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露濃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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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恪咳嗽了一聲,“嗯。”
冉煙濃沒睜眼,輕輕笑著,臉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真的很隨意了。
要不是穆察是個番邦人,說不準會調查這個“李闖”的家底。
容恪料到她想什么,伸手將她抱在懷里,讓她躺得舒服一些,“他查過我,但是沒有破綻。”
容恪要喬裝一個人,自然會做得滴水不漏,要是輕易便讓一個外族人看出了端倪,他混不到今日這個地步。這點冉煙濃是放心的,“還好我當時沒說出來。”
她嘀咕了一聲,沉沉地睡了過去。
容恪笑著將下巴靠住她的后腦,溢出一絲嘆息,“濃濃很聰明了。”
他往后看去,身后的老弱婦孺都是魏人,被殘暴的夷族士兵抓獲,用以洋洋得意地示威,被捆縛入鐵籠里,此時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刀子一樣地戳著容恪的心。
兩年前關外血流成河時,戰士們的尸首鋪滿了停云峰下的落日溪,四名叔伯,其中一個那場戰役之中丟失了一條手臂,當他踩在成河的血水里眺望北邊綠草繁盛的牧場時,斷了胳膊的叔伯躺在地上哀嚎,一個跟著他父親十幾年的部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對他說道:“守在陳留郡,要做天底下最心狠的人,區區人命,何足吝惜!你守著的河山,身后有千倍萬倍的士兵和子民。”
他便說道:“終有一日,我會叫夷族永世不敢涉我河山。”
那時年少氣盛,不知戰場險惡,不知人心莫測,也不知,這天底下,自來重諾者多,踐諾者少,有此氣概的豪杰,而真正能建此不世奇功者更無一人。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還躺在母親的臂彎里,從瑟瑟縮縮地流淚,到現在已經認清了現實,不敢再說話,只能趴在母親懷里無聲地沉默,女人將他的胳膊拽住,拉起來,便可以看到孩子絕望的眼睛,死水一般無波無瀾。
女人瞅過眼看了眼容恪,他與之對視了一眼,便背過了身。
容恪知道汗王命人在魏地搜尋美人,但除此之外,夷族人對虐殺陳留子民,讓其陣前沖鋒也極有興致。當年他們便讓成百上千的無辜魏人沖鋒在前面,大魏的士兵只要沖將上前,砍殺的第一個人必定是自己的同胞手足。
叔伯們一個一個紅了眼睛,容恪是守城的世子,只能下達放箭的命令。他的手上染滿了袍澤的鮮血,上京城鶯歌燕舞時,提到陳留世子,說他少年英雄,說他臨危不懼,說他潰敵千里,卻從無一人說及被他下令射殺的無辜百姓。
容恪低下頭,將眉心揉了揉。
冉煙濃被凹凸不平的巨石震醒了,她緩慢地將眼睛往上抬了起來,輕輕地喚了一聲:“恪哥哥?”
她有些害怕他這副模樣。
容恪笑著沖她搖頭,將凌亂的發絲一手綁了起來,利落地挽起了衣袖,“濃濃,你看。”
冉煙濃于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廣袤的一望無際的馬場,藍天碧水,蒼翠欲滴。風一吹,草斜斜地俯低下來,露出遠處冰川素淡的輪廓。
夷族人的軍隊已經回到了他的領地,這是夷人的天與地,山與水,在看似富饒肥沃的土壤上,遠遠地結著成百上千的軍帳。
那是防備大魏敵人用的,真正的王帳還離得很遠。
冉煙濃道:“這是我第一次來草原,中原的馬場遠不如夷族的高敞壯闊。”
倉奴似乎很高興,他在前面跑著,簡直手舞足蹈了,大約是數月不曾回家鄉,又見到了熟悉親切的草場,他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夷族語,得到了別人應答,便跳下了車,竄進了長草深處打了好幾圈的滾兒。
倉奴滾得姿態滑稽,冉煙濃忍不住問容恪:“他們說了什么?”
容恪道:“倉奴說,他現在想去放羊。”
冉煙濃驚訝地看著他,“你還精通夷族語?”
“知己知彼。”容恪淡淡一笑。
冉煙濃道:“既然如此,那你早該發覺穆察他們是夷族人了?”
容恪懶洋洋地坐了下來,薄唇微微揚起,“是的。月滿也有穆查這個姓氏,不過寫法不一,起初懷疑時,我讓穆察特意給我寄過一封信,他大約不知道兩個姓氏的漢字寫法并不一致,看到信,我便知道了是夷族的穆察氏。他們行事謹慎,我與之相交是刻意用的化名。”
冉煙濃懂了,“但是,你為什么幫他們找美人?”
容恪撫了撫她的長發,“以后告訴你。”
他的眼眸微藍,冉煙濃從中曲解出了一種哀慟和郁悒,大約不是幻覺,因為容恪向來是帶著一副自負清傲的笑容的,鮮少有沉靜的抿緊薄唇一言不發的時候。
倉奴滾入了草叢里,待容恪與冉煙濃說了沒幾句話,昆奴接著來守備他們的車。
走了一路,冉煙濃的唇色發干,容恪微微起身,用夷族語問昆奴要了一碗水,昆奴謹記著管家的話,對待冉煙濃很客氣,便將袋子里的水都拿出來了。
冉煙濃握住水袋飽飲了一頓,擦干凈嘴巴,將水袋扔回給了昆奴。
昆奴與倉奴不同,他懂幾句漢話,容恪于是不再與冉煙濃交談,大軍行進到了草場深處,將軍下令,今晚在草原上暫歇,明日直接行進王的草場。
兩只鐵籠子于是被合并在了一起,關押著平頭百姓的籠子里也有兩三個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夷族人只給他們分了最粗糙的食物,用牙都磨不爛的硬面發的饃饃,有人不肯吃,昆奴便大吼,吼叫聲教人既聽不懂又害怕。
冉煙濃扭頭問容恪,“他說什么?”
容恪只得耐心地與她解釋:“他說,在夷族部落只有這樣的粗食,不怪他們要爭奪大魏的糧食,大魏就應該分給他們好的田地和糧食。”
冉煙濃癟嘴,“這真是豈有此理。”
容恪不予置評。
等分完了他們的,昆奴將兩只稍顯白凈的饃饃遞給了容恪和冉煙濃,冉煙濃相信這是沒有毒的,而且應該會比那些可憐百姓手里的要好吃一些,但是也只是嚼了一口之后,她硬是忍著沒有吐出來,咳嗽著灌了半袋水,“咳咳……我現在覺得,軍營里的師傅燒的飯好吃多了。”
隔壁的鐵籠子里齊刷刷探過來好幾雙眼睛,都盯著她的水袋看,冉煙濃悄然扭頭,手指在水袋上碰了碰,他們點頭,冉煙濃便要將水袋遞過去。
但手還沒出鐵籠,容恪便將她拉了回去,下一刻,一條腿踢了過來,一腳將她的手里的水袋踢飛了,倘若容恪不拉住她,手臂一定要被踹傷。
冉煙濃忍了許久的怒火了,厲聲道:“為什么不給他們水喝!”
昆奴嘰里咕嚕說了一堆夷族語,瞪了她好幾眼便走了。
冉煙濃聽不懂,回頭看向容恪,容恪道:“他說,他們是賤民,沒資格喝水。”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冉煙濃要暴跳如雷了,在上京城養尊處優十幾年,卻沒人來告訴她,原來北疆的百姓至今仍在水深火熱之中,就算容恪一次又一次地戰勝敵人,也不能阻止他們小規模地劫掠百姓,虐待他們、欺負他們。
鐵籠里一雙雙哀求渴望的眼睛重歸于絕望,讓冉煙濃無比慚愧和汗顏,容恪將冉煙濃抱回來,拉住她,讓她安靜些,“濃濃。”
冉煙濃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淚刷地就落下來了,“怎么辦?你告訴我……沒有辦法了,我們很快就要到王廷里了……”
容恪拍拍她的背,低聲道:“別怕。有我。”
冉煙濃越來越不懂,同樣身陷囹圄泥菩薩過河的容恪為什么到了這時候還這么鎮定,難道他不知道,一旦到了王廷,他的妻子就要被另一個粗暴的男人強占和欺辱?即便還能想辦法再逃出去,又能如何?她不是清白身子了,容恪肯定會嫌棄她,徐氏一定借此大做文章,說不準、說不準她只能聲名狼藉地被送回魏都……
不知道為什么,白天里不愿想的事情,到了夜深人靜時,一樁樁一件件都教她害怕起來。
容恪緊緊攥著她的手,讓她安靜,現在發作起來,只會招致禍端,“濃濃,別怕。”
他將懷里怕得發顫的女人攏得更緊,手撫過她的背脊,輕輕地拍著,一遍一遍地說著“別怕”,這輩子最好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此夜。容恪緩慢地牽起了唇,吻住了她的耳垂,輕聲道:“我會帶你回去,清清白白的。相信我。”
隔壁鐵籠的百姓,也緩慢地意味過來,原來這個看似享受著上賓待遇的美麗女人,是被抓來要獻祭給汗王的美麗牲口,此時他們再也不嫉妒她,反倒紛紛同情了起來,年輕的女人們感同身受地流下了眼淚。
他們以前的村子被夷人洗劫過,帶走了村落里所有人的女人,后來一去無蹤。
只在數年后,回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說著她在夷族遭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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