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翻地覆-《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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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中,幾個人都在看著地圖。當初的墜星原一戰我們大多參與過,此時故地重游,定然又想到了當時的情景。那一次我們兵力占優,戰具也遠遠超過陸經漁,但開始時卻被陸經漁牽著鼻子走。若非陸經漁一直對曹聞道這個舊部心存希望,不愿將他斬盡殺絕,那我們多半會被他各個擊破了。
曹聞道看著地圖,臉色有些難看,想必又想起了當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語,只是手指輕敲著桌面。自從在追殺文侯一戰中手刺武昭老師落馬,小王子像是一下變了一個人,越來越沉默寡言,人也顯得老成了許多,有空便攻讀兵書,現在已是我的一個得力臂膀,也越來越有大將風度。
楊易忽然道:“楚帥,照常理,這一次共和軍已是無路可逃了,只是……”
楊易沒再說話,曹聞道在一邊道:“只是這個人用兵奇妙,總是令人猜測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里,原本也該打他們一個全軍覆沒的。”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楊易這么說,雖然有點長他人威風,但我也當真有這個顧慮。丁亨利,這個金發碧眼的漢子用起兵來,仿佛有種奇異的魔力,總也捉不住他。現在我把他逼入絕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再出奇計逃脫。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聲稱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會投降,然而他這樣說了,我也不能不顧一切進攻。在我內心里,我也真心希望共和軍能夠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絕非這種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這個當。他猜出我不會相信他的投降,但對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將士兵化整為零,而營中仍然保持原樣,自己則與我討價還價,拼命要求投降后的待遇,讓我誤以為他要發動反擊。等我發現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軍已經有多半夾雜在逃難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詭道,這個道理我也爛熟于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來擺了我一道,讓我一直耿耿于懷,以至于現在我仍然吃不準他到底是真個被我引入圈套了,還是又給我設了個圈套。商討了一陣,我們決定,到目前為止還是靜觀其變。至少共和軍的主力已被我們堵在墜星原里,他們另外不會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們不顧一切地殺開血路逃走,付出的代價恐怕任誰都受不了。我們只須以逸待勞,多多防備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計便是。
商議完畢,五德營諸將各自前去準備。為了將丁亨利引到墜星原,我們的損失也不少,將來已不可能再有同樣的機會了,我們就如同一個走到了絕路的賭徒,這一次是僅存的翻本機會。
等他們走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來道:“楚帥……”
他似乎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現在身體又不太好。”
安樂王最近身體很不好。年紀大了,又向來肥胖,現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頗有孝心,平時一回帝都便去陪著父親,我作為名義上的女婿,也不時地去陪陪他。以前安樂王在我眼中一直是個顢頇無能的人,但接觸得多了,也覺得安樂王雖然無能,本質上卻是個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來跋扈驕橫,但安樂王府的人與旁人大不相同??粗∨P在床的安樂王,我仿佛又見到自己早已過世的父親。聽小王子這般說,我道:“小殿下,你還是先行回去,這里有我們在?!?
小王子搖了搖頭,嘆道:“忠孝不能兩全,我說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樣?!?
我的心頭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這一戰結束,我就陪王爺多說說話。”
小王子抬站了起來。這幾年他已經長開了,比我還高出半個頭。他道:“楚帥,你覺得丁亨利這回還能有什么辦法脫身?”
我道:“看起來已是很難,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謀,現在實在猜不出他會想出什么辦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可是,楚帥,除掉共和軍,難道是最好的辦法嗎?”
我不知道小王子說這話的真意,看著他道:“小殿下,你還有什么別的好辦法?”
“我覺得,共和制在民眾中根基已成。這一路而來,我偷偷問過很多人,表面上他們說帝國好,可私底下,一個個都說共和制要好得多,因為共和制沒有帝君,沒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國縱然現在開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眾看來,要開禁,首先仍然要有禁可開,所以帝國仍然視百姓為下等人。共和軍宣稱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歸自己所有,不再繳納賦稅??傊?,在百姓眼里,共和制才是應該的。楚帥,我覺得我們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小殿下,這事我何嘗不曾察覺。地軍團在百姓中口碑還好,可當初每次出師,當地百姓都會自發前來勞軍,可現在勞軍的事越來越少。固然是連年戰火使得百姓越來越窮了,可是他們心底未嘗不會有對我們的怨言。不管怎么說,他們已經把我們看作引起戰爭的禍首,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已這么想??墒牵覀冇帜茉趺崔k?投降共和軍嗎?”
小王子沒再說什么。這個問題實在沒辦法回答,如果真的說下去,的確只剩了投降共和軍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帥,你即使殺了丁亨利,恐怕仍然滅不了共和軍。過不了多久,他們又會死灰復燃,那時就更難辦了?!?
小王子說得沒錯?,F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沒,這些年來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蹤。雖然現在共和軍最大的一支武裝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軍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軍的心臟。南武不死,再過幾年,他肯定會招兵買馬,重新舉旗的。我屢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現在為止卻連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沒碰到過一次。更何況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經向著共和一方了,沒有南武公子,也會有人舉著共和制的旗幟站出來的。
只是,這些現在已無暇考慮了。即使我走錯了路,卻也沒有再選擇的余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現在一心對付丁亨利吧?!?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了馮奇的聲音:“楚帥,共和軍有使者要出來。”
墜星巖只有一條出口,我以三臺鐵甲車封住出口,再以軍中的炮火從死角處轟擊。雖然我們的炮火威力遠不及共和軍的,但占據地形之利,共和軍縱然有威力比我們大好幾倍的火器也無濟于事。而丁亨利身邊不會有多少補給,我們只消封半個月,足以讓他全軍餓得半死,除非他們也開始以人為食。不過,我知道丁亨利是絕對不可能實行這種策略的。所以一把他們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進去遞交勸降書。現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復吧。
我走到門邊,道:“有幾個人?”
“一個?!瘪T奇的聲音有些猶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驚,道:“是丁亨利自己?”
戰時派出使者談判,那也是常事,但極少有主帥充當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認定我不會趁機對他下手,自己前來談判,膽子也實在大得過分了。馮奇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他自稱是共和軍丁亨利,要求面見楚帥。”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驚,道:“他現在出來了嗎?”
“楊將軍不敢自專,請楚帥和監軍大人定奪。”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帥,你不要忘了羅須陀之事?!?
戰史上曾經有過一個先例。大帝起兵時曾被先朝名將羅須陀圍困,無法脫身。羅須陀與大帝曾是好友,愛惜大帝才能,于是要他前來投降。結果大帝派了替身前來談判,趁羅須陀自認與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備之機,那替身舍身刺殺羅須陀,大帝則率軍趁亂沖出,結果反敗為勝。這一戰雖然成功,但未免對大帝聲譽有損,所以只作為詭道中的極致,記載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說大帝趁亂陣斬羅須陀。不過,帝國那些有了一定資歷的將領,一般都知道這個戰例,所以后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使者都派遣無關緊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對方疑慮。丁亨利是陸經漁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聽說過這件事,小王子因此來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豈是這種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帶著馮奇他們向前走去。雖說我不信丁亨利會充當刺客,但終究不敢太過大意,到了墜星原谷口,命馮奇守在我身邊,親兵隊也嚴陣以待。丁亨利的槍術甚佳,真個不顧一切時也不易對付,必須先做防備,所以給丁亨利準備的位置放在了十幾余步以外。這個距離,有馮奇的彈弓保護,丁亨利稍有異動便可以制住他了。
安排妥當,我向楊易點了點頭,楊易會意,下去道:“讓共和軍使者過來。”
一個傳令兵得令,騎馬向谷口跑去。墜星原的谷口不像伏羲谷口那樣有條長長的風刀峽,不過是兩山夾出的一個缺口而已,只過了不久,我便見那傳令兵騎馬回來,身后跟著一個扛著白旗的人。雖說隔得遠了看不清,但那人頭盔下金色的頭發還是很耀眼。丁亨利身具異象,他要找替身恐怕也找不到,這個人多半便是丁亨利的正身了。我站起來,道:“請丁亨利將軍過來?!?
到了近前,我的親兵讓丁亨利下馬,搜檢過身上,才放他過來。他到了我給他準備的那張椅子前,將手中白旗往地上一插,抬頭道:“楚兄,別來無恙?!?
雖然身邊盡是手握明晃晃刀槍的地軍團士兵,丁亨利的態度仍然從容不迫。我暗自贊嘆,道:“丁兄,你近來也好?”
丁亨利看了看眼前,微微一笑,道:“與楚兄相識已然不短,不過現在這樣見面,似乎還是第一次?!?
自第一次與共和軍交戰以來,我就再沒見過他?,F在在虎視眈眈的士兵中與他相對,確實還是第一次。我道:“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丁兄,當初我們杯酒言歡,今日刀兵相見,只是想不到而已?!?
丁亨利的嘴角仍是帶著點淡淡的笑意,道:“那么,楚兄,今日亨利前來,你連杯水酒都不預備,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我沒想到丁亨利居然會討酒喝,不由得一怔,馮奇在一邊喝道:“大膽!”我止住了他的叫罵,道:“給丁兄倒杯酒?!?
酒倒了上來。丁亨利舉起杯子呷了一口,緩緩道:“楚兄,你覺得你勝券在握,我已如魚肉在俎,是不是?”
我道:“丁兄難道覺得不是?”
丁亨利嘆了一口氣,道:“當初與楚兄初見,我便想最好不要與你為敵。沒想到,我們仍然成為死敵了。事已至此,你覺得當初可能避免嗎?”
我不知道丁亨利不說些實在的,倒扯些不著邊際的話做什么。我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當初也許會有機會避免,但木已成舟,丁兄你以為還有什么辦法嗎?”
丁亨利把杯子放了下來,道:“雖說世間并非事事如人意,但我們終究可以改變一些什么。楚兄,若非當初你與南宮大人的努力,那時的立憲連談都談不了?!?
聽他說起南宮聞禮,我心里一陣痛楚,嘆道:“立憲最終還是失敗了?!?
丁亨利淡淡一笑,道:“也不能說失敗,帝國子民正是通過立憲,知道了共和的好處。不是嗎?當初我們在帝國人的眼里,盡是些妖魔鬼怪,正是立憲后,他們開始知道了共和制并非要把人斬盡殺絕,并不是殺人不眨眼?!?
我哼了一聲,道:“其實,這早就在你們的計劃中了,是不是?”
丁亨利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又喝了口酒,長嘆一聲:“雖然這計劃極見成效,但我一直有所保留。楚兄,縱然兵行詭道,但這等做法,實際上已經是在利用民心了?!?
我的心頭一動。丁亨利的看法與我也相差無幾,只是我倒沒什么保留,兵法有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當然也失去了執政的資格,文侯當初就說過,民心其實是這世上最難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無力的東西。共和軍能夠左右民意,在我看來,不過是在一場不見殺戮的戰場上占了上風,無可厚非。我道:“民心為何,原本也只是受人擺布的。你們能爭取到民心,但并不是永遠保留民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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