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里關山路不知-《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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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這一覺不知道睡到什么時辰。睜開眼睛,外頭還是黑的,也不知道是入夜還是黎明。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小慶拎著暖水瓶躡手躡腳地進來,發現南舟醒了,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九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南舟渴得厲害,叫他幫忙倒杯茶。茶壺里有現成的涼白開,小慶兌了熱水端給她。南舟連喝了兩杯水,總算是緩過來。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問小慶:“船到哪了?”
“已經過了漢浦。”
南舟在心里算了一下,她竟然睡了一整天。“裴二爺去哪了?”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何家鉞怎樣了。
“裴二爺在漢浦下了趟船,然后回來一直守著姑娘,這會兒是去洗漱了。剛才二爺吩咐我去打水,他說一會兒就過來。”
南舟點點頭,謝過他又躺了回去。
裴仲桁進來時,南舟正側躺著擺弄那個紙折的披著狼皮的羊。她一捏,狼頭摘了,露出羊頭,樣子憨厚極了,她也跟著莞爾輕笑。
裴仲桁的心重跳了一下,像被撞破心事的少年,有些手足無措,又有點雀躍歡喜。她帶著他折的東西,隨身帶著,竟然帶著!
看他進來了,南舟放下折紙,警覺地看了看門口,怕還有人在偷看,猶豫間不知道應該怎么稱呼他。
“感覺好些了嗎?”裴仲桁把手里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后在她床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不燒了。”如釋重負。
他剛洗過澡,頭發擦過了,但還帶著濕意。眸子里也帶了濕意,顯得格外清澈。只是臉上的神色卻和他身上浴后的氣息一樣有點清冷,連眼鏡片都閃著寒光似的。
南舟猜是自己又給他惹了麻煩,想問問他何家鉞去哪里了,卻又怕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聲氣里就帶著些小心翼翼,“麻煩你了。”
確實很麻煩。他到現在對著她都不大自在,沒這樣不自在過,花了很久時間才原諒了自己昨夜的寡廉鮮恥。二十大幾的人,從心到身子都是處子,混沌未開。見也見過,只是落到自己身上總歸不同的。沒人教授,也沒人可交流,跌跌撞撞摸索前行。漸漸明白過來,所謂潔身自好,不過就是沒碰到那個想要的人。心與身,愛與欲,原來難解難分。
他垂了眼不看她,“你折的?”狀作無意地問。
南舟吐了吐舌頭,“我哪會這個?不過我試著折了一下,沒折出來。本來想打開看看怎么折的,可是怕拆了就折不回去了。”她眼睛里有盛不住的笑意流淌,然后又從手袋里把其他的幾個拿出來,擺在床上,有點得意,“是我的神仙教母送我的。”
裴仲桁手一抖。覺得有點荒唐,她沒想過是哪個心儀的男子嗎,為什么會認為是神仙教母?
南舟展示完畢后,敝帚自珍般把折紙收了起來,生怕被人搶走一樣。裴仲桁有點怔忪,覺得自己大約是錯了。
她見他略下至的眼角有些紅意,就有了點可憐相,驀然叫人覺得心疼。“你一直沒睡啊?”
裴仲桁躲開她探究的目光,“餓了沒有?給你帶了點吃的。”
“餓了。可我現在想吃溪口千層餅。”是病中人慣常的撒嬌語氣。
裴仲桁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伸手把桌子上的托盤里的油紙包拿過來。拆了油紙,里面放了四五塊千層餅。“才病好,少吃點。”
南舟驚喜不已,“你從哪兒弄的?”
“到漢浦的時候下船走了走,見到有賣的就買了一點。”他甩開張餐巾鋪在她膝上。并沒有很刻意的殷勤,似乎真就是順路捎帶的。
裴仲桁不笑的時候,很有幾分生人勿近的意思。船往南走,天氣也暖了些,他只穿了襯衫毛衣。本是慵懶的打扮,到了他身上就說不清的規整肅然。南舟余光再審視了下自己,可真是蓬頭垢面了。心里有點自慚形穢,明明很餓了,可不敢敞開來吃。捏了一塊,小口小口地咬。手在嘴下托著,怕吃相太難看。
裴仲桁從保溫桶里倒了小半碗白粥,在她咬餅子的間隙,喂上一口。因為他神色太冷,她心里有些沒著落,怕一味拒絕會招來他的慍怒,便格外聽話。
南舟其實打從心里怕他,不知道怕他什么。大約少時是離家那天被裴益嚇壞了,又見裴益怕他,因烏及屋的,就怕上了他。也大約是南家被他們兄弟折騰得太慘,她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被他算計去,然后會落到慘絕人寰的地步——雖然他似乎沒對她做過什么。越是這樣,才越怕,寧可跟他丁是丁、卯是卯。
看她吃完了東西,裴仲桁站起身,“去洗洗吧。”
因為她一直睡著,這門就沒修。他走到外頭,掩上了門。但沒有離開的腳步聲,大約就在外頭守著。
南舟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匆匆洗了澡換了衣服,人像撿了條命回來。穿內衣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地上糾纏在一處的凌亂的衣物,臉不期然的紅了起來。被他看到了,她粉色的蕾絲內衣!她在外面做事,為了顯得老成,不得不撿著穩重的顏色穿。但內里不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愛一切愛嬌的顏色,粉嫩的私衣——都叫他看去了!他會怎么想她?還是個不穩重的孩子?
南舟懊惱地“啊”了一聲。
裴仲桁隔著門都聽見了,急切地問了聲,“怎么了蠻蠻?”
南舟臉更紅了,又叫她蠻蠻了,可見盯梢的還在。心里暗暗生氣,盯著他們的人怎么這么陰魂不散?
她遙遙地應了聲,慌忙地找了借口,“沒事,頭發打結了……我洗好了。”
裴仲桁過了一會兒才進來,南舟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床上擦頭發了。他掩上門,“剛洗了頭,等頭發干了再出去。”
南舟怔了一下,他竟然看出來她要出去。但還是聽話地“哦”了一聲。
出浴的少女凝脂般臉龐帶著紅意,身上漫出的馨香能叫人昏了頭。小小的艙房,驟然升了溫。裴仲桁覺得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來安放心底的無措。他伸手拿了托盤里的蘋果,慢慢地削起了皮。
南舟眼睛往門口飄了飄,是詢問的目光,裴仲桁輕輕搖搖頭。南舟這才松了口氣,但還是壓低聲音問:“那個人呢?”
裴仲桁把削了皮的蘋果塞到她手里,把她手里的毛巾換了過來。“把蘋果吃了。”
南舟又是“哦”了一聲。感覺這樣子有點怪,好像她是個做錯事的學生,可她做錯什么事情了?因為不知道,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會把何家鉞給抓起來扭送給當局了吧?南舟心里著急,想要從他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來。
但裴仲桁卻在她身邊坐下,扶著她的雙肩轉了個方向,她徹底看不到他了。
毛巾包裹在了她頭發上,他輕輕揉搓著,像在擺弄一只剛出窩的幼鳥。十指手在發頂的時候用了些力氣——竟然是在幫她按摩?
南舟清了清嗓子,“二爺……”
“湯川人現在在船上,這兩天別這么叫。”裴仲桁音量很低,隔著一條毛巾,聲音變得很軟。
南舟情不自禁地轉過頭,疑惑地問:“那怎么叫?”
裴仲桁心虛地把她腦袋又轉過去,掩下自己略生硬的語氣,盡量顯得自然,“你看著辦吧。”
南舟咬了口蘋果,慢慢嚼著,似乎真在想。叫“仲桁”?怪怪的,像是賢德淑良的妻在喚丈夫;叫“二哥”,她腦子就閃現出自家那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人后的親二哥。
“那叫小裴哥哥?”商量的語氣。
她感到身后的人手頓了一下,大概是不喜歡這樣叫。也是,聽起來像是鄰家心眼極多的小丫頭,在哄騙隔壁家的傻二哥手里的麥芽糖的那種聲氣。可他身上總有種禁制的味道,怕是不會受騙,還會順便把丫頭手里的糖全騙走。
“那還是叫二哥吧,同四爺一樣。”她語速很快,二哥兩個字總叫不出口。
裴仲桁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滋味。他喜歡她叫小裴哥哥,聽得他心頭一軟。他知道都是假的,又是一出戲,做戲給人看的。她給他的歡愉都是空妄的虛像,給他的心痛是實打實的。但就像個小孩子,明知道是大人在哄騙自己,可還是開心,忍不住信以為真。
南舟等不到他回答,偏了偏頭。裴仲桁又把她的頭扶正,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神色。聲音清清淡淡的,“隨便吧。”
“二,哥……?”兩個字分開來在舌尖上彈彈,南舟忍不住笑,嘴里沒咽下去的蘋果差點噴出去。
“好笑?”
南舟忙搖頭,怕開罪他。聲音很低,有點撒嬌的意思。“不習慣。”
“好好練練,習慣了就好——湯川說他要在南岳下船。”
南舟咕噥,“這人真討厭。”
裴仲桁先前對湯川這人無感,現在卻又覺出他的好來。便不接她的話。
毛巾換成了梳子,她的頭發一綹一綹地在他手里。從上梳到下,碰上打結的地方他也不死拽,而是輕輕地一點一點解開,再梳順。
南舟有一頭好頭發,又黑又粗又亮,卻不像南漪的頭發那樣軟順。她天生有點自然卷,所以一沒照顧好就會打結。小時候花姨娘也給她梳過頭的,從前都忘了,現在忽然又想起來。也是這樣,梳得很慢,仿佛有用不完的時間在頭發上消磨。她小時候等不及,要出去玩,總是要催花姨娘,“花姨娘,您快點兒!”
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如今她的頭發又在他的手里,也是這樣慢、這樣細心。只是南舟不敢催了,也許是不想催了。她屈膝抱著膝蓋,任由他梳著頭發。
“那個人,你弄哪兒去了?”
她的頭發直到腰,手穿插在其中,滑膩膩的——如同手在她胸前游走。裴仲桁斂了斂心神,慶幸她背對著自己。“湯川上船的時候,我叫萬林帶著他從后面下船游上岸了。”
南舟心里巨石落地,真是謝天謝地。
他接著又道:“床單上有血,地板上也有。我想收拾好,沒來得及。怕他們進來看到,只好這樣了。”
南舟扭過臉,不無擔心,“他傷那么重,這種天泡水還活得成?”
裴仲桁臉上沒什么情緒,“人各有造化。”
“那他……”
“已經在漢浦了。”
南舟眉開眼笑起來,“真的?太好了!”
裴仲桁冷哼了一聲,“好?哪里好了?”
頭發在他手下編成了條辮子,南舟反手一摸,順滑整齊。她翹著唇角討好地笑道:“頭發編得好,二爺好本事!”
裴仲桁伸手在她額上點了點,“先別笑,他給你留了個東西,叫你給他保存好。我瞧著不是好事。”
裴仲桁起身又去門邊,拉開門看了看外頭,然后拿椅子抵死門,這才探身從她枕頭里掏了個黑色的東西。南舟一看,“是膠卷?”
“湯川說大使館里丟了機密文件,應該就是這個。”
這東西燙手,南舟拿著它一時不知道該藏到哪里,哪里都不妥當。裴仲桁看她滿屋亂轉找地方,嘆了口氣,“還是縫到里衣里,貼身放著吧。”
南舟站住了,窘迫了起來,“我不會縫……”
裴仲桁盡量維持著臉上的漠然,若無其事地說:“沒事,你去找針線來。”
南舟從行李里翻出了件吊帶裙來,遞給他。淺淺的櫻粉,也是嬌滴滴的顏色。好奇心勝過赧意,她盤腿坐在他對面,托著腮看他。
裴仲桁半垂著頭,細長白凈的手不緊不慢地穿針引線。針腳密密匝匝,東西縫得堅固。南舟看得有點呆。見過男人寫字作畫時的倜儻風流,見過男人拉弓射箭躍馬揚鞭的瀟灑落拓,但頭一回見男人做女紅。她自己都不耐煩做的針線活,他卻做得這樣不急不躁,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她要是個男人,怕要動了娶人回家做太太的念頭了。
裴仲桁縫好了東西,拿給她,假裝不知道她一直盯著自己看,“學會了?”
南舟搖頭,“學不會。你怎么連這個都會?”
他唇角牽了一下,散漫地笑了笑,“弟妹的衣服破了,總要有人來補。”明明沒說更多的話,可南舟卻品出這背后許多許多的辛酸來。
她臉上的笑漸漸凝了,鼻子酸酸的。好像心里的城有一處坍塌了,把她埋住了,喘不過氣。南舟忽然直起身,兜頭抱住了他。像天真無辜的牧羊女抱住了荒原中一只迷途的小羊,愛憐的,母性的那種擁抱。
他的頭貼在她胸前,這姿勢太別扭。他的唇下就是女孩子的私密的地方,她卻毫不介懷地攬他入懷。人墜入云海,綿軟柔膩,她身上這樣好聞的味道,像花香又帶著點奶香。他的臉倏的紅了起來,連耳朵根都在發燙。身體可恥的有了反應,但他必須做個克己復禮的君子。
明明這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種擁抱,卻也沉淪其中。不敢亂動,連呼吸都很克制,生怕褻瀆了這神圣的時間。一時屋子里靜地有點不自然。
南舟把他抱得很緊,很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因為她讓他沒了母親。她也沒有母親,可她還是南家錦衣玉食的大小姐。但他什么都沒有,他那么苦,不知道他怎么活下來的。
裴仲桁感到她有些顫抖,仰起臉看到她咬著唇在哭,無聲無息的。他心頭又潮又軟,半是玩笑半是認得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是衣服破了沒人補嗎?那往后我幫你補。”
南舟聞言破涕而笑,也忽然覺得這樣抱著他很失態。松開了他,跌坐下來。裴仲桁伸手抹掉了她臉上眼淚,手指間潮濕,心頭一片煙雨蒙蒙。她在為他哭。他不想她為他哭,想要她為他笑。
第二日早晨,南舟在餐廳果然看見了湯川。他沒穿軍服,而是換上了件石青色長衫,寸頭顯得人利落,一雙眼睛格外精明。兩人目光碰在一起,南舟客氣地頷首,然后徑直走到后廚。過了一會兒裴仲桁也進來了,湯川同他打了招呼,裴仲桁便也沒推辭,到他對面坐下。
服務生走過來問他吃點什么,裴仲桁同他道,“還是老樣子。”
湯川已經吃完了早飯,拿餐巾擦了擦嘴角,笑道:“原來南小姐就是裴君的小野貓。”
裴仲桁不置可否,偏頭點上了一只煙,“湯川君怎么進軍部了?”
湯川聳了聳肩,“我父親的意思。他雖然是個商人,還是希望兒子能為天皇盡忠。”
說話間服務生端了裴仲桁的早飯上來,并把一個水晶煙灰缸放到裴中桁面前,很有些窘迫道:“九姑娘說,早上不許抽煙。”
裴仲桁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吧臺,南舟正在同人一起對賬簿,認真極了,頭也沒抬。他微微笑了笑,掐滅了煙。
湯川笑道:“原來裴君是被馴服的那一個。女人太寵縱了不行,偶爾男人要強硬一點,她才會更離不開你。”
裴仲桁實在沒多少經驗同他交流,好在沉默往往能顯示出另一種高深莫測。他笑了笑,打了個岔,說起了別的。
服務生過了一會兒又過來,這回端了一個盤子放在他面前,“九姑娘說,讓二爺把這個魔鬼蛋也吃了。”很快又添了句,“九姑娘親手做的!”
兩個煮熟的蛋,正中破開成兩瓣。蛋黃用了胡椒粉蛋黃醬拌制好,再擠回蛋白里,上面篩上一點點辣椒粉。胖嘟嘟的有點可愛。
裴仲桁在水匪的寨子里同她說過不愛吃蛋,南舟說她同洋人牧師學過道菜,最適合不愛吃蛋的人吃,以后做給他吃。——她都記得。
裴仲桁勉強吃下了三瓣,然后抬手叫了服務生,“請九姑娘過來。”
不一會兒,南舟從后頭出來,走到他面前。“怎么了?”目光停在剩下的那瓣蛋上,不大高興,“怎么沒吃完?”
裴仲桁把盤子推到她面前,打著商量,“吃不下了。”
南舟嘟了嘟嘴,覺得這人不聽話,“就兩個蛋!”
“實在吃不下。”
“我喂你?”
他們說好了得在湯川面前做戲,但怎么做,他沒說。南舟也只能自我發揮。
湯川的咖啡嗆在了嗓子里,猛烈咳嗽起來。然后抱歉地擺了擺手。不過兩個人似乎都沒在意他。
“你早飯吃了嗎?”裴正桁仰著頭,眉眼里盡是溫存的笑影。
“等下就吃。”
“我看著你現在吃,省得回頭又忘了。”然后他往里坐了坐,給她空出位子。南舟不想同湯川同桌,倒胃口。于是直接把最后半塊蛋捏起來,兩三口就吃了。吃得有點快,噎住了。桌上沒有水,她索性把他剩的半碗白粥也端起來一口喝完了。然后把空碗放到他面前,“吃好了。我忙著呢,你自己找消遣吧!”然后出了餐廳。
湯川一直留心打量著他們,這兩人的默契不像假的,裴仲桁眼里的寵溺更不像假的。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知道越是素日里冷漠的人,溫柔起來越是要命。末了,湯川欣然笑道,“快要喝裴君的喜酒了吧。”
裴仲桁卻很有些遺憾笑笑,“你可不要刺激我,人家沒打算嫁人的。”
湯川眉頭挑了挑,隨即表現出理解的笑容。
裴仲桁告別湯川后走到了甲板上,剛上了甲板,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那氣息太熟悉,他知道是誰,所以也沒抗拒,被她一直扯到角落里。這里背風,視野又好。南舟低聲問:“他沒懷疑什么吧?”
“蠻蠻演技這么好,可以去做電影明星了。”
南舟眉眼彎彎,“真的嗎?”憨憨笑了幾下。“噯,那個蛋好吃嗎?我早上起了大早做的。”
裴仲桁點點頭。其實他很不愛吃雞蛋,但她親手做的,總歸不一樣。
“明天早上就到南岳了,那人走了就好了。不然整天被盯著,煩死人!”
裴仲桁笑笑沒接她的話。
兩人挨得很近,就著她的身高,他微微弓著身子。頭湊著頭,呼吸都交纏在一起,像在說悄悄話的戀愛中的男女。他忽然希望這船永遠不要停。
“你怎么認識他的?”南舟閃著大眼睛問。
裴仲桁把他們的淵源說了,南舟聽罷還有點不忿,“這些人狼子野心,在別人國家橫行霸道,你那時候就不該救他。”像個小妻子絮絮叨叨的抱怨。
他很受用,微微笑了起來,“見死不救沒那么容易。”
南舟爭辯,“那也看是什么人。”
裴仲桁原先并不知道湯川是個東洋人,也不知道他未來會做什么事,她說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人身上,所以只是微微笑了笑。
南舟白日里總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他似乎太閑。偶爾在艙房里看看報紙,或者到甲板上觀一觀兩岸的風光——一個人的時間難捱。只能看著她的身影消磨時間,卻是這樣不夠看。
船在南岳會停一日再返航。南舟同大副、二副商量完船務后走到甲板上,客人們陸陸續續下船了。直到看到湯川下了船,她長長松了口氣,感覺是送走了瘟神。又看到裴仲桁和萬林也下了船,她才想起來還沒和他道別。下意識往前跟了兩步,最后站住了,遠遠地看著他清雋的背影隨人潮遠去,忽然心像斷了纜繩的小船,飄在無邊無際的海上,沒有一點依靠。
裴仲桁走了一半,停住了,回過頭果然看見南舟在欄桿邊朝著這邊望著。他叫萬林先下船,又逆著人流往回走。
南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什么感覺,想要轉身回到駕駛室去,可雙腿釘在了那里挪不開。湯川雖然下船了,說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在偷看他們——她這樣想的。說服了自己留下。所以可以一直等著他逆流而上,直到走到她面前。
“剛才沒看到你。”從人群中穿行過來,費了點力氣,裴仲桁的喘息有些重。
是在解釋不告而別嗎?她抿著唇。
“船什么時候返航?”他問。
“停一天,后天早上八點。”
裴仲桁點點頭,看了眼手表。“找到老四就會回去。”
找不到怎么辦?她沒問出口。
“那我要不要給你留間一等艙?”
裴仲桁嘴角浮出一點笑意,“麻煩蠻蠻給我留一間。”他想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得太久,像生了根的藤蔓。一頭在向下扎,扎進心底;另一頭在往上攀爬,緊緊同她的目光糾纏。
南舟也點頭,像在夢里被魘住了,挪不開眼。
船上的客人基本都下了船,扛工在一件一件地把貨艙里的貨物往外搬。有吆喝聲,爭辯聲。漸漸的,喧囂的聲音都慢慢消失了。
“那我下船了,你才好,進去好好休息。”他柔聲叮囑。
南舟一味點頭。
裴仲桁笑了笑,轉身離開。
“二哥……”南舟忽然叫了他一聲,聲音像清晨山嵐里的霧氣,輕輕柔柔,太陽一出來便消散。
他停了下來,轉過身,等她的話。南舟局促地捏著手指,“看到四爺,記得告訴他,漪兒說不恨他,也請他不要恨漪兒。”
直到返航的船離岸了,裴仲桁和萬林也沒有上船。南舟在欄桿上趴了一會兒,看南岳的碼頭一點一點的變小。看來沒找到裴益,她想。心里發空,不知道為什么。她一直盯著碼頭看,直到看不見才收回了目光。
船離開南岳就開始下雨,纏纏綿綿地一直下,江面也是霧氣蒙蒙的。濕冷灰沉沉的天,叫人提不起精神。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南舟早早躺下,也睡不著。又從手袋里摸了狼皮羊出來,看到它的時候心情就好些。捏著捏著,忽然覺得這個羊倒是有點像裴仲桁。可他是到底是披著羊皮的狼,還是披著狼皮的羊?說不清,她都覺得很迷惘。但腦子里浮現出他披著羊皮的樣子,吃吃笑了起來。
船到漢浦,她也跟著下了趟船。聽十姨娘說南漪害喜,漢浦的鹽漬梅甘酸可口,最適合孕婦。她事忙,沒去看過南漪幾回,但心里還是記掛著她的。又想著再買幾塊千層餅,但這兩樣東西在碼頭附近找了很久沒找到。一咬牙坐了車到市里,才在點心鋪子里買到,竟然這樣不好買。
南舟趕回碼頭的時候然,從漢浦登船的客人已經檢票了,貨物也在入倉。她拎著幾個油紙包往休息室里去,忽然看到留給裴仲桁的那間艙房的門是開的。她一陣欣喜,快步走過去,“裴”字剛出口,才發現艙房只有萬林。
萬林聽到動靜疑惑地轉過臉,“九姑娘。找二爺啊?”
南舟怔了一下,然后忙搖頭,“沒有,我看門開著,所以過來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從漢浦上船來了?”
萬林一肚子抱怨。裴益找到是找到了,只是怎么都勸不回來。裴仲桁沒有辦法,在南岳幫他打點關系,但裴益并不領情,叫他不要管他。裴仲桁安頓好一切,緊趕慢趕地趕到碼頭,已經九點多了,船已經開了。開就開了吧,走陸路也是可以回震州的。誰知道裴仲桁叫他雇車,日行夜宿地往漢浦趕。他原不知道為了什么,直到車到了碼頭,他總算明白過來——原來為了上這趟船。
抱怨歸抱怨,也只是在心里,萬林是個話少的悶葫蘆,所以面對南舟的問題,他只是“嗯”了一聲,然后繼續埋頭整理行李。
南舟看他忙著,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習慣了這人話少面冷,也沒有覺得不高興。她拎著東西往回走,還沒走到休息室,就看到一個人站在走廊里看著窗外。寥寥幾日不見,人更見清瘦。側臉的輪廓冷峭,像夾岸高嶺上遺世獨立的花。脊背卻很挺拔,如松似竹。
裴仲桁似乎有感知,轉過頭看到她靜靜地站在轉角處。微微一笑,然后朝外頭勾了勾下頜,“那是什么石刻?”
南舟走近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巖壁與江水交接之處有一個巨大魚形石刻。她“咦”了一聲,隨即欣喜起來,“是枯水石刻!”
看他投過來的詢問的目光,南舟便解釋,“過去人認為江水的枯水期水位越低,來年就越風調雨順。所以每次遇到枯水期水位低的年份,當地人就會在江水里的巖石上鑿刻文字。還有句俗語,‘石不常見,見則年豐’。”
裴仲桁微微笑了笑,“看來是好兆頭。”
南舟點了點頭。說話間風景變幻,兩人都沒再說話,靜靜看著窗外。
這一路回程都在下雨,乘客們活動范圍有限,只能在餐廳里吃東西打牌看報,連一等艙的餐廳也有了熙攘的架勢。臨近新年,就算這天氣陰沉沉的不痛快,人臉上大都還是喜氣洋洋的。難得同船共渡,都生了幾分熟稔,話也情不自禁地多了起來。說起這一年的事情,或驚心動魄或劫后余生,或皆大歡喜,人間百味。南舟巡視的時候,在餐廳里聽了一會兒,或跟著揪心,或跟著歡喜,末了,也忍不住唏噓人世無常。
艙里呆久了人就發悶,南舟上了甲板透氣。再過一日就到震州了,天氣不僅更冷了,人心里也有些慌,明明歸心似箭,卻又有些近鄉情怯。冬日里天短,這會兒天已經黑了。雨很細,朦朦的,不像冬天的雨。夜里江上往來船只上的燈光都帶著光暈,看不真切,倒像是夏夜里林子里的螢火蟲的光。
南舟站了一會兒覺出了冷意,緊了緊披肩。正要回艙,忽見裴仲桁就在身后不遠。她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笑著同他打招呼,“二爺怎么也上來了?”
裴仲桁其實在甲板上站了有好一會兒了,只是南舟上來的時候心事重重,沒注意到他。他不好出聲,怕顯得別有用心似的。
“上來透透氣。”
兩人相視一笑,也都沒急著回艙,并肩在細雨里漫步。
不過才聊了寥寥數語,忽然耳邊響起一聲巨響。南舟同裴仲桁都嚇了一跳,循著聲音看過去。江面能見度低,但也看到遠處火光沖天。還沒有休息的乘客紛紛出來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議論紛紛。
南舟直覺不好,和裴仲桁一起匆匆趕到駕駛室。值班的是三副,大副二副聽到了動靜也趕了過來。“應該是有船爆炸了。”大副經驗豐富,緊鎖眉頭。透過望遠鏡看過去,隱隱看出來似乎是日清輪船公司的大客貨輪。
“那輪船起碼得有上千號乘客!”二副痛心道。雖然是東洋人運營的船務公司,但乘客還都是同胞。
南舟神色更沉重,“我看不止。他們在和太古公司打價格戰,船票價格一壓再壓。超售加上逃票的,船上乘客絕對不只這個數字。”
人命關天,不能坐視不理。但現在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況,只能先慢慢將船靠近一些。南舟吩咐下去,所有的船員都集結起來,準備救人!
這時候已經入夜,又不是繁忙水道,江上過路的船只并不多。等到靠近的時候,看見那艘遇難的船已經從船尾開始下沉了。隔得不遠,聽到對面船上哭喊聲震天。很多人還在船艙里,擁擠著往甲板跑。一片人間地獄。船體傾斜了,船員根本來不及放下所有的救生艇,上了小船的人屈指可數。看到有船靠近,大船上的人都在拼命揮手呼喊。但江南號只配了兩艘救生艇,只能往來施救,杯水車薪。
南舟握住望遠鏡,“把船靠過去,對準船舷,上跳板!”
大副不同意,“不行,江南號噸位不過對方七分之一,上跳板綁纜繩江南號就會有一同沉沒的危險!”
南舟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困難的抉擇,一邊是即將消失的無數生命,一邊是自己珍視的船和船上乘客的生命安全。她下不了這樣大的決心。越來越多的人跳進水里,呼救聲哭喊聲連城一片,每個人心里都很沉重。
南舟緊緊咬著唇,煩躁地徘徊走動。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很涼的一只手。她順著手看到了裴仲桁,茫然地問:“怎么辦?”其實是在問自己。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裴仲桁臉上不見慌亂,目光永遠安定寧睦,配著他特有的嗓音,南舟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她抿了抿唇,然后轉身,沉聲下令,“靠過去,綁纜繩!”
跳板一搭上,大船上的乘客蜂擁而至。江南號的救生艇則去施救大船左舷落水的乘客。逃生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江南號的乘客們也自發地拿了被褥、毯子和干凈的衣服給從水里救上來的人保暖,甲板上很快就擠滿了人。
二副擠過擁擠混亂不堪的人群,好不容易擠到了南舟的面前。南舟正在和裴仲桁一起給一個溺水的人做心臟復蘇。
“九姑娘,不能再上人了,要超載了!”二副急道。
南舟的耳邊全是哭喊聲、呼喚親人的聲音,她眉頭緊鎖著,頓了一下,想也不想,“把貨艙清空!”
“扔貨下水?九姑娘,你怎么賠?!”
南舟搖搖頭,“管不了這許多,先扔報價低的。都是人命,能多救一個是一個!”
到了最后,只剩葉允明一個貨位的貨了。二副又跑過來,因為這個貨位是打了特別標記的,他拿不了主意。南舟站在甲板上,看著對面一點一點沉下去的船,最后一咬牙,“扔!都扔掉!”
好在又有兩艘過路的輪船加入了救援,但救援根本跟不上船沉沒的速度。這邊大船下沉的速度太快,再不砍纜繩,江南號也要有被拖沉的危險。雖然仍有更多的人爬到了翹起的甲板上,但江南號也已經超載了,不砍繩不行了。
纜繩砍斷了,錨從水底緩緩拔起,馬達聲轟鳴,也蓋住了對面的哭喊聲。許多人雖然得救了,但更多人絕望地在甲板上哀嚎。南舟緊緊攥著欄桿,滿滿的無力和挫敗感。
水面上飄過來兩個穿著和服的女人,上了年紀的婦人把救生圈讓給了年輕的女孩子,她自己快要沉下去。那婦女用著生硬的中文大聲求救,“請把我女兒救上去!”
南舟被那母親的目光觸動,回頭叫船員通知大副,“再等一下開船,把她們拉上來!”
但她身后有個人忽然大聲說,“她們是東洋人,不要救她們!剛才船上的人放東洋人先上甲板,他們的救生艇不讓中國人上,還有好多人被鎖在艙底,我們憑什么救她們!”他這一說,旁人都跟著七嘴八舌地說“不要救、不要救!”
水里的婦人絕望地喊著“救我女兒吧,不用管我,救我女兒!求求你們了!”她的聲音顫抖著,冰冷的江水讓那聲音都覆滿了涼意。
太遠的人救不了了,但近在眼前的人,只因為他們不是同胞就不救嗎?南舟幾乎要被周圍人的聲音淹沒了,她忽然想起裴仲桁的那句話,“見死不救不是那么容易。”她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茫然地回過頭看著那些獲救的人。在人群里,她看到了裴仲桁,其他的人便再也看不到了。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住,裴仲桁似乎明白她此刻的兩難與壓力。他忽然微微笑了笑,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南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轉過臉,再也不管旁人,叫船員把母女倆救上船。等人一上來,錨出水,車鐘推向全速,江南號帶著劫后余生的人們駛離了沉船。
隔日,報紙上全是宜江江難的報道。獲救者八百余人,遇難者難以計數。
南舟坐在一堆報表里焦頭爛額,雖然救了人,卻也扔了客人的貨,所有損失全都要照價賠償。還有耽誤了人家交貨,連帶著其他的損失都要賠。雖然她得到了當局的表彰,又給了江南船運公司全口岸航行特權,但損失她必須自付。這些損失是人為,保險公司也無能為力。最叫南舟意外的,救上來的東洋女人竟然是湯川的母親和妹妹。她哭笑不得,但若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將人救起來。
救人不過就是內心的善念,不為名利。但善念不能當飯吃,乘客的損失也是實打實的。再多人感激她,上門討債的時候也并不含糊。
會計小張正在統計賠款,一張又一張的單據,他看到南舟的神色越來越沉重,到后來都不忍再給她報表了。
記者一茬又一茬地涌過來,要來采訪這位杰出女性。南舟不勝其煩,最后只得閉門謝客。沈丹妮有時候也會幫忙搪塞一下上門的記者,但今天剛走到南舟辦公室門口,就看到南舟正在和一個面生的年輕男人說話。她不好進去,便等在外頭,隱隱聽到兩人說話。
“九姑娘,我信任你才把貨交給你,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貨扔進江里!”
南舟只能一味道歉,“我的責任我絕不推卸,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能這么辦。葉先生,你的損失,我一定一分不少的賠給您。”
“賠給我?你就是把船都賣了,也賠不起我!”葉允明拂袖而去。
沈丹妮等人走了才進來,南舟頹然地坐在辦公桌前捏著眉心。沈丹妮放下保溫桶,“九姑娘,剛才碰到三姨太,叫我轉交給你的。她怕影響你工作,就沒過來。”
南舟抬起頭,勉強地笑了一下,“謝謝你,沈小姐。”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吧?”
南舟其實已經餓過了,這時候胃也開始隱隱作痛。打開了保溫桶,倒了甜湯出來,只喝了一口便喝不下去了,卻蹙著眉頭強迫自己再吃一點。
沈丹妮看到她桌上堆了一摞兒的賠款單,也禁不住蹙起了眉頭,“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南舟謝過她。沈丹妮本來在這里就是無薪幫忙,她實在也不想再麻煩她。
日常運營,員工的工資,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處處都要錢——這一關不大好過。
南舟在這邊心急如焚,江譽白在另一邊焦頭爛額。葉允民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江譽白來回走了兩趟又停在他面前,“你怎么敢走私大煙土!這種東西能隨便碰嗎?”
葉允明頹喪地抓了抓頭發,“譽白,你就不要再說了,這是意外。走了那么多趟都萬無一失,誰知道會碰上江難,南小姐竟然會把貨扔進江里!”
江譽白走上前抓住他前襟,“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當初咱們說過什么,煙土不碰,你當我說過的話是耳旁風嗎!萬一被人發現,你會害死南舟的!”
葉允明拂開他的手,“我是為了我自己?你不肯在你大哥身上動腦筋,我只能撈偏門了!打點關系,哪里不要用錢?”
江譽白松開手。葉允明同他在孤兒院里共過生死,是過命的交情。貨是滬上瀧幫老大莊翰城的,人家給了錢就得交出貨來。現在就是退錢也不成了,要的就是貨。莊翰城做買賣手腳大方,但性格乖僻,忌諱也多,最恨人家拿錢辦不成事。現在撂下話來,三日再不交貨,就斷指;五日再不見貨,就斷手;十日不見貨就斷臂。江譽白不能坐視不理。
他猛吸了兩支煙,最后把煙一掐,去了海關總署。海關總署稽查司的司長沈均諭,是老帥摯友沈厚晟的第三子。兩人不算太深的交情,但也算相識。沈均諭見到江譽白,意外地十分熱情。江譽白還未開口,沈均諭便攬過他的肩膀,邀他一同去漢伯頓俱樂部喝酒。江譽白不好推辭,便一同去了。
幾杯酒下肚,江譽白借機說明了來意,想把稽查司里從前扣下來的貨先借出來救急。沈均諭笑笑,很是爽快道:“這個好說,回頭我跟下頭人交代一聲,明天你帶人過去拉就行了。”
江譽白并不傻,凡事皆是利益交易,謝過他后便等著對方開條件。沈均諭卻什么都沒說,繼續閑聊。待到酒酣耳熱的時候,方才笑著道:“我們沈家男孩子不值錢,就三叔一家生出了個寶貝閨女。對了,四少見過我家丹妮了吧?”
江譽白面上淡淡,“有過兩面之緣,聽我表妹說,沈小姐最近在做慈善。”
沈均諭擺了擺手,“嗨,小孩子瞎折騰。我們倒是聽丹妮說過四少好幾回,還當你們很熟了。”
這話不大好接,江譽白只能客氣地笑笑。
沈均諭覷著他,若有所指,“姑娘大了,留不住了。這不,大人們都分派了任務下來了,務必給我家寶貝丫頭物色個好婆家。”
話很明白了。但這種事情江譽白遇見的多了,知道對方看中的不過是四少的身份,他有的是辦法讓對方對自己沒興趣,也不會纏上自己,不過就是應酬幾頓飯的功夫。便圓滑地同沈均諭閑話起來。
過了許久,江譽白偷眼看了看手表,已經過了和南舟約好的時間了。
沈均諭見了笑問:“四少有約?”
江譽白搖頭笑道:“昨天休假回來,還沒回官邸。太太叫人煲了湯,誤了點回家可是要落埋怨的。”
“說到煲湯,我太太才真是煲得一手好湯。如不嫌棄,明天你取完貨,到我家喝湯去?”
江譽白自然不能推辭。
南舟低頭看了看手表,她和江譽白約好了五點見面,現在已經是七點了,還不見人來。應該是不會來了。她原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同他說的,想要同他商量如何解決賠款的事情,想要請他幫忙同葉允明解釋,想要……她突然間什么話都沒有了。
她也叫他這樣等過的,無望地等待。明明是知道對方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纏住了,可還是忍不住地失望了。
她拿起手包離開咖啡館,沒叫車,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仿佛想要把很多事情想清楚。
江譽白從俱樂部里出來已是夜深,沖到咖啡館,咖啡館已經關了門。凌晨還要去拉貨,他必須先通知葉允明安排好車船,也耽誤不得。等到一切忙完,看著葉允明同貨一起上了船,他才松了一口氣。再一看表,又到了去沈家的時間。可到了沈家,沈均諭抱歉地說沈丹妮在外頭做義工,家里的車都開出去了,勞煩他去接沈丹妮回家吃飯。
江譽白看到地址的時候,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南舟搬家后他很少去,大都約在外頭見面。他看了看表,希望能趕在沈丹妮下課前先跟南舟解釋一下。但他一踏進大門,沈丹妮正在院子里教孩子們做體操,而南舟正站在二樓噙著笑看孩子們。
他第一個感覺就是她瘦了。兩人目光對視到一起,南舟眸子亮了一下,唇角也浮起了微笑。她正要開口,沈丹妮卻已經跳到了江譽白的面前,“四少,你怎么來啦?我聽三哥說你今天要去我家做客。”
江譽白不得不把目光挪過來,溫和地笑了笑,“均諭兄托我過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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