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月空驚人兩處-《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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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么樣的交代?”
“結婚。”她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兩個字。
他眉頭蹙了一下,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我要結婚。不是做你的情婦,也不是做妾。我要結婚,明媒正娶,有婚書、有婚禮。少帥要是做不到,就放我走。”
她一雙眼睛從來沒有如此明亮過,認真到近乎偏執的神情,仿佛是賭桌上壓上了全部身家,賭紅了眼睛的賭徒。她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著他臉上的震驚和薄怒被他一點一點壓回去,然后江啟云霍然起身,拎著衣服一言不發地甩門而去。
過了很久,南漪才長長呼出一口氣,也把心底里那唯一一點希冀給擠了出去。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卻是越來越響,你算什么呢,不過一個玩物。
她把眼睛合上,眼角滾落一滴淚來。
南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船上,除了江譽白休假時兩人約會,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在船上渡過。這一日從船上下來,覺得風吹得兩頰冰涼,這才恍然發現震州已然入冬了。
進了學校沿著走廊走,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教室里孩子在做不同的事情。如今這間學校已經有了二十來個孩子了,南舟不上船的時候也會參與些教學。她一間一間走過去,最后在頂頭那間教室前駐了足。
教室里一摸窈窕的身影穿梭在學生之間,她手捧著一本書,領著孩子們在讀書,聲音清亮悅耳。是沈丹妮。自從學校辦起來后,她就主動過來教書,常常帶相機來給孩子們照相。沈丹妮說她堂兄知道學校賣掉了以后,總是囑咐她多寫些學校的事情。她不勝其煩,索性多照些相片給他寄去。
沈丹妮余光看到了南舟,嘴里還念念有詞,目光卻遙遙地同她打了招呼。南舟也頷首而笑。
到了下課,沈丹妮來到后院,微笑道:“要給九姑娘賀喜了!”
南舟怔了一下,不知道喜從何來。
沈丹妮沒留心她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伯父也收到請柬了,婚禮那日我們都會去的。”
“婚禮?”
“對呀,你家十一姑娘和少帥的婚禮。”沈丹妮說完又恍然大悟,“對了,九姑娘剛下船,怕是你家人還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呢。”
南舟心下悵惘,南漪到底還是進江家做了妾。她面上淡淡,只笑著應了。
沈丹妮又聊了些學校的事情,南舟聽得心不在焉。這樣的結果,不知道對南漪來說是幸還是不幸呢。但如果南漪真的能從此平安喜樂,那她是真的愿意送上祝福的。但她心頭又是一陣失落,她再也沒有嫁給江譽白的可能了。
南舟要回房的時候路過十姨太的房間,十姨太正在窗前抓緊時間繡嫁衣,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見是南舟,她忙放下針線。一打開門就緊緊握住南舟的手,眼睛里蘊了一層淚水,聲音也有些顫抖,“是平妻。漪兒要嫁給少帥做平妻了!”是驚喜的淚水。
南舟真的沒料到江啟云能給南漪平妻的名分,卻想象得出江家一定經歷了一番地動天翻。她于意外之外,心里又為南漪感到欣慰。
十姨太牽著南舟進屋,擦干了眼淚絮絮叨叨說起婚禮籌備的事情,末了又很抱歉地笑了笑,“本來是要給九姑娘繡的,只是漪兒的婚期太緊,只好先把你的放一放……”
南舟笑著搖搖頭,“不要管我,我這里沒個準頭,先緊著漪兒吧。哦,先前十姨娘和漪兒繡的那些,都先給漪兒用。”十姨太感激地一直說好。
南舟回到房間,心頭卻有些發空。垂頭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摩挲了半晌,最后還是輕輕地摘了下來。
婚禮是在東亞飯店舉行的。南漪沒什么朋友,南舟就是她的女儐相,而江啟云的男儐相就是江譽白。他穿梭在賓客里替江啟云應酬,捏著香檳,面帶著笑意。他身段很高,黑色燕尾服白襯衫黑領結,將他襯托得尤其風度翩翩。若不是襟前別著的花束彩條上寫著儐相,他真像個新郎。就好像她今日,一身淺紅色曳地長裙,歐式盤發用珍珠發叉固定住,像是天幕里撒的星子——再梳弄一下,就可以同他一起步入婚禮堂。
然而他們引著新人并肩走過紅毯,到了紅毯的盡頭分道揚鑣;他們一同對著相機面帶微笑,卻是一個在最左,一個在最右。他們之間不過隔著寥寥數人,卻又像是隔著山岳江海人海茫茫,不可跨越。
江譽白自始至終沒有看她,南舟知道他在怨她,怨她丟開了他。
高朋滿座,賓客滿堂,歡聲笑語后幾家歡喜幾家愁。南家的幾個兄弟姐妹都被請來了,自然是一臉喜氣洋洋,為攀上這份好親而沾沾自喜。好在他們心中畏懼江家的權勢不敢造次,倒也乖順。雖然南家這一輩沒什么本事,守著一點祖蔭過活,但畢竟是富貴出身,還有些派頭,所以也沒給人落下什么口舌。南老爺借病沒有出席,所以南家就由三姨太出面受了新人的禮。老帥和江夫人不過露個臉就離開,而少夫人梅氏索性連面都沒露。
梅氏的兩個兒子江紹澄、江紹澈倒都乖乖地被程燕琳帶著坐了一會兒。紹澄今年已經快十歲了,同他父親很像,是個沉穩的性子。他靜靜地坐在一邊,冷眼看著這滿堂嬉笑衣香鬢影,還有要被分走一半的父親。弟弟不過五歲,什么都不懂,調皮的性子喜歡熱鬧,對南漪也不排斥,甚至搶著做花童。
新郎新娘跳完第一支舞后,賓客們才陸續紛紛入了舞池。南漪先被送回了客房休息,然后再回江家官邸。南舟沒什么事做,她回到大廳里,目光一直在跟隨著江譽白。有時候她快要靠近他了,還沒開口叫他,他就轉到其他地方去了。
南舟心里澀澀的,人生總有許多的失之交臂,但失去竟然是這樣痛苦。她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好像是白費力氣,什么都抓不住,因為他們都知道結果。
除了南舟和十姨太,江啟云并不許南家的人去打擾南漪。南舟的四嫂沒機會同南漪說上話,只好巴結著南舟。她拖住南舟的手,不住感嘆南漪嫁得好。末了乜了眼南舟,“哎,真是太可惜了!當初見四少追求你的那個勁頭,我們還以為是你要嫁進江家的,誰曉得便宜了南漪那丫頭!”連著嘖嘖了幾聲,覷著她干笑,“你不知道,當時四少找到我們,那個威逼利誘,真真嚇死人!”
南舟狐疑地看著她,不明所以。
四嫂作樣推了她一下,“行啦,別裝模作樣的!當初要不是四少出面,你以為我們愿意拿東西出來填老大的窟窿嗎?我聽二嫂說,當時老二都被嚇得差點尿褲子呢!”四嫂掩唇笑了一陣,長嘆一口氣,“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四少不錯,但手里沒權。現在也算是皆大歡喜的,南漪坐了大少奶奶,這下是有權有錢了,怎么也得幫襯幫襯娘家吧……”
后面的話南舟都聽不進去了。江譽白竟然為她做了這樣多的事情,她卻這樣辜負了他。她心里有許多的話想要同他說,可他連單獨說話的機會都不再給她了。
裴仲桁自然也來觀禮,賀喜為一,最主要的是為了看住裴益。裴益遠遠看到南漪穿著大紅的嫁衣同江啟云行禮,目光灼痛,他的拳頭緊緊攥著。裴仲桁輕輕覆手上去,目光冷然地警告他不要鬧事。
裴益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忿然把手抽了回來,然后從侍應生那里拿了酒連喝了幾杯。待到再拿,裴仲桁給不動生色地奪下了。“老四,別那么沒出息。”他壓低聲淡淡地說。
裴益心里煩躁,猛地站起身,“我回家了!”然后轉身就走。
裴仲桁心里松了一口氣。他端著酒杯,目光追著那一抹搖曳的身影,看她又一次“鎩羽而歸”的時候,終于放下了酒杯走了過去。
南舟望著江譽白的背影鼻子酸酸的,努力咬著唇才沒讓自己落下淚。她一轉身,不提防撞進一人懷里。這下眼淚有了去處,借機掉了下來。
“抱歉抱歉,有沒有撞傷?”那人溫聲相詢。南舟一抬眼才看到是裴仲桁。一身白色三件套西服,襯著他清雋的面容,如三秋冷月臨湖而射。
南舟心頭的澀意都忍住了,手背匆匆抹掉眼淚,不欲叫他看到自己的狼狽相。然后搖搖頭,“沒事。”說完扭頭就要走。
裴仲桁卻一把拉住她手腕,把人帶到身前。“都疼哭了還說沒事?我教你一個生意經,算是給你賠罪。”說著把她帶進了舞池。
這時候舞曲過半,賓客們舞動的興致正酣。不過兩個回旋,南舟就被他帶進舞池中央。甩手而去太扎眼,她只得硬著頭皮跟他跳舞,但目光又在人群里流連,期待江譽白能看她一眼。
“九姑娘,如果你想把一個東西賣別人,千萬不要太殷切。越是無人問津,越要沉住氣。這時候只要再尋一個假買家,讓你的貨變成‘稀缺’的東西,那個買家自然就坐不住了。爭搶是人的天性,因為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越是有人搶的東西,價值就越高。所以就算本來不想買,看人在搶,不買也要多看兩眼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略俯了身,幾乎貼著她的耳畔。南舟一顆心都在江譽白身上,并沒有覺察到他這樣近。她轉過頭,鼻尖幾乎掃過他的臉。裴仲桁呼吸滯了一下,直起了身。
他的話南舟不過潦草聽進去一半,待凝神回來,他卻已經說完了。只好不解地望著他,“什么意思?”
裴仲桁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促狹,“上課不認真聽講,要打手心……”說完,本是輕扶在她肩下的手忽然滑倒她腰間,用力一扣她的腰,她整個人便往他懷里貼過來。
她柔軟地胸撞得有些疼,腳下的步子跟著也亂了套,連踩了他幾腳。但他卻一點不為所動,又把她的步子帶回到節奏上去。
再對他無感,陌生男人的氣息還是頓時籠得她兩頰發燙。她想往后抽離,但身后的手卻牢牢扣著她的腰,動彈不得。越是動不了,她越要掙扎,簡直如同在他身上廝磨。她的右手在他手心里,隔著白手套也擋不住滾滾熱意。他的手下意識握緊了,卻見她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他這才略留出了些距離,是放過她,也是放過自己。
這時候太正經了顯得刻意,太不正經又顯得輕浮。裴仲桁醞釀了半天,才在唇邊蕩起淺淺一笑,“四少沒跟你說過,靠男人太近的時候最好不要亂動嗎?”他眉目含笑,卻是坦坦蕩蕩的神態。這種話說出來雖然有兩分調笑,倒不見得怎樣下流。
南舟對于那些事雖然懵懂未懂的,還是被他說得面紅耳赤,臉上已經有了慍意,“你干嘛?!”
裴仲桁柔聲一笑,“幫你抬抬價。”
南舟此時終于明白他剛才的意思了,覺得這人簡直無聊透頂了,氣咻咻得瞪他。他只是噙著一點若有若無的輕笑,絲毫不理會她目光里的小怒火。南舟恨極了,這人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愛笑,還笑得這么討厭,但又這樣好看。若是打他一巴掌,又覺得罪過,畢竟他幾次三番救過自己;不打他,自己又覺得太憋屈。在打和不打之間,打他的心思全消磨殆盡了。
明明是親昵的舞姿,兩個人卻像是在暗中較勁。若即若離,又不即不離地分享著彼此的氣息和低語。伴娘服尚算保守,但再保守也是一條v領子的禮服。他一垂眼便滿是滿園堆雪,恰有一枝紅梅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僅是這樣擁著,他就能感覺到那一處撩人的豐腴,軟而溫膩。心頭又是一蕩,艱難地挪開了目光,恐被烈火燒心。
裴仲桁輕揚了下巴,“瞧,效果不錯。”
一個回旋,把南舟換到他剛才的位置。她一抬眼,果然看見江譽白一邊同人寒暄一邊在往這里看。酒杯在他唇邊,半晌沒動,目光冷然——這是今夜兩人第一次對視。然后他又漠然地把目光轉到別處。
南舟急切地想抽身奔過去,但裴仲桁卻緊緊攬著她,“九姑娘不能這樣過河拆橋,好歹跳完這半支舞。”
舞曲將盡,南舟只得心事惴惴地胡亂應付。裴仲桁垂目望著她的發頂,笑意斂去,也只有這輕描淡寫的戲謔口吻,才掩飾得住心頭的一片惘然。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南舟如倦鳥投林般提著裙子跑開。他身前驟冷,手心驟涼。緩步走到大廳的落地窗前,拿過一杯酒慢慢地啜著。
花園里也牽滿了彩色的小燈。他越過那些明滅的彩燈,看到南舟提著裙子在花園里四處尋找心上之人。再一抬眼,天上竟然落了雪。像有一年在沙漠遇到風暴時密不透風裹挾而下的沙,睜不開眼睛卻又拼命想看清楚前路,只迷得雙眼生疼。而他這時候透過那細雪,看到南舟一步一步走到一個身影前,停了下來,然后靠在了那人的背上。
嘴里的酒沒了滋味,裴仲桁放下了酒杯,喃喃自語,“真傻,不知道穿件衣服。”然后轉身離開了酒店。
江譽白不記得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幾乎遞給江啟云的酒都叫他擋了去。他酒量不錯,但從沒想過會這樣千杯不倒。想要醉過去,頭卻很清醒。大約酒喝多了,腦子里紛蕪而雜亂,太陽穴跳痛,他卻沒有一點醉意。他出來抽支煙想要舒緩一下,卻有人從身后抱住了他。
他沒動。
他這么久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他那么渴望和她在一起,但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她有很多東西遠比他更重要。她所謂的事業和親人,她丟不下,所以寧可丟開他。他又算什么?到后來,他在想,她到底有多愛他?
他有些無奈又有些失望。他知道她會再跟他解釋,知道她會哭著求得他的諒解。是的,她一哭他就沒有辦法了,他肯定會心軟的,然后又這樣一次一次被她丟棄在角落里。所以他躲著她,不喜歡那個心軟的自己。他用盡力氣不去看她,卻在她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又破了功。
僅僅是看到她同別人跳舞,他就難以忍受了,又怎么忍心看她投入別人的懷抱里呢?但他們的未來又在哪里?
南漪以平妻的身份嫁進江家,程氏早就氣極敗壞。她不會為難自己的兒子,也扭不過他,最后只會遷怒自己。在她看來,是南舟將南漪帶進了江家,讓好端端的江家家宅不寧。
這一次南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他,臉貼在他身后。什么話都沒有意義了。她明明感覺到她在失去他,那么害怕,怕一開口就惹他生氣,會讓他離開地更快。
關外的冬天未必比震州更冷,但震州潮冷的冬天卻是難熬,讓人覺得呼吸都很沉重。
一支煙抽完了,江譽白垂頭看見了她的胳膊。裸露著的兩條白玉般纖長的手臂,小手緊緊在他腰前合握著。已經凍得發紫了,還是倔強地抱著他,一言不發。
他心頭鈍澀,抬頭看了看天。天幕深邃,像是深不可測的深淵,源源不斷地撒著細雪,落得滿頭盡白。他終是不忍,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南舟覺得很冷,冷地只有緊緊咬著唇才能讓自己堅持下來。她知道如果她松開了手,她就再也尋不到他了。直到她快要凍得沒有知覺,終于有一雙溫暖的手包裹在她的手上。她仿佛是被人從冰凍三尺的湖底撈了起來,置于暖爐旁,她也活了過來。
“南舟……”
“小白,”她打斷他,“今天就算我們的婚禮好不好?”聲音很虛弱又滿是決絕。
他怔了一下。她的手太冰了,整條手臂都沒有一絲熱氣。心疼的感覺,又前赴后繼地折磨起他來。他忙脫了外套,轉過身來,給她披上衣服,把人攏緊,“你不要命了,怎么不穿件衣服!”
他也只敢在這樣無關痛癢的事情上兇她。因為再怎樣,都會和好如初。
南舟抬著眼睛,眼睛里落滿了星星。“今天我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她落進席夢思里的時候,耳邊還聽得見底下大廳里的音樂。也許只是幻覺,但又不像。那些音樂時而歡快時而舒緩,她的心也在跟著那旋律蕩著。
身下柔軟的床墊能夠承托住她的柔軟,無骨人一樣變成一灘水。而他是長途跋涉的旅人,在低頭啜水,吞咽有聲。怕是沙海里的海市蜃樓,怕是長夜里來去無蹤的春夢。拼命汲取,拼命放縱,不念明朝。
窗簾也沒遮上,花園里的射燈從窗戶里透過來,映在天花板上。往來變換的光束如置身于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舞池里,兩具滾燙的身體貼在一起。愛撫廝磨,是唇舌指尖掌心的舞動,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心底有一片苦澀的底色,身體撕裂的疼痛又是那樣醒目,眼淚是情不自禁往下流的。又不是因為疼痛而哭泣,而是明明白白知道,或許她真的有一天會失去他。他也會同別的人做這樣親密的事情,取悅她、廝磨她,親吻她身體的每個角落。所以眼淚隨著身體的起伏而洶涌出來。
他放慢了速度,盡可能的溫柔。他讀懂了她眼淚里的意思,一點一點把她的淚吻掉,輕聲哄她,“都會過去的……”
是的,疼痛會過去,會有變成歡愉的一刻。刻骨銘心也會過去,變成過眼云煙,煙消云散。
在情最濃時分手,也許不是件壞事。在心上留下一處傷口,經年不能愈合,越痛越深,歷久彌新。是愛里發酵出的痛,又是痛里淬煉出的愛。愛與痛,再加一份欲,便是一種毒藥,沾惹的人上癮,不能自拔,欲罷不能。直到精疲力竭地在他懷里沉沉的睡去。
“小白,我不會嫁給別人的。”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呢喃。話說得支離破碎,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
身邊的人一動,南舟也跟著睜開眼睛。江譽白掀開被子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靠在一側往外查看。
然后南舟聽見了幾聲像是鞭炮的聲音。她支起了身體,揉著眼睛問:“怎么了?”
江譽白看到樓下人影紛紛亂亂,車燈亂閃。他快速穿了衣服,然走到她面前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好像有人放槍,你再睡會兒,我出去看看。”然后疾步離開了。
江譽白一走南舟也沒了睡意,渾身酸痛,像是被人拆解了一遍又組裝了回去。她在床上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再也睡不過去。打開燈一看,不過一點多鐘。她索性拖著乏軟的身子起床洗了澡,穿好衣服一直等到天亮都不見江譽白回來。
南舟沒有換洗的衣服,沒辦法離開酒店。寫了條請服務員給家里打電話,叫小喜坐洋車把她的衣服送來,不要同其他人說。在等小喜來的時候門被敲響了,南舟透過貓眼一看,是江譽白回來了,她忙把門打開。雖然已經赤誠相見,乍然再見還是覺得羞澀,南舟垂著眼把他讓進來。
長發披在身后,她還穿著酒店的浴袍,腮上兩團若有若無的緋色,似乎一直不敢看他,很溫順的樣子。昨夜的纏綿旖旎齊齊涌上心頭,江譽白看到她就像是突然吃了一口甜軟的奶油蛋糕,一口不夠,還想再咬一口。但他還有事,不得不斂了斂心神。
他把手里的紙袋遞給她:“這是給你的換洗衣服。我今天不能陪你,要趕緊回去。”
南舟見他神色匆忙,又整夜未歸,不無擔憂地問:“發生什么事情了?”
江譽白猶豫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如何遣詞造句,南舟更覺得納罕了。
“昨天晚上,”他頓了一下,“南漪回官邸的路上,被裴益劫走了。”
南舟大驚失色,“那漪兒現在……”
“你不要著急,人已經找到了,南漪沒什么事。不過裴益,”
“被抓了?活該,他就該去監獄里待一待!”南舟不忿。
江譽白搖搖頭,“裴仲桁去求大哥放人,我大哥要了裴益一只手。”
他不大想回想那個場面。找到人時南漪本是毫發無損的,只是這事情太折江啟云的面子了。裴仲桁想把裴益帶走,開出了叫人瞠目結舌的條件。那情勢下,就是叫他下跪,怕也是眉頭都不會動一下。但裴益卻硬氣的很,最后江啟云問他,哪只手碰了南漪,手留下,他就既往不咎。裴益二話不說就把手給砍了。
江譽白捏了捏眉心,“裴家不大好對付,看著朝中無人,私底下勢力卻是無孔不入,根基太深。裴仲桁這人平常不露痕跡,手段卻猛辣。希望這事不會鬧太大,不然不好收場。也希望不會被太太知道,不然你妹妹……先不說了,我給你叫輛車,你先回家,回頭我再找你。”
南舟怔怔地點點頭,送他出門,人的腦子還懵懵的。裴益……
她快速換好衣服,跟服務生打了招呼,也不再等小喜了,叫了車往裴家去。
裴益的麻藥沒過,人還沒醒。從前總是一張笑意蕩漾的臉,如今蒼白平靜的像一張白紙。裴仲桁一直守著他,怕他醒來的時候會大鬧,還特意叫順子和萬林幾個手下在門外候著。
到了中午的時候裴益醒過來了,無聲無息的。那雙桃花眼如春光謝盡了,眼睛里沒有了生氣,茫然地望著天花板。裴仲桁倒希望他能像從前一樣鬧一場。
裴益就這樣睜著眼睛也不吭聲,裴仲桁也就沉默著一直陪他熬著。過了很久,裴益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嘶啞的不像樣。“二哥,原來心被傷了心是這么個滋味。原來女人的心能這么狠。”
前前后后的事情裴仲桁都知曉了七八分,若不是南漪有心護著,裴益這條命昨天晚上怕都要交代了。
裴仲桁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他有一絲物傷其類的唏噓,情字一字無形,卻傷人無數。“你不要恨她,她也是情非得已。”
裴益只是木然地看著天花板。他不恨她,他只是不明白。又想起昨夜江啟云問她,“從前欺負你的人就是他?”
南漪抿著唇不說話,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如同他問她孩子的事情時一樣,一言不發。
“今天我替你討個公道回來。”說著江啟云拉開手槍保險栓,塞到南漪手里,然后握著她的手,舉了起來,槍口對準了他。
裴益一點都不怕死,他已經被這個女人折磨的生不如死了,就算今天死在她手里,就當是一了百了。
南漪終于開了口,卻是面無表情,聲音是那樣冷漠,“少帥,我同他有私恨,更是家仇。但是這家仇說來話長,早已經說不清是非曲直了。我姐姐歷盡艱辛萬苦,好不容易了斷了兩家恩怨,你今日是要逼著我毀了姐姐的努力嗎?我們兩家的家仇已絕,我同他現在無恩無怨。
我是學醫的,這雙手是救人的手。你想讓我沾上血,無非就是是自證清白。如果非得如此,少帥盡管開槍。他若死了,裴家人來尋仇,南漪絕不帶累少帥,大不了我賠條命給他家。”說完竟然閉上眼睛,既不看江啟云,也不看裴益。
裴仲桁無奈地撫了撫裴益的頭發,“她都已經嫁人了,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該這樣大張旗鼓地給她惹是生非。”
“她不喜歡江啟云,她懷了我的孩子,怎么可以嫁給別人?!我的孩子,已經弄死一個還不算,還要認別人做爹?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一點點都沒有!我那么喜歡她……”裴益激動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女人的眼淚固然叫人憐愛,但男人的嗚咽更叫人心生悲涼。父親去世的時候裴益還小,還不懂發生了什么,是哥哥嫂嫂把他帶大。在外頭受了別人的欺負從來不會喊疼流淚,只會想辦法報復回去。除了家人生病,裴益幾乎不會為任何人流眼淚,包括他自己。這個弟弟,不算什么好人,卻有顆赤子之心。認定的事情便是至死不渝,誰都勸不住。
裴仲桁給弟弟擦掉眼淚,心頭卻是疑惑,“你怎么知道她懷了孩子,怎么肯定就是你的?”
“我出酒店的時候聽到別人說的。”
“什么人?”
裴益有些茫然,因為他當時太震驚了。“是一男一女在說話。那女的說南漪是被逼嫁給江啟云的,她懷孕了,坐胎的日子我同她在一起過,不是我的還是誰的?”
“是什么人?”裴仲桁又問了一次,直覺這事有些蹊蹺。
“我不知道。就記得那個女的眼角有顆痣。”
裴益不想再說話。麻藥失效了,斷肢的痛鋪天蓋地的襲上來,額頭上全是冷汗,只能咬住牙拼命忍著。但斷手的痛也痛不過心里的痛。
裴仲桁知道這個弟弟有時候固執的可怕,便也不在這細枝末節上同他糾纏。“不管怎么樣,先把身體養好。母親和大哥那里,我先瞞著。”
裴益卻像是什么都沒聽見,見裴仲桁要起身去換衣服,他突然輕聲說:“哥,你不要像我一樣,不要喜歡上什么女人。太難受了。”
裴仲桁仿佛被他觸動了心事,心微微痛了起來。
剛出了門,泉叔過來低聲回稟,“九姑娘來了,在客廳。”
裴仲桁覺得心累,點了點頭,衣服也來不及換了,隨泉叔去了客廳。南舟一見他邁進房間就站了起來。他眉頭鎖著一點愁色,眼下發青,神色倦怠,可見是忙碌到現在。
省卻了客套,南舟直接問:“四爺他怎么樣了?”
裴仲桁有點意外她會特意來問裴益的事情,但心思一轉,還是猜到她其實是為了南漪而來。
“命是保下來了,只是手……”他沒再說下去。裴益的手本來是保得住的,他犧牲一點尊嚴或金錢是保得住裴益的手的。只是裴益太沖動了。
南舟雖然討厭裴益,但這會兒卻什么恨意也提不起來了。兩家人這樣一段恩怨糾纏到現在,越發說不清楚了。她想說些什么,但是一時語塞。
裴仲桁倒是突然問起:“南漪有了身孕?”昨夜看她身段窈窕,確實沒瞧出來是懷孕的樣子。
南舟也是一怔,這事她根本不知情。她搖搖頭,“我沒有聽南漪說過。”
這事情就太蹊蹺了。如果南舟都不知道孩子的事情,那么也就只有江家的人才知道了。但南漪昨日穿了三寸的高跟鞋,倘若江家人知道她有身孕,怕不會叫她這樣穿。所以知道這事情的人,只怕同南漪比他姐妹倆更親近。他心里琢磨著,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捏著關節。
“南漪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會同你說?”
“是吧?”南舟其實也不大確定,她有時候也不清楚南漪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有什么特別好的朋友嗎?”
南舟想了想,“好像有位姓程的朋友,南漪有時候叫她程姐姐——二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然后南舟忽然想起來,姓程,怕不是江夫人娘家的人?
裴仲桁搖搖頭,沒有說話。
南舟見過他,心里算是踏實了一點。裴仲桁看上去還算平靜,并沒有要報仇雪恨的跡象。她最怕的確實是江裴兩家相斗,南漪會受到牽連。南舟知道自己有些自私,心生了愧意,“二爺也別太操勞了,要是鋪子上有什么要幫忙的事情,盡管差人去叫我。我這一陣都不跟船。”
裴仲桁仿佛還在沉思,等她話音落了很久方才“嗯”了一聲。
只是裴仲桁并沒有去尋南舟幫什么忙,報紙上也沒有這件劫持新娘的新聞,事情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靜水無波的日復一日。
這日船進了港,南舟跟著船工一起做了粗檢,又看了航行日志,一忙又忙到了深夜。她正要下船,小慶從甲板那頭跑過來,“九姑娘!”
南舟駐足轉身,“怎么你還沒下船呢?”
“我在整理茶水間的東西,有點事情要跟九姑娘拿主意。”小慶年紀不大,可是手腳勤快,人本分、腦子又聰明,茶水間的事情南舟都交給他管。
“這是上回采買的茶,不過因為回航的時候遇上暴雨,回潮發霉了。九姑娘,這些茶很貴,扔了太可惜了。要不就把這些茶再曬曬,留給三等船艙里用?以前的船上都是這樣做的。”
南舟臉色一沉,“茶壞了就丟掉。就算三等船艙不用好茶,也不能拿變了質的東西糊弄人家。萬一客人喝壞了肚子,追究起來就更得不償失了。”
小慶紅著臉點頭。南舟知道他是想替東家省錢,出發點是好的,便緩和了語氣,“咱們不管別的船是怎么做的,在咱們船上,不管買的是多少錢的船票,都要一視同仁。”
小慶忙點頭說“我知道了,九姑娘。”
南舟看了看存單,處理掉這批茶,就得趕緊補充新茶了。她想了想,對小慶道:“明天我去茶莊里定貨,回頭叫他們送過來。你快點回家看妹妹吧。”
小慶嗯了一聲,笑著跑走了。
南舟下了船在碼頭上走了一會兒,濕冷的風吹得骨頭冒著冷氣。她害怕突然靜下來,因為人一靜就會胡思亂想。想起去年夏天,她站在這里撕碎了船票;想起江譽白在她頭頂撐起的一把傘,給她遮風擋雨;想起他清亮的聲音含著笑叫她“小帆船”。
她苦澀地笑了笑,其實她一直沒告訴他,水上的人很忌諱人說“翻”的。她失去了桅桿,再也張不起帆來,只能無邊無跡地飄著。他們也見面的,只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他們相處的小心翼翼,都是報喜不報憂。他們會在公園里散步,但大多數時間在酒店里。外面的世界太冷了,所以需要一個溫暖的角落彼此慰藉。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見面,那么用力,直到力竭。可是真的這樣一輩子嗎?他們都不敢問對方,因為誰都沒辦法回答。
她望了望前面的路,那么遠、那么坎坷。可是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啊。她緊了緊斗篷,重拾了心情邁步離開。
第二日南舟坐車到了裴家茶莊,她從前在通平號做經理的時候同不少掌柜都熟絡了。并不是裴家茶莊的茶怎樣價廉,而是她見過裴仲桁檢貨,她就知道市面上不會再有比裴家鋪子里更質優價廉的東西了。她自己也同他一樣,盡量做到質優價廉,倘若做不到價廉,那么價高質更要優。
二掌柜見南舟進了鋪子,笑著從柜臺后拱手相迎,“九姑娘稀客!”
南舟把來意說明,二掌柜請她到后堂詳談。在等人送樣茶的時候,聽見隔壁兩個伙計在說話。南舟開始沒留心,后來才注意到是在說裴益。
“你說四爺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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