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里繡香把茶杯沖洗了兩三回,才倒了一碗茶送到玉嬌龍的面前,她憂愁著悄聲說:“小姐!我還有點兒害怕,待會兒那些個惡霸要來了,可怎么好呀?” 玉嬌龍擺手說:“不要緊!你別害怕!我這身武藝足能應付他們許多人。寶劍由我自己隨身攜帶,丟不了,只是那首飾匣子里邊的書和雪虎,你千萬要仔細看著!” 繡香點點頭,又央求著,憂愁地悄聲說:“小姐!咱們以后別再惹事了!事情惹得太多了,究竟不好,咱們就謹謹慎慎地走路就是了,走到衡山……” 玉嬌龍對繡香這話先是有點生氣,把臉兒一沉,但心里轉而又一想,就微微嘆息,說:“我也不是愿意出來惹事兒,本來這次我離家出來,就是萬分的不得已,你是知道的!今天,路上的那幾個人有多么輕視咱們? 我生平最不受人的輕視!剛才,那趕車的多么可恨!把咱們拉到這兒他又變了主意,并抬出什么黑虎陶宏嚇我,不然我也不能夠打他。那什么魯伯雄,我是恨他姓魯!”這話把繡香嚇了一跳。 玉嬌龍的臉色陰沉了半天,忽然扭頭看見了那貓兒雪虎正在低著頭吃飯,吃得很香,她又不禁愁消怒解,微微的笑了笑。這時就聽得院中有腳步雜亂之聲,有人站在門前使力地咳嗽,繡香嚇得變了色,玉嬌龍立時抽出了青冥劍,撞出軟簾到了外間。 只見大門開了,門前站立著四條彪軀大漢,都穿著長衣,卻很整齊。 其中有一個連鬢胡子、相貌極兇惡的人,高高拱手說:“老兄就是剛才跟魯鏢頭比武的那位嗎?”玉嬌龍沉著臉點點頭說:“不錯!”這人又說:“請教貴姓大名?”玉嬌龍說:“我先問你!”那人說:“兄弟是雙鞭靈官米三爺的盟弟,黑虎陶大爺也是我聯盟的弟兄。”玉嬌龍說:“我沒問別人,我問的是你!”這人說:“我叫常文永,有個人送的綽號叫三支鏢,又叫飛鏢常,我在江南河北小有名聲!” 玉嬌龍擺擺手說:“少說廢話,我叫龍錦春,你現在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吧?快點說!” 飛鏢常說:“我大哥米三爺跟魯鏢頭現在‘聚星樓’候你,請你賞光,去飲幾盅酒,彼此見個面!” 玉嬌龍說:“我這里的酒飯快送來了,我屋中還有女眷,離不開身。” 飛鏢常卻一笑,說:“龍爺,你還以為我們是不知江湖義氣的壞人嗎?你貴寶眷在這里,我們絕不驚擾,只請你到聚星樓,跟米三爺見面談一談。我看你老兄也是位有膽量的漢子,不至于不敢去吧?” 玉嬌龍冷笑著說:“不用你來激我,你就在門前等著吧,我這就同你去。” 說著,她又進到里間,將寶劍插在鞘中,手握著劍鞘就走出來。她叫飛鏢常幾個人在前走著,她在后跟隨。出了店門,見所有的人都望著她,并且有的在后追隨著,似是料定少時必有一場更熱鬧的決斗。 此時,滿天鋪著綺錦的晚霞,春風習習,吹著玉嬌龍的深灰色的綢袷袍。她氣態軒昂,大踏步地走著,都道她是少年的武師,誰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名門閨秀。她緊隨著飛鏢常等人,由北關走到了西關。這里就有一家很大的飯館,橫匾就是“聚星樓”,門前還掛著幾條酒旗,寫的就是什么“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等等的詩句。 飛鏢常先叫一個人上去傳報,他在這里張著一只胳膊請玉嬌龍上樓。玉嬌龍一點兒也沒有猶豫、畏縮,她一手掠起了衣襟,一手拿著寶劍,咚咚咚很快地就上了樓。只見樓上很是寬綽,座位擺設得不少,可是這時座位多半空閑著,只有六七個座客。這幾個人一見玉嬌龍上了樓,多半都起身轉頭,只有兩個人坐在那里沒有動:一個是位僧人,年有三十多歲,面上有幾顆麻子;還有一個是坐在那里生氣,就是剛才在店中被玉嬌龍狠打的那個魯伯雄。 玉嬌龍昂然立定了身,只見對方的幾個人齊都用眼睛打量她,有個四十歲上下、瘦長身材、有短短黑髯、穿章很闊的人,向她一抱拳,說:“多承賞光!果然是一請就到。兄弟姓米,草字大彪,在此也是作客。因為學過幾手武藝,所以平生最敬慕武藝好的老師傅們。今天聽這位彭老弟由路上回來……”說著,他指指旁邊站著的一個瞪著眼睛發怒的人。玉嬌龍一看,原來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用箭射傷了的那黑臉漢子,又聽米大彪說:“才知閣下武藝絕倫,并且有一口削銅斷鐵的寶劍,所以仰慕之極。剛才魯鏢頭又來說,他也在店中領教了閣下的武藝,殊為欽佩。我才差遣我的兄弟將閣下請了來,一來是為大家和解,二來討教討教!” 玉嬌龍一見這雙鞭靈官米大彪的態度倒非常和藹,她也就消了些氣,拱拱手說:“不要緊,既然你們認輸了,向我來說和,我也不便太逼人過甚。”遂就不等主人落座,她就坐下了。 那魯伯雄卻用拳頭一擂桌子,震得盤碗亂響,說:“我魯伯雄走江湖多年,沒受過今天這欺辱!其實,你武藝高,我的拳法弱,敗在你的手里不算什么,一兩年后咱們再見面,再較量;可是今天我原是打的不平!” 玉嬌龍冷笑著說:“我并沒叫你打那不平!”魯伯雄要往起跳身,又舉拳又瞪眼,米大彪和別的人趕忙把他攔住。玉嬌龍卻只坐著冷笑,神色一點兒不變。 米大彪就問:“請教閣下尊姓大名?”玉嬌龍手托著腮,搖晃著頭說:“我名叫龍錦春!”米大彪說:“久仰!”又問:“府上?”玉嬌龍說:“甘肅省人。”米大彪又問:“這次是由北京來嗎?”玉嬌龍搖頭說:“不是!”又一拍桌子,說:“你何必細問?” 米大彪很詫異,因為他從來沒見過會武藝的人會這樣不懂客氣的,而且,他真瞧不出這跟娘們似的年輕人竟有一身武藝。他就又拱手,帶笑說:“不該多問,但既是江湖朋友,如今既肯賞光前來,兄弟倒要細細請教一下,不知尊師是哪一位?武藝學的是內家還是外家?” 玉嬌龍昂起首來說:“沒有人配教給我武藝!只有九華山啞俠、江南鶴他們兩人,可以算是我的師兄。”那邊的法廣立時站起身來了。 米大彪驚訝得變了色,他勉強笑了笑,又問說:“我提出兩個人來,龍兄可曾認識?”玉嬌龍問:“什么人吧?”米大彪說:“南宮李慕白,巨鹿俞秀蓮。”玉嬌龍微微點頭說:“知道,他們全是我們一家,但全是我手下的敗將。”米大彪一笑,又問說:“江南的靜玄禪師呢?”玉嬌龍搖頭說:“沒聽人說過,大概是無名之輩,做我的門徒我也不收!” 她的話才一說到這里,驀不防法廣和尚的手指已從側面點來,玉嬌龍眼明手快,啪的用手將法廣打開。此時身后又有人掄刀來砍,玉嬌龍飛快地躲閃,青冥劍已嗆啷一聲出了鞘。黑臉姓彭的疾忙將刀抽出,魯伯雄也舉起了凳子向玉嬌龍頭上摔來,玉嬌龍一閃,凳子咕咚一聲摔在樓板上。 法廣和尚抽出一支二尺長的判官筆,這判官筆是純鋼鑄成,如筆狀,專用以點穴,毒蛇似的刺過來,向玉嬌龍的腰際去點;玉嬌龍用青冥劍一掃,便把鐵筆尖兒削落。魯伯雄又舉起一張小茶幾摔來,一下又摔空了。 別的幾個人飛起酒壺瓷碗,齊向玉嬌龍紛紛來打,卻都被她用劍削斷,用手接住,用腳踢飛。玉嬌龍身如鳥轉,劍似鷹翻,尖聲叫道:“要出了人命可休怨我!” 此時又由樓梯上來了十幾個人,短刀長槍一齊撲上。玉嬌龍手不停,足不歇,劍無破綻,忽而跳到桌子上,忽而又跳到椅子上。她單劍殺得兵刃紛紛斷折,如細草之遇嚴霜;對方的人慌亂著后退,又像狐兔遇著了老虎。刃物交接,桌椅亂倒,雜以受傷的人慘叫,助威的人怒罵,這樓上就鼎沸起來,天翻地動起來。 忽然有人遞給米大彪一對鋼鞭,米大彪就站在一張桌上,高舉雙鞭大叫道:“不要亂打,叫我單獨一人斗斗他龍錦春!”法廣也分開眾人,他仍想以點穴制勝。 此時眾人已把玉嬌龍給圍住了,法廣一趕到,沒有尖兒的判官筆又往前去點。玉嬌龍卻抖起了劍光,身子隨著劍光跳上了樓欄桿。欄桿之下就是大街,大街上這時也亂極了,所有的人都仰著臉往上面瞧,并且都驚慌著。 玉嬌龍的背脊向后,一腳登欄桿,一腳登著窗欞,她將劍尖向下,鐺鐺鐺又削斷了幾件兵刃。忽然米大彪趕過來,雙鞭向她的腳部打去。玉嬌龍一聳身又跳到一張桌子上,把劍光向米大彪的頭上一晃,米大彪趕緊橫鞭去迎,吧噠一聲,鋼鞭也被削去了一段。 玉嬌龍寶劍飛舞,驅開身后及兩旁的敵人,惡蟒似的直向米大彪的胸間刺去。米大彪手中只剩下一只半鋼鞭,難以招架,只得將身子向后去退,退到背后靠著了樓欄桿。這樓欄桿本來就不很結實,玉嬌龍的身輕,踏上去還可以,但卻禁不住他用身子去靠;而且玉嬌龍的劍逼得太緊,他的雙鞭實在無法招架。命在頃刻之間,屁股就不由向后一頂,就聽喀嚓一聲,欄桿折斷了,米大彪的瘦長身子整個飄下了樓去。 從兩丈多高的樓上掉下來,他倒沒摔成重傷,可是把幾個看熱鬧的人給壓倒了。他的鋼鞭也撒了手,一鋼鞭將對門藥鋪的招牌打折,那半截又打昏了一個人,街上就大亂;又見有個人由樓上摔了下來,是那黑臉彭摔在地下,已成了半死。 此時樓上許多人都往下亂跑,法廣也順著樓梯跑下來,樓上大概只剩下了玉嬌龍。她提劍站在樓上往下一看,下面的飛鏢常就一鏢向上打去,打得十分準確;但玉嬌龍伸手一接,接得也再準無比。街上的人更是亂跑亂喊,少時就有官人趕來了。同時又見有幾匹馬從西邊馳來,馬上的人將官人勸阻住,他們七八人便一齊下馬上了樓。 這時玉嬌龍獨自在樓上,才喘了一口氣,忽聽得樓梯聲響,她趕緊橫劍站在樓梯口上。卻見由下面來了幾個人,為首的年有三十多歲,黑臉膛,短小精悍,穿著青綢大褂,手中只有馬鞭,并無兵器,他向玉嬌龍一拱手,說:“兄弟是黑虎陶宏。”指指身后一條大漢,說:“這是我的老師金刀馮茂。朋友!你先不要逞強,保定府今日已非同昔日。昔日,李慕白、俞秀蓮、楊小太歲等人曾來此斗鬧過,我們因是本地土著,顧忌頗多,所以不愿惹他們;今日無論是誰,只要敢來此逞能、攪害,我們師徒必不能依!” 玉嬌龍說:“誰管你依不依,你要怎樣吧?” 黑虎陶宏說:“我要跟你比比武!今天時間晚了,我們也沒有攜帶著兵器,請你說下個時間地點吧!你今天無論戰勝了多少人,你也不算英雄;非得你將我陶宏,連我師傅馮四爺也打敗,或較個平手,保定府才得由你通過,否則你走不了!” 玉嬌龍說:“何必另定時間地點呢?就是現在,就是這里,你們取兵刃來跟我動手吧!” 黑虎陶宏卻搖頭說:“這地方狹窄,樓下已有官人來了,必不容我們在樓上打架。你如有膽子可以到我家中,我家門前很為寬敞,你的劍法也施展得開。” 玉嬌龍哼哼一笑,說:“好吧!你們且下樓去等著我吧,我隨后便下去。” 黑虎陶宏冷笑說:“有金刀馮四爺在此,馮四爺是光明磊落的好漢,我們還能夠暗算你嗎?你下來!” 玉嬌龍說:“我從來沒聽人說過你們的名姓,誰知道你們是些什么東西?”黑虎陶宏與金刀馮茂都憤恨地退下了樓梯。 這時天色已然黃昏,對門的商號都不敢點燈,這酒館的樓下也沒有一個酒客,連掌柜帶堂倌大概都藏起來了。酒樓地下扔著斷了的槍桿和鋼鞭,米大彪等受傷的人已被攙扶到一旁。那些看熱鬧的人,膽小的是早已跑了,膽子稍大一點的也站在老遠的地方。十幾名官人的腰刀都已出了鞘,鎖鏈也抖得嘩啦嘩啦響,但被黑虎陶宏勸阻住,他說:“不必管我們,私事私辦,除非出了人命,用不著諸位操心。” 幾個莊丁牽著健馬,那飛鏢常站在一匹馬的后頭,手中拿著一支鏢,專等著玉嬌龍下了樓梯一出酒樓的門,就冷不防給她一下。可是樓上昏黑,毫無動靜,半天也不見玉嬌龍下樓。眾人都仰著頭向上去看,并有人大聲罵著:“滾下來!滾下來!不敢出來了嗎?”連罵了許多聲。 忽見一張桌子由樓上飛下來,陶宏等人趕緊向旁去躲,桌子啪嚓一聲摔在街上;緊接著又有板凳子摔下來,一個莊丁就應聲而倒。金刀馮茂暴躁著喊道:“這算什么豪杰?”他就要取雙刀跑上樓去。忽見樓上隨著一張桌子跳下來一個人,人如飛云騰鶴,劍似閃電虹光,玉嬌龍就下了樓。眾人沒見她是怎樣腳踏實地的,只見她已由莊丁的手中奪了一匹馬,跨上向西跑去。 飛鏢常向著馬一鏢飛去,玉嬌龍反劍一磕,鐺的一聲鋼鏢落地;飛鏢常的第二支鏢又打去,卻被玉嬌龍接住了打回,一個莊丁就中鏢栽倒;第三支、第四支又全都打空了。陶宏、馮茂便一齊上馬,喊道:“休走!”玉嬌龍在馬上扭轉纖軀,用劍招點著說:“來!”她的馬嘚嘚地向西跑去了。 這里的群馬、眾人如潮涌似的呼啦啦趕去,霎時就出了西關。此時暮色鋪滿了原野,玉嬌龍卻撥馬回來,迎著陶宏說:“就在這里爭戰好不好?”陶宏手中沒有兵器,疾忙往后去退;金刀馮茂卻手舞雙刀,催馬向前。此時西邊又來了陶家的一隊莊丁,打著十幾只燈籠,二十多支火把,越來越近,一片火光燈影,照得道旁的樹影亂動。 金刀馮茂這位深州的好漢,除了曾敗在李慕白的手下,生平還沒有低頭服人。如今他馬轉刀騰,玉嬌龍卻劍飛騎縱,馬戰了五六合,便一齊跳下馬來。馮茂氣兇如虎,雙刀如鳳翅展開,左刀削,右刀砍;玉嬌龍卻伸劍取敵,縱步高飛,如疾風撥云,隨來隨去。馮茂左刀護住了右刀,換變刀勢,橫刀斜砍;玉嬌龍卻閃身直掠,劍如大鵬展翅,力透劍鋒,直取馮茂。 馮茂身隨刀移,玉嬌龍也撤步倒劍,靜觀對方刀勢的變化。 此時燈影火光已來到了臨近,紅焰照著嬌美的玉嬌龍;她剛才在酒樓上已脫去了綢衫,將綢衫連劍匣斜系在背上,辮發也掠在前面,形態極為俊俏。金刀馮茂很愧恨地想:跟一個女兒般的男子交手還不能夠得勝,我還算是什么豪杰?他的刀法驟變,虎軀一沖,玉嬌龍卻纖腰疾轉,寶劍斜掠,往來又斗了三四合。 這時,黑虎陶宏也由莊丁手中得到了雙刀,跳下馬來殺進。玉嬌龍一口劍敵住四件兵刃,展開她的十載所得、書中所獲的鬼神不測的劍法,嗖嗖嗖輕軀隨劍飛轉。此時在燈影里的馮茂與陶宏,簡直徒具勇力不能擒敵獲勝。 魯伯雄綽了桿槍,常文永拿著一口刀,法廣和尚換了一支鐵杖,都自兩翼襲來;杖抖起來風,槍抖成了花,刀光如閃電。但玉嬌龍縱躍旋回,拒前制后,戮左迎右,一劍復一劍,殺往又殺來。火光中只見她的俏影翩然,而且越殺越緊,劍術步法絲毫不亂,面色神態一點不變。馮茂大怒,喊了聲:“沖!”立時刀槍和鐵杖集中于一面,像一棵銅鐵鑄成的大樹壓倒下來。但玉嬌龍以青冥劍紛撥,陶宏、常文永、魯伯雄又皆刀折槍損,都驚慌著后退。 只剩下兩個人與她爭戰,卻是馮茂和法廣。馮茂已不住地喘氣了,想不到這小輩如此難制,他真驚訝!記得李慕白劍法不過如此,到底這小輩是個什么人?法廣和尚的鐵杖是打的時候少,點的著數多。點穴法一百零八手他全都使盡了,即使是最殘忍的“腦戶”“啞門穴”,他全都使力急快地點去。但,不容他的杖頭觸到玉嬌龍的身上,玉嬌龍就早已用劍去掠;他恐怕杖被削折,便趕緊又縮回。他也看出來了,這年輕人也必精通點穴,自己這手兒武藝到他的眼前無用,所以他也不敢奮勇向前自討苦吃。 只有金刀馮茂雖然直喘,可是越殺越勇,忽然一下,寶劍削斷了他左手的刀,他一口刀仍然與玉嬌龍拼戰。 這時陶宏等人又換了兵刃上前,莊丁們除了打燈籠舉火把的之外,也全都掄刀揚棍的齊上,圍住了飛劍無敵的玉嬌龍。玉嬌龍卻疾忙搶了一匹馬,跨上去,并不走,只舉劍大喊:“你們還不肯服輸嗎?如若你們一擁上前,我可就要胡殺了!殺死人,休怨我龍錦春的手辣!”眾莊丁都有些不敢向前,常文永又放了兩支鏢,又都被玉嬌龍用劍撥落在地下。 這樣英雄的人,使馮茂、陶宏等人不得不氣餒,馮茂就攔住了眾人,一手提刀在前,高聲問道:“龍錦春!你的師父到底是誰?” 玉嬌龍啐了一聲,說:“你們問不著!”又微笑了笑,自拍胸脯說:“我呀!我是瀟灑人間一劍仙,青冥寶劍勝龍泉,任憑李俞江南鶴,都要低頭求我憐。沙漠飛來一條龍,是神無影鬼無蹤,爾輩鼠蛇來侵犯,直似蟋蟀撼泰峰。”嬌聲婉轉地說完了,一手揮劍開路,一手提韁就走。這里幾十個手執利器的江湖大漢,竟沒有一個人敢去攔她。 玉嬌龍于茫茫夜色之間,催馬向東北走出了很遠,回首去看,那一片燈火已闌珊地向西去了。玉嬌龍也覺著有點累了,她就叫馬緩緩地走著,多時才回到了北關那家店鋪。店門前掛著只紙燈籠,上面寫著店的字號。 有幾個人站在燈下,正張望著,談著話;一見玉嬌龍回來了,他們趕緊閃在一邊,但齊都仰著頭驚詫地瞧著。玉嬌龍卻不理他們,騎馬一直進店,下了馬,交給了店伙,說:“這匹馬也是我的,好好的看著,無論是誰來要,都不許給!”店伙連說:“是!是!”玉嬌龍就提著寶劍走往里院。 進到屋中,只見里屋點著兩支蠟燭,桌上擺著許多酒、菜。繡香下了床,說:“大爺回來啦?菜都冷了!”玉嬌龍輕輕說了聲:“不要緊!”便坐在床上休息,寶劍就放在被褥上,她抱起貓來親了親,問說:“我走后這里沒有什么事嗎?”繡香說:“剛才有兩個衙門的人來向我盤問您的來歷。” 玉嬌龍神色一變,趕緊問說:“你是怎么回答的?”繡香悄聲兒說:“我就照著您交代的話說的。”玉嬌龍點點頭,又沉思了一會。見貓兒雪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瞪著兩只綠色的眼睛,很像個英雄的樣子,玉嬌龍忽然又嘆了一口氣,繡香在旁直發怔。 玉嬌龍吃了一點飯菜,就說:“睡吧!”繡香要去關屋門。玉嬌龍擺手說:“你別去!”她起身下了床,先是呆呆地站著,又忽然將軟簾一掀,倒把繡香嚇了一大跳。燈光照到了外屋,外面倒是沒有什么怪異之事。玉嬌龍右手的手心向外,護著自己的胸,很快地就到了外間;轉身向四下看了看,并將桌椅的下面全查到,她這才關嚴了屋門,然后進到里間。門簾隨著她在身后落下,她也嬌慵地伸了個懶腰,寶劍、小弩弓都放在枕邊,吹滅了燈燭,才躺在了床上。 床里的繡香替她把綢被蓋上,她卻推到一邊,不蓋;繡香在枕畔又悄聲問說:“小姐,得有多少日子咱們才能走到衡山呢?”玉嬌龍說:“你不要著急!到了衡山,我若看那個地方不好,我還許不住呢!”繡香說:“要不然,咱們還到新疆去吧?” 玉嬌龍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得啦,你別在枕邊跟我這么絮煩了!叫我好好地歇一會兒吧!真是!”說到這里,她忽然又笑了,說:“現在我真覺著我是你的丈夫了,你就是一個常在我枕邊絮絮不休的妻子。”繡香作急說:“您,到這時候了,還跟我鬧!” 玉嬌龍嘻嘻地笑了笑,忽然又把繡香抱住,緊緊地一陣抽噎。繡香就覺得她小姐的熱淚已濕在她的臉上了,就嘆著氣悄聲說:“您是怎么啦? 唉!”玉嬌龍像個小孩似的倒在繡香的懷里哭著,弄得繡香沒辦法,既不敢大聲勸,也脫不了身。 過了多時,忽然見玉嬌龍一翻身,她的手向枕邊一摸,臂又一抬,只聽窗紙噗的一聲響,窗外就有人叫道:“哎喲!哎喲!痛死我了……”一聲比一聲慘,一聲比一聲低。繡香的身子立時又發顫,玉嬌龍用被子將她的身子和頭全部蓋上。她在被里蒙了半天,才聽見窗外有人雜亂地說話,有個人就說:“沒什么事!沒什么事!諸位回去吧!”是店家的聲音。又聽得有人說:“左眼……是一支袖箭……一準得瞎!”玉嬌龍卻伏枕大笑起來。 一夜過去,第二天起身時已然八九點,玉嬌龍隔著窗叫店伙給她們熬點江米稀飯,店伙在窗外既恭敬又害怕似的答應說:“是!”玉嬌龍叫繡香給找出里衣來換,她的胸部用一幅白紗裹得很緊。因為她預備的男裝衣物并不多,所以里面仍是穿著紅羅襦,外罩青綢小褂,把紅衣的領子藏在里面,脖紐扣得很嚴;青綢肥褲子,系著紅絲線的窄腿帶;青緞雙臉鞋,外穿一件翠藍綢子的肥大袍子。 她一起床,沒洗臉時就先用昨日的剩水將兩耳洗凈,用粉和油將耳孔涂上;對鏡細細看了,看不出來耳孔,她這才開了屋門,繃著臉兒,故意使出來粗聲,叫道:“伙計,打洗臉水來!” 店伙應聲而至,前后打來了兩盆臉水。繡香已卷起來錦衾繡枕,穿上了弓鞋,娉婷的對鏡挽發,并問店伙說:“大爺叫你們熬的江米稀飯,好了沒有?”店伙說:“好了,好了,這就好了!”玉嬌龍像個男子似的,昂然地說:“先給貓做吃的!”店伙又答應:“是!” 玉嬌龍又問說:“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是誰在院中叫喚?”店伙的臉都嚇白了,翻著眼睛瞧著玉嬌龍,搖頭裝發怔,說:“我不知道!”玉嬌龍拿濕手巾擦完了臉,坐在凳兒上,微微地一聲冷笑,翻眼瞪了店伙一下,就說:“告訴你們掌柜的,他要是晚上凈放進來閑人,攪得客人們都睡不安,他的買賣可不能夠好啦!我們下次再來到保定,也絕不再在你們這店住啦!”店伙又說:“是!是!” 玉嬌龍又向繡香拿著“丈夫”的架子說:“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他們,叫他們到城里,找出名的鋪子買些好茶葉,要頂高的龍井,再買幾包檀香,買一把粘好了的素面折扇!”繡香拿出銀子來,交給店伙,店伙就出屋去了。玉嬌龍叫繡香給她打好了辮子,她就斜臥在床上逗貓。 待了一會兒,店伙端進來一盆江米稀飯,粥里還煮著棗兒,另外還有白糖。用過了早餐,店伙就把買來的東西和剩下的錢都送來了。茶葉、檀香都由繡香收起來,玉嬌龍卻又不慌不忙地跟店伙要來筆硯,她要書寫扇面。因為筆不大好使,不能寫小楷,所以她只柔秀地半真半草地寫了兩首詩,就是昨晚她在單身力戰黑虎陶宏、金刀馮茂等人之后,意氣洋洋隨口說出來的那兩首詩。她回想著,又修改了幾個字,就寫在扇面上。寫過之后,放在桌上,還要等候墨跡干了。她這么一磨煩,就將近晌午了。 昨晚,玉嬌龍雖然與金刀馮茂、黑虎陶宏等人大戰一場,并且深夜還有人來此窺探,被她用箭隔窗射傷;可是這整整的一個上午,竟無人來找她報復。她就以為那些人對她畏懼了,她很放心,又吩咐店伙去叫菜。午飯用畢,才叫店伙給她備馬。昨天她打了的那個趕車的是至死也不再拉她,一清早就趕著車跑了,玉嬌龍也不追究。她叫店伙另給找了根鞭子,就叫繡香騎著她昨晚得來的那匹馬走。 除了付清店賬之外,她又交給店掌柜十兩銀子,說:“昨天黑虎陶宏他們,率眾跟我爭吵,你大概也知道,我看你一定是跟他們同伙!” 掌柜連連躬身,悄聲說:“也不是一伙,是我們不敢得罪他。” 玉嬌龍點頭道:“我也不必跟你們多說了。昨天我奪來他這一匹馬,可也不是我搶劫來的,現在我們要騎著它走,給他這十兩銀子,作為是馬價,煩你交給他們吧!” 掌柜的又連連作揖,說:“大爺真公道,待會我們派人把你這銀子送去就是啦!”玉嬌龍點了點頭,她二人就出了店門。 繡香在新疆時本來也騎過馬,還常說:“馬比驢容易騎,因為它走起來身子是平的。”但是她說的那也是好馬。如今這匹馬卻不大好騎,一走就一顛,并且鋪蓋、包裹全都在她那匹馬上,累贅得厲害;玉嬌龍的馬上只有寶劍和那裝著雪虎的籃子。繡香的馬在前,玉嬌龍的馬在后,繡香直說:“別快走,我騎不穩!”玉嬌龍卻搖著扇子說:“你別害怕!越害怕越騎不穩,你爽性壯起膽子來,倒不要緊。” 她們是順著大道往南走,可是這股大道上沒有多少行人,并且越走越斜。天空飄著薄薄的云,煙似的,很快地奔馳著,把陽光都遮住了,因此玉嬌龍又有點迷了方向。走了多時,就覺得天上的云變了顏色,天色大概不早了。這時兩邊是田禾,當中的一條路漸漸狹小,也看不見村舍人家。 忽然玉嬌龍隱隱聽見身后有一種響聲,嘩啦嘩啦,似是群馬的蹄聲;她趕緊回首,卻見遠處田禾的邊際上滾起了霧似的一片煙塵,可是并沒看見一條馬影,大概是有許多匹馬都從后邊的岔道上趕往前面去了。玉嬌龍就有些驚異,但又想:不怕!她催馬到繡香的前面,收了扇子,揮鞭去走,昂首向前去望。 走了又有五六里,便見前面有一脈青山,繡香就說:“有山!山上有道兒嗎?”玉嬌龍說:“有山自然有路,里面還許有人家呢!咱們在山里找著人家,就先叫他們燒點水,咱們泡壺茶喝。”隨說隨走,少時就來到了山下。只見山雖不大高,但滿是崚嶒的青石,沒有一株樹,連草也不多。有一股穿山的小路,極峭,而且坎坷不平。玉嬌龍倒沒注意到什么,可是繡香依然向上指著,說:“山上有個人!”等到玉嬌龍抬頭看時,山上那人已然藏躲起來了。 玉嬌龍又低頭細看,見地下的土很堅硬,留著許多雜亂的白色蹄跡,并有幾堆馬糞,就冷笑一聲,說:“不要怕!這座山騎著馬能穿過去,咱們向前直走!不要怕!可是你一個人騎馬不行,你也到我這馬上來,我抱著你再往上走。” 于是她叫繡香慢慢下了馬,繡香的馬就專載行李,并把裝貓的那只竹籃也系在這匹馬上,將韁繩又系在前面黑馬的屁股后頭,兩匹馬就連成了一串。她抱著繡香上了黑馬,繡香回過臉,害羞地笑著說:“這有多難看呀!你又是個男的!” 玉嬌龍也笑了笑,一手揮鞭,一手抱著繡香,騎著一匹馬帶著一匹馬,往山路上去走,并悄聲囑咐說:“你別凈依仗我抱著你,你應當反手揪住我的腿,坐穩了身子,不要怕!”繡香覺著她抱著自己的那只胳膊,袖子里藏著個東西,是那小弩箭。 這條山路是越來越深,不見其低,只覺其高;路當中的大石頭很多,似是有人故意搬來堵路的。前馬跳過了石頭,還得等著后邊的馬也跳過來,這才能走。玉嬌龍漸漸地就生氣了,芳容也有些發紫,一抬頭忽然看見前面一塊高石上站著個持刀的人。玉嬌龍騰開了手,驀地一弩箭射去。 只見那個人如猴子似的,連刀翻下了高石;聽不見呼聲,可是至少也摔個腰斷腿折了。繡香倒嚇得哎喲一聲,玉嬌龍又囑咐:“揪住了我!”她隨手抽出了青冥劍,同時催馬往上緊走。但高處已有很長的弩箭射來,有的力不足,沒射到;有的幾乎射中了玉嬌龍,但被她疾快地用寶劍一撥,就撥落在地。 斯時亂石的高處出現了二三十人,并有雜亂的馬嘶之聲,玉嬌龍看出那群人之中有飛鏢常和魯伯雄,其余的大概都是黑虎陶宏和米大彪家的莊丁,玉嬌龍就向他們鄙視地一笑。那邊,飛來的不僅是箭、飛鏢,連石塊石片也一齊打來。玉嬌龍一手執劍掩護,一手提韁,催馬快走;繡香斜趴在馬上,雙臂緊緊抱著她,頭向下垂著,金簪都已落地,頭發也散亂了,身子不住地抖。 玉嬌龍緊緊催馬前行,后馬緊跟著前馬,蹄聲嘚嘚;后面的人可也持刀追來了。馬踏著山石又走了一截路,忽然山路轉往下去,十分的陡峭,簡直無法騎著馬下去,但身后的一群人已將殺到,并且吶喊著。玉嬌龍想勒住馬回身去應戰,可是這匹黑馬如同生龍,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只覺得這匹馬一蹄登在了云里,后面的馬也隨之由高崖之上跳下。接著就聽呼啦一聲巨響,眼前濺起一片白霧,玉嬌龍和繡香的臉上身上都覺得冰涼。原來這山后就是一道大河,水很深,兩匹馬都墜在河里,浮著水走。 身后的山上一塊一塊的大石頭又如飛箭一般的打來,打在河里撲通撲通亂響,水花都濺在玉嬌龍的頭上。 玉嬌龍咬著牙,催馬涉水,走了很遠,才上了河的對岸。只見這條河,順岸曲折地向西展去,四五里之外,影影綽綽那里有一座長橋。云縫里露出的金黃色的陽光正投照在那河里,仿佛那里才是平原大道。玉嬌龍回頭向山上去看,見那山上的人都漸漸散開了,回去了,可知他們必然全都沒有膽子下山,全都不會浮水。玉嬌龍的兩只鞋襪已然盡濕,繡香抬起頭來,發上也往下垂水;兩匹馬的全身已沒有一點干的地方,除了水就是汗,并且呼嚕呼嚕直喘。 玉嬌龍策馬走過了河邊的一片沙灘,就站住了,下了馬,又將繡香抱下來。繡香一下馬就坐在了地下,喘著,兩手去挽頭發。玉嬌龍卻不放心她的貓,怕它被水淹死了。她一手提劍,到后面的那匹馬旁,解開了繩子,打開那只竹籃的蓋兒;不防嗚的一聲急叫,白毛都濕貼在身上的那只貓兒驀地往地下一跳,跳出來就飛跑,跟兔子一般。玉嬌龍叫著:“雪虎!雪虎,好雪虎!回來!”貓兒卻是無情的,跑起來不認它的主人了。 玉嬌龍趕緊去追,快要追上了,貓兒卻把身子一蹲,扭頭又向回來跑;玉嬌龍急叫它,它也是不管不顧。繡香也急了,掙扎著站起來,急著去追去截,也叫著:“雪虎不跑!雪虎聽話!雪虎來吃肝拌飯!雪虎……” 但貓兒卻東跑西躥,她們倆都抓不著。除非玉嬌龍朝它放弩箭,像打獵似的,然而她豈能舍得呢?她幾乎要哭出來了,比什么事都著急。 但這時候卻見西邊那座長橋上又閃爍著刀光,蠕動著人影,原來是飛鏢常、魯伯雄的那一伙二三十人,由山上轉到那邊,過橋向她們追逼前來。玉嬌龍大怒,見貓兒站在很遠的地方,耳朵豎著,兩眼東瞧西望,仿佛還是要跑的樣子。她怕那伙人來到這里,一場爭戰就許把貓兒驚跑,無從去尋覓,就趕緊叫繡香在這里看守著貓兒,急急地說:“你別怕!我去迎截他們,你在這兒千萬別叫雪虎跑了!也別驀然去追它,你拿點什么東西逗它好了。”繡香帶著哭腔答應了一聲,玉嬌龍就掖了掖已濕了半截的長衫,挽起袖子,一手持著小弩弓,弓中裝著箭;一手掄著青冥寶劍,飛奔了過去。 那一群人已然走過了橋,玉嬌龍就尖聲喊道:“都站住!誰敢過來我可就殺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