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智者勝-《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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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鼓動著我背上的大旗,我像一只鳥一般越飛越高,下面蛇人的陣營一覽無余。
蛇人駐扎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山谷。南疆多山,叢林茂密,而人口卻不多,多半是住在平原一帶的城郭和村落中,那些山里只有一些零星的獵戶。
在空中,我已轉了好多念頭。這山谷很大,兩邊山壁如刀削,從兩邊攻下來是不可能的。前面有那片樹林,要是用火攻,也只能燒掉樹林,燒不到它們的營帳。而有那樹林阻擋,帝國的騎兵也無所用其長。在這地方扎營,攻守兩便,那蛇人軍的首腦當真深通兵法。
可為什么蛇人不全軍攻過來?
我只覺奇怪。蛇人的每一次攻擊都不超過萬人,可它們來時的塵頭,卻起碼有好幾萬。在旗桿上,我看到蛇人的陣營綿延數里,可是出來的蛇人最多不過幾千人。就算沒有全部出來,蛇人也不至于那么少。
難道,那是偽兵之計?
我心頭不禁一寒。蛇人難道真能定下這等計策么?若蛇人真個不過萬人,將我們十萬大軍纏在這里,那真是笑話了。
此時我高高在上,兩軍的情況一覽無余,看得到沖出來迎戰的蛇人正潮水一般涌出樹林,帶著我飛的風箏被一個黑甲騎士牽著繩子,正向城中跑去。樹林外,已有數千人的帝國軍嚴陣以待。
這批帝國軍幾乎全部是前鋒營,當中夾雜著一些龍鱗軍殘軍。他們來到樹林邊,卻不再攻入,想必也知道在樹林里騎軍無所用其長,絕對不會是蛇人的對手??墒貏菀参幢啬艹志?,蛇人的攻擊有如狂風驟雨,他們能堅持多久?
此時,牽著我的那黑甲騎士已放慢了步子,風箏降下了許多。那人控風箏的手法極是高明,我也曾見過小孩放風箏,收下來時常一頭栽下。若這風箏也一頭栽下,我自然仍難逃一死,可這人慢慢收回繩索,那風箏一點點降低,極是平穩。
風箏降到十余丈高處,我掛在風箏下,離地還有八九丈。那黑甲騎士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收起那面旗幟。我手一攀,抓住了繩子,將那長槍從旗上退出來。
此時,我左肩卻覺一陣疼痛。那一槍刺穿我的手臂,傷勢不輕,本來有那忘憂果粉的效力,感不到疼痛,這時藥效已過,傷口一陣陣鉆心地疼痛。
那黑甲騎士大約也知道我傷勢不輕,招招手,邊上幾個龍鱗軍圍上來,幫他拉繩索,另幾個作勢準備接住我。
等我降到離地還有一丈多高,卻聽得樹林里的蛇人忽然發出一陣吶喊,黑壓壓的一片蛇人沖了出來。
前鋒營巋然不動,那幾個龍鱗軍加緊拉著繩索,似乎對前鋒營信心百倍。幾個人加力拉扯,那風箏一低,下落之勢便急了起來,我直沖下地。眼看要一頭栽到地上,雖然這高度摔不死人,也要摔個七葷八素,幾個龍鱗軍沖過來,一下扶住我的雙腳,一個叫道:“楚將軍,放手!”
我雙手一松,他們抬起我向前跑了幾步,消去了我前沖之勢。等我雙足一落地,人剛站穩,只覺左臂疼得像是裂開一般,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幾個龍鱗軍圍在我身邊,有一個扶起我叫道:“楚將軍!楚將軍!”
我從腰間解下沈西平的頭顱,遞給邊上一個龍鱗軍,道:“這是沈將軍的首級……”
我還沒說什么,那幾個龍鱗軍忽然直直跪倒在地,道:“楚將軍,日后楚將軍有命,我龍鱗軍將士定萬死不辭。”
我說不出話來,邊上卻聽得祈烈叫道:“將軍!”
他的聲音透出欣喜若狂。我扭頭一看,卻見他牽著我的戰馬,向我跑過來。等他到我跟前,我道:“誰要出來迎戰蛇人的?瘋了么?”
祈烈想必也知道我會這么說,道:“將軍,你放心,那是路統制和張先生定下的計策,我也出了點主意?!?
我看了看那些一字排開的前鋒營,在他們跟前堆放著一些樹枝搭成的工事,路恭行立在全軍正中,手中持著一面旗幟。我心頭一亮,道:“用火藥?”
他一笑,道:“正是?!?
我掙扎著起來,祈烈給我臂上包了一下,扶著我上了馬,道:“將軍,回去吧?!?
我道:“龍鱗軍的弟兄,你們先把沈將軍的首級帶回去,我還想再看看?!?
那幾個龍鱗軍又向我躬身行了一禮,跳上馬向城中跑去。我帶轉馬頭,看著在樹林邊列陣相迎的前鋒營。沖在最前的蛇人,已距前鋒營不過數丈之遙了。不知路恭行打什么主意,那些柴草燒起來的話,恐怕也擋不住蛇人的攻勢。
路恭行的大旗一揮,全軍登時井井有條地后退,仍是有條不紊,將那工事全部讓給蛇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等我問話,最先沖上來的一批蛇人已到了那工事邊。祈烈卻有點坐立不安,道:“千萬不要出事情?!?
像是應和他的話,忽然,在那頭發出一聲巨響,大地都仿佛震顫,我的坐騎雖然久經戰陣,也驚得人立起來。我一把拉住韁繩,帶住了馬,卻見祈烈興奮地叫道:“將軍,成了!成了!”
剛才工事那邊,濃煙滾滾,那些柴草也燃燒起來。地上,到處都是蛇人的殘肢,有幾個蛇人渾身帶火,沖出來,但身上火勢太旺,沒幾步便被燒成一堆。只有一兩個蛇人沖破火陣,但卻到了嚴陣以待的前鋒營陣前。蛇人便是再蠢,此時也不敢再沖了。
我的馬被這一聲巨響驚得打著轉。我勒了勒韁繩,馬停住了,祈烈在一邊幫我帶住馬,道:“將軍,不要緊吧?
我喃喃道:“好個張龍友?!?
火藥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我也始料未及。此時煙塵已散去了一些,看得清剛才發出巨響的地方。那里剛才還平平整整,現在卻如同被刨了條深溝,上百個蛇人的尸首堆在一處,火舌不時噴出。隔著那兩丈寬的一帶地方,一群張皇失措的蛇人正張望著,欲進不進。
這等威勢,攻守兩方都不曾想到吧。
這時,路恭行道:“全軍聽令,依次退入城中,不得混亂?!?
前鋒營已到了我跟前。與我交好的幾個百夫長向我點頭示意,眼中也掩不住笑意,連蒲安禮對我也隱隱有點敬意了。
路恭行退在最后。最后的一排前鋒營手持長槍,不敢怠慢,只是蛇人卻嚇傻了似的,追也不追,幾個沖出火陣的蛇人茫然立在火堆前。殺這幾個蛇人自是輕而易舉,卻也實無必要了。
路恭行一見我,笑道:“楚將軍,恭喜你全身而退,已獲全功?!?
我道:“路將軍,你們怎么將時機把握得如此好?”
他笑了笑,道:“現在不是說話之時,回去吧?!?
退入城門,剛將城門掩上,卻只聽得雷鼓的聲音有如雷聲炸響:“前鋒營統制路恭行,五營百夫長楚休紅,速至中軍帳中。”
我們一驚,卻見雷鼓正站在城頭上,手中捧著一支令牌。我小聲道:“路將軍,武侯知道我們外出么?”
他苦笑一下道:“我不曾請令,是私發兵馬的?!?
“什么?”
我又是一驚。私發兵馬,那可不是小罪。我道:“為什么不請令?”
“事情緊急。”
他只說了一句話,便向中軍帳中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有點惴惴不安。武侯的消息也當真靈通,可能龍鱗軍向他匯報過了。我想,縱然我們有私自出動之罪,可這一場勝仗也足以抵銷了。
如果能盡快退兵,那也是值得的。
一進中軍帳中,我和路恭行跪了下來,道:“君侯萬安?!?
武侯道:“站起來說話吧。”
我們道:“謝君侯。”
站直了,才發現帳中侍立著好幾個中軍的參將,高鐵沖坐在他那張輪椅上,仍是戴著一個垂下紗幕的斗笠,張龍友也在一邊,臉色也無異樣。我的心定了定,心知定無大礙,那堆火藥準是張龍友拿出來的,他是武侯現在很賞識的人,愛屋及烏,也不至于會對我們加罪。
我正想著,只聽武侯喝道:“路恭行,誰給你權力私自發兵,前去交戰?”
路恭行抬起頭來,道:“君侯,此役事出突然,卑職無暇請令,只得先斬后奏,確是有違軍令,請君侯責罰?!?
武侯從座椅上走了下來,身后還跟著那大鷹小鷹。他站在我們跟前,掃視了一眼。我在一邊看著武侯,生怕他會說出“將路恭行拿下”之類的話。
好一會兒,武侯道:“前鋒營統制路恭行,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
我一驚,難道我也在責罰之列么?的確,我私自出營,一樣犯了軍令。但我想武侯多半不會責罰我的,最多只是無功。如果能讓十萬大軍早日班師,那么一點功勞又算什么?
武侯道:“路恭行,你不遵號令,私發前鋒營與龍鱗軍,本當處斬。但軍情緊急,為將之道,事急當隨機應變,你做得很好,故功過兩抵,退下吧?!?
路恭行道:“多謝武侯。”
武侯看看我,又道:“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違抗軍令,罪在不赦,殺了!”
我大吃一驚,做夢也想不到武侯竟會如此處置。路恭行也嚇了一跳,他大聲道:“君侯!”
武侯看了看我,道:“楚休紅,你可有話說?”
我垂下頭道:“武侯處置得極是。軍人若有令不遵,如何談得上軍人?縱末將立下大功,卻也犯下了彌天之罪。只望武侯能讓這十萬大軍早日班師,不至于埋骨他鄉,楚休紅死亦無憾。”
話雖如此說,我卻深知武侯定不會殺我。當初陸經漁如此大罪,一樣默認他逃亡,何況我還有功勞?武侯看著我,突然笑道:“好,好。你知道便好。”
他走過來,扶起我道:“楚將軍,破城之日,我見你有些婦人之仁。為將之道,絕不可對敵人有一絲憐憫,今日你可要知道軍令如山的份量。”
我剛站起來,武侯忽然從我腰間抽出了百辟刀,一刀劈向我的脖子。
這一刀快得如閃電一擊,我做夢也想不到武侯談笑間突然動手,不禁一閉眼。
脖子上一涼,卻不覺得痛苦,耳邊倒聽得周圍的一陣驚呼。我睜開眼,卻見武侯的刀停在我脖子上,沒有砍下去。
他喝道:“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聽令!”
我一下跪倒,道:“末將在?!?
武侯道:“楚休紅,你違抗軍令,從今日起,不得再列入前鋒營名冊。”
這是要開革我?我這才真的一驚,道:“君侯……”
武侯將刀插回我腰間鞘中,擺了擺手,道:“楚將軍,你從今日起,為龍鱗軍統領,我準你在諸軍中抽調人手,重建龍鱗軍。”
是如此么?我不禁又驚又喜,道:“多謝君侯。”
話音甫落,卻覺得左臂一陣劇痛。剛才我強忍著,此時心底一寬,再也忍受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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