟然最快,朱七七也不知是恨是愛,暗罵道:“好,原來你在假睡……”方待呼喚,身旁又是一條人影,如飛掠過,卻是那金無望。 這兩人身法是何等迅快,眨眼掠出墻外,竟未招呼朱七七一聲,等到朱七七趕著去追,追出墻外,但兩人身形早已瞧不見了。 朱七七又是著急,又是氣惱,暗道:“好,你們不帶著我,我自己去追。” 但這時車轔馬嘶都已不復再聞,朱七七偏偏也未聽清方才的車馬聲是自哪個方向傳來的。 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腳,忽然拔下頭上金釵,拋在地上,只見釵頭指著東方,她便展動身形,向東掠去。 但一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哪里瞧得見車馬?地形卻愈來愈是荒僻,風雪中的枯樹,在寒夜里看來,有如鬼影幢幢,作勢欲起。 若是換了別人,便該覓路回去,但朱七七偏是個拗極了的性子,愈找不著愈要找,找到后來還是找不著,朱七七身子卻已被凍僵了。她自幼嬌生慣養(yǎng),一呼百諾,幾曾受過這樣的罪。 突然一絲寒氣直刺入骨,原來她鞋子也破了,雪水透入羅襪,那滋味當真比尖刀割一下還要難受。 朱七七左顧右望,愈瞧愈覺寂寞,思前想后,愈想愈覺難受,竟忍不住靠在樹上,捧著腳,輕輕哭了起來。 眼淚落在衣服上,轉瞬之間便化作了冰珠,朱七七流淚道:“我這是為了誰?小沒良心的,你知道么?……” 一句話未完,枯林外突然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了過來。風雪寒夜,驟聞異聲,朱七七當真是毛骨悚然,連眼淚也都被嚇了回去,跛著腳退到樹后,咬緊銀牙,用一雙眼睛偷偷瞧了過去。 只聽腳步聲愈來愈近,接著,兩條白衣人影穿林而入,雪光反映之下,只見這兩人白袍及地,長發(fā)披肩,手里各自提著根二尺多長的烏絲長鞭,宛如幽靈般飄然走來,仔細一看,卻是兩個面目娟秀的少女。 她兩人神情雖帶著些森森鬼氣,但終究是兩個少女,朱七七這才稍定下些心,只是仍屏息靜氣,不敢動彈。 只見這兩個白衣少女目光四下望了望,緩緩停下腳步,左面一個少女,突然撮口尖哨了一聲。 哨聲如鬼哭,如狼嚎,朱七七陡然又嚇了一跳,但聞十余丈外也有哨聲響應,接著腳步之聲又響,漸近…… 突然,十一二個男人,分成兩行,魚貫走入樹林。 這十余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面容僵木,神情呆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后面兩個白衣少女,也是手提長鞭,緊緊相隨,只要有人走出了行列,她們的長鞭立刻揮起,“啪”地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便立刻乖乖地走回去,面上亦無絲毫表情,似是完全不覺痛苦。 朱七七驚魂方定,又見到這種詭異之極,恐怖之極的怪事,一顆心不知不覺間又提到嗓子眼來了。她一生之中,只聽過有趕牛的、趕羊的、趕馬的,卻連做夢也未想到世上竟還有“趕人”的事。 “趕尸!”朱七七突然想到湘西趕尸的傳說,心頭更是發(fā)毛,暗道:“這莫非便是趕尸么?” 但此地并非湘西,這些人面容雖僵木,卻也絕不會是死人——不是死人,又怎會甘受別人鞭趕? 只見前面的兩個白衣少女長鞭一揮,那十余人便也全都停下腳步,一個白衣少女身材高挑,輕嘆道:“走得累死了,咱們就在這里歇歇吧。” 另一個白衣少女面如滿月,亦自嘆道:“這趕人的事真不好受,既不能休息,又怕人見著,大小姐卻偏偏還給咱們取個那么漂亮好聽的名字,叫什么‘白云牧女’……” 突然輕輕一笑,接道:“牧女,別人聽見這名字,必要將咱們當作牧牛牧羊的,又有誰能猜咱們竟是‘牧人’的呢?” 那高挑牧女笑道:“牧人的總比被人牧的好,你可知道,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成名的英雄,譬如說他……” 長鞭向行列中一指,接道:“他還是河西一帶,最負盛名的鏢頭哩。” 朱七七隨著她鞭梢所指之處望去,只見行列中一人木然而立,身材高大,滿面虬髯,那不是展英松是誰? 展英松既在這里,別的人想必都是自古墓中出來的了。 朱七七再也想不到自己竟在無意中發(fā)現這秘密,心中的驚喜之情,當真是難以描敘,暗暗忖道:“沈浪雖然聰明絕頂,卻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趕人’的勾當,一心以為他們神智既已被迷,必然乘著車馬……唉,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他全力去追查車馬,別人卻乘著半夜悄悄將人趕走了,他怎會追得著?” 展英松雖是她的對頭,但她此刻見到展英松須發(fā)之上,都結滿了冰層,神情委實狼狽不堪,心中又不禁泛起了憐憫之心,暗嘆忖道:“我好歹也得將此事通知沈浪,要他設法救出他們。” 心念一轉,立時忖道:“不行,沈浪一直將我當作無用的人,我就偏偏要做出一些驚人的事來讓他瞧瞧,這正是大好機會,我怎能放過,等我將這事全部探訪明白,再回去告訴他,那時他面上表情一定好看得很。” 想到這里,她眼前似乎已可瞧見沈浪又是吃驚,又是贊美的表情,于是她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只聽另一個嬌小的白云牧女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吧,別忘了天亮之前,咱們就得將這些人趕到,否則大伙兒都要受罪了。” 圓臉牧女道:“急什么,一共四撥人,咱們早去也沒用。” 高挑牧女長嘆了口氣,道:“早到總比遲到得好,還是走吧。” 長鞭一揮,帶路前行,展英松等人,果然又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后面另兩個牧女,揮動長鞭,將雪地上足印,全都打亂了,雪花紛飛中,一行人又魚貫走出了樹林。 朱七七恍然忖道:“原來她們竟是化整為零,將人分作四批,但我只要跟定這一批,跟到她們的老巢,她們一個也跑不了。” 這時她滿腹雄心壯志,滿腔熱血奔騰,腳也不冷了,潛跡藏形,屏息靜氣,悄悄跟蹤而去。 她雖不敢走得太近,但幸好那“沙沙”的腳步聲卻在一直為她帶路,那些白云牧女們,顯然未想到在如此風雪寒夜中還會有人發(fā)現她們的行蹤,是以走得甚是大意,也根本未曾回頭瞧上一眼。 除了輕微的腳步聲外,一行人絕無任何聲息發(fā)出,要想將數十人自甲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乙地,這“趕人”的法子,確是再好也沒了,朱七七愈想愈覺這主意出得高明,忍不住暗嘆忖道:“這么高明的法子為何以前竟無人想得起?……但能想起這種古怪詭異的法子來的人,想必也是個怪物。” 于是她便一路猜測這“怪物”是誰?生得是何模樣?不知不覺間,竟已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估量時刻,此刻只怕已有五更,但寒夜晝短夜長,四下仍是一片黑沉沉的,瞧不見一絲曙色。 朱七七只當這一干人的去處必是極為荒僻之地,哪知這一路上除了曾經越過冰凍的河流外,地勢竟是愈走愈平坦,到后來借著雪光反映,竟隱約可以瞧見前路有一座巨大的城影。 這一來又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暗自忖道:“這些牧女難道還能趕人入城么?這絕不可能。” 但白云牧女們卻偏偏將人都趕到城下,城門初開,突有兩輛華麗之極的馬車,自城里急馳而出。 馬車四側,都懸著明亮的珠燈,看來仿佛是什么高官巨富所坐,連車帶馬,都惹眼已極。 朱七七忖道:“她們縱要趁機入城,也不會乘坐如此惹眼的馬車,這更不可能了。” 哪知馬車卻偏偏直奔白云牧女而來,圓臉牧女輕喟一聲,車馬頓住,十二條漢子、四個白云牧女,竟分別上了馬車。 朱七七瞧得目定口呆,滿心驚詫,她卻不知這些人的行事,正是處處都要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車馬被人猜中,還能成什么大事? 這時車馬又將啟行,朱七七咬一咬牙,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縱是龍?zhí)痘⒀ǎ乙蚕雀ゲ耪f。” 竟一掠而去,鉆入車底,身子在車底下,跟著車馬一起走了。 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考慮考慮,但朱七七天生是顧前不顧后的性子,否則又怎會闖出那么多禍來? 車馬入城,朱七七只覺背脊時擦著地上冰雪,一陣陣寒氣鉆心而來,也辨不出車馬究竟走到哪里。 漸漸,四下有了人聲,隱約可聽出說的是:“這玫瑰乃是暖室異種,當真千載難逢。”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