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谷斷魂-《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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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崎嶇。
由于走的人越來越少,路也快被湮沒了。曹聞道邊走邊罵著:“他媽的,這種路是人走的嗎?”
邢鐵風和楊易因為出身官宦,都已得到升遷,成為蒲安禮的部將了。前鋒營現在的人數是九百八十三人,分為兩隊,曹聞道升為驍騎,統一營五百人。另一個驍騎是錢文義。他因為沒有后臺,邢鐵風和楊易走后,他還留在前鋒營里,而我重新統領前鋒營,他這個曾代為統領前鋒營的百夫長被曹聞道超過,退為二營驍騎了。出發后,他看我的樣子也有點怪怪的,總在躲著我。的確,出賣過我一次,他也一定想不到我居然會官復原職。雖然和那時相比,他已升了一級,我卻仍是原來的職銜,但那樣仍要比他高上了五級。
我們是十一月十七日出發的。我離開后,前鋒營取得的戰功也有不少,現在是輪休,才從北寧城下來,沒想到馬不停蹄又要向符敦城進發,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們暗地里都有些怨言。
現在是冬天了,草木有不少都已枯黃,如果是夏天的話,可能路上的雜草長得讓人難以行進,那時他們大概更要罵人了。我拉住飛羽,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隊伍。不到一千的隊伍仍然排成了一列幾乎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在山道上蜿蜒而行。天也快黑了,我大聲道:“傳令下去,大家就地歇息,準備打尖。”
從帝都到符敦城,得花十多天。雖然路程與東平到帝都的距離差不多,但這一段多半是山路,高高低低,蜿蜒崎嶇,比東平城到帝都的五馬官道差遠了,因此路上要花的時間也將近多了一倍。我還記得當初來時在路上碰到的那個曾望谷,天水省自李湍之亂后,民不聊生,入山為匪的也有許多,使得這條路更加荒涼。我們離開帝都三天,現在正在乙支省境內,再走幾天便要到達天水省的疆域了。
部隊集結到一處,每十人圍成一堆點起篝火,一時間這條路上星星點點的都是火光了。我把馬鞍從飛羽背上拿下來,坐在地上烤著一個冷饅頭。饅頭冷后又干又硬,但火上一烤,卻透出一股焦香,再切一片烤熟的肉片夾在里面,滾燙的油將饅頭都浸透了,吃起來又酥又香,滋味著實不壞。我正吃著,曹聞道坐過來道:“楚將軍,喝不喝酒?”
我接過酒來喝了一口。他這酒也不算好,淡而無味,只是略微有些酒味而已。我道:“你讓兄弟們小心,這路上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聞道也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我已傳令下去,不得放松戒備。他媽的,錢文義倒也腆著臉會跟我們一塊兒走。”
錢文義自出發以來一直沒和我說過話,大概他也沒臉見我吧。我低聲道:“小聲點,他也沒什么過錯。”
“他這等兩面三刀的小人還沒有過錯?”曹聞道有些不服氣。我雖然算他的上司,論軍銜都比他高五級,可他跟我說話時一直是這種腔調,我也不好說他。曹聞道其實甚為精細,就是脾氣暴躁,那是他的性情吧。像他這樣的性情倒是可以相信,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像錢文義那么陰沉。
我道:“錢將軍有他的難處,也不要苛責他了。”說這話也并不是因為我大度,只是現在錢文義好歹也是一營的驍騎,我不能沒來由地對他如何。
曹聞道也沒辦法反駁我,又喝了口酒,沒好氣地道:“他倒也知趣,不多來惹厭。”
錢文義雖然沉默寡言,但我下的命令他仍然不折不扣地執行,他帶的那一路已經有當初前鋒營的影子了,似乎比曹聞道帶的五百人更嚴整些。如果僅此而已的話,倒也可以。可是,這一路上,這樣會維持多久?
天暗了下來。山風吹過,松濤如一陣連綿不斷的吼聲。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陣說不出來的空虛之感。
人生如夢,歲月如刀。這把刀割斷了長夢,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傷痕,還能記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許,用不了太久,我會把什么都忘了吧,過去的一切,都漸漸地像一個夢。
我站起身,向前走去。頭頂已暗了,只有西邊還有一片暮靄。紫紅色的霞光正在天際間翻滾,如海濤奔涌。曾幾何時,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見過這樣的暮色?
那是初入軍校時的事吧。那時我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在初入軍校的那一天黃昏,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迷惘,獨自站到軍校邊的山上望著遠處。我并不想家,父親對我太過嚴厲,因此我一直有些害怕回家,可是那天,當絢爛的晚霞在天邊翻涌時,我感到的卻是無比空虛和孤獨。那是忘記一切的孤獨,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了我一個人,就算嘶吼也不會有人聽到。
天地永恒,而人生短暫,如草尖的一滴清露,眨眼間便會干涸。那些“征服世界”的豪言壯語,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句可笑的妄言吧,征服的,并不是世界,只不過是人類而已,而我們,永遠只是這世界的囚徒。
我正想著,又是一陣風吹來,讓我感到了有些寒意。因為要趕長路,戰甲都放在車上,我在外套里只襯了一層軟甲,現在也著實有點冷了。我剛想回到火堆邊烤烤火,突然在隊伍中間有一陣響動。
曹聞道正在火堆邊烤著一個饅頭,聞聲一躍而起,叫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小心點。”
聽聲音,并不如何驚慌,只怕也沒有大礙。我翻身跳上馬背,到了隊伍中間,喝道:“有什么事?”
一個百夫長過來行了一禮道:“統制,有幾個流民突然冒出來討東西吃。”
我這才注意到火堆邊坐著三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錢文義正坐在他們邊上。我跳下馬走過去,道:“喂,你們是哪兒來的?”
那三個人是兩男一女,一老二少三個,一個男的有四十多歲,那個女子有十八九歲,另一個少年看去只得十五六歲,大概是一家三口。聽得我的話,三個人一下都站起來,跪在我跟前道:“將軍,我們是從成昧省逃出來的難民,這是我的兒子跟女兒,我們三天沒吃飯了,請將軍發發慈悲吧。”
中西五省中,成昧省的疆域最怪,緊貼著天水省,呈一個長條形,南北相距數千里,而東西最窄處卻只有兩百多里。這是因為成昧省依山而設,夾在兩條大山脈當中,那兩大山脈山峰林立,路途艱難,全省除了北部交通還算便利,其余地方都是一片蠻荒。成昧省的首府石虎城倒是十二名城中的大城了,全省人口約一百二十萬,倒有一百多萬聚居于北部。帝國十九行省中,一省中南北差異最大的,就要算成昧省。成昧省南部還在天水省以南,大概也已落入了蛇人的掌握,這兩個人要是從成昧省逃出來的,倒是和我以前逃出高鷲城時走的同一條路。
我看了看他們,那個少年雖然跪在地上,仍在狼吞虎咽,那個少女卻是態度安然。一看到她,我心頭不覺一動,她的眼神略微有些熟識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她的相貌長得頗為端正,一對大眼睛顧盼有神,很有神采,帶著點羞澀,因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肩頭露出一塊雪白的肌膚,邊上很有些士卒在偷偷看著她。一看到她,我心頭像是被重重一擊,嘆了一口氣,對那百夫長道:“拿三件衣服,再拿點干糧來。”
那百夫長拿了三件衣服。軍中也只有些軍便服,我把東西給他們道:“實在抱歉,我們的腳力不能給你們,好在帝都已經不遠了,你們再走十來天準能趕到。”
從成昧一直到這兒,路途也實在夠艱難的。那個男人接過東西,眼里突然流下了淚水,磕了個頭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我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今天就歇在這兒吧。”
那人道:“將軍,你們有軍務在身,我們不敢打擾,能討點東西吃已是萬幸了。文美、文華,來,給將軍磕個頭。”
他千恩萬謝地領著兩個少年人走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正自沉思,耳邊突然響起了錢文義的聲音:“楚將軍,為什么放他們走?”
他這還是第一次和我說話。他說得很輕,我也輕聲道:“不論是真是假,他們餓了幾天總是事實。”
錢文義吃了一驚,道:“楚將軍,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我笑了笑道:“不錯。這男人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肚上長著老繭,那是經常拉弓的人形成的。那個少女衣服破舊,按理他拿著衣服后第一件事便是給她披上,他卻沒有。而衣服這么破法,照理身上該很臟了,可是他們露出的皮膚卻并沒有遭日曬的痕跡,所以這身破衣服恐怕是臨時換上去的。”
錢文義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我跳上馬,道:“讓弟兄們加緊戒備,千萬不能大意。在這一段路上有一個李湍的舊將曾望谷聚眾出沒,得防著他向我們下手。”
我正要打馬回去,錢文義突然又道:“楚將軍,既然你看出他們的破綻,為什么不留下他們?”
我嘆了一口氣道:“萬一我是看錯了呢?唉,只消不出亂子,隨他們去吧。”
我急著回去讓曹聞道也加緊戒備。騎在馬上,我又有些迷惘。真如我對錢文義說的那樣嗎?其實,是因為看到她的眼神,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吧?
我的心里又是一陣抽搐,涌起一絲痛楚。淡黃的衣裳,雪白的手指,玉珠般的琵琶聲。那個人,今生今世,我是再也看不到了吧?我抬起頭,讓眼里的一絲淚水流回眼角,可是心頭的痛楚,卻總是無法抹去。
這一晚并沒有異樣,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讓全軍加倍小心。又走了兩天,便到了鬼嘯林。
曾望谷的人慣于用箭攻擊,如果他在鬼嘯林里向我們發動突襲,那也是件難辦的事。在鬼嘯林外,我讓全軍先停下來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開拔,準備一鼓作氣,花一天時間穿過鬼嘯林。曾望谷手下只有百人上下,實力遠在前鋒營之下,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進入鬼嘯林時,曹聞道與我并馬而行,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咋舌道:“這地方真是陰森,若是有人聚集在此,真不好對付。”
我道:“正是。讓諸軍千萬小心,曾望谷人數雖少,但進退如風,不能小看,讓前軍注意探路,以防他們在路上挖陷坑。”
當初諸軍聽說曾望谷只有百余人,大多不以為意。如果是正面交鋒,曾望谷那支鬼軍自然根本不在話下,但曾望谷肯定不會正面與我軍交鋒的。
現在已進入鬼嘯林深處了,只聽得四周風聲如鬼魅夜哭,不絕如縷。鬼嘯林方圓二百里,要在一天里穿過也不是很容易。此時已近正午,但鬼嘯林里樹木參天,雖然已是冬日,還是有許多樹葉不曾落掉,里面仍然暗無天日。曹聞道拍馬上前,大聲喝道:“丁孝,小心了。”
丁孝是曹聞道麾下擔任先行的百夫長。他原先也是陸經漁部下,為人精干,頗為得力。他回過頭道:“遵命。”
他剛說完,突然從西側傳來了一陣鑼響。這一陣鑼突如其來,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響,飛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得直立起來。我勒住韁繩,喝道:“全軍下馬,準備迎戰,防備東面!”
曾望谷終于襲來了!沒想到他這一百來人居然還真敢來犯,雖然我一直在防著他,但真來了時倒有點詫異。他這也是故伎重施,在鬼嘯林里,馬匹不能發力奔馳,他把我們的馬一驚之后,馬上就會放箭。兩邊樹木參天,樹葉雖然落了許多,但仍很繁茂,有人躲在樹上的話也看不到。曾望谷盤踞鬼嘯林已久,對于在林中偷襲,一定也很熟了,他慣用的伎倆也是如此,先驚我們的馬,然后一陣箭,當我們閃到另一邊后,又從路的另一邊發動埋伏,這樣來打亂我們的陣腳。上一次他襲擊西府軍的貢使團,所用策略也是如此。
我翻身跳下馬來,將飛羽拉到車邊,盯著路的東面。正在此時,從東邊又射下了陣箭雨,但我們已有準備,這陣箭多半被打落了。我提著槍撥掉了一支射向飛羽的箭,從路西邊突然又響起了一陣鑼聲,飛下來的箭矢登時稀了。曹聞道提著槍過來道:“楚將軍,他們要逃,我去取這個曾望谷的首級吧。”
我看了看周圍,諸軍因為聽我說起過曾望谷慣用的手段,這一番偷襲并沒能打亂陣形,而且有大多數人因為聽我說曾望谷的鬼軍慣用箭矢攻擊,身上都穿著戰甲,受傷的人很少,陣亡的大概一個都沒有。我道:“好,你點兩百個人,我們一塊兒去,借這個機會將曾望谷斬了,讓這條路太平些。”
曹聞道露出一絲笑意,叫道:“遵命。”
曾望谷偷襲我們,多半是想搶奪一些糧草,因此他的攻擊準不會持久,一擊不中,便已有退意。既然他敢來偷襲,總不能讓他舒舒服服地全身而退,起碼也要讓他付出些代價,讓他來得容易去得難。曹聞道求戰心切,我心頭也涌起了一股斗志。
交代了丁孝幾句,讓他和錢文義暫時統領余眾,我提著槍,帶著曹聞道他們向東邊追了下去。
曾望谷的人是在樹梢上行動的,再靈活也不及我們在地上行動那么靈便。我看著那些樹葉一陣陣地抖動,不時有樹葉落下,那是他們在移動時碰下來的。正跑動著,曹聞道從背上取下了長弓,喝道:“給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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