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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飛刀3:九月鷹飛(上) 第一章 青城死士-《古龍文集·小李飛刀(全9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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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這母女兩人卻好像在故意提醒他。

    ——她們是不是又想出個難題讓他做了。

    鐵姑果然又在問他:“你武功是不是跟衛(wèi)八太爺學的?”

    韓貞道:“不是。”

    他并不是衛(wèi)天鵬的弟子,也不是“十三太保”中的一個。

    鐵姑道:“你用的兵刃就是錐子?”

    韓貞道:“是。”

    鐵姑道:“我還沒聽說過江湖中有人用錐子做兵刃的。”

    韓貞笑道:“那本是我隨便找來用的。”

    鐵姑道:“錐子也有獨門招式?”

    韓貞道:“沒有,但無論哪種兵刃的招式,都可以用錐子使出來。”

    鐵姑道:“聽你這么說,你會的武功招式一定很不少。”

    韓貞道:“只可惜雜而不精。”

    心姑忽又“撲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居然也會假客氣。”

    韓貞的心跳得又快了。

    鐵姑道:“你跟著衛(wèi)八太爺沒有幾年,就已成了他門下最得力的人,武功想必是不錯的。”

    韓貞只有承認:“還算過得去。”

    鐵姑道:“所以我還想請你做一件事。”

    韓貞道:“但請吩咐。”

    鐵姑道:“這件事愈快愈好,今天晚上又正好是下手的好機會。”

    韓貞道:“是。”

    鐵姑道:“所以我想現(xiàn)在就要丁靈琳去動手。”

    韓貞沉思著,道:“卻不知葉開會不會認出她來?”

    鐵姑道:“絕不會的,就算她還有點破綻,在燈光下也看不出來。”

    韓貞道:“但他們本是老情人,若是多看幾眼,也許就……”

    鐵姑道:“我們怎么會給機會讓他看清楚,只要他一讓丁靈琳近他的身,大功也就告成。”

    心姑笑道:“他出手本來就很快的,否則又怎能一拳打歪你鼻子?”

    韓貞只有苦笑,心里卻是甜的。

    鐵姑道:“只不過,我們也不能不多加小心,以防萬一,所以我想要你陪著他去。”

    韓貞怔了怔,道:“我怎么能陪他去?”

    鐵姑道:“為什么不能?”

    韓貞道:“我……算什么人呢?”

    鐵姑道:“算這里的管事,帶他去找葉開,因為這地方丁靈琳沒來過,當然不認得路。”

    韓貞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夫人想得真周到。”

    鐵姑道:“若是想得不周到,又怎么敢出手動葉開?”

    韓貞道:“現(xiàn)在我只擔心一件事了。”

    鐵姑道:“擔心什么?”

    韓貞道:“擔心葉開的飛刀。”

    鐵姑道:“你怕?”

    韓貞苦笑道:“我只怕這位丁靈琳姑娘不能一出手就置他于死地,只怕他還有機會出手。”

    鐵姑冷冷道:“莫忘記我也有刀,在我的刀下,沒有人還能活得了。”

    她忽然揮手,一柄刀“叮”地落在丁麟面前。

    一柄碧磷磷的刀。

    丁麟立刻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柄刀。

    鐵姑道:“撿起這柄刀來,藏在衣袖里。”

    丁麟果然就撿起刀,藏入衣袖。

    鐵姑道:“現(xiàn)在你抬起頭,看著這個人。”

    她指著韓貞。

    丁麟就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韓貞。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嗎?”

    丁麟點點頭。

    鐵姑道:“我要你跟著他走,他會帶你去找葉開的。”

    丁麟又點點頭。

    鐵姑道:“葉開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拋下了你,去找別的女人了,所以你看見他,就要用這柄刀殺了他,然后帶那個女人回來。”

    丁麟道:“我一定要殺了他,然后帶那個女人回來。”

    鐵姑道:“你現(xiàn)在就去吧。”

    丁麟道:“我現(xiàn)在就去。”

    他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茫然無知,又仿佛很痛苦。

    鐵姑道:“你為什么還不去?”

    丁麟道:“我去。”

    他嘴里雖然說去,卻還是坐在那里,動也不動。

    心姑嘆了口氣,道:“看來他對葉開真不錯,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忍去殺他。”

    鐵姑冷笑道:“他會去的。”

    她當然知道一個人的心靈縱然已受了控制,但你若要他去做一件他最不愿意的事,他的理智還是會做最后一番掙扎的。

    這本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所以她早已有了準備。

    她忽然拍了拍掌。

    旁邊的一扇門竟立刻無風自開,一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件狐皮袍子,外面還套著件藍布罩袍,看來就像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意人。

    這個人赫然竟是飛狐楊天!

    丁麟的臉忽然間已因恐懼而扭曲,身子也開始不停地發(fā)抖。

    楊天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胸口上竟赫然插著把刀,衣服上也還帶著血跡。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嗎?”

    丁麟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更恐懼。

    他當然認得這個人,他的記憶并沒有完全喪失。

    鐵姑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你還記不記得是誰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是我。”

    鐵姑道:“他本來是你的好朋友,但你卻殺了他。”

    丁麟道:“是你要我去殺的。”

    鐵姑道:“現(xiàn)在我要你去殺葉開,你去不去?”

    丁麟道:“我……我去。”

    鐵姑道:“你現(xiàn)在就去。”

    他果然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的身子還在發(fā)抖。

    鐵姑道:“在門外等著,等韓貞帶你去。”

    丁麟道:“我在門外等著,等韓貞帶我去,我一定要殺了葉開。”

    等他走出門,鐵姑才對韓貞笑了笑,道:“現(xiàn)在你總該知道,他那好朋友是誰了吧。”

    韓貞只有看著楊天苦笑。

    鐵姑道:“你不認得他?”

    楊天忽然冷冷道:“他不認得我,他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他一反手,拔下了插在胸口的刀,卻只有刀柄。

    只聽“噗”的一聲,一截刀鋒自刀柄里彈了出來,用指尖一按,刀鋒就又退入刀柄。

    原來竟是把殺不死人的刀。

    韓貞嘆了口氣,道:“世上既然有這種刀,就難怪會有你這種朋友了。”

    鐵姑道:“可是你最好記住,這種刀和這種朋友,都不是沒有用處的。”

    穿過了幾百株梅花,又來到飄香別院。

    丁麟一直靜靜地跟在韓貞身后,韓貞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韓貞忽然停下來。

    丁麟也停了下來。

    韓貞回過頭,盯著他,道:“你的朋友西門十三已死了。”

    丁麟道:“西門十三已死了?”

    韓貞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

    丁麟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么人手上。”

    韓貞道:“但你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丁麟道:“我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你說一句話,他就跟著你說一遍,但你永遠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真的了解你的意思。

    韓貞嘆了口氣,道:“像你這么聰明的人,居然也會受人控制,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用眼角瞟著丁麟,丁麟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韓貞又嘆了口氣,道:“前面有燈光的地方,就是飄香別院。”

    丁麟道:“是。”

    韓貞道:“葉開就在那里。”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你真的能忍心下手?”

    丁麟道:“是。”

    韓貞道:“其實你本來不必真殺了他的。”

    丁麟道:“我不必?”

    韓貞道:“你可以抱住他,點住他的穴道,讓他動不了。”

    丁麟道:“我可以讓他動不了。”

    韓貞道:“那時我就會把那個壞女人帶走,帶得遠遠的,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丁麟道:“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韓貞道:“那么你以后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

    他看著丁麟,丁麟迷惘的眼睛里,果然像是發(fā)出了光。

    韓貞道:“你說這法子是不是很好?”

    丁麟道:“以后我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

    韓貞道:“不錯,而且我還可以保證,以后永遠再也沒有人會來拆散你們。”

    丁麟想了想,目中又露出恐懼之色,道:“可是我殺了楊天,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的。”

    韓貞微笑道:“你并沒有殺死他,他并沒有死。”

    丁麟道:“我明明殺了他。”

    韓貞忽然拿出了那柄他剛從地上撿起來的刀,道:“你是用這把刀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但這柄刀卻是殺不死人的,你看……”

    他微笑著,反手將這柄刀向自己胸上刺了下去。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

    剛才他輕輕一按,刀鋒就縮了回去。

    但現(xiàn)在刀鋒竟不肯縮回去了。

    他輕輕一刺,刀鋒竟已刺入了他胸膛,刺得雖不深,卻已見了血。

    “見血封喉,必死無救。”

    韓貞只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從心口一直冷到了腳底。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最好站著不要動,毒氣一動就發(fā),你就死定了。”

    韓貞當然站著不敢動,他已聽出了這是心姑的聲音。

    心姑果然已從梅林外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一個人,竟是楊天。

    韓貞連腿都軟了,想勉強笑一笑,卻偏偏笑不出。

    心姑冷冷地看著他,道:“這把刀是魔刀,雖然殺不死別人,卻殺得死你。”

    楊天冷笑道:“世上既然有你這種人,就有這種刀。”

    心姑嫣然道:“一點也不錯,這種刀本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他這種人的。”

    韓貞咳聲道:“我……我只不過……”

    心姑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只不過是想出賣我們而已,所以你就得死。”

    韓貞道:“但望姑娘看在衛(wèi)八太爺面上,放過我這一次。”

    心姑道:“你還想活下去?”

    韓貞點點頭,冷汗已滾滾而下。

    心姑道:“好,那么你就乖乖地站在這里,一動都不能動,連頭都不能點,等我高興的時候,也許會來救你的。”

    韓貞苦著臉道:“卻不知姑娘什么時候會高興?”

    心姑悠然道:“這就難說得很了,通常我總是很高興的,可是一看見你這種人,我說不定又會忽然變得很生氣。”

    韓貞咬著牙,只恨不得一拳打碎她的鼻子。

    只可惜他就算真的有這種本事,他也不敢動,連指尖都不敢動。

    心姑忽然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其實我本想嫁給你的,可惜你竟連一點考驗都經(jīng)不起,真叫我失望得很。”

    她嘆了口氣,在韓貞臉上擰了一把,又正正反反給了他十來個耳刮子。韓貞簡直已忍不住要吐血,卻又只有忍受著。

    心姑好像這才覺得滿意了,回過頭對楊天一笑,道:“現(xiàn)在你已可帶這位丁姑娘走了。”

    楊天道:“是。”

    心姑微笑著,看著他,道:“我知道你絕不會像他這么沒良心的,是不是?”

    楊天道:“我至少不會像他這么笨。”

    韓貞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很笨,簡直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丁麟看著他,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楊天拍了拍他的肩,道:“跟我來。”

    丁麟就跟著他走了。

    楊天走一步,丁麟就走一步。兩個人很快地就已走出梅林。晚風中隱約傳來一陣歌聲,正是孩子們唱來哄泥娃娃的那種歌聲。

    霧更濃了。窗戶里的燈還亮著,楊天敲門。

    “誰?”

    “在下楊軒,是這里的管事。”

    “楊管事莫非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男人的聲音,并不太客氣。

    無論誰聽見半夜有人來敲門,都不會太客氣的。

    楊天道:“在下也知道時候已不早,可是有位客人,一定急著要來見葉公子。”

    “誰要來找我?”

    “是位姓丁的姑娘,丁靈琳姑娘。”

    “開門的一定就是葉開。”楊天已告訴丁麟,丁麟正站在門口。

    門里的燈光照出來,剛好照在他身上。一個穿著很隨便,長得卻很好看的年輕人剛拉開門,就怔住,臉上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真的是你。”

    丁麟垂下了頭:“真的是我。”

    葉開大笑,大笑著跳出來,一把抱住了她:“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也抱住了葉開,他的手已點上了葉開腦袋的“玉枕穴”。葉開驚呼,放手,吃驚地瞪著丁麟。

    丁麟道:“你不該為了那個壞女人離開我的。”

    葉開嘆了口氣,倒下。

    第六章七歲美人

    葉開倒在地上。

    這個被大家認為是江湖中最難對付的一個人,忽然就已倒下,動也不能動了。

    忽然間,這件事就已結(jié)束。

    楊天在旁邊看著,也顯得很吃驚,他好像也想不到這件事竟結(jié)束得如此容易。

    看來大家以前根本就不必那么緊張的。

    丁麟垂首看著地上的葉開,臉上帶著種迷惘的表情。

    就在這時,一個人從屋里沖出來——一個非常美的女人,手里抱著個泥娃娃。

    她看到了地上的葉開,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和驚訝,忽然大叫:“你們打死了他,他是個好人,你們?yōu)槭裁匆蛩浪俊?

    楊天忍不住問道:“你就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你打死了他,你一定是個壞人。”

    丁麟忽然大叫:“你才是個壞女人……”

    他大叫著撲過去,仿佛要去掐斷這女人的咽喉。

    可是他的手卻被拉住——被鐵姑拉住。

    “你的事已做完了,現(xiàn)在一定很累,為什么不躺下去睡一覺?”

    聲音還是那么神秘而優(yōu)雅。

    丁麟眼睛又發(fā)直,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累了,我要睡了。”

    他竟真的躺了下去,就躺在門外的雪地上,就好像躺在一張最舒服的床上一樣。

    上官小仙又吃驚地看著他,忽又大叫:“我不是壞女人,我是個乖孩子,你才是壞女人,所以你現(xiàn)在死了。”

    鐵姑柔聲道:“不錯,他才是個壞女人,葉開也是個壞男人。”

    上官小仙道:“葉開是好人。”

    鐵姑道:“他不是好人,他一直不肯讓你喂奶給寶寶吃,對不對?”

    上官小仙想了想,道:“對,他一直不肯讓我喂奶給寶寶吃。”

    鐵姑盯著她的眼睛,道:“寶寶現(xiàn)在一定餓得要命了。”

    上官小仙道:“對,寶寶早就餓了,寶寶不哭,媽媽喂奶給你吃。”

    她竟真的拉開了衣襟,露出了堅挺雪白的乳房。

    楊天的呼吸立刻停止,心跳卻加快了三倍。

    鐵姑嘆了口氣,目中卻有了笑意,道:“看來她簡直連七歲都不到。”

    心姑冷笑道:“那也得看你看的是什么地方了。”

    鐵姑笑了。

    心姑道:“你看她這對胸脯,我就不信她還沒有碰過男人。”

    她咬著嘴唇,眼睛里充滿了嫉妒。

    無論哪個女人,看見上官小仙的胸膛,都一定會嫉妒的。

    鐵姑已走到上官小仙身旁,摟住了她的肩,道:“你的寶寶好漂亮。”

    上官小仙臉上立刻露出純真甜美的笑容,道:“他本來就是個乖寶寶。”

    鐵姑道:“你讓我抱抱好不好?”

    上官小仙遲疑著,道:“可是你一定要小心點,不能抱得太緊,寶寶怕疼。”

    鐵姑笑道:“我知道,我也有個寶寶。”

    上官小仙又遲疑了半晌,終于將泥娃娃交給了她。

    鐵姑接過泥娃娃,忽然轉(zhuǎn)身就跑。

    上官小仙立刻大叫:“你為什么要搶走我的寶寶……你是個壞女人。”

    鐵姑在前面跑,她就在后面追。

    兩個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跑出去了。

    楊天還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很驚奇,又好像很同情。

    心姑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喂奶的大姑娘已去了,你還在發(fā)什么呆?”

    楊天勉強笑了笑,道:“我……我只不過覺得這件事好像太簡單了。”

    心姑道:“無論多困難的事,你只要先計劃得好,動手時都會很簡單的。”

    楊天嘆了口氣,他不能不承認:“這件事計劃得實在很好。”

    心姑看著他,忽又嫣然一笑,道:“我的胸脯比她還好看得多,你信不信?”

    楊天怔了怔,臉已漲紅了,吃吃道:“我……我……”

    心姑媚笑道:“以后我會讓你看看的,那時你就相信了。”

    楊天心跳得更快。

    心姑道:“現(xiàn)在你先把這姓葉的弄回去。”

    楊天道:“這丁……丁姑娘呢?”

    心姑道:“他會跟我走的。”

    她用力踢了丁麟一腳,又回頭向楊天一笑,柔聲道:“只要你肯做個乖孩子,媽媽以后也會喂奶給你吃。”

    鐵姑跑進了佛堂。

    上官小仙也跟著追了進來:“把寶寶還給我,快還給我。”

    鐵姑道:“你乖乖地坐下來,我就還給你。”

    上官小仙立刻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鐵姑道:“我還有幾句話問你,你也要乖乖地跟我說。”

    上官小仙點點頭。

    鐵姑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小仙。”

    鐵姑道:“你爸爸是什么人?”

    上官小仙道:“我爸爸是個神仙,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

    鐵姑道:“你媽媽呢?”

    上官小仙道:“媽媽在睡覺。”

    鐵姑道:“在什么地方睡覺?”

    上官小仙道:“在一個長長的木頭盒子里睡覺,已睡了很久很久了。”

    她臉上露出了悲哀之色,又道:“她說她很快就會醒的,可是她一直都沒有醒。”

    鐵姑道:“你媽媽睡著了后,你就跟著誰了?”

    上官小仙道:“我就跟著一個會飛的叔叔,媽媽要我叫他飛叔叔。”

    鐵姑道:“然后呢?”

    上官小仙道:“后來飛叔叔就去找葉開,叫我跟著他。”

    鐵姑目中露出滿意之色,道:“那個飛叔叔一定對你很好。”

    上官小仙道:“他很喜歡我,他對我很好,很好。”

    鐵姑道:“他是不是送了很多東西給你?”

    上官小仙道:“他替我買新衣服穿,又替我買好東西吃哩。”

    鐵姑道:“還有個一只手的叔叔呢,是不是也送了很多東西給你?”

    上官小仙皺眉道:“一只手的叔叔?”

    鐵姑道:“你難道不記得他了?他身上總是穿著件黃衣服,樣子看起來很兇的。”

    上官小仙突然拍手笑道:“我想起來了,有一天他去找飛叔叔,看見了我,還帶我去捉蝴蝶。”

    鐵姑道:“他沒有送東西給你?”

    上官小仙道:“他捉了好多好多蝴蝶送給我,好多好多蝴蝶,好好看。”

    鐵姑道:“除了蝴蝶外,他還送了什么東西給你?”

    上官小仙道:“沒有了。”

    鐵姑沉下了臉,道:“真的沒有了?”

    上官小仙道:“真的。”

    鐵姑目光閃動,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什么話?”

    上官小仙道:“有。”

    鐵姑立刻追問,道:“他告訴你什么?”

    上官小仙道:“他說有個地方,有好多好多好玩的東西,要我長大了去拿。”

    鐵姑的眼睛又亮了,道:“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個地方在哪里?”

    上官小仙點點頭。

    鐵姑道:“你記住了嗎?”

    上官小仙道:“他跟我說了好多好多遍,一定要我記住。”

    鐵姑笑了,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又聰明、又聽話的乖孩子,只要你把他說的話告訴我,我就把寶寶還給你。”

    上官小仙道:“可是那個叔叔說,叫我千萬不能告訴別人的。”

    鐵姑道:“你告訴我沒關(guān)系,我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不會怪你的。”

    上官小仙遲疑著道:“可是他說,只要我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我媽媽就永遠不會醒了。”

    鐵姑又沉下臉,道:“你若不告訴我,我就把寶寶摔死。”

    上官小仙的臉色變了,大叫道:“你不能摔死我的寶寶,他是個乖寶寶。”

    鐵姑冷冷道:“我知道他又乖又聽話,可是只要我往地上一摔,你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也沒有人陪你玩了。”

    上官小仙已經(jīng)哭了出來,流著淚道:“求求你……求求你……”

    鐵姑道:“你求我也沒有用的,除非你能把那地方告訴我。”

    上官小仙道:“只要我告訴你,你就把寶寶還給我?”

    鐵姑道:“而且還幫你買好多好多新衣服穿,好多好多東西吃。”

    上官小仙道:“好,我告訴你,那地方就在……”

    她還沒有說出來,鐵姑突又大聲道:“等一等再說。”

    上官小仙道:“為什么?”

    鐵姑冷笑,道:“因為這件事你只能告訴我一個人,千萬不能讓別人聽見。”

    只聽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楊天已抱著葉開走進來。

    心姑也同時走了進來,丁麟跟在后面。

    鐵姑沉著臉,厲笑道:“誰叫你把他們帶回來的?”

    心姑道:“不帶回來怎么辦?”

    鐵姑道:“你難道不會殺了他們?”

    心姑道:“兩個人都殺?”

    鐵姑道:“你還想留下誰?”

    心姑道:“現(xiàn)在就殺?”

    鐵姑道:“現(xiàn)在就殺!”

    葉開蜷曲在地上,看來已經(jīng)像是個死人,丁麟雖然還能站著,可是兩眼發(fā)直,別人說要殺他,他卻好像聽不見。

    心姑嘆了口氣,道:“這么好看的男人,我實在舍不得下手。”

    楊天冷冷道:“我舍得。”

    心姑瞟了他一眼,嬌笑道:“你在吃醋。”

    楊天道:“我不吃死人的醋。”

    心姑道:“好,我給你刀。”

    “當”的一聲,一柄刀落在地上。

    楊天彎腰撿了起來,看著丁麟,冷笑道:“你殺了我一次,現(xiàn)在我也要殺你一次,這筆賬現(xiàn)在就可以結(jié)清了,用不著等到后來。”

    丁麟看著他手里的刀,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楊天目中露出殺機,一刀刺了過去。

    突聽一人大喝道:“等一等。”

    楊天縮回手,皺著眉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叫他等一等的人是衛(wèi)天鵬。

    衛(wèi)天鵬不知什么時候已醒了,從軟榻上慢慢地坐了起來。

    鐵姑皺眉道:“你為什么要他等一等?”

    衛(wèi)天鵬道:“這兩人你一定要殺?”

    鐵姑道:“非殺不可。”

    衛(wèi)天鵬道:“就在這里殺?”

    鐵姑道:“就在這里。”

    衛(wèi)天鵬道:“佛堂里也能殺人?”

    鐵姑道:“我們供的佛,本就是殺人的佛。”

    衛(wèi)天鵬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留下葉開的,可是這姓丁的……”

    鐵姑道:“你想留下他?”

    衛(wèi)天鵬道:“現(xiàn)在他已無異是個廢人,又何必還要他的命?”

    楊天冷冷道:“衛(wèi)八太爺莫非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想回去收房再養(yǎng)個兒子?”

    衛(wèi)天鵬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在我面前如此無禮!”

    楊天道:“我只不過提醒你一聲,也免得你失望。”

    衛(wèi)天鵬道:“失望?”

    楊天道:“這位丁姑娘是不會養(yǎng)兒子的。”

    衛(wèi)天鵬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楊天道:“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留下他的命?”

    衛(wèi)天鵬道:“等你到了我這種年紀,你就會知道,能不殺的人,還是不要殺的好。”

    他嘆息著,慢慢道:“少年時殺人太多,等到老年時,就難免要后悔了。”

    楊天冷笑道:“衛(wèi)八太爺?shù)男模瑤讜r變得這么軟的?”

    衛(wèi)天鵬道:“剛才。”

    楊天道:“剛才?”

    衛(wèi)天鵬嘆道:“一個人知道自己有了兒女時,心情就會跟以前不同了。”

    鐵姑突然冷笑,道:“你有了兒女,你以為我真是你的女兒?”

    衛(wèi)天鵬愕然道:“你不是?”

    鐵姑冷笑道:“南海娘子這一生中,男人也不知有過多少個,兒女卻偏偏連半個也沒有。”

    衛(wèi)天鵬道:“你呢?”

    鐵姑道:“我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她的女兒。”

    衛(wèi)天鵬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鐵姑道:“天魔無相,萬妙無方,上天入地,唯我獨尊。”

    衛(wèi)天鵬突然變色,道:“你是魔教的門下?”

    心姑悠然道:“好叫衛(wèi)八太爺?shù)弥褪恰拇蠊鳌械娜鳌!?

    衛(wèi)天鵬面上已無血色,連話都說不出了。

    鐵姑道:“南海娘子是本教的叛徒,自認為已可與本教教主分庭抗禮。所以我就故意投入她門下,先學她的魔功,用她教給我的功夫殺了她。”

    心姑道:“這是本教中的‘以牙還牙,神龍無相大法’。”

    衛(wèi)天鵬臉如死灰,喃喃道:“原來你不是我的女兒……原來我沒有女兒……”

    他反反復復地說著這兩句話,竟似已變得癡呆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比砍他一刀還要令他痛苦。

    心姑卻又道:“我們剛才故意救你,只不過因為那時殺了你,對我們并沒有好處。”

    鐵姑道:“但現(xiàn)在韓貞已知道我是你的女兒,父親死了,家財自然是由女兒繼承的。”

    心姑道:“所以我們還讓韓貞活著。”

    鐵姑道:“本教近年來人才輩出,重振雄風,唯我獨尊的時候也快到了,所缺少的只不過是一些財力而已。”

    心姑道:“但有了你和上官金虹的財富后,我們就已萬事俱備了。”

    衛(wèi)天鵬嘴里還是在反反復復地說著那兩句話,突然大喝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然后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鐵姑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冷冷道:“楊天,現(xiàn)在你還不動手?”

    楊天也已面無人色,魔教的可怕,他以前只不過聽說而已,現(xiàn)在卻已親身體會到。

    他手里緊緊握著那柄碧綠碧綠的魔刀,第二次刺了出去。

    丁麟動也不動地站著,既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閃避。

    就在這時,突聽外面一聲慘呼,凄厲的叫聲,竟似好幾個人同時發(fā)出來的,又像是無數(shù)條餓狼同時被人割斷了咽喉。凄厲的呼聲突然響起,又突然停止。

    楊天的手一松,似已連刀都拿不穩(wěn)了,心姑驀然轉(zhuǎn)身,拉開了門。一個白衣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雪白的長袍上,濺滿了梅花般的鮮血,背后背著卷草席,手里拿著根短杖。

    墨白來了。

    心姑非但面不改色,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既然來了,為什么站在門口呢?快請進來坐。”

    墨白道:“站著就很好。”

    心姑道:“你到這里來,難道就是為了站在這里看門的?”

    墨白道:“我到這里來,也不是為了上官小仙。”

    心姑道:“真的不是?”

    墨白道:“不是。”

    心姑道:“聽說你們在青城山里那地方,開銷也很大,也很缺錢用。”

    墨白道:“我們有來路。”

    心姑眨了眨眼,媚笑道:“那么,你難道是為了我來的?”

    她本來一直冷如秋霜,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但現(xiàn)在卻已變了,變成了個任何男人都想侵犯一下的女人。

    誰知墨白卻還是無動于衷,冷冷道:“我也不是為了女人來的。”

    心姑笑道:“不是為了女人來的,你……你喜歡男人?”

    墨白道:“我是為了葉開來的。”

    心姑道:“你喜歡他?”

    墨白道:“我喜歡殺了他。”

    心姑道:“你跟他有仇?”

    墨白道:“有。”

    心姑道:“他殺了你老子,還是搶了你老婆?”

    墨白沉下臉,道:“我只希望你們能把他交給我?guī)Щ厝ァ!?

    心姑道:“我們本來就要殺了他的,你要動手,也無所謂,只不過……”

    墨白道:“只不過怎么樣?”

    心姑道:“我又怎知你是要殺他?說不定你是想救他呢?”

    墨白沉吟著,道:“我可以當著你們的面殺了他。”

    鐵姑道:“好,給他刀,讓他下手。”

    楊天一揮手,拋出了手里的刀,“叮”的一聲,落在墨白腳下。

    墨白用腳尖鉤起,伸手抄住,慢慢地走了進來,眼睛盯著地上的葉開,突然一刀刺出。

    他的出手好快。

    但這一刀卻不是刺向葉開的,刀尖閃電般向鐵姑刺了過去。鐵姑仿佛完全想不到他這一招,竟來不及閃避。墨白的刀已刺上她心口。鐵姑的臉色沒有變,他的臉色反而變了。他已感覺到這柄刀的刀鋒竟是活的,一刀刺中,刀鋒竟縮了回來。

    就在這時,只聽“叮”的一響,刀柄里竟射出了三點寒星,打在墨白自己胸膛上。

    他身子一震,眼珠子卻似已凸了出來,冷冰冰的一張臉也已因驚訝恐懼而扭曲變形。

    鐵姑冷冷地看著他,道:“這是柄魔刀,魔刀不殺主人。”

    原來刀跌在地上時,那“叮”的一響,刀柄中的機簧已變了。

    墨白的臉由白變紅,忽然又變成了死灰色,咬著牙道:“你殺了我無妨,我的主人不會放過你的。”

    鐵姑皺眉道:“你還有主人……你的主人是誰?”

    墨白喉嚨里“格格”發(fā)響,卻已說不出話來,忽然狂吼一聲,向鐵姑撲過去。

    鐵姑動也不動。

    墨白的手已掐上了她咽喉,可是他自己卻已先倒了下去。

    鐵姑嘆了口氣,道:“這里的人好像總該已死光了吧?”

    心姑道:“只剩下葉開和丁靈琳兩個。”

    楊天道:“我們?yōu)槭裁床蛔屗麄冏鲆粚ν镍x鴦?”

    心姑道:“你出手若是快些,他們現(xiàn)在也不用再活著受罪了。”

    楊天忽然從自己袖子里抽出柄刀,一刀向葉開刺出:“這次我先殺他。”

    突然間,又有一個人喝道:“等一等。”

    這次叫他等一等的人,竟是鐵姑。

    楊天忍不住叫道:“為什么還要等一等?”

    鐵姑道:“墨白是為了他而來的,而且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要帶他回去。”

    心姑道:“他若真的跟葉開有仇,本來是可以在這里動手的。”

    鐵姑道:“只不過,看來他好像一定要將葉開帶回去。”

    心姑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鐵姑道:“墨白不是呆子,他這樣做當然有用意。”

    心姑眼珠子轉(zhuǎn)動著,道:“莫非葉開身上有什么秘密?”

    鐵姑道:“很可能。”

    心姑笑道:“好,我先來搜一搜他。”

    楊天道:“他是個男人,不如還是讓我來動手的好。”

    心姑瞪眼道:“男人為什么我就搜不得?我就喜歡搜男人的身,尤其是搜漂亮的男人。”

    楊天咬了咬牙,閉上了嘴。

    心姑又笑了笑,道:“你若吃醋,等會兒我也可以搜一搜你。”

    她媚笑著,蹲下身,伸手去解葉開的衣襟。

    可是她的手剛伸出去,突然驚呼了一聲,縮回了手,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鐵姑皺眉道:“什么事大驚小怪的,難道你從來沒碰過男人?”

    心姑滿面驚訝之色,道:“但他卻是個女人。”

    鐵姑動容道:“女人?你說葉開是個女人?”

    心姑道:“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女人,胸脯好像比上官小仙還大。”

    鐵姑目光閃動,冷笑道:“丁靈琳是個男人,葉開反而是個女人,這件事情真有趣。”

    心姑道:“簡直愈來愈有趣了。”

    鐵姑沉著臉,道:“不管他是男是女,先砍下他兩只手再說。”

    心姑一把奪過楊天手里的刀,一刀砍下。

    第七章要命娃娃

    這把刀寒光四射,顯然很鋒利,要砍下一個人的手來,實在比刀切豆腐還容易。

    誰知就在這時,本來連動也不能動了的葉開,突然翻身,一腳踢向心姑的肚子。

    心姑大驚,后退,恰好退在楊天面前。

    楊天早已在等著她了,右手閃電般點了她背后五處穴道,左手攔腰一把將她抱住。

    鐵姑的臉色變了。

    楊天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動,否則我就先殺了你這寶貝女兒。”

    鐵姑沒有動。

    她當然絕不是輕舉妄動的人。

    這時“葉開”已笑嘻嘻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笑得又美又甜。

    鐵姑忍不住道:“你……你真的是個女人?”

    葉開嫣然道:“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女人。”

    鐵姑道:“你不是葉開?”

    這個“葉開”笑道:“葉開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男人,我怎么會是葉開?”

    鐵姑道:“你是誰?”

    “丁靈琳。”

    鐵姑愕然道:“你是丁靈琳?”

    “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丁靈琳。”

    鐵姑怔住。

    她臉上的表情,看來就像是忽然被人咬了一口。

    那個“丁靈琳”還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

    丁靈琳過去看他,笑道:“你一點也不像我嘛,我總要比你漂亮多了。”

    他們實在一點也不像。

    鐵姑忍不住又問道:“你若是丁靈琳,葉開呢?”

    丁靈琳道:“葉開早就來了。”

    鐵姑愕然道:“他早就來了?”

    丁靈琳道:“不但早就來了,而且一直都在你面前。”

    鐵姑道:“莫非是楊天?”

    楊天笑道:“楊天就是楊天,不是葉開。”

    鐵姑幾乎要瘋了,忍不住大叫道:“葉開究竟是誰?”

    只聽一個人悠然道:“是我。”

    “究竟誰是葉開?”

    丁麟道:“是我!我就是葉開。”

    他臉上那種迷惘癡呆的表情,忽然完全不見了,

    眼睛也不再發(fā)直。

    忽然間,他已完全變了個人。

    鐵姑看著他,臉上已連吃驚的表情都沒有了,什么表情都沒有了。

    她整個人都已發(fā)硬,硬得像是塊木頭——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像是塊木頭。

    她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這么吃驚過。

    丁靈琳吃吃地笑著,從懷里掏出塊雪白的絲巾,拋給葉開,道:“快把你臉上這些胭脂擦干凈,免得我看著惡心。”

    葉開微笑道:“你惡心?但卻偏偏有很多人認為我美極了。”

    丁靈琳道:“美個屁。”

    葉開道:“若是不美,怎么會有人認為我像丁靈琳。”

    丁靈琳忍不住笑道:“我若真的像你這樣子,我早就一頭撞死了。”

    葉開道:“我若真的像你這樣子,你知道我會怎么樣?”

    丁靈琳挺起了胸道:“我這樣又哪點不好?”

    葉開道:“也沒什么不好,只不過胸挺得太高了些,所以才會被人家看破。”

    丁靈琳的臉紅了,忽然伸手去解心姑的衣襟。

    心姑本來一直垂著頭,好像奄奄一息的樣子,此刻才忍不住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丁靈琳道:“也不想干什么,只不過你剛才要搜我的身,我現(xiàn)在也要搜搜你的身,我這人一向不吃虧的。”

    楊天道:“要搜也該輪到我搜了。”

    丁靈琳道:“但她是個女人。”

    楊天道:“女人為什么我就搜不得,我就喜歡搜女人的身,尤其是漂亮女人。”

    丁靈琳大笑,楊天也大笑。

    他們有資格笑,因為他們做的這件事,實在是精彩絕倫。

    鐵姑看來卻似已連哭都哭不出了。

    上官小仙已從她手里搶回了那泥娃娃:“寶寶乖,乖寶寶,媽媽再也不會讓壞人搶走你了。”

    這泥娃娃才是她關(guān)心的,別的人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管,她也不能管。

    孩子們豈非總以為自己的幻想是真實的。

    但鐵姑的幻想?yún)s已成了泡影。

    她本來以為所有的人都已入了她的圈套,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她自己一直都在葉開的圈套里,她的幻想豈非也正如這白癡手里的泥娃娃一樣?

    她看著葉開,忍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現(xiàn)在才相信了。”

    葉開道:“相信了什么?”

    鐵姑苦笑道:“相信你是天下最難纏、最可怕的一個人。”

    葉開也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承認,我的確不能算是個君子。”

    鐵姑道:“能承認自己不是個君子,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葉開道:“肯自己認輸更不容易。”

    鐵姑道:“你早已知道我們這些人會在這里等著你了?”

    葉開點點頭。

    鐵姑道:“所以你就跟楊天商量好,叫他故意來投靠我,讓我以為丁麟就是丁靈琳的兄弟,再幫著我出主意,要我將丁麟扮成丁靈琳。”

    葉開笑道:“這本來就是個好主意,我知道你一定會接受的。”

    鐵姑道:“然后你再以丁麟的身份出現(xiàn),故意讓我抓住你。”

    葉開道:“我本來就是丁麟。”

    鐵姑不懂,道:“你究竟是葉開,還是丁麟?”

    葉開道:“葉開也就是丁麟。”

    鐵姑更不懂了。

    葉開道:“丁麟只不過是我以前闖江湖的時候,用過的一個名字。”

    鐵姑終于懂了,苦笑道:“你一共究竟用過幾個名字?”

    葉開道:“不多。”

    鐵姑道:“你用過的名字,全都出名。”

    葉開笑道:“我運氣一向不錯。”

    鐵姑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實在不該選中你這么樣一個人做對手的。”

    丁靈琳嫣然道:“你選錯了,我卻沒有選錯。”

    她看著葉開,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愛慕和尊敬。

    鐵姑道:“你難道根本就沒有跟他吵翻?”

    丁靈琳道:“誰說我沒有,我跟他不知吵翻過多少次。”

    她紅著臉一笑,又道:“可是我們每次吵翻了之后,不出三天,我就又想去找他了。”

    鐵姑嘆道:“我本該早就想到的。”

    丁靈琳道:“想到什么?”

    鐵姑道:“像他這樣的男人并不多,我若是你,我也絕不會真的不理他。”

    丁靈琳道:“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地看著他,不讓別人來打他的主意。”

    她的笑容看來也變得有點像狐貍了。

    鐵姑又嘆道:“不管怎么樣,我連做夢都想不到你會扮成葉開。”

    丁靈琳道:“葉開既然不在,總得有個人保護小仙的,用我來保護她,豈非再安全也沒有了。”

    鐵姑承認:“的確再安全也沒有了。”

    她悠然接著道:“由你看著她,非但別人動不了她,葉開也動不了。”

    丁靈琳道:“葉開根本就不會打她的主意。”

    鐵姑道:“你好像很有自信?”

    丁靈琳道:“我一直都有,所以誰也休想來挑撥離間。”

    鐵姑只有苦笑著轉(zhuǎn)向葉開:“我也想不到我的攝魂大法,對你竟好像連一點用也沒有。”

    葉開道:“的確用處不大。”

    鐵姑道:“其實我也早就該想到的。”

    葉開道:“想到什么?”

    鐵姑道:“聽說你的母親,以前也是本教中的人,可是為了一個姓白的,二十年前就已叛教了。”

    葉開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他顯然不愿聽別人提起這回事。

    所以鐵姑就偏偏要提:“魔教中有四大天王、四大公主,你母親就是其中之一,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本該叫我一聲姑姑才對。”

    葉開沉著臉,道:“你們要殺我,這當然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鐵姑也沉下臉,道:“我不否認,本教的叛徒,沒有一個能逃脫門規(guī)處置的。”

    葉開道:“哦?”

    鐵姑道:“不但她本身要受門規(guī)處分,她的后代也一樣。”

    葉開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鐵姑道:“你說。”

    葉開道:“家母早已不是你們魔教的人,和你們再也沒有半點關(guān)系。”

    鐵姑冷冷道:“無論誰只要入了本教一天,就終生都是本教的人,這種關(guān)系是永遠也斬不斷的。”

    葉開淡淡道:“你既然是個聰明人,現(xiàn)在就不該說這種話的。”

    鐵姑道:“為什么?”

    葉開道:“現(xiàn)在你好像只有等著我來處置你。”

    鐵姑道:“我說這些話只不過要你明白,你的血里也有我們的血,只要你愿意回來,我們隨時都歡迎你。”

    葉開道:“我會記著的。”

    丁靈琳道:“可是他絕不會回去。”

    鐵姑道:“那么你們兩個人都要后悔的。”

    葉開道:“哦!”

    鐵姑道:“本教這次在神山絕頂,重立宗主,再開教門,四大天王和四大公主的三項決議中,其中有一樣就是要處置叛徒。”

    葉開道:“所以你要我小心些?”

    鐵姑冷冷道:“五十年來,本教一共只有五個叛徒,如今已死了四個。”

    葉開道:“再加上我就是五個。”

    鐵姑道:“不錯。”

    葉開道:“只可惜我好像已不會死了。”

    鐵姑道:“你逃過了第一次,未必還能逃過第二次,就算又逃過第二次,還有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你不死,你就得時時刻刻地提防著,所以你就算活著,也休想過一天安穩(wěn)的日子。”

    葉開道:“我知道了。”

    鐵姑道:“你不在乎?”

    葉開道:“我很在乎,也很怕。”

    鐵姑道:“那么你現(xiàn)在就該帶著上官小仙跟我回去,將功抵罪。”

    葉開笑了。

    鐵姑道:“我說的話并不好笑。”

    葉開微笑著,道:“我也很怕狗咬我,難道我就該跟著狗去吃屎?”

    丁靈琳吃吃地笑了,笑得彎下了腰。

    鐵姑的臉色卻已鐵青。

    葉開道:“我早就知道你們要來對付我了,可是我這么樣做,卻不是為了要對付你們。”

    鐵姑道:“哦?”

    葉開淡淡笑道:“若是為了對付你們,我根本不必費這么多事。”

    鐵姑冷笑道:“你當然知道衛(wèi)天鵬和墨白也要來對付你,所以你故意先讓我們得手,好叫他們跟我火拼,等我們先自相殘殺,你才好暗算于我。”

    葉開嘆了口氣,道:“若是為了對付衛(wèi)天鵬和墨白,我更不必費這么大的事了。”

    丁靈琳笑道:“要他情愿扮成個女人,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鐵姑忍不住道:“你這么樣做,究竟是為了要對付誰?”

    葉開道:“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遠比你們加起來還要可怕得多。”

    鐵姑不住地冷笑。

    葉開道:“我們要到這里來,你們本不會知道的。”

    這一點鐵姑倒不能不承認。

    葉開道:“可是這個人卻知道了,所以他故意將消息散布出去,讓你們到這里來找我。”

    鐵姑道:“他也想讓我們先跟你拼一場,他才漁翁得利。”

    葉開道:“不錯。”

    鐵姑顯然也已被打動,沉吟著道:“好幾個月前,我們的確曾經(jīng)接到過一封無頭信,信上說的,正是你跟上官小仙的秘密,若不是這封信,我們根本就不會想到來打你的主意。”

    葉開道:“你們接到了這么樣一封信,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鐵姑道:“因為他在那信上說,他是你的仇人,寫這封信給我們,為的只不過是要借我們的手,替他報仇。”

    葉開嘆道:“這倒也不能算不合理。”

    鐵姑道:“經(jīng)過我們查證后,發(fā)現(xiàn)他說的并不假,所以我們才決定動手。”

    葉開道:“墨白、衛(wèi)八太爺和歐陽城主,想必也因為接到了一封同樣的信,所以才出手的。”

    鐵姑道:“現(xiàn)在我才想到,他寫這封信,為的可能真是要利用我們來先跟你拼一場,然后他再來撿便宜。”

    葉開苦笑道:“你總算想通了。”

    鐵姑道:“你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這封信?”

    葉開道:“我連猜都猜不出。”

    鐵姑道:“你們的行動,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你們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葉開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覺得他可怕。”

    鐵姑嘆了口氣,悠然道:“這么樣說來,我們也實在很想見見他了。”

    葉開道:“我本來已算準你們得手之后,他一定就會出現(xiàn)的。”

    鐵姑道:“所以你一直在等著。”

    葉開道:“我也很想看看他。”

    鐵姑道:“只可惜我們竟在無意中揭穿了你的秘密,所以你也等不下去了。”

    葉開嘆道:“所以你實在應該讓我再多等一等的。”

    鐵姑道:“你認為他現(xiàn)在已不肯來了?”

    葉開嘆了口氣,道:“他好像不愿當面見我,否則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

    鐵姑道:“所以你現(xiàn)在就算再等下去,也沒有用了。”

    葉開承認。

    鐵姑忽然笑了笑,道:“那么,你現(xiàn)在為什么還不走?”

    葉開道:“遲早我總是會走的。”

    鐵姑道:“你最好快走。”

    葉開道:“哦!”

    鐵姑道:“帶著你的兩個女人一起走,我保證以后絕不再找你們。”

    葉開也笑了,道:“你難道就叫我這么樣一走了之?”

    鐵姑冷笑道:“你不走又能怎么樣?難道還能殺了我?”

    葉開微笑道:“魔教中的人,是不是殺不得的?”

    鐵姑冷笑道:“你若一定要和本教作對,我也無所謂,只不過我也可以保證,無論誰和本教作對,都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這倒不假。”

    鐵姑道:“你若殺了本教中一個人,我保證你們從此以后,再也休想過一天太平日子。”

    葉開道:“我若放了你呢?”

    鐵姑道:“我剛才已答應過你,從此以后,你們無論到哪里去,本教中的人都絕不會再去找你。”

    葉開沉吟著,道:“這條件好像還不壞。”

    鐵姑道:“所以你應該考慮考慮。”

    葉開道:“可是你剛才還要我們跟著你回去的。”

    鐵姑道:“現(xiàn)在我已改變了主意。”

    葉開道:“你的主意既然隨時都會改變,我又怎么能相信你的話?”

    鐵姑道:“你只好相信。”

    葉開又笑了。

    鐵姑道:“我提醒你,連李尋歡都不愿和本教作對,何況你?”

    她冷笑著,又道:“莫忘記你還帶著個只有七歲大的孩子,就算你能照顧自己,她若萬一有了什么意外,你也一樣不好交代的。”

    葉開忍不住看了上官小仙一眼。

    上官小仙正在輕輕抱著懷里的泥娃娃,抬起頭來,向他嫣然一笑,道:“寶寶已睡覺了,剛才你救了他,現(xiàn)在我可以讓你抱他一下。”

    葉開眨了眨眼,道:“他會不會把尿撒在我身上?”

    上官小仙笑道:“寶寶不會的,寶寶又乖又聽話。”

    她竟然真的走過來,將泥娃娃交給了葉開。

    葉開只有接過來,苦笑道:“我只抱一下子就夠了,我一向很容易知足。”

    上官小仙拉起了丁靈琳的手,笑道:“等他抱過了,你也可以抱一下。”

    丁靈琳趕緊搖頭,道:“我昨天已經(jīng)抱過他了,這么開心的事,不能天天做的,就像吃糖一樣,若是天天吃,就……”

    她的聲音突然停頓,臉色已變了,吃驚地瞪著上官小仙,失聲道:“你……”

    一個“你”剛說出來,她的人已倒了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那泥娃娃肚子里“波”的一響,葉開的臉色也變了,突然彎下腰去,就像是被人在肚子上重重打了一拳。

    他的手已松開,手里泥娃娃跌在地上,“噗”的一聲,跌得粉碎。

    一樣亮亮的東西從粉碎的泥娃娃肚子里滾出來,竟是個打造得極精巧的機簧暗器鋼筒。

    葉開雙手按著肚子,滿臉冷汗?jié)L滾而落,想說話,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上官小仙撅著小嘴道:“你看你,摔破了我的寶寶,難怪你肚子要痛了。”

    葉開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驚訝,突然大吼一聲:“你……”

    一句話沒說完,他的人也已倒下。

    鐵姑的臉色也變了,這變化實在連她都覺得大吃一驚。

    只有楊天卻還是面帶著微笑,用一只手摟著心姑的腰。

    鐵姑看了他一眼,又吃驚地瞪著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得又甜蜜,又嬌媚,臉上那種癡癡呆呆的表情,已完全不見了。

    鐵姑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是你,原來是你。”

    上官小仙嬌笑道:“連你也想不到?”

    鐵姑道:“我實在連做夢都想不到。”

    上官小仙道:“你也佩服我?”

    鐵姑苦笑道:“看來我想不佩服都很難。”

    上官小仙拍手笑道:“想不到居然也有人佩服我,我簡直開心死了。”

    鐵姑道:“葉開一定更佩服你。”

    上官小仙道:“哦!”

    鐵姑道:“他一心一意地保護你,想不到你根本竟用不著他來保護,他一心想找出那個主謀要害你的人,想不到這個人就是你自己。”

    她又嘆了口氣,道:“葉開呀葉開,你自以為聰明絕頂,自以為了不起,其實你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上官小仙笑道:“你難道忘了我是什么人的女兒?”

    鐵姑笑道:“我早就該想到的。”

    她的確早就該想到的。

    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又怎么會是個白癡?

    曙色已剛剛降臨,燈光已暗淡下來。

    上官小仙的眼睛卻更亮,現(xiàn)在無論誰都已看得出,她絕不是個白癡。

    鐵姑道:“看來連荊無命和阿飛也全都被你騙過了。”

    上官小仙笑道:“男人豈非天生就該上女人當?shù)摹!?

    鐵姑道:“他們都以為你是呆子,是白癡,卻不知真正的白癡并不是你,在你眼睛里看來,他們才是真正的白癡。”

    上官小仙道:“不是白癡的男人還不多。”

    鐵姑道:“楊天不是。”

    上官小仙道:“他當然不是。”

    鐵姑道:“只有他知道你的秘密。”

    上官小仙用眼瞟著楊天,媚笑道:“一個女人至少總得找一個能使她依靠的男人,否則她豈不太寂寞了。”

    鐵姑冷笑道:“看來你并沒有找錯人,像他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

    上官小仙笑得更甜,道:“我的眼光一向都不錯。”

    鐵姑道:“那封信是你寫的,還是他寫的?”

    上官小仙道:“當然是他,他寫的字比我漂亮多了。”

    鐵姑道:“你要我們到這里來,為了你找葉開拼命,等我們兩敗俱傷,你才好坐享其成。”

    上官小仙柔聲道:“我總覺得這世上的人太擠了,多死幾個也沒關(guān)系。”

    鐵姑嘆道:“看來你這計劃實在是天衣無縫,神出鬼沒,難怪葉開都上了你的當。”

    上官小仙道:“要他上當,的確并不是件容易事。”

    鐵姑突然冷笑道:“只可惜你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鐵姑冷冷道:“你不該把我們也拉進這圈渾水里來的。”

    上官小仙道:“哦。”

    鐵姑道:“我說過,無論誰要跟本教作對,都絕不會有什么好處,你也不例外。”

    上官小仙瞪著眼,道:“誰說我要跟你們作對的?我根本就沒有這意思。”

    鐵姑道:“你真的沒有?”

    上官小仙道:“我當然沒有。”

    鐵姑道:“可是你……”

    上官小仙打斷了她的話,道:“你知不知道你們的魔教最近跟一個人有了密約?”

    鐵姑的臉色又變了。

    她當然知道,但她卻想不出上官小仙怎么會知道的,這本是個極大的秘密。

    上官小仙點了點頭,又道:“你知不知道跟你們魔教訂約的那個人是誰?”

    鐵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那個人難道就是你?”

    上官小仙嫣然道:“其實你早就該想到的。”

    鐵姑苦笑道:“我還是連做夢都想不到。”

    上官小仙道:“你至少總該知道,你們的魔教四大天王是多精明、多厲害的人。”

    鐵姑承認。

    上官小仙道:“不是我們早已有了密約,他們又怎么會為了一封無頭信而勞師動眾?”

    鐵姑道:“他們難道早已知道那封信是你寫的?”

    上官小仙正色道:“這件事本是我們早就商量好了的,他們怎么會不知道?”

    鐵姑也笑了,道:“你做的事,好像每件都是別人連做夢都想不到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我若不是這樣一個人,你們的魔教又怎么肯跟我訂攻守同盟的密約?”

    心姑忍不住道:“我們既然是朋友,你為什么還不放了我?”

    上官小仙笑道:“你看我,竟差點把你忘了。”

    心姑也笑道:“只要你現(xiàn)在能想起來,就好。”

    上官小仙道:“楊天,你為什么還不拍開這位姑娘的穴道?”

    楊天道:“是。”

    他微笑著,一掌拍了下去。

    心姑突然一聲慘呼,一口鮮血隨著驚呼聲噴了出來,身子突然軟軟地彎了下來,脊椎竟已被他一掌活生生地拍斷。

    上官小仙皺眉道:“我只不過要你拍開她的穴道,誰叫你用這么大力氣的!”

    楊天道:“我豈非已經(jīng)拍開了她的穴道?”

    上官小仙道:“可是她的人也被你拍死了。”

    楊天淡淡道:“我只管拍開她的穴道,她的人是死是活,我管不著。”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道:“這話倒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鐵姑突然凌空翻身,想沖出去。

    可是她的去路已被上官小仙擋住。

    她咬了咬牙,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頭發(fā),抬腕抽出柄彎刀。

    刀光一閃,竟不是刺向上官小仙,反而向她自己的肩頭刺了下去。

    誰知上官小仙的衣袖里也已飛出了條緞帶,忽然間就像毒蛇般纏住了她的手。

    “我想死也不行?”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你當然可以死,但我卻不想死在你手里。”

    鐵姑道:“我并沒有要殺你。”

    上官小仙淡淡道:“我知道,你只不過想用‘神刀化血、魔血大法’來對付我而已,你的血濺出來,我只要沾上一點,還不如被你一刀殺了反而痛快些。”

    鐵姑變色道:“你也知道魔血大法?”

    上官小仙道:“你們魔教的十大神功,我不知道的倒還不多。”

    鐵姑突然張嘴,像是要咬斷自己的舌頭。

    可是她的下巴忽然也被纏住。

    上官小仙的出手,竟仿佛比她的思想動得還快。

    鐵姑的全身都已冷透。

    上官小仙嘆道:“我說過,你們的十大魔功,在我面前是連一點用都沒有的,我甚至可以表演一兩種給你看看。”

    她忽然放開了鐵姑的下巴,奪下了那柄彎刀,送到自己嘴里,竟像是吃甘蔗一樣,將這柄刀一截截咬斷,吞了下去。

    然后她又微笑著道:“你看,你們的‘嚼鐵大法’,我豈非也一樣能用?”

    鐵姑連眼珠子都似已因恐懼而凸出,驚聲道:“你……你究竟想怎么樣?”

    上官小仙道:“你自己應該知道的,為什么還要問我?”

    鐵姑道:“你既然是魔教的盟友,為什么要對我們下毒手?”

    上官小仙柔聲道:“就因為我是魔教的盟友,所以才想不到我會對你們下毒手,所以我才可以放心殺了你們。”

    她微笑著又道:“你自己也說過,我們的事,都是別人連做夢都想不到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已突然出手,手里的半截彎刀,已刺入鐵姑的咽喉。

    鐵姑眼珠子立刻凸出,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出來,就已倒下。

    上官小仙看著她倒下去,輕輕嘆息,道:“我從來也不覺得殺人是件愉快的事,為什么偏偏有很多人喜歡殺人呢?”

    楊天微笑道:“因為這世上的人已太多了。”

    上官小仙嫣然道:“看來這世上也只有你才是我的知己。”

    楊天道:“我本來就是條狐貍,會飛的狐貍。”

    上官小仙笑道:“這外號取得倒真不錯。”

    楊天道:“一個人的名字會取錯,外號那是絕不會錯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那兄弟兩個人卻并不像珍珠,最多也只不過像兩個土豆而已。”

    楊天大笑。

    上官小仙道:“現(xiàn)在他們的人呢?”

    楊天道:“剛才他們要我?guī)麄兊斤h香別院去,我就將他們帶進了棺材。”

    上官小仙嘆道:“可惜了那兩口棺材。”

    楊天道:“然后我就把他們的斷劍,放在飄香別院外的雪地上,故意讓韓貞看見,別人才會認為他們是被葉開殺了的。”

    上官小仙又笑道:“你果然是條狐貍。”

    楊天道:“他們?nèi)羰钦娴搅孙h香別院,逼著冒充葉開的丁靈琳出手,把戲豈非早就揭穿了?”

    上官小仙道:“你千萬莫小看了這位丁姑娘,她的功夫很不錯。”

    楊天笑了笑,道:“我從來也不敢小看任何女人的。”

    上官小仙又問:“韓貞呢?”

    楊天道:“他想必還站在那梅林里,等著心姑去救他。”

    上官小仙道:“他想必已等得急死了。”

    楊天笑道:“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雪地里,那滋味的確不好受。”

    上官小仙眼波流動,道:“你為什么還不去解除他的痛苦?”

    楊天道:“用不著我去,他自己遲早會替自己解決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為什么不去讓他少受點罪呢?一個人總該做一兩件好事的。”

    楊天道:“你要我去?”

    上官小仙柔聲道:“我要你去,我喜歡常常做好事的人。”

    楊天嘆了口氣,道:“我本來規(guī)定自己,一天最多只殺一個人的,今天看樣子卻要破例了。”

    第八章金錢幫主

    楊天走了,曙色已照進窗戶。

    上官小仙看著倒在地上的墨白、衛(wèi)天鵬、心姑和鐵姑,臉上又露出甜柔的微笑,喃喃道:“這地方看來的確已寬敞多了……”

    曙色照進窗戶,這一夜雖然長,總算已過去。

    上官小仙俯下身,輕輕搖著葉開的身子,柔聲道:“天早已亮了,你這懶蟲還不起來?”

    葉開呻吟了一聲,竟真的張開眼睛,茫然四下望了一眼,仿佛想掙扎著站起來,又跌倒。他全身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上官小仙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關(guān)懷,道:“你不舒服?”

    葉開點點頭,苦笑道:“我好像病了。”

    上官小仙道:“什么病?”

    葉開道:“笨病。”

    上官小仙笑道:“笨也是病?”

    葉開道:“不但是病,而且是種很厲害的病。”

    上官小仙道:“嗯。”

    葉開道:“你知不知狗熊他奶奶是怎么死的?”

    上官小仙道:“不知道。”

    葉開道:“是笨死的。”

    上官小仙笑道:“怎么會有笨死的人?”

    葉開嘆道:“我本來也不相信,現(xiàn)在才知道,這世上笨死的人好像并不少。”

    上官小仙道:“你怕你自己也會笨死。”

    葉開道:“我已經(jīng)病得很厲害了。”

    上官小仙嘆道:“其實你并不笨,只不過心太軟了一點而已。”

    葉開苦笑道:“若是心不軟,我怎么會替人家抱泥娃娃?”

    上官小仙道:“那不是泥娃娃,那是我的好寶寶,乖寶寶。”

    葉開道:“他好像并不乖,他會咬人。”

    上官小仙也笑了,道:“但是他并不想真的咬死你,否則你用不著等到笨死,已經(jīng)被毒死了。”

    葉開道:“你把他交給我的時候,已扭開了他肚子里的機簧?”

    上官小仙道:“并沒有完全扭開,只開了一半。”

    葉開道:“等我看見丁靈琳倒下去,手上一用力,機簧完全開了。”

    上官小仙笑道:“他雖然叮了你一下,可是你也報了仇。”

    她指著地上破碎的泥娃娃,道:“你看,他現(xiàn)在豈非已經(jīng)被你摔死了。”

    葉開沒有看這泥娃娃。

    若有好幾個死人在旁邊時,誰也不會去看泥娃娃的。

    看著地上的尸身,葉開忍不住長嘆道:“看來你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林仙兒的心毒,上官金虹的手狠,這兩種優(yōu)點你一個人就占全了。”

    上官小仙微笑道:“你慢慢就會發(fā)現(xiàn),我別的優(yōu)點還很多。”

    葉開道:“現(xiàn)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上官小仙道:“你問。”

    葉開道:“你是不是人?”

    上官小仙還是面不改色,微笑道:“當然是人,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葉開道:“只可惜我看你并不像是個人,人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葉開道:“你要害我,我明白,因為你要報仇,因為我恰巧是小李探花的弟子。”

    上官小仙笑道:“這真是巧得很。”

    葉開道:“但這些人卻跟你完全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上官小仙道:“因為一樣東西。”

    葉開道:“什么東西?”

    上官小仙道:“你看這是什么?”

    她果然拿出了一樣東西,黃澄澄的,閃著金光。

    葉開道:“這是一文錢。”

    上官小仙道:“什么錢?”

    葉開道:“金錢。”

    上官小仙道:“你看不看得出錢上的字?”

    葉開當然看得出,錢上有四個字。

    “役鬼通神”。

    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恰巧照在這枚金錢上。

    上官小仙的眼睛里也在閃著光,道:“錢能役鬼,也能通神,你慢慢也會發(fā)現(xiàn),這世上絕沒有比錢再好的東西了。”

    葉開已悚然動容,道:“這就是昔年‘金錢幫’的標志。”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金錢幫是上官金虹創(chuàng)立的,我恰巧是上官金虹的女兒。”

    葉開嘆道:“真是太巧了。”

    上官小仙道:“上官金虹雖然死了,我卻還沒有死。”

    葉開道:“所以你要重振金錢幫?”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總不能眼看著金錢幫就此毀滅。”

    葉開道:“這件事你已計劃了很久?”

    上官小仙道:“不但已計劃了很久,而且計劃得很好。”

    葉開道:“連楊天都被你收買了?”

    上官小仙道:“他本就是條狐貍,會飛的狐貍。”

    葉開道:“不但會飛,而且還會咬人,專咬朋友。”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幸好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葉開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上官小仙道:“是他的老板,是他的幫主。”

    葉開動容道:“你已經(jīng)是金錢幫的幫主?”

    上官小仙悠然道:“父親的事業(yè),豈非總是由子女繼承的?”

    葉開忍不住問道:“除了楊天外,你的伙計還有多少?”

    上官小仙道:“伙計不計其數(shù),大伙計卻只有六個。”

    葉開道:“六個?”

    上官小仙道:“金錢幫的規(guī)矩,本有兩大護法,四大堂主。”

    葉開道:“這規(guī)矩我以前怎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因為這是剛定的規(guī)矩。”

    葉開道:“是誰定的?”

    上官小仙道:“我。”

    葉開只有苦笑。

    上官小仙道:“現(xiàn)在四大堂主我已找全了,楊天就是其中之一。”

    葉開道:“還有三個是什么人?”

    上官小仙笑得很神秘,道:“你以后慢慢總會知道的。”

    葉開道:“現(xiàn)在我猜不出。”

    上官小仙道:“你連做夢都想不到。”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兩大護法呢?”

    上官小仙道:“兩大護法等于是我的左右手,我當然不能馬虎。”

    葉開道:“所以你只找到一個。”

    上官小仙笑得更神秘,道:“現(xiàn)在我正在找第二個。”

    葉開道:“找誰?”

    上官小仙道:“你。”

    葉開大笑。

    上官小仙道:“我并不是在說笑話,只要你答應,你就是金錢幫的第一護法。”

    葉開笑道:“我若答應,你肯相信?”

    上官小仙也嘆了口氣,道:“我不相信。”

    她凝視著葉開,嘆息著又道:“你看來實在不像是個能讓女人信任的男人。”

    葉開道:“那么我們這交易豈非根本就談不成?”

    上官小仙嘆道:“所以這實在是件很遺憾的事。”

    葉開道:“所以你只好殺了我。”

    上官小仙道:“我并不著急。”

    葉開道:“我著急。”

    上官小仙道:“你急什么?”

    葉開道:“萬一我忽然又有了力氣,一下子跳起來把你抓住,糊里糊涂地把你當泥娃娃摔破了,豈非很不好意思。”

    上官小仙笑道:“那實在很不好意思,幸好你不會忽然有力氣的。”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你中的針上雖然沒有毒,卻有迷藥。”

    葉開道:“迷藥?”

    上官小仙道:“一種能讓人渾身都軟綿綿的迷藥,只有一口氣喝下五斤酒去,才能解得開。”

    葉開笑道:“這種藥一定是酒鬼做出來的,恰巧我也是個酒鬼。”

    上官小仙道:“不巧的是,這附近連一兩酒都沒有。”

    葉開的笑又變成苦笑,道:“你實在不是個好主人,連酒都不為客人準備一點。”

    上官小仙眼波流動,媚笑道:“你應該知道,我一向只喂奶給別人吃的。”

    葉開道:“可惜我不是泥娃娃。”

    上官小仙笑道:“誰說你不是?我以后就要把你當作我的泥娃娃。”

    她笑得雖甜,葉開心里卻已發(fā)冷。

    只要真做了這個女人的泥娃娃,那種滋味一定比死還難受。

    就在這時,他看見楊天走了進來。

    楊天的臉色很難看,看來就像是個嫉妒的丈夫。

    上官小仙皺著眉回過頭,立刻又嫣然一笑,道:“你看來并不像剛殺過人的樣子,你殺過人之后,總是很開心的。”

    楊天沉著臉,道:“我實在沒法子開心。”

    上官小仙道:“為什么?”

    楊天道:“因為我沒有人可殺。”

    上官小仙道:“人呢?”

    楊天道:“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

    上官小仙又皺起了眉,道:“你是說,韓貞不見了?”

    楊天道:“是。”

    上官小仙道:“他整個人都不見了?”

    楊天道:“完完全全地不見了,連一根骨頭都沒有留下來。”

    上官小仙道:“難道他忽然被個大怪物吞了下去?”

    楊天道:“他是自己走的。”

    上官小仙道:“你查過了雪地上的腳印?”

    楊天道:“查過三遍。”

    上官小仙道:“腳步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楊天道:“出了梅林,腳印也忽然不見了。”

    上官小仙道:“你沒有到附近找過?”

    楊天道:“找過三遍。”

    上官小仙道:“你找不到?”

    楊天道:“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

    上官小仙道:“地上有沒有別人的腳印?”

    楊天道:“還是只有剛才幾個人的腳印。”

    上官小仙道:“只有心姑、丁麟、我們的腳印?”

    楊天道:“不錯。”

    上官小仙道:“所以他也不可能是被別人殺了再架走的?”

    楊天道:“絕不可能。”

    在地上留下腳印的人,現(xiàn)在都絕不可能到那里去殺人。

    上官小仙沉吟著道:“他中了毒,只要一走動,立刻就可毒發(fā)致命。”

    楊天道:“不錯。”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們本來都以為他絕不敢走動的。”

    楊天道:“不錯。”

    上官小仙道:“可是他現(xiàn)在卻已走了。”

    楊天道:“不錯。”

    上官小仙忽然嘆了口氣,道:“但我們卻錯了,我們?nèi)伎村e了他。”

    楊天同意。

    上官小仙嘆道:“原來他才是所有的這些人里面,最不好對付的一個。”

    楊天也同意。

    上官小仙目光閃動,道:“他想必早已看穿這件事有蹊蹺,所以故意假裝中毒,讓別人不防備他,他才好全身而退。”

    楊天道:“他的外號叫鐵錐子。”

    上官小仙道:“一個人的外號,是絕不會錯的。”

    楊天道:“所以無論你外面有多么厚的殼,他都能錐出個洞來。”

    上官小仙沉吟著,徐徐道:“對付這種人,只有兩個法子。”

    楊天在聽著。

    上官小仙道:“若不能把他拉過來做我們的朋友,就得趕快殺了他。”

    楊天道:“可惜他現(xiàn)在已走了。”

    上官小仙道:“世上絕沒有一個人,能突然一下子完全消失的。”

    楊天道:“但是我卻找不到他。”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找不到他,并不表示別人也找不到他。”

    她走過去拍了拍楊天的肩,微笑著道:“莫忘記還有我哩。”

    楊天道:“你要去找?”

    上官小仙柔聲道:“你乖乖地陪小葉在這里等著,我?guī)翘腔貋斫o你們吃。”

    楊天坐下來,坐在葉開對面。

    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那里,看來真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意人。

    葉開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她說她要帶糖回來給我們吃。”

    楊天道:“嗯。”

    葉開苦笑道:“自從三歲以后,我就沒有吃過糖了。”

    楊天道:“哦。”

    葉開道:“現(xiàn)在我只想喝點酒。”

    楊天道:“你若不喝酒,那才是怪事。”

    葉開笑道:“你的確很了解我,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了。”

    楊天冷冷道:“像我這樣的朋友,你幸好還沒有幾個。”

    葉開道:“不管你怎么樣對我,我們畢竟還是老朋友,朋友跟酒一樣,都是老的好。”

    楊天道:“你真的這么想喝酒?”

    葉開嘆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心情很不好。”

    楊天承認:“無論誰遇著你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好的。”

    葉開道:“心情不好的人,總是想喝點酒的。”

    楊天也同意:“除了喝酒外,你的確已沒什么事好做的了。”

    葉開道:“所以你若看在我們是老朋友的分兒上,就該弄點酒給我。”

    楊天考慮著,忽然站起來,道:“好,我去替你找酒,你最好乖乖地在這里等著,莫要想逃走。”

    葉開看著他走出去,眼睛已亮了起來。

    人,總是有人性的。

    他對這人性忽然又充滿了希望,又覺得楊天這個人并不能算太壞。

    楊天居然很快就回來了,手里提著個大銅壺,分量好像很重。

    壺里的酒就算并沒有裝滿,至少也有五六斤。

    葉開喝酒一向很快的,他已決定,等自己力氣恢復了之后,也絕不向楊天報復。

    一個人若是還肯去替他的老朋友找酒喝,這個人總算還不是無可救藥的。

    楊天道:“你沒有逃。”

    葉開笑道:“因為我知道逃不了的。”

    楊天道:“很好。”

    他把銅壺擺在地上。

    葉開連站都站不起來,道:“你不能送過來?”

    “我跟你還是距離遠一點好。”

    葉開嘆了口氣,只好掙扎著爬過來,湊過嘴去喝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這不是酒。”

    楊天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我們也不是朋友。”

    葉開道:“你……你為什么騙我?”

    楊天道:“因為我想看看你在地上爬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葉開連指尖都已冷透,簡直恨不得一下子撲過去,把這壺冷水全都灌進他脖子里。

    楊天冷笑道:“這只不過是壺水而已,我沒有灌一壺尿來給你喝,已經(jīng)是你的運氣了。”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我實在不懂,你為什么會如此恨我?”

    楊天道:“我一向不喜歡泥娃娃。”

    葉開忽然明白了:“你在吃醋?”他吃驚地看著楊天,“你難道真的喜歡上官小仙?你難道還不明白她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楊天眼內(nèi)的肌肉在跳動,緊握著雙拳,一字字道:“我只明白一件事。”

    葉開道:“你說。”

    楊天的臉發(fā)青,厲聲道:“只要你再開口說一個字,我就打掉你的滿嘴牙齒。”

    嘴里若是沒有牙齒,那滋味也不好受的。

    葉開只有嘆息。

    他忽然發(fā)現(xiàn),無論多聰明的男人若是真的喜歡上一個女人時,他在這個女人面前立刻就會變成呆子。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一點辦法也沒有,無論誰到了這種時候,都只有等著。

    等死?

    葉開只覺得滿嘴發(fā)苦,他現(xiàn)在真的想喝酒了。

    楊天慢慢地站起來,推開窗子。窗外的風好冷。

    楊天長長地吸了口氣,突聽一個人在身后冷冷道:“你在找我?”

    第九章嵩陽鐵劍

    韓貞!

    鐵錐子竟已到了他身后。

    楊天沒有回頭,身子陡然拔起,凌空翻身,貼在屋頂上。

    他沒有看見韓貞。

    門外卻又有一個人的聲音傳進來:

    “好輕功,果然不愧是飛狐!”

    這又是韓貞的聲音。

    楊天一翻腕,從腰畔拿下了條銀光閃閃的練子槍,在屋頂上滑出一丈,貼著墻壁滑下,滑到門后,突然揮槍沖出。

    門外也沒有人。

    只聽身后一個人道:“我在這里。”

    韓貞竟已從外面繞過來,向窗外一掠而入,又到了他身后。

    楊天反手揮槍,一條軟兵刃竟被他抖得筆直,直刺韓貞咽喉。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在這條練子槍上,至少已有二十年的功夫。

    誰知韓貞的武功,竟遠比他想象中可怕十倍。

    突然出手,就已抄住了他的槍尖。

    楊天想不到這人的出手竟如此快,猛一挫腕,全力奪槍。

    韓貞的手竟又突然松開。

    楊天重心驟失,踉蹌后退。

    韓貞竟已閃電般地撲了過來,一伸手,就已點了他前胸的大穴。

    葉開嘆了口氣,他也實在想不到,這個被他一拳打扁了鼻子的人,竟有這么高的武功。

    “砰”的一聲,楊天已重重地跌在地上,韓貞連看都不再看一眼,回身拉住了葉開,沉聲道:“你還能不能站起來?”

    葉開搖搖頭,苦笑道:“你真是來救我的?”

    韓貞沉著臉沒開口,攔腰把他抄了起來,道:“你先跟我走。”

    葉開道:“還有丁靈琳。”

    韓貞皺了皺眉,道:“你還要帶她走?”

    葉開嘆了口氣,道:“剛才還有人說,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太軟。”

    韓貞冷冷道:“現(xiàn)在你的腿也很軟。”

    葉開道:“幸好小丁只不過是被點了穴道,你只要拍開她的穴道就行了。”

    他趕緊又笑了笑,接著道:“只不過你出手千萬不能像楊天那么重,我并不想要個死老婆。”

    地室里陰暗潮濕,而且冷得要命。

    幸好屋角還有張木板床,床上居然還有條棉被。

    葉開倒在床上,才長長吐出口氣,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已不必做人家的泥娃娃了。

    丁靈琳用力搓著手,道:“這地方好冷。”

    韓貞道:“冷比不冷好。”

    丁靈琳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韓貞道:“因為你總算還活著,死人就不會覺得冷了。”

    丁靈琳嘆了口氣,嫣然道:“不管怎么樣,能活著總是不壞的。”

    葉開也嘆了口氣,道:“實在不壞。”

    他看著韓貞,忽然問道:“你的鼻子怎么樣了?”

    韓貞道:“還在疼。”

    葉開苦笑道:“我的鼻子若還在痛時,我就絕不會去救那個打扁我鼻子的人。”

    韓貞道:“也許我的心比你還軟。”

    葉開道:“幸好你的心并不壞。”

    他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韓貞道:“什么事?”

    葉開道:“我見過很多當?shù)氐奈淞指呤郑伎梢运闶且坏鹊母呤郑瞧渲形涔ψ罡叩囊粋€你知不知道是誰?”

    韓貞道:“是我!”

    葉開又笑了,道:“你好像并不太謙虛。”

    韓貞道:“我一向很坦白。”

    葉開道:“所以我奇怪。”

    韓貞道:“奇怪我太坦白?”

    葉開搖搖頭,道:“奇怪的事很多。”

    韓貞道:“你可以一件件地說。”

    丁靈琳已走過去,依偎在葉開身旁,握著葉開的手,她也在聽著。

    葉開笑了笑,道:“聽說你中了一動就死的毒,現(xiàn)在你動了,卻還活著。”

    韓貞道:“無論什么毒,都有解藥。”

    葉開道:“連魔教的毒你也能解?”

    韓貞道:“我還活著。”

    葉開道:“所以我在奇怪。”

    韓貞道:“奇怪我還能活著?”

    葉開道:“奇怪你活得并不好。”

    韓貞道:“我活得為什么不好?”

    葉開道:“像你這樣的人,本該活得更好些的。”

    韓貞沉吟著,道:“你是說,我本不該在衛(wèi)天鵬門下討飯吃的?”

    葉開道:“不錯。”

    他微笑著,又道:“衛(wèi)天鵬并不是個很好的主人,你本不該如此委屈自己,更不該站在那里挨我一拳的。”

    韓貞沉默,似在考慮有些話他是不是應該說出來。

    葉開道:“你挨我那一拳,顯然是因為你不愿在別人面前顯露你的武功。”

    韓貞終于嘆息了一聲,道:“我有原因。”

    葉開道:“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原因。”

    韓貞道:“我在避仇。”

    葉開道:“避仇?”

    韓貞道:“我的仇家絕對想不到我會避在衛(wèi)天鵬家里做食客。”

    葉開道:“你本來的名字不是韓貞?”

    韓貞道:“不是。”

    葉開道:“你的仇家是誰?”

    韓貞道:“是個很可怕的人。”

    葉開嘆道:“我想得到,連你這種人都在躲避他,他當然可怕。”

    韓貞道:“那么你也該想到,我為什么要救你了。”

    葉開道:“你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對付你的仇家?”

    韓貞道:“我知道你是個很有用的朋友,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葉開笑了笑,道:“我也不想太謙虛。”

    韓貞道:“一個恩怨分明的人,為了報那救命之恩,往往什么事都肯做的。”

    葉開道:“那么你現(xiàn)在至少應該告訴我,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韓貞道:“以后我當然會告訴你,現(xiàn)在……”

    他突然改變話題,道:“你受的傷好像并不重,怎么連站都站不起來?”

    葉開道:“因為我還沒有喝酒。”

    韓貞道:“現(xiàn)在你想喝?”

    葉開微笑道:“喝了酒之后,我的心也許會更軟,腿卻絕不會軟了。”

    韓貞道:“酒能治你的傷?”

    葉開笑道:“我受的傷很特別。”

    丁靈琳忍不住插口笑道:“我相信有很多人,一定都愿意受你這種傷的。”

    韓貞道:“好,我去替你找酒。”

    葉開道:“酒不能少。”

    丁靈琳笑道:“下酒菜也不能少,最好再找套男人衣服來,我實在看不慣他這種不男不女的樣子。”

    韓貞掃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樣子好像也跟他差不多。”

    丁靈琳的臉紅了,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套男人衣服。

    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子的,只能看得見別人的錯,卻忘了自己的。

    韓貞已走了。這地方只有一扇門,上面也是冷香園里的一處別院,韓貞認為上官小仙絕對想不到他們還留在冷香園,葉開也同意。

    愈是明顯的地方,人們反而愈不會留意——這也正是人類的弱點之一。

    丁靈琳嘆道:“除了我們兩個人外,只有上官小仙知道我們的行動,我們本該想到消息是她故意泄漏出去的,這本是件很明顯的事。”

    葉開苦笑道:“也許就因為太明顯了,所以我們才想不到。”

    丁靈琳道:“我們也應該想到,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若是白癡,天下的人都應該是白癡了。”

    葉開道:“她一定已把我們看成白癡。”

    丁靈琳道:“看來她好像比她的爹娘還厲害。”

    葉開嘆道:“上官金虹太專橫,林仙兒太軟弱,這兩種毛病她卻沒有。”

    丁靈琳道:“但她還是有弱點的。”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她若沒有弱點,我們怎么能到這里來。”

    葉開道:“她唯一做錯了的事,就是她低估了韓貞。”

    丁靈琳道:“我不喜歡這個人。”

    葉開道:“不喜歡韓貞?”

    丁靈琳道:“嗯。”

    葉開笑了笑,道:“他也并不要你喜歡他。”

    丁靈琳眨了眨眼睛,道:“這也許只因為他知道我快要做你老婆了。”

    葉開好像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丁靈琳笑道:“你說你不想要個死老婆,我現(xiàn)在并沒有死。”

    葉開嘆了口氣,道:“你這個人的耳朵倒真長。”

    丁靈琳道:“我雖然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你們說的話,我每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葉開道:“哦。”

    丁靈琳嘟起嘴,道:“那個人要喂你吃奶的時候,我真恨不得咬她一口。”

    葉開嘆道:“老實說,我也很想咬她一口。”

    丁靈琳又笑了,忽然抱住了葉開的脖子,輕輕道:“老實說,你準備在什么時候娶我?”

    葉開道:“在你不吃醋的時候。”

    丁靈琳笑道:“傻瓜,女人若不吃醋,就不是女人了,這道理你都不懂。”

    突聽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懂,他只會殺人。”

    地室的門在上面,聲音就是從上面?zhèn)飨聛淼摹?

    韓貞走的時候,他們并沒有將這扇門從里面閂起,現(xiàn)在再想去閂,已來不及了。

    這句話剛說完,已有個人走了下來。

    丁靈琳先吃了一驚,又嘆了口氣,來的不是上官小仙,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來的是個男人。

    是個無論誰都不愿見到的那種男人——無論誰都不愿遇見僵尸的。

    這個人看來就像是個僵尸,臉是死灰色的,顴骨高聳,鷹鼻闊口,好像連一絲肉都沒有,眼睛里卻閃動著一種慘碧的光。

    他的身材很高,身上穿著件繡滿了黑牡丹的鮮紅長袍。

    袖子也很長,蓋住了一雙手。

    無論誰看見這么樣一個人,都難免要大吃一驚的,丁靈琳卻反而松了口氣。

    她想說這個人至少還比上官小仙好看些。

    在她眼中,這世上簡直已沒有比上官小仙更可怕的人了。

    葉開看著這個人走下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看到這個人走路的姿態(tài),就知道丁靈琳絕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他自己現(xiàn)在卻連丁靈琳都比不上,就算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也可以一拳把他打倒。

    丁靈琳卻已跳起來,大聲道:“你憑什么不問青紅皂白就闖進人家屋里來,你懂不懂規(guī)矩?”

    這人冷冷道:“我不懂,我也只懂殺人,但我卻比不上你。”

    葉開苦笑道:“你太客氣了。”

    這人道:“剛才我已數(shù)了一遍,這地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一共死了八十三個人。”

    墨家的弟子,鐵姑的門下,和冷香園中的管事們,竟已沒有一個活的。

    這人陰惻惻笑道:“一夜中就殺了八十三個人,好大的手筆,好大的氣魄。”

    葉開道:“你以為人都是我殺的?”

    這人道:“我只知道他們都死了,你卻還活著。”

    葉開道:“活著的并不止我一個。”

    這人道:“只有你一個。”

    葉開道:“你沒有看見別的人?”

    這人道:“沒有。”

    丁靈琳忍不住問道:“上官小仙呢?”

    這人道:“我正想問你們,她在哪里?”

    丁靈琳道:“我們怎么會知道她在哪里?我們也在躲著她。”

    這人笑了。

    丁靈琳不喜歡這種笑,沒有人喜歡這種笑。

    這人陰惻惻笑道:“她本是跟著你們來的,你們卻在躲著她?”

    葉開的心在往下沉,他已知道這件事的確很難解釋。

    丁靈琳卻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大聲道:“不錯,她是跟我們來的,那只不過因為我們也上了她的當。”

    這人冷笑。

    丁靈琳道:“人都是她殺的。”

    這人冷笑著打斷她的話,道:“她為什么不連你們也一起殺了?”

    丁靈琳道:“因為韓貞將我們救了出來。”

    這人道:“韓貞呢?”

    丁靈琳道:“找酒去了。”

    這人道:“這種時候,你們還想喝酒,他還肯去替你找酒?”

    丁靈琳道:“你不信?”

    這人道:“上官小仙殺人的時候,你們都在旁邊看著?”

    丁靈琳道:“因為我也被她點了穴道。”

    這人道:“你呢?”

    他問的是葉開,丁靈琳卻搖頭道:“他也中了暗算,全身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怎么能……”

    說到這里,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

    這人的眼睛里已發(fā)出了光,瞪著葉開,陰森森道:“你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葉開只有苦笑。

    他忽然發(fā)現(xiàn),要女人不多嘴,簡直要比駱駝穿過針眼還困難。

    這人盯著他,一字字道:“你若真的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就殺了你。”

    丁靈琳大喝一聲,撲了過來。

    她的武功并不弱,此刻“奪命金鈴”雖不在身上,但這全力一擊,也不是別人能輕易招架的。

    誰知這人長袖一揮,竟將她的人揮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墻上。

    這人的手已從長袖中伸出,閃電般向葉開的咽喉抓了過去。

    這只手竟是紅的。血紅!

    紅魔手!

    無論誰只要被紅魔手一抓,都必死無疑。

    葉開并不想死,也不敢招架,只有用盡全身力氣,想往后退。

    忽然間,他的人已凌空飛起。

    他的力氣竟又忽然來了,往后一退,人已飛起,貼著墻壁滑了上去。

    紅魔手并沒有乘勢追擊,只冷冷地看著他,冷笑道:“你說你已連一點力氣都沒有,這力氣是從哪里來的?”

    葉開苦笑道:“我也不懂。”

    這是實話,是句沒有人會相信的實話。

    只聽門外一個人冷冷道:“你是不是只懂得殺人?”

    這次來的人也不是上官小仙,是個高大魁偉的黑衣人,身后背著柄長劍。

    劍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臉也是黯黑的,一雙漆黑的眸子閃閃發(fā)光。

    他本來是個很高大的人,卻并不顯得臃腫。

    他整個人看來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鷹,矯健,剽悍,殘酷,充滿了野性的動力。

    紅魔手抬起頭,看見了他背后的長劍,瞳孔突然收縮。

    黑衣人發(fā)亮的眼睛,也正在盯著那只血紅的手……仿佛并不是只有血有肉的手。

    你只有在噩夢中才能看見這么樣一只手。

    黑衣人的瞳孔似乎也在收縮,一字字道:“伊夜哭?”

    伊夜哭點點頭,緩緩道:“青魔日哭,赤魔夜哭,天地皆哭,日月不出!”

    黑衣人淡淡道:“我知道你。”

    伊夜哭道:“我也知道你。”

    黑衣人道:“哦!”

    伊夜哭道:“你是嵩陽郭家的人?”

    黑衣人道:“郭定。”

    伊夜哭冷冷道:“嵩陽鐵劍,殺人無算,只怕還比不上這個人。”

    郭定道:“葉開?”

    伊夜哭道:“想不到你也知道他。”

    郭定冷冷道:“一夜之間,連傷八十三條人命,這并不容易。”

    伊夜哭道:“但他一口否認。”

    郭定冷笑。

    伊夜哭道:“據(jù)他說殺人的兇手是上官小仙。”

    郭定道:“上官小仙是個白癡,世上沒有殺人的白癡。”

    伊夜哭道:“你不信?”

    郭定道:“不信。”

    伊夜哭道:“他說他自己也險些死在上官小仙手里,只怕他已全無絲毫力氣。”

    郭定道:“他看來并不像中了暗算的人。”

    伊夜哭道:“你不信?”

    郭定道:“不信。”

    伊夜哭道:“他說他現(xiàn)在還活著,只不過因為韓貞救了他。”

    郭定道:“據(jù)我所知,韓貞才是中了暗算的人。”

    伊夜哭道:“他說韓貞此刻不在這里,是替他找酒去了。”

    郭定道:“現(xiàn)在好像并不是喝酒的時候。”

    伊夜哭道:“他說的話你完全不信?”

    郭定道:“完全不信。”

    伊夜哭道:“我也不信。”

    葉開嘆了口氣,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些話實在很難令人相信。

    丁靈琳忽然道:“你們知道韓貞受了暗算,知道上官小仙是跟我們來的?”

    郭定凝視著她,慢慢地點了點頭。

    丁靈琳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們的?”

    郭定道:“一個僥幸未死的人。”

    丁靈琳道:“楊天?”

    郭定默認。

    丁靈琳道:“你怎么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郭定道:“他是我的朋友。”

    丁靈琳忍不住冷笑,道:“你有這么樣的朋友,真是走運了。”

    伊夜哭道:“他雖然不是我的朋友,他的話我也相信。”

    丁靈琳道:“為什么?”

    伊夜哭道:“事實俱在,我不能不信。”

    丁靈琳道:“什么事實?”

    伊夜哭道:“你們殺了所有知道內(nèi)情的人,藏起了上官小仙,準備以后再嫁禍給別人,金錢幫的寶藏豈非就已穩(wěn)穩(wěn)地落入你們手里?”

    丁靈琳臉色變了。

    她忽然也發(fā)覺,這推測實在不能算不合理。

    郭定還在凝視著她,深深道:“你說的話若有人證明,我也相信。”

    丁靈琳的眼睛亮了,道:“我們說的話,幸好還有一個人可以證明。”

    郭定道:“韓貞?”

    丁靈琳道:“不錯。”

    郭定道:“他去替你們找酒去了?”

    丁靈琳道:“不錯。”

    郭定道:“既然只不過是去找酒,當然很快就會回來。”

    丁靈琳道:“你最好等他回來。”

    郭定道:“好,我們等。”

    伊夜哭道:“你真的要等?”

    郭定道:“我已說過。”

    伊夜哭道:“等他們的幫手來,將我們也一起殺了?”

    郭定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是你,我是我,并不是我們。”

    伊夜哭盯著他,目光陰森如鬼火,冷冷道:“你莫非還不愿與我為伍?”

    郭定冷笑,冷笑的意思也是默認。

    伊夜哭道:“昔年嵩陽鐵劍在兵器譜中排名第四,的確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只可惜……”

    郭定沉著臉道:“只可惜怎么樣?”

    伊夜哭道:“只可惜你并不是郭嵩陽,郭嵩陽的尸首只怕早已化成灰了。”

    郭定黑黝黝的臉,忽然變得鐵青。

    伊夜哭冷冷道:“死人就是死人,所有的死人都一樣,莫忘記大劍客死了,尸身也跟別人一樣會腐爛發(fā)臭的。”

    郭定緊握雙拳,一字字道:“你最好也莫要忘記一件事。”

    伊夜哭道:“什么事?”

    郭定厲聲道:“郭嵩陽雖死了,嵩陽鐵劍卻沒有死。”

    伊夜哭冷笑道:“嵩陽鐵劍難道還想帶著這殺人的兇手來對付我?”

    郭定不說話了。

    伊夜哭道:“郭嵩陽是死在荊無命劍下的,荊無命的劍法,傳自上官金虹。”

    郭定的拳又握緊。

    伊夜哭道:“你若是郭家的好子孫,就該與我聯(lián)手,除了葉開,找出上官小仙,再從上官金虹手上的武功秘笈中,找出他們劍法中的瑕疵,與荊無命決一勝負,為郭嵩陽死后的英靈出一口氣。”

    他看來雖然孤僻古怪,但說出來的話卻極有煽動力。

    郭定已不禁悚然動容。

    伊夜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悠然道:“你的意思如何?”

    郭定道:“很好。”

    伊夜哭道:“你已答應?”

    郭定道:“嗯。”

    伊夜哭大笑道:“只要你我聯(lián)手,別說區(qū)區(qū)一個葉開,放眼天下,又有誰能與我們較一日之短長?”

    郭定一反手腕,已握住了劍柄。

    伊夜哭的笑聲驟然停頓,盯著葉開陰惻惻道:“這地方別無退路,看來今日你已死定了。”

    第十章群鷹飛起

    清晨,晴。

    風卻比昨夜更冷,雪融的時候,總是比下雪時還冷的。

    現(xiàn)在雪已將融,東方已有陽光照射,照著燦爛的梅林。

    地室中卻仍是陰沉的。

    丁靈琳已走過來,依在葉開身旁。

    葉開靜靜地站著,既沒有開口,也沒有動,眼睛里竟似還帶著種奇怪的笑意。

    伊夜哭盯著他的手,沉聲道:“你對付他,我殺了這女人再來助你。”

    郭定道:“嗯。”

    伊夜哭道:“小心他的飛刀。”

    郭定道:“你也得小心,小心我的劍。”

    伊夜哭愕然道:“小心你的劍?”

    郭定道:“嗯!”

    突然間,劍光一閃,他的劍已出手,閃電般向伊夜哭刺了過去。

    劍光并不像閃電。劍是烏黑的,并沒有什么光華,但森寒的劍氣卻比閃電更懾人。

    這就是嵩陽鐵劍。

    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嵩陽鐵劍。

    劍一出鞘,伊夜哭就覺得有股懾人的劍氣,逼到了他的眉睫。

    他大驚,暴怒,狂吼一聲,紅魔手已血箭般飛了出去。

    昔年青魔手在兵器譜中排名第九,其實他的威力并不在排名第六的鞭神蛇鞭、排名第七的金剛鐵拐之下,只不過因為這件兵器太邪,所以百曉生故意抑低了它。

    紅魔手制作得比青魔手更精巧,招式也更怪異毒辣。

    兵器也正如世上很多別的事一樣,總是在不停地進化著的。

    只見一道鮮紅色的光芒閃動,夾帶著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郭定冷笑,后退兩步,突然長嘯一聲,沖天飛起,鐵劍竟已化作了一道烏黑的長虹。

    他的人和劍竟似已合而為一。

    這正是嵩陽鐵劍的殺手锏,幾乎已接近無堅不摧。

    只聽“叮”的一響,紅魔手已被這一劍擊碎,碎成了無數(shù)片,看來就如滿天血雨。

    郭定長嘯不絕,凌空倒翻,長虹一劍又化作無數(shù)點光影。

    滿天血雨立刻被壓了下去,伊夜哭的人也已在劍氣籠罩下。

    他無論向任何方向閃避,都已避不開了,就在這時,嘯聲突絕,劍氣頓收,郭定身形落下時,鐵劍已入鞘。

    伊夜哭的手垂落,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陰森怪異的臉上,汗落如雨。

    郭定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你要和我聯(lián)手,你還不配。”

    伊夜哭咬了咬牙,道:“你為何不索性一劍殺了我?”

    郭定道:“你也不配。”

    伊夜哭道:“你要怎么樣?”

    郭定道:“要你滾。”

    伊夜哭突又陰惻惻地笑了,道:“我若走了,總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他并沒有逃。

    他慢慢地走過郭定面前,慢慢地走了出去。

    碎裂了的紅魔手落在地上,也像是一滴滴鮮血。

    郭定轉(zhuǎn)過身面對葉開。

    葉開在微笑。

    郭定沉著臉,道:“你很沉得住氣。”

    葉開點點頭。

    郭定道:“你不怕我跟他聯(lián)手對付你?”

    葉開道:“我知道。”

    郭定道:“知道什么?”

    葉開笑了笑,道:“我知道嵩陽鐵劍是好人,絕不會跟那種人聯(lián)手做任何事的。”

    郭定凝視著他,但眼睛里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徐徐道:“郭嵩陽是我的長兄。”

    葉開微笑道:“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郭定道:“他英雄一世,竟不幸死在荊無命手里。”

    葉開嘆了口氣道:“那也正是小李探花生平最大的憾事。”

    嵩陽鐵劍與小李飛刀惺惺相惜,由互相尊重的敵人,變成了互相尊重的朋友,他們一生互相尊重,郭嵩陽為了替李尋歡赴約,才死在荊無命的劍下。那雖然是一段恨事,卻也是一段佳話。

    郭定道:“伊夜哭并沒有說錯,我此來的確是為了上官金虹的秘笈。”

    葉開道:“我知道。”

    郭定道:“所以我還是要等韓貞。”

    葉開道:“我知道。”

    郭定道:“你的話,我本不該相信,我姑且相信你,只因為你是李尋歡唯一的傳人。”

    葉開嘆道:“他老人家并沒有真的將我收為弟子,他的武功,我十成中連一成都跟不上。”

    郭定道:“但他卻將他的飛刀絕技傳給了你。”

    葉開沒有否認。

    郭定道:“家兄在世時,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小李飛刀一較高下。”

    葉開道:“我知道。”

    郭定黯然道:“興云莊外,楓林一戰(zhàn),他終于敗在小李飛刀之下。”

    葉開道:“他并沒有敗。”

    郭定又長嘆道:“他敗了,敗就是敗。”

    葉開道:“但那一戰(zhàn)卻被天下武林中人,認為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戰(zhàn)。”

    那一戰(zhàn)李尋歡本有三次機會可置郭嵩陽的死命,卻都未出手。到后來李尋歡刀鈍刃折,郭嵩陽說不定已可置他于死地,但郭嵩陽非但也未出手,反而心甘情愿地認敗服輸了。

    葉開道:“像他們那樣,才真正是男子漢大丈夫,才真正無愧于英雄本色。”

    郭定道:“只不過無論如何,嵩陽鐵劍總算是已敗在小李飛刀下。”

    葉開只有沉默,他已不能再說什么。

    郭定看著他,目中突然又有精光暴射,冷笑道:“據(jù)說近日來又有人重作兵器譜,已將你的飛刀,評為天下第一。”

    葉開苦笑。他也聽過這句話。

    自從他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天,他就已知道他有麻煩要來了,武林好漢們,絕沒有任何人會心甘情愿被列在別人之下的。

    就憑這一句話,已足夠引起無數(shù)兇殺,無數(shù)血戰(zhàn)。

    郭定道:“所以無論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此事過后我還是要與你一較勝負,看一看今日的嵩陽鐵劍,是不是還在飛刀之下。”

    葉開還是只有苦笑。

    丁靈琳卻忍不住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郭定在聽著。

    丁靈琳道:“他的刀被評為天下第一,是因為他的刀救過很多人,并不是因為殺人。”

    郭定道:“我也聽說過。”

    丁靈琳道:“所以你若要勝過他,就該去救人,不該去殺人。”

    郭定沉著臉,冷冷道:“我若殺了他,就已勝過他。”

    丁靈琳嘆道:“你錯了,你就算真的能殺了他,也永遠不能勝過他的。”

    郭定冷笑。

    冷笑的意思,有時也是否認。

    丁靈琳也忍不住冷笑道:“你莫以為你勝了紅魔手,就已很了不起,紅魔手雖然比青魔手更要惡毒靈巧,卻還是比不上青魔手的。”

    郭定道:“哦?”

    丁靈琳道:“因為伊夜哭這個人既沒有氣魄,也沒有個性。”

    郭定道:“哦?”

    丁靈琳道:“他看來雖然孤高驕傲,其實卻是個花言巧語、投機取巧的人,就憑這一點,他已比不上青魔手了。”

    郭定看著她,眼睛里也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丁靈琳道:“古往今來,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特立獨行,不受影響的人,一個人若連自己獨特的個性都沒有,又怎么能練得出獨特的武功來?”

    郭定忽然冷冷道:“你說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只可惜你的話太多了。”

    他背轉(zhuǎn)身,面對著墻,竟連看都不再看丁靈琳一眼。

    丁靈琳卻笑了,道:“看來這個人倒真是有個性的人。”

    葉開微笑道:“他的確是的。”

    丁靈琳眨著眼,道:“只可惜他卻有點不明是非,不知好歹,居然將楊天那種人當作了朋友。”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以前豈非也曾將楊天當作朋友?”

    丁靈琳道:“所以你現(xiàn)在才會這么倒霉。”

    郭定本來似已決心不聽他們說的話,此刻忽又回過頭,道:“楊天不是個好朋友?”

    葉開不能不承認:“他不是。”

    郭定道:“他出賣了你們?”

    葉開也不能否認。

    郭定道:“他和上官小仙串通,出賣了你們?”

    丁靈琳道:“他好像已被上官小仙迷住了。”

    郭定道:“但你們本來也是要保護上官小仙的,除去你們,對上官小仙并沒有好處。”

    丁靈琳道:“她要重振金錢幫,楊天已做了金錢幫的堂主。”

    郭定道:“所以她要除去所有可能跟金錢幫作對的人。”

    丁靈琳嘆道:“你總算明白了。”

    郭定道:“金錢幫要是再度興起,我也一定會跟他們作對的。”

    丁靈琳道:“所以他約你來,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意。”

    郭定道:“現(xiàn)在我已來了,他們?yōu)槭裁床粚ξ蚁率郑侩y道她早已知道你們會被韓貞救走?故意要我來對付你們?難道韓貞也是金錢幫的人,故意將你們救出來對付我?”

    丁靈琳說不出話來了。

    她想的并沒有這么多,現(xiàn)在才想到,這并非沒有可能。

    葉開忽然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韓貞總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郭定道:“他有理由救你們?”

    葉開道:“有。”

    郭定道:“他是不是也有理由出賣你們?”

    葉開道:“我不愿這么樣想。”

    郭定道:“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葉開苦笑道:“有人這么說過。”

    郭定道:“韓貞若真是你們的朋友,現(xiàn)在就早已該回來了。”

    葉開道:“并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找到酒的。”

    郭定道:“據(jù)我所知,這地方應該有個酒窖。”

    葉開道:“也許上官小仙已將那酒窖毀了。”

    郭定道:“為什么?”

    葉開道:“因為只有酒才可以解我的毒。”

    郭定道:“你現(xiàn)在并沒有喝酒,但你中的毒也已解了。”

    葉開也說不出話來了。

    郭定冷冷地說道:“用酒來解毒,不但荒謬透頂,而且處處矛盾,就連三歲的孩子,只怕都不會相信的。”

    葉開不想辯白,也不能辯白。

    郭定看著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但也不知為了什么,我居然相信了。”

    丁靈琳的眼睛亮了起來,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

    郭定又沉下了臉,道:“也許就因為我不是個明白人,所以我才會相信。”

    丁靈琳道:“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讓你后悔的。”

    郭定冷冷道:“但你們?nèi)粽也坏缴瞎傩∠伞钐旌晚n貞,我卻一定會要你們后悔的。”

    丁靈琳道:“用不著你說,我們也一定要找到他們。”

    郭定道:“我給你們?nèi)鶄€時辰去找。”

    他不讓丁靈琳開口,接著又道:“三天之后,我還會回到這里來找你們,為了你們自己好,我希望你們能找到那些人。”

    丁靈琳道:“有三天工夫,想必已足夠了。”

    郭定已走了出去,忽又回頭,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們。”

    丁靈琳道:“我們在聽。”

    郭定道:“要找你們算賬的人,并不只我一個,就算我相信了你們的話,別人也絕不會相信的,所以這兩天你們最好小心。”

    葉開忍不住問道:“除了你和伊夜哭外,還有些什么人?”

    郭定沉吟著,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去獵過狐?”

    葉開點點頭。

    郭定目光似已到了遙遠處,徐徐道:“獵狐最好的時候,通常是在九月。”

    丁靈琳道:“九月?”

    郭定道:“那時秋高氣爽,遼闊的原野上,只要有一只狐貍出現(xiàn),就會有無數(shù)只蒼鷹飛起,只要有鷹飛起,那只狐貍就死定了。”

    丁靈琳道:“你現(xiàn)在為什么要說這些話?現(xiàn)在并不是九月。”

    郭定徐徐道:“但現(xiàn)在卻是獵狐的時候,已有群鷹飛起……”

    他眼睛里閃著光,仿佛已看到無數(shù)只矯健的蒼鷹,在長安城上的天空中飛翔。

    丁靈琳終于明白:“難道我們就是那只狐貍?”

    郭定沒有再說話。

    他頭也不回地走上石階,走了出去。

    丁靈琳目送著他走出去,癡癡地怔了半晌,喃喃道:“這人究竟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我們的仇敵?”

    葉開沒有回答,他仿佛也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

    丁靈琳嘆了口氣,道:“不管怎么樣,這個人卻不能算是個壞人。”

    葉開道:“的確不能。”

    丁靈琳道:“他不但很正直,而且還很有趣。”

    葉開笑了笑,道:“他看來也很喜歡你。”

    丁靈琳道:“他喜歡我?”

    葉開道:“我看得出。”

    丁靈琳道:“哦?”

    葉開道:“男人若是喜歡上一個女人,他看到這個女人時,眼睛里的表情都會不一樣的。”

    丁靈琳忽然笑了:“你在吃醋了。”

    她笑得就像是第一朵在春風中開放的百合:“我喜歡吃醋的男人,想不到你居然也會吃醋了。”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現(xiàn)在并不想吃醋,只想吃一只燉得很爛的大蹄髈。”

    丁靈琳看著他,眼睛里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咬著嘴唇道:“還有呢?”

    葉開道:“還有一大盆水,一張又軟又干凈的床……”

    他看著她,眼睛里也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丁靈琳呻吟般嘆了口氣,輕輕道:“你想的事為什么跟我一樣?”

    葉開微笑道:“因為我們已很久沒有見面了,是不是?”

    丁靈琳的臉突然紅了,忽然跳起來咬了他一口:“你實在不是好東西,我咬死你……”

    床很軟,也很干凈。

    葉開躺在床上,他還沒有被咬死,可是看起來也并不像很快活的樣子。

    丁靈琳伏在他胸膛上。

    他的胸膛寬闊而堅實。

    屋子里很溫暖,就像是春天一樣,盆里的火還很旺。

    在這么溫暖的屋子里,一個人是不必穿太多衣服的。

    兩個人更不必。

    丁靈琳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輕輕道:“我們還沒有成親,本不該這樣子的。”

    葉開道:“嗯。”

    丁靈琳夢囈般低語著:“我總覺得這樣子是不道德的,我總覺得我們好像犯了罪一樣,但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我每次都沒法子拒絕你。”

    葉開道:“我知道。”

    丁靈琳道:“你知道?”

    葉開看著她,眼睛更充滿了愛憐笑意,深深道:“你沒有拒絕我,只因為你比我更喜歡做這種犯罪的事。”

    丁靈琳臉又紅了,用力咬著他的耳朵,恨恨道:“你這個壞人,你還知道什么?”

    突聽一人道:“他還知道殺人。”

    這聲音清脆嬌美,而且還仿佛帶著種孩子般的天真。

    上官小仙。

    “我們沒有去找她,她反而找上門來了。”

    丁靈琳爬了起來。

    她當然沒有真的爬起來,她想爬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少了點東西。

    就在這時,從里面閂著的門,忽然開了,上官小仙甜甜地微笑著,姍姍地走了進來,手里居然又抱著個泥娃娃,一雙眼睛不停地在兩個人臉上打轉(zhuǎn)。

    這次丁靈琳實在是真的想將她這雙眼珠子挖出來了。

    上官小仙搖著頭,吃吃地笑道:“你們做這種事的時候,本該用張桌子把門頂上的,你們總該知道,要從外面挑開里面的門閂,并不困難。”

    丁靈琳恨聲道:“誰想到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闖進來。”

    上官小仙笑道:“我不要臉,你們呢?天還沒黑就這樣子了,你們羞不羞。”

    丁靈琳的臉紅了,趕緊改變話題,大聲道:“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去找你。”

    上官小仙道:“是你們偷偷溜了,為什么又要找我?”

    丁靈琳道:“你自己做的事,為什么要賴在我們頭上?”

    上官小仙悠然道:“又不是我賴你們的,人家要認為是你們,我又有什么法子?”

    丁靈琳道:“你承認人是你殺的?”

    上官小仙道:“我承認。”她笑了笑,又道,“不過我只在你們面前承認,若有別人在,我就不承認了。”

    丁靈琳怒道:“不承認就殺了你。”

    上官小仙笑道:“你若真的殺了我,就更糟了,這件事就更變得死無對證,你們就算跳到黃河里去也洗不清了。”

    丁靈琳咬了咬牙,冷笑道:“我們總有法子叫你承認的。”

    上官小仙道:“哦?我想聽聽你們有什么法子?”

    丁靈琳道:“你若不承認,我就挖出你這雙眼珠子來,看你還敢不敢賴。”

    上官小仙道:“你是準備現(xiàn)在挖,還是在別人面前挖?”

    她微笑著,悠然道:“現(xiàn)在我根本就承認了,你們根本不必逼我,若是等到有別人在旁邊時,每個人都知道我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白癡,只會抱著泥娃娃喂奶,你們就算真的忍心對我下這種毒手,別人也不會答應的。”

    丁靈琳氣得臉都青了,卻偏偏想不出法子來對付她。

    上官小仙柔聲道:“所以你們既不能殺我,也不能逼我,就算把我抓住,也一樣連半點用都沒有。”

    丁靈琳恨恨道:“你考慮得倒很周到。”

    上官小仙道:“若是沒有考慮周到,又怎么會敢來?”

    丁靈琳已氣得快瘋了,忍不住打了葉開一拳,道:“你怎么不說話?”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沒有話說。”

    上官小仙嫣然道:“畢竟還是你聰明,還是你想得開。”

    葉開道:“而且我也很放心。”

    上官小仙道:“放心?”

    葉開道:“現(xiàn)在我們雖然沒法子對付你,你也不會對付我們的。”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因為你還要逼著我們跟別人拼命。”

    上官小仙笑道:“一點也不錯,郭定、伊夜哭他們,都是很難對付的人,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你這么樣的好幫手,幫著我去對付他們,我又怎么舍得讓你死。”

    丁靈琳又忍不住道:“所以你才故意讓韓貞救我們走?”

    上官小仙眨了眨眼道:“你猜呢?”

    丁靈琳道:“難道韓貞也是你手下的人?”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丁靈琳冷笑道:“你這么樣說,我反而知道他不是了。”

    上官小仙道:“隨便你怎樣想都行。”

    丁靈琳道:“所以只要我們找到他,就可以證明你是個怎么樣的人了。”

    上官小仙道:“別人會相信那樣的話?”

    她嘆了口氣,搖著頭道:“我看你才真的只不過是個七歲大的孩子,韓貞若是真能揭穿我的秘密,我又怎么會讓你們找到他?”

    丁靈琳變色道:“莫非你也把他殺了?”

    上官小仙并沒有否認,悠然道:“不管怎么樣,這件事除非我自己肯在別人面前承認,否則你們就只有永遠背著這冤名了。”

    丁靈琳咬著牙,恨恨道:“好狠毒的女人。”

    上官小仙淡淡道:“背著這樣的冤名,實在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現(xiàn)在長安城里,至少有十七八個人想要你們的腦袋,所以……”

    葉開終于開口,道:“所以怎么樣?”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就該趕快想個法子,讓我承認的。”

    葉開道:“你肯?”

    上官小仙道:“別人反正遲早總要知道,金錢幫的幫主是誰的。”

    葉開嘆道:“只可惜他們大概要等我死了之后才會知道。”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葉開道:“難道你肯先告訴他們?”

    上官小仙道:“只要你肯答應我一件事,我先死也無妨。”

    葉開道:“你要我答應什么?”

    上官小仙道:“答應嫁給我。”

    葉開怔了怔,道:“你要誰嫁給你?”

    上官小仙道:“要你。”

    葉開笑了。

    上官小仙道:“你笑什么?男人可以娶老婆,女人難道就不能娶個老公?”她居然沒有笑,板著臉又說道,“何況,我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以我的身份,就算娶十個八個老公,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葉開好像已有點笑不出了。

    上官小仙又道:“我本來是想要你做第一護法的,卻又不能信任你,所以只好勉強要你做老公了,老公我總可以管得了你的。”

    丁靈琳臉已氣得通紅,冷笑道:“你不必勉強,他已經(jīng)嫁給了我,根本就輪不到你。”

    上官小仙笑了笑,悠然道:“莫忘記男人也一樣可以改嫁的。”

    丁靈琳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我死也不會讓他嫁給你。”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冷冷道:“那么你們就只好去死了。”

    丁靈琳又用力打了葉開一拳,恨恨道:“你怎么又不說話了,難道忽然變成了啞巴?”

    葉開道:“我正在考慮。”

    丁靈琳又叫了起來:“你在考慮,考慮什么?”

    葉開道:“我在考慮應該怎樣把她扔出去。”

    丁靈琳的悶氣立刻平了,展顏笑道:“你的確應該再考慮考慮。”

    上官小仙嘆道:“生意不成仁義在,你就是不答應,也不該這樣對我的,我至少總是你的客人。”

    丁靈琳道:“我們并沒有請你來。”

    上官小仙道:“但我卻已經(jīng)來了。”

    丁靈琳道:“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的?”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這里不但有最好的廚子,還有最舒服的床,我恰巧又知道你們都是喜歡享樂的人。”

    丁靈琳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你既然是客人,就該做些客人的樣子出來。”

    上官小仙道:“客人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丁靈琳道:“你至少應該先出去,讓我們好好來迎接你。”

    她現(xiàn)在火氣已消了,忽然又變得機靈了起來。

    上官小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丁靈琳道:“你應該明白的。”

    上官小仙道:“我轉(zhuǎn)過身去,不看你們行不行?”

    丁靈琳恨得牙癢癢的,但人家硬是不肯出去,她也沒法子。

    幸好上官小仙已真的轉(zhuǎn)過了身,面對著墻,悠然道:“我真奇怪,在這種天氣里,你們居然好像一點也不怕冷。”

    丁靈琳沒有開口,也沒空開口。

    上官小仙道:“聽說你以前身上總是掛著很多的鈴鐺的,若是不摘下來,豈非更好玩。”

    丁靈琳本就在后悔。她身上若戴著那些要命的金鈴,早已將上官小仙頭上打出好幾個洞來了。

    就在這時,上官小仙突然大叫了一聲,就好像忽然見到了鬼一樣,撞破窗戶,躥了出去,手里的泥娃娃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丁靈琳也叫了起來,道:“不管怎么樣,也不能讓她走。”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葉開也已躥出窗子。

    女人穿衣服總是慢些的,等她穿好衣服時,上官小仙早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葉開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本來并不想太出名,所以他初入江湖時,用過好幾個名字。

    但世界上的事往往也很奇怪,不想出名的人,反而偏偏會出名。

    他用過的名字幾乎都已很有名了,其中最有名的一個,當然還是風郎君。

    因為他的輕功實在很高,有人甚至認為他的飛刀還比不上李探花,但輕功卻已不在任何人之下。

    還有的人甚至認為,近八十年,武林輕功最高的一個人就是他。

    可是他居然沒有追到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一出了那間屋子,就好像忽然奇跡般消失了。

    葉開追出了很遠,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現(xiàn)在已是黃昏。

    黃昏的風更冷,葉開并不想像傻子一樣站在露天里喝西北風。

    既然追不到,就只有先回去再說。

    也不知為了什么,他近來對丁靈琳已愈來愈熱心。

    他從原來的路退回去,剛才被撞破的窗戶,被冷風吹得“噗嚕噗嚕”的直響。

    他正想接近窗戶,忽然怔住,這屋子里竟然變得熱鬧起來了。

    第十一章東海玉簫

    小小的一間屋子,廳中竟有了八九個人,幾乎全都是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年輕、很美艷的少女,卻又偏偏全部穿著道裝。

    哪里來的這么多女道士?

    葉開幾乎已認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但丁靈琳卻還在屋子里。

    她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充滿了驚訝之色,不但驚訝,竟然還有些恐懼。

    她身后站著兩個女道人,前面還有五個,但她的眼睛,卻盯在一個男人身上。

    一個老人,一個老道人。

    他就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身上穿著件錦綢道袍,銀絲般的頭發(fā),綰成了個道士髻,斜插著根碧玉簪,杏黃色的腰帶上,也斜插著根晶瑩圓潤的玉簫。

    他的年紀至少也應該在六十以上,但臉色卻仍是紅潤的,竟連一絲皺紋都找不到,一雙眼睛也仍然是黑白分明,炯炯有光。

    縱然是坐在那里,她也看得出他身材仍然是筆挺的,絕沒有絲毫龍鐘老態(tài),頦下銀絲般的長髯飄拂,修飾得干凈而整齊。

    葉開從來也沒有看過裝飾如此艷麗、如此注意儀表的道人。

    丁靈琳已看見他,她仿佛想叫,卻沒有叫出來。

    她竟然已被人點住了穴道。

    葉開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屋子的風水真不錯,客人剛走了一個,又來了八個。”

    這錦袍銀發(fā)的老道人也正在盯著他,沉聲道:“你就是葉開?”

    葉開點點頭,道:“樹葉的葉,開心的開。”

    道人道:“風郎君也是你?”

    葉開道:“有時候是的。”

    道人沉著臉,冷冷道:“近年來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輩出,一夜間連傷八十三條人命的好漢,昔日貧道連一個都未曾遇見過。”

    葉開道:“我也沒有見到過。”

    道人厲聲道:“你在貧道面前,說話也敢如此輕薄。”

    葉開笑了笑道:“道長若是看不慣輕薄的人,為何要到輕薄人的屋里來?”

    道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葉開道:“不知道。”

    道人道:“貧道玉簫。”

    葉開道:“東海玉簫?”

    道人道:“正是。”

    葉開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本來實在應該大吃一驚的,只可惜我今天吃驚的次數(shù)已太多了。”

    東海玉簫!

    無論誰聽見這名字,本都該大吃一驚。

    昔日百曉生作兵器譜,東海玉簫名列第十,這玉簫道人,也正是當年武林十大高手中,除了小李探花外碩果僅存的一個人。

    據(jù)說他游蹤常在海外,葉開實在想不到他居然也到了這里。

    玉簫道人沉聲道:“貧道是為了什么而來的,你想必也該知道。”

    葉開道:“我不知道。”

    玉簫道人道:“看起來你并不像如此愚蠢的人。”

    葉開道:“可是我會裝傻。”

    那些年輕的女道人,本已在偷偷地看著他,現(xiàn)在又都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玉簫道人臉色又變了,冷冷道:“你本該裝死的。”

    葉開道:“為什么?”

    玉簫道人道:“貧道不殺死人。”

    葉開道:“活的你都殺了?”

    玉簫道人道:“只殺想死的人。”

    葉開笑了:“幸好我并不想死。”

    玉簫道人道:“一個人若想好好地活著,在貧道面前就該說實話。”

    葉開道:“我說的本就是實話。”

    玉簫道人道:“這泥娃娃是誰的?”

    葉開道:“是上官小仙的。”

    玉簫道人道:“她本在這屋子里?”

    葉開道:“她是我第一個客人。”

    玉簫道人道:“現(xiàn)在她的人呢?”

    葉開道:“不知道。”

    玉簫道人冷冷道:“她剛才還在這里,現(xiàn)在你就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葉開道:“現(xiàn)在你還在這里,等一等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會知道。”

    玉簫道人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生命如此可貴,為什么偏偏有人一定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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