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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海月空驚人兩處-《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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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牌終于批準(zhǔn)了下來,南舟更加忙碌了起來。她帶著小慶和小喜一起,把震州碼頭上賣苦力的童工召集起來。愿意入江南船運(yùn)公司的,都算學(xué)徒。有飯吃,有學(xué)上,有地方住,輪班教學(xué)。大些的孩子到船上做最簡單的工作,小些的就在學(xué)校半工半讀,學(xué)一門手藝。

    江南號上的被褥枕巾都不再外包,自己成立了洗衣店,雇傭了女工專門清洗。因為洗得干凈,收費(fèi)又合理,后來還承接了其他船上漿洗工作。

    雖然江南號依舊是三個等級的船艙,但無論哪一等級都能做到干凈舒適。她參考?xì)W美的豪華郵輪,在預(yù)算內(nèi)裝置得盡量豪華。不追求客艙的數(shù)量,而是比別的客輪更寬敞更舒適。

    所有的崗位也都廢除了外包制,她登報或去碼頭親自找雇員,大到大副二副,小到船上的清潔員,全都要面試。服務(wù)的水平往往決定顧客的評價,南舟又對所有的服務(wù)人員進(jìn)行了專業(yè)的培訓(xùn)。后勤負(fù)責(zé)所有的采買,而伙夫只負(fù)責(zé)做飯。這一場制度的變革下來,處處都要用到錢。她手里的現(xiàn)金有限,卻又是葉允明想了辦法幫她貸下一筆款子來。他仍舊不收回扣,還是老要求,留一間一等艙和一個貨位給他。

    東望碼頭的大領(lǐng)班找的裴益,很是不滿,說有條船的船東最近做了不少壞規(guī)矩的事情。裴益一問,竟然是南舟。他擺擺手,“九姑娘就不要管了,她愛怎樣就怎樣。不個一個丫頭,還能翻出天去?”大領(lǐng)班聞言也不好說什么,即便是工人被撬走了,也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南舟這樣一番忙碌,首航已經(jīng)快要到中秋了。江家中秋家宴,老帥仍舊點(diǎn)了名叫南舟一同赴宴。江譽(yù)白覺得機(jī)會難得,想再趁這個機(jī)會同老帥提一提他們的婚事。但南舟看著日歷牌子卻有些發(fā)愁:不少客人趕著中秋回鄉(xiāng)探親,所以船票賣得倒是不錯。但因為是首航,她多少有些不放心,便要親自跟一趟船。但返航到震州,卻是正好錯過了中秋節(jié)。同江譽(yù)白解釋了良久,終是得到了他的諒解。只是江譽(yù)白心中隱隱覺得失落——他們的事情,她看得太輕,起碼不足夠重要。他為了他們的婚事費(fèi)盡思量,但她卻是總在往后退。

    這個中秋節(jié)江家過得并不太平。江啟云在官邸露了個臉就要回婺州,梅氏一忍再忍,最后連強(qiáng)顏歡笑都做不到,飯吃到一半便匆匆退席。程氏最瞧不得大過節(jié)哭哭啼啼的,按捺住脾氣到梅氏的房里去勸她。

    梅氏滿腹委屈,“母親您要是覺得我管不住男人,盡管責(zé)備我好了。反正我已經(jīng)被那個女人欺負(fù)到頭上來了了,過不了多久,我就給她騰位子!”

    程氏一驚,定了定神,叫她有什么委屈都說出來。梅氏苦笑垂淚,“我知道我是個沒見識的女人,不時髦不活潑也不漂亮。他不喜歡我、冷落我,在外頭女人不斷,我都認(rèn)了。但他也欺人太甚了。他被個小姑娘迷昏了頭,茜紅為我抱不平,前陣子路上碰上那女人,氣不過打了她一巴掌。

    可好,大少沒過多久就突然帶人把茜紅帶走,配了個倒夜香的啞巴!我再怎樣求都沒有用。母親,茜紅自小跟著我,可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大少為那女人出氣,打兩下不就完事了嗎,這是毀了茜紅一輩子啊!現(xiàn)如今大少把人放到了婺州官邸里登堂入室,他可曾把我這個妻子放在過眼里?”

    梅氏邊哭邊訴苦,這些話聽得程氏心驚。難怪這些日子沒瞧見茜紅,她問起來,周圍的人只道是被娘家人帶走了,不成想竟然是這樣的緣由。兒子真是好能耐,能讓周圍的人合起來瞞她!

    離開梅氏的房間,程氏把程燕琳喊到面前問她詳情。程燕琳旁的不說,避重就輕只說,“那個女孩子是四少女朋友的妹妹。”

    程燕琳看程氏氣得胸口起伏,忙上前安撫。程氏捂住胸口,眼中滿是厲色,“這南舟絕對不能進(jìn)江家的門!大的還沒進(jìn)門,倒把小的先塞進(jìn)來!姐妹倆都是能興風(fēng)作浪的,真真是好算計!”

    江南號安全地返回了震州,南舟這一趟實(shí)在累壞了。船上事無巨細(xì)都要親自過問,但凡發(fā)現(xiàn)哪里有問題,她都要仔細(xì)記錄下來,以待后來尋求解決的辦法。她到了家,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小喜在她門前拍了好一陣門才把她拍醒。

    南舟揉揉眼睛打開門,見是小喜,笑問她:“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兇你啦?”小喜很乖巧,只是學(xué)東西有些慢。小慶卻是學(xué)什么都快,所以有時候給妹妹輔導(dǎo)的時候會急得兇她。

    小喜忙搖頭,“九姑娘,有位夫人找你,在辦公室里坐著呢。”

    南舟謝過她,匆匆洗漱換衣,小喜卻倚著門沒走。南舟問:“小喜還有話要跟姐姐說嗎?”

    小喜點(diǎn)點(diǎn)頭,“那個夫人看著好厲害,九姑娘,要不要我把哥哥叫回來?”小喜在大戶人家做過一陣子工,很會識人。

    南舟笑笑說不用。

    程氏面前的茶杯她碰都沒碰,這間辦公司在二樓拐角,采光、視線都好。身后的婆子柳媽抬眼望了望,低聲道:“太太,南小姐來了。”

    程氏這才端起茶杯,卻是沒喝。掀開蓋子,茶杯里的茶水隨著水汽騰空飄出一點(diǎn)澀澀的清香,是上等的猴魁。一抬眼間,一抹天青色的裙擺一蕩,進(jìn)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傘裙將腰肢襯托的纖細(xì)。姐姐已經(jīng)是容色妍麗如此,聽說妹妹姿容更勝百倍,也難怪叫男人心癢難耐。

    她過行走間很有裊娜之態(tài),但大約生意場上磋磨過,眉目間漸有了些須眉之氣,反而更覺氣質(zhì)出挑。人到了眼前,一雙極黑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江夫人?”南舟怎么都料不到會是程氏。

    程氏放下茶杯,客氣地笑笑,卻沒什么笑意。柳媽自覺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門。南舟再遲鈍,也感覺到她笑中的涼意。心里莫名忐忑,卻又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江譽(yù)白出了什么事情?

    程氏抬眼打量了四周,然后道:“南小姐真是能干的人。”

    南舟謙虛道:“江夫人您過獎了。”

    寒暄不過兩句,程氏進(jìn)入了話題,“南小姐是不是有個妹妹?”

    南舟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了她來的目的,怕是為了南漪。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在家行九,下頭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程氏點(diǎn)點(diǎn)頭,卻不像是贊許。“那真是個大家庭——不像我們家,人丁單薄。我就兩個兒子,戰(zhàn)場上還死了一個。小白,”她頓了頓,然后輕輕一笑,“南小姐知道小白不是我親生的吧?”

    南舟點(diǎn)點(diǎn)頭。

    “但我可是當(dāng)他是親生的兒子,外頭人也都不曉得他不是。”

    南舟不知道怎么接話,只道:“小白說夫人待他極好。”

    程氏似笑非笑垂了垂目光,然后再抬起來的時候笑意更薄了。“雖說像你們家那樣的人家不少,但我們家是不許納妾的。”

    南舟抿了抿唇,索性等她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完。

    “他們這些公子哥兒年輕的時候胡鬧慣了,多交幾個女朋友,我們做長輩的也不會拘著。等到結(jié)婚了,就得好好收心回家。一個家亂哄哄的不太平,他們在外頭做事也做不踏實(shí)——我母親吃了這上頭虧,給我尋人家的時候也是這么個要求來的。南小姐有八九個姨娘,更應(yīng)該曉得后宅不安是什么樣。”

    南舟知道程氏早就把自己家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那也沒必要再繞圈子了。“江夫人是怕我妹妹嫁給少帥做妾嗎?夫人大可以放心。這事說來說去是我的錯。當(dāng)時我惹了點(diǎn)官非,我妹妹同我感情最好,她急著救我出去,才去求了少帥。她年紀(jì)小不懂事,身無長物,這才傻乎乎……”

    程氏有了慍意,“這么說倒是我們大少仗勢欺人,見色起意嘍?”

    “夫人息怒。我只是想說,我妹妹絕對只想救人。事后早就和大少斷了聯(lián)系,并沒有要插足大少婚姻的意思……”

    她的話還沒說完,程氏的手“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然后自覺失態(tài),穩(wěn)了穩(wěn)情緒,叫了聲“柳媽!”

    柳媽聞聲進(jìn)來。

    “給南小姐看看吧。”

    柳媽稱是,然后把一個信封交給南舟。南舟狐疑地接過來,里面是一疊照片,她越看眉頭折地越深。

    “孩子大了,莫說是兄姐不能約束,就是我們這些長輩也管不住。令妹已經(jīng)住到了婺州官邸里去了,登堂入室,簡直比人家正牌太太還招搖。”

    南舟仍舊不能相信,“不、不可能,漪兒說去做私人看護(hù)……”

    “這可是看護(hù)到人家床上去了!”柳媽不忿,插嘴道。

    程氏覺得她說得太露骨,瞥了她一眼,柳媽立刻合上嘴。但意思是傳達(dá)到了。有些話,她不能說,旁人卻可以說。

    相片不會騙人。相片里南漪張張都是華服美飾,水邊、花園、香車寶屋。江啟云或牽其手,或置于膝上輕攬,或俯身給她披衣。雖然她一直垂著頭看不清楚臉,但那嬌楚纖致的身姿,偶爾露出的半邊臉,是遮擋不住的傾城顏色。不是南漪還有誰?

    她竟然這樣騙她!

    南舟胸口起伏不斷,她以為南漪吃了這樣大的虧,應(yīng)該曉得利害,所以離開震州到外地重新開始對她不啻是條路。但,她竟然是去做了江啟云的情婦!還嫌別人罵得不夠難聽嗎!

    程氏掃了眼她的反應(yīng),瞧著不像偽裝,看起來她還不知曉。這樣便好辦多了。

    “令妹的事怕是瞞著你吧?女人愛有權(quán)勢地位的男人,本就是稀松平常人之常情,更何況你家這樣的情況。”

    南舟從震驚中回過神,聞言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當(dāng)街打了一巴掌。她還沒開口,程氏又道:“無論怎樣,令妹也算是跟過啟云一陣子,我們家不會虧待她的。她年紀(jì)還小,出國在外頭長長見識也好。這筆留學(xué)的費(fèi)用我出,只有一條,不許再回來。”

    南舟雖然氣南漪,但程氏這樣的要求未免有點(diǎn)欺人太甚。南漪同十姨太相依為命,如何能叫她們母女分離?

    “江夫人,我自然會去勸漪兒回來。但至于如何安排她,是我家的家事,恕我不能從命!”

    程氏眸光一冷,但沒有發(fā)作。瞥見她腕子上的鐲子,拿捏出一份語重心長的語氣,卻又遮擋不住的輕蔑:“南小姐,你是老帥贈了鐲子的人,應(yīng)該知道這里頭什么意思。這么說吧,做人不能太貪心,你們姐妹倆,只有一個能進(jìn)江家。”然后她默了一默,留出時間給南舟消化。

    南舟聽罷漲紅了臉,半忿半怒,“江夫人,我同小白認(rèn)識的時候,并不知道他是江家四少。我同他是兩情相悅,并不是因為看中他的身份才在一起的。我既沒有愛慕虛榮的心,也沒有攀龍附鳳的意!倘若您以為我存著這樣的心思——”

    她放下照片,抬手就去擼手上的鐲子。她近日過得十分辛苦,人比從前瘦了一圈,那鐲子本是從來也取不下來的,這回也不知道是人瘦了,還是她脫鐲子用了十分的力氣,竟然一下就取了下來。

    鐲子離手,她也怔了一下。但見程氏那篤定她舍棄不下榮華富貴的神色,也是被心火一頂,放在了程氏手旁的茶幾上。

    “鐲子就物歸原主。”

    程氏垂目隨意地摩挲了下手上的戒指,牽了牽笑意全無的一個輕笑,不置可否。“南小姐,不必這樣沖動。你還是想想我說的話,看看是你的前程重要還是你妹妹重要。話說回來,就算我挨不過兒子的苦苦哀求,松口叫你妹妹進(jìn)門,也只能做妾。”

    “夫人不必再說,無論是我還是我妹妹,江家,我們高攀不起!”

    程氏輕“呵”了一聲,站起身來,“我確實(shí)是佩服南小姐的骨氣。只是,小白回頭怕是要埋怨我了……”

    小白,小白……人怎么走的,南舟記不清了。她失了力氣,雙臂撐在茶幾上,滿腦子都是他的名字,心一抽一抽的疼。她到底干了什么?她怎么跟江譽(yù)白交代?但若再重來一次,她仍舊會把鐲子還給程氏。如果為了嫁給他,叫她低三下四枉顧自尊,她寧可不嫁!

    看到汽車的牌子,黑漆雕花大門緩緩打開。汽車順著車道蜿蜒開進(jìn)去很深,才見一幢巍峨的西班牙式別墅矗立眼前。

    侍從見是江夫人的專車,還暗自詫異江夫人這么晚了怎么突然來了婺州。但侍從腳下沒停,到了車邊拉開車門,下來一位年輕的小姐。侍從一怔,汽車夫下車在他耳邊耳語了兩句,侍從恍然大悟。

    南舟站在別墅前抬頭望了一望,果然是金屋藏嬌。她轉(zhuǎn)頭問那個侍從,“南漪在不在?”

    侍從愣了一下,忙點(diǎn)頭,“南小姐在的。”

    南舟心里的火一縱,快要壓不住了,徑直往里走,“叫她出來!”

    南漪這時候洗完了澡,吹干了頭發(fā)。今天是她的生日,江啟云晚上有個應(yīng)酬不得不去,但又要親自給她慶生,叫她一定等著。她的生日?她凄楚一笑,她都快不記得這個日子了。他對她不可謂“不好”,卻是“太好”,是說出來頭頭是道的那種好。如兄如父,極盡寵愛。但越是這樣,她越能清晰地抽離自己,冷眼旁觀。她不過是一個精致的玩物。而再好玩的玩物總有興盡的一天,那時候瓊樓玉宇,貝闕珠宮,轉(zhuǎn)眼就成空。

    衣櫥里掛滿了各種裙子,從傳統(tǒng)的裙襖,時髦的洋裝,抑或是手工精制的旗袍,配套的首飾、彩寶、鉆石珍珠,擺了好幾屜子,都是江啟云給她置辦的。可她最常穿的還是從家里帶出來的那幾件。但夏去秋來,已經(jīng)不宜穿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江啟云叫她打扮一下,她想了想,還是挑了件艷色的裙子,戴了件首飾。穿好衣服下了樓,想在他回來前去花園里走走。可剛走下去,她的腳步倏然停滯了。

    大廳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南漪長睫顫了顫,雙目情不自禁地睜大了,不可思議又意外驚喜。她幾乎飛奔著奔下樓,可快到南舟面前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驚懼地看著姐姐,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但還沒發(fā)出聲音,南舟走上前抬手一個巴掌抽在她臉上,“你竟然這樣不自愛!”聲音里滿是痛心失望。

    南漪的腦袋瞬間抽空了,人幾乎沒站穩(wěn)。她身后的丫頭姝鈴嚇了一跳,忙過去扶她。“南小姐!”

    那疼痛不是從臉上開始的,而是從心底蔓延開,然后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南漪虛弱地抬了抬手,不叫姝鈴靠近她。

    姝鈴手足無措地站在她旁邊。這個南小姐本來在官邸里就一直郁郁寡歡,少帥為求他一笑可謂費(fèi)盡了腦筋。平時一句重話都不會說,萬一見她挨打,不知會怎樣。她朝邊上伺候的丫頭遞眼色,叫她快去叫江啟云。

    南舟的那一巴掌并沒多大的力氣,卻比刮骨割肉都還疼。是啊,她這樣不自愛。但她無法自辯,只是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聲音里滿是哀求,“姐姐你別生氣,姐姐你別生氣……”

    南舟被她的眼淚泡軟了心,走近了兩步拉住她的手。“漪兒,你告訴我,是他逼你的?對不對?一定是他逼你的!”

    她要怎么說呢?她想要姐姐的諒解寬恕,但又怕姐姐會不自量力地想要同江啟云對抗。她的雙唇止不住地顫抖,無論怎么說,她害怕都是萬劫不復(fù)。

    門外響起了有一絲動靜,是江啟云回來了!她不能說,說了不知道他要怎么對付姐姐,說不定姐姐連江譽(yù)白都嫁不成了……心底這樣百轉(zhuǎn)千回,眼看這他魁梧挺拔的身影就要閃現(xiàn),最后南漪認(rèn)命般輕輕搖搖頭。

    江啟云已然跨進(jìn)了門,剛才她們的話他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了。見她搖頭,他提著的心終于一松,跨進(jìn)來的腳又退了出去。可再細(xì)看,見南漪臉紅腫了半邊,頓時知道發(fā)生什么,眸子里戾氣橫生。

    南舟背對著大門,整顆心都撲在南漪身上,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但南漪瞧得清楚,知道這是他動怒前的神情。她忙反握住南舟的手,幾乎是哀求了,“姐姐,你一路辛苦,我們?nèi)ノ堇镎f話……”

    南舟甩開她的手,“我的話就兩句,不用到屋子里說。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這樣做他的情婦?今天你跟我走,還是留下?你若想走,姐姐拼了命也把你帶出去;你若想留下,從今天起,就當(dāng)沒我這個姐姐!”

    江啟云的手扶在佩劍的劍柄上不自覺得用了力,生怕南漪做出什么叫他心碎的選擇。但落在南漪的余光里卻全變了味,倘若她跟著姐姐走,他會殺了姐姐!

    南舟不信她是愛慕虛榮的人,不信她會做人情婦。但看她穿著毫不違和的精致的長裙,頸子上閃著鉆光的項鏈,耳畔微微抖動的鉆石耳墜子——那樣美,那樣華麗,是每個女孩子都夢寐以求的繁華。她身在這富貴榮華里,相得益彰,毫不違和,她合該屬于這繁華。

    南漪胸口如滾水燙了一遍,張了張口,卻是凄然地笑了笑。她討好地拉了拉南舟的手,“姐姐,今天是我生日,你留下來陪我過生日好不好?”

    南舟眸子里的熱切一點(diǎn)一點(diǎn)冷卻下去了,她冷冷笑了笑,把南漪的手從手上拂開,“那我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說完轉(zhuǎn)身而去。

    南漪倉皇地往前踏了兩步,期期艾艾叫了聲“姐姐……”

    但南舟沒有回頭。在門口碰見了江啟云,她憤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擦肩而去。

    南漪再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南漪睜開眼的時候,耳邊先聽到一陣鳥鳴,然后是姝鈴壓著聲音在說話,“陳侍衛(wèi)長,少帥說叫你派人把樹上的鳥趕走,南小姐還沒醒……”

    南漪混沌的大腦迷蒙了良久,昨夜的事情才一齊涌上心頭。她咬著被子,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去,不一會兒枕頭就濕了。

    門外有人低聲問話,“南小姐醒了沒有?”是江啟云。

    姝鈴回答,“還沒有。”

    南漪忙擦了眼淚,她不想在江啟云面前哭,怕他會去找南舟的麻煩。眼淚還沒擦干,門輕輕推開了。盡管刻意放輕了腳步,南漪還是感到一種壓迫感臨近。她無聲地往被子里縮了縮,假裝睡覺。

    江啟云眼尖,雪白絲緞子枕套上有大半顏色發(fā)沉,一看就是被浸濕的。而她長睫微微顫抖,是在極力偽裝沉睡。她從來不會使性子蠻纏,總是乖巧得叫人心疼。他心頭酸澀,伸手輕輕把淚濕的頭發(fā)往她耳后理好,南漪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仍舊不睜眼。江啟云也氣那個做姐姐的如此不通人情,要不是為了這個姐姐,他如何能留得住她?看她這自苦的樣子,他心里更難受。

    “你別難過了,我去跟你姐姐解釋,是我強(qiáng)留你的……”江啟云輕聲道。

    南漪聞言猛地坐起身,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下意識要扶住什么。江啟云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攬在懷里。等眩暈感過去,她急切道:“你不要去找我姐姐!”

    “好好,我不找她。”他看她在強(qiáng)忍著抽泣,便將從前從魏子良那里聽來的冷笑話說給她聽,想逗她笑一笑。

    南漪努力強(qiáng)顏歡笑卻總是力不從心。“你讓我走好不好?”這句話在她心頭盤旋良久,最后還是咽下去了。

    “那我叫人接你母親過來,陪你幾日怎么樣,你整天這樣悶著怎么行?”

    南漪緩緩搖頭。她母親來了,大約只會勸她嫁給他做妾。她看夠了母親伏低做小的一生,也受夠了自己不快樂的童年,她絕不能叫自己的孩子再陷入同自己一樣的境地。

    江啟云對著她完全束手無策,不知道怎樣才能叫她開心。過了半晌,南漪僵硬地笑了一下,“已經(jīng)不早了,你去忙你的公務(wù)吧,我沒事的。”

    江啟云端詳了她一陣,看她情緒穩(wěn)定多了,“今天多少吃點(diǎn)東西,昨天黃醫(yī)生來說你身體太虛弱。不過黃醫(yī)生是西醫(yī),我覺得女孩子還是要看看中醫(yī)調(diào)理調(diào)理,改天叫姝鈴請莊大夫來給你開幾劑方子。”

    南漪還是搖頭,“我不愛喝中藥,太苦了。”

    江啟云笑了笑,“不想喝藥就得乖乖聽話,一日三餐都要好好吃飯。”

    南漪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待人走后,便又躺了下去,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中午在姝鈴的“監(jiān)督”下,南漪好歹吃了碗燕窩羹。這邊剛放下碗,那邊有丫頭過來回稟說“燕小姐來了。”

    隨著一串輕快的腳步,程燕琳出現(xiàn)在她面前,粉面含笑,“我說怎么這么久都找不到你,原來被大少‘作金屋貯之也’。要不是有人巴巴地求我過來,我還真不知道……”

    南漪臉一紅,“程姐姐……”

    程燕琳打趣道:“噯,這可差了輩分了。不要叫姐姐,要叫燕姨!”

    南漪的眼睛卻又跟著紅了,一層薄水瞬間布滿了眼眶。

    程燕琳不料她還是這樣心不甘情不愿,便轉(zhuǎn)過頭問姝鈴:“園子里的菊花都開了沒有?”

    “都開了,今年不少名品呢,有幾盆十丈垂簾開得特別好看!”

    程燕琳點(diǎn)點(diǎn)頭,“趁著日頭暖,我?guī)闲〗闳@子里逛逛,散散心。”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如海的菊花里,清香撲面而來。程燕琳故意裝作不知她為何愁眉不展,邊走邊指花給她,“大少也不知道從哪里弄的這么多好花。你看這盆是西湖柳月,這盆是玉壺春,那個是墨菊。我小時候總聽人家說墨菊,還以為是黑色的花,逛菊花會的時候眼睛還一直在找……”

    南漪看得心不在焉,兀自心事沉沉。

    程燕琳停下腳步,卻是噗嗤一笑,“瞧我這么賣力逗你開心,你就不賞臉笑一下嗎?萬一我辦事不利,回頭有人可要給我甩臉子的。”

    南漪卻一點(diǎn)笑意皆無,她垂頭看了看身前一朵淺綠色的汴梁綠翠,如絲的花瓣向花心卷曲著。“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我連朵花都不如。”

    “漪兒,干嘛這樣說!”

    南漪再也忍不住,滾下一串淚來,落在花心里。“程姐姐,你幫幫我,你叫他放了我,好不好?”

    程燕琳臉色一凝,“漪兒,我若有那個能力,會不答應(yīng)你嗎?”半晌,她長長嘆了口氣,“可是你這樣不快樂——你是不喜歡他嗎?大少對你不好嗎?論樣貌、論權(quán)勢、論才學(xué),多少女孩子前赴后繼想要他一眼青睞,你怎么就會不喜歡呢?”

    南漪搖搖頭,“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只想要自由,不想做一只金絲雀。”

    程燕琳假裝愛憐地?fù)崃藫崴氖郑冒肷尾耪f:“我有一個辦法,只是……”

    南漪眸子猛地一亮,殷切地看著她。

    “但是,成不成,我可沒有成算。”

    “程姐姐,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試試!”

    程燕琳深呼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你就告訴他,你不要做妾,你要做正妻!”

    南漪驚地雙目圓睜。

    南舟看了看腕表,到了江譽(yù)白來接她的時間,她深吸了一口氣,想把心頭莫名的緊張呼出去。門環(huán)被扣響了,她走過去拉開門,果然見他面上寒霜,又驚又惑。

    南舟扶上他的手臂,柔聲道:“小白,咱們有話到外頭說。”

    入了秋,天氣還暖,枝頭的葉子已經(jīng)有了頹色,風(fēng)一吹就飄飄灑灑地落了。有一片正好落在她手上。

    “這樣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同我商量就做決定?南舟,你知道那鐲子是什么意義?你把鐲子退回去,是下定決心不同我在一起了?”

    南舟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急躁。她抿了抿唇,“小白,齊大非偶,我不想……”

    “你不想,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我知道太太是什么樣的人,我猜得出她能說什么樣的話,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我們在一起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嗎?”

    南舟心頭澀澀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是非要結(jié)婚……”

    江譽(yù)白臉色一變,屈膝下來握住她的肩膀和她平視,“你什么意思?”

    南舟抬起眸子,陽光落進(jìn)去,卻像是孤月的光,那么涼。“我想過了,現(xiàn)在不婚主義的人那么多,不結(jié)婚也沒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會嫁給江四少。”

    她的深情和決絕讓他覺得心頭像被人打了一拳,悶得他難以喘息。他驚疑地盯著她的面孔,“那孩子呢?”

    南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又追問一遍,“孩子怎么辦?你同我沒名沒分的在一起,我們的孩子算什么?!”

    孩子?南舟根本沒想過那么遠(yuǎn)。

    看到她臉上的茫然,江譽(yù)白苦笑一下,“南舟,你是不是根本沒想過我們的將來?”

    南舟慌得搖頭,“我想過的!想過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

    “怎么永遠(yuǎn)在一起?如果我們不結(jié)婚,過不了幾年,父親和嫡母就會逼著我娶別人,到時候我們的孩子怎么辦?我絕對不允許我的孩子再像我一樣,是個私生子。”

    南舟說不出話來。他們之間永遠(yuǎn)有個難解的難題。自從那日程氏說出姐妹倆只有一個可以進(jìn)江家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做出選擇了:她把這個機(jī)會留給了南漪。雖然她并不知道南漪是不是真心愿意去做妾,是不是會真的快樂。但她只有把這個機(jī)會讓給她,南漪才有選擇是走還是留。漪兒已經(jīng)太苦了,哪怕有一丁點(diǎn)能讓她幸福的機(jī)會,她都會留給她。

    但她注定要辜負(fù)江譽(yù)白。

    南舟撲在他懷里,只能緊緊地抱住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再等一等,好不好?等到南漪的事情過去,等到我足夠強(qiáng)大,也許事情就有轉(zhuǎn)機(jī)了。”

    “可我不愿等。小帆船,我想要個家。”

    南舟鼻子一酸,落了淚,很快把他襯衫前洇濕了。他也心軟了,不知道自己這樣逼她到底對不對。他捧起她的臉,最終投了降。手指抹掉她的眼淚,深深嘆了口氣,“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南舟用力地點(diǎn)頭。

    秋風(fēng)吹得落葉翩飛,像是不情愿接受墜落的命運(yùn)。升騰,降落,又騰起、又下落,最后終于是落在了泥土里,被鞋子一踩,零落成泥。

    江啟云回官邸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diǎn)了,抬頭看到南漪的房間里還亮著燈,洗漱后便去了她的房間。

    房間里很安靜,走進(jìn)里間,才注意到南漪已經(jīng)倚在床頭睡著了。纖長的手指松松扣著一本線裝醫(yī)書《脈經(jīng)》。他牽唇笑了笑,真是個古怪的丫頭。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沒人不愛看時尚和電影雜志或者小說的,可問她想看什么書的時候,她就要了一堆古醫(yī)書。

    他輕輕把書從她手下抽走,雖然很小心,但她還是醒了。她蹙了蹙眉,揉了揉眼,波光瀲滟的美目看他的時候還有些茫然懵懂。看到他拿了她的書,她忙把書拿回手上合了起來,“少帥回來了。”

    還是很見外的稱謂,只有在纏綿情濃處她才會愿意叫他一聲啟云。他想,慢慢來吧,總有金石為開的一日。

    他“嗯”了一聲,然后掀起被子躺在她身邊,把她攬進(jìn)懷里。溫存之后,他將她擎在身前,南漪將自己支了起來,手順著他的肩膀落在了他的傷處,喃喃道:“還疼嗎?”

    他笑,把她的頭放在胸前。“傻丫頭,早就好了。”

    南漪靜了很久,他的心跳在她耳畔,重而有力,是在雷雨之夜會叫人心安的頻率。但她還是輕輕開了口,“既然你的傷好了,我也沒有留下來做私人看護(hù)的必要了……”

    話音未落,他撫在她后背的手停了下來,翻身將她壓住。此時此刻,英俊的面容有隱隱的森然怒氣,“你還是想走?”

    南漪也不避他的目光,眸子靜如死水,沒有一點(diǎn)波瀾。“少帥要留我?guī)兹眨恳只蚴菐啄辏烤退闶琴I賣,也都有白紙黑字例例分明。你得給我一個日子吧。而且,我不走,留在這里算什么呢?女朋友?通房丫鬟?情婦——或者是他們說的,姘頭?”嬌軟的聲音卻像帶著倒刺一樣,扎得他心頭密密麻麻的疼。

    他何嘗不知道她無名無分在他身邊本就是在委屈她,若要個日子,他會說一輩子。但他要用自己那點(diǎn)權(quán)勢霸占她一輩子?從前來來往往的鶯鶯燕燕,都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露水姻緣,他得到她們的青春美麗,她們得到物質(zhì)或利益,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他從不覺得虧欠誰。但她是個例外,他虧欠她的。他不過是自欺欺人地把她留在身邊,以為這樣就是保護(hù)她,不讓她受流言蜚語的傷害。但何嘗不是在害她?

    南漪倦倦地笑了笑。她的笑從來沒有開懷過,總是叫人比看到眼淚還心揪。“如果你不肯讓我走,就請少帥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他早已經(jīng)暗暗在為她打算了,等到她懷了孩子,程氏再怎么反對都沒用。但他現(xiàn)在不想說,必得等到十足的把握方才會告訴她。而且,他到底哪里不好,還是說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人?這個想法讓他莫名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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