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清虛觀拈戲 (一)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說的是元妃做好事,賈母率領一眾女眷往清虛觀打醮祈福,這“享福人”指的既可以是賈母,也可以是元妃,或者是榮寧二府坐享富貴之人。 打醮,不但可以逛廟隨喜,還可以熱熱鬧鬧看幾出戲。酬神看戲,是自古就有的傳統。 早自氏族社會時,人類已經開始有了信仰活動,并且有了專門從事通神的巫覡。《說文》中解釋:“覡,能齋肅事神明也。在男曰覡,在女曰巫。”這證明早期從事通神活動的既有男也有女,而且巫在覡前,可見地位之尊。巫的最早產生可能是母系氏族就開始了的。 巫覡能通鬼神,可以請神附體?!稘h書禮樂》說:“大祝,迎神于廟門,奏嘉至,猶有降神之樂也?!苯瞪窈笪准闯蔀樯竦拇?,所以深受敬重。而巫風盛行,帶動了歌舞的發展,這是戲的雛型,從一開始就與祭神活動分不開。 在春秋戰國時期,巫風發展鼎盛,《禮記》中說魯大夫季氏之祭,日以繼夜,連祭司都倦怠了。此時的祝巫之職皆由士大夫擔作,屈原做《九歌》,即為祝巫活動的描述。其中湘君和湘夫人、大司命和少司命互有問答,這已經有了戲劇的意味。 巫覡的表演單純是為了酬神,延展到民間,則催生了一種新的表演職業,謂之“優”。通常認為,以樂舞為主的稱倡優,以戲謔為主的稱俳優,但也并不明確。 漢代時,優伶的表演也常混雜于“百戲”中,在兩漢時通稱“角抵戲”。最盛大的表演也都往往與酬神活動有關,比如《后漢書》記載:“皇帝于平樂觀下起大壇,上建十二層五彩華蓋,高十丈,壇東北有小壇,重建九層華蓋,高九丈,列騎兵騎士數萬人……”可見戲臺之闊大輝煌。而建筑地點,則在平樂觀下。 所以,戲臺的誕生,是和廟觀緊密相親的。 到了魏晉時期,印度佛教中土傳播鼎盛,寺院滿地,僧尼以百萬計,每有迎神祭祀,必然同時邀請百戲伶人參與寺院活動,招徠民眾。因此各廟宇的戲臺也越蓋越高,而戲目的演出已經不只是為了酬神,更是為了娛人了。 直到今天,各名寺道觀中還常常同時搭建戲臺,這就是一種仿古傳承。比如山西保存的古戲臺,幾乎全部為“神廟戲臺”。我家小區樓下的大唐西市,建在唐朝西市遺址之上,武則天賞賜太平公主的養生池的舊址前,也是一面搭佛堂,一面建戲臺,斜支出去又是一座財神廟。 所以自古以來,酬神與看戲就是密不可分的。而賈府打醮的神前拈戲,也就帶了某種神秘的色彩。 打醮,在百度上的解釋是“道士設壇為人做法事,求福禳災的一種法事活動”。 賈母是為了給元妃求福才來觀中打醮的,拈的三出戲自然有代表著賈府命運的意味,這與寶玉生日宴上,群釵占花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二) 這里賈母與眾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鳳姐等占了東樓。眾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賈珍一時來回:“神前拈了戲,頭一本《白蛇記》。”賈母問:“《白蛇記》是什么故事?”賈珍道:“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賈母聽了便不言語。賈珍退了下來,至外邊預備著申表、焚錢糧、開戲,不在話下。 這里的三本戲,很明顯說的是賈府興敗的三步曲。 頭一本《白蛇記》是作者誤寫,其實應為《斬白蛇》。典出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說的是秦朝末年,亭長劉邦押送人去驪山修皇陵,途中人跑了大半。劉邦想這樣子就算到了驪山也是死罪,干脆就把其余人也都放了。其中有十幾個愿意跟著,走到豐西澤的時候,有大蛇擋路,劉邦拔劍斬之。結果有個老太太說:這蛇是白帝之子,如今卻被赤帝之子殺了。于是劉邦知道自己有天命,君權神授,遂聚眾起義,最終成就大業。 元代白樸將這故事編成了雜劇,就叫《漢高祖斬白蛇》,又叫《漢高祖澤中斬白蛇》,簡稱《斬白蛇》。曹家興家于從龍入關,書中雖未實寫,但是從焦大的故事,也可以看出榮寧二公乃是從武興家,在戰場上一路殺過來的,出身貧賤,并非詩書傳家?!稊匕咨摺返扔谔嵝奄Z家從前的困頓,雖然勞苦功高,畢竟是叛秦附漢,所以賈母聽了并不覺得喜悅,“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 第二本《滿床笏》,是明清時宜壽宜考的著名吉慶戲目。說的是唐代老令公郭子儀過壽,七子八婿皆為顯宦,拜壽時,上朝用的笏擺了滿床榻。 此時的賈府如日中天,世襲將軍之職,賈赦賈政賈珍賈璉連賈蓉都俱有職銜在身,來觀中打個醮都有各侯府前來送禮隨喜,說是“滿床笏”亦不為過。 但是第三本《南柯夢》卻大不吉利,寫淳于棼院中有大槐樹,樹下有螞蟻窩。一日棼酒醉,夢入槐安國,被招為附馬,后作南柯太守,建功立業,廣受愛戴。公主死后,棼被召還宮中,封為左相,一時奢極淫欲,終被敵黨陷害,削官被貶。醒來卻發現種種繁華寥落,只是一夢,遂頓悟出家。 這《南柯夢》與前面元妃點戲提到的《邯鄲夢》立意相同,也都出自湯顯祖《玉茗堂四夢》(另外兩出為《牡丹亭》、《紫釵記》),顯然是富貴榮華轉眼皆空,只不過南柯一夢而,因此賈母就不做聲了。 《紅樓夢》中有大量與戲曲相關的情節,每一次都語帶雙關,戲外有戲。 元妃點的四出戲“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不必說了,另外如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是寶玉的第一次“覺悟”,觸機就是“山門”中的一段《寄生草》曲詞引發的; 又如《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妙曲警芳心》,戲目直接就入了回目;而林黛玉兩次偶念《西廂記》曲詞,一次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被寶玉聽見了頓覺心蕩神迷;又一次是行酒令用了“紗窗也沒有紅娘報”,換來寶釵一頓道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