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寫意在自家樓下等著詹東圳送鑰匙來，一邊將手機的蓋子一開一合，那條信息發(fā)出去以后，他再也沒有任何回復(fù)。

    詹東圳及時出現(xiàn)。

    他樂呵呵地說：“本來我準(zhǔn)備住酒店的，不過既然擔(dān)負了給你送鑰匙的任務(wù)，我就準(zhǔn)備在這里湊合一夜了。”

    “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竟然響了，是周平馨。

    寫意長長地舒了口氣。

    “寫意，要死人了！”周平馨說。

    “大半夜的，你說這種話才要嚇?biāo)廊恕Ｔ趺戳耍俊?

    “有個德國來的客戶，喬姐讓我找翻譯，結(jié)果臨時出了問題。”

    “然后呢？”

    “你會德語吧？”

    “好像還記得。”寫意笑了笑，原來是這個。

    “幫個忙，不然我搞砸就糟了。”周平馨說。

    “嗯，要我干什么？太難的我做不來啊。”她一口就答應(yīng)了。

    “只要陪人在風(fēng)景區(qū)轉(zhuǎn)悠下。”

    寫意掛了電話，一邊上樓開門，一邊復(fù)述給詹東圳聽。

    他聽了后很認真地問：“你陪的那個人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紀(jì)？”

    寫意瞥了他一眼，“是老頭。”

    男人都喜歡瞎操心。

    寫意的房子是一居室，為了讓房間更亮堂，顯得客廳寬闊些，兩間房之間是沒有墻的，平時就將簾子放下來。

    詹東圳來過，所以他才說寫晴母女來了會擠。

    “我睡床，你睡沙發(fā)。”

    他看了看寫意鋪的沙發(fā)，癟嘴：“這么冷的天，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睡沙發(fā)？”

    寫意頭也不回地說：“不樂意就滾回你的五星酒店去。”

    詹東圳投降，再也不敢抱怨。

    夜里，詹東圳聽見寫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寫意？”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嗯？什么？”他們倆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但是因為只隔了簾子，所以相互的話都能很清楚地聽見。

    “你睡不著？”

    “有點兒，夜里老是失眠。”

    “你最近精神很差。”他這一回看見寫意，覺得她比前一次更瘦，而且總是神情恍惚。

    “是不是頭發(fā)太長了，讓人覺得沒精神？”

    “短發(fā)顯得利索點，和你的個性倒挺配。”詹東圳說。

    “是嗎？那我什么時候試試。”她留了長發(fā)很多年，最短都是過肩的，明明沒有刻意地留過，但好像就是為了他的愛好。

    “你和他后來見過沒有？”詹東圳問。

    寫意翻到左側(cè)，“見過，他轉(zhuǎn)了一筆錢給我。”

    詹東圳沉默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其實有時候，放開點兒就會活得輕松一些。活著的人不但要繼續(xù)活下去，還要活得幸福。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寫意。”

    “冬冬，你幫我后悔了沒有？”

    “上次你就問過我，我當(dāng)時說我可以為寫意做任何事情，但是……”他頓了下，“但是我現(xiàn)在有些后悔了。如果知道這樣會讓你更痛苦，我以前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yīng)。”

    她拽住被子的一角，咬住唇，倔強地說道：“我沒有痛苦。”

    “我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什么？”

    “你有沒有想過，厲擇良在商界摸爬滾打好些年，呼風(fēng)喚雨的，什么沒見過？你和我的這些把戲，有的真是露骨直白，特別是藍田灣的合作協(xié)議，簡直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合同，可是他連眼睛都沒眨就簽了。”

    “那又怎么樣？”寫意雖然故意那么說，而拽住被子的手卻漸漸握緊。

    詹東圳又說：“厲擇良若真是那么笨，這些年靠什么吃飯？他有多難應(yīng)付，你是當(dāng)局者也許無法了解，可是外面的人誰不知道？何況他和你朝夕相處，難道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說完這席話，寫意再也沒有吭聲，屋子里寂靜了許久。

    “你睡著了？”他輕聲問。

    “嗯，我困了。”她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實，她哪里會有睡意？

    “他難道看不出端倪？”這句話在寫意的腦子里不停地回旋。

    她突然想起那位邱律師提過，贈與協(xié)議是一個月以前就已經(jīng)放在他那里了，她當(dāng)時總以為是對方口誤或者自己聽錯了。一個月以前？就是她替他找到孟梨麗貸款的那段時間。當(dāng)時為什么他就準(zhǔn)備這份協(xié)議？還是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她的意圖了？或者說更早？她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只是，自己的潛意識里一直在回避，一冒出這個念頭就自動忽略地繞道。她不敢想，她就當(dāng)他不知道，就當(dāng)她是真正成功地報了仇。

    不，不，不。她搖頭，不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是在他跟前演戲，為什么要這么配合她？可是……他確實是很“配合”地一步一步跟著她的圈套走，除了開始有一點岔子以外，全部和她設(shè)想的一樣。

    剛剛開始，她接近他，他待她自然和別人有些不同，卻又并不是著急，就像真的和她不相干一樣。于是，她趁著楊望杰帶她去喝喜酒的當(dāng)口遇見厲擇良，就在高速路上安排了那么一個有驚無險的車禍。可惜，這個苦肉計，并沒有讓他們之間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她才另辟蹊徑，用了和詹東圳的關(guān)系激怒他。

    沒想到，厲擇良完全埋了單，震怒下用藍田灣來作為買賣的砝碼強迫她和他在一起。那種手段和他平時的辦事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可是他卻那樣做了。也許得多謝那個有些侮辱性質(zhì)的交易，讓她那么順理成章地又回到他的身邊。沒有這個前提，所有圈套都是白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剛剛好，沒有早也沒有晚，完全就像他是特地來和她一起圓這場戲的。忽然，寫意想到車禍后她完好無損，他卻受了傷，在病床上，厲擇良曾經(jīng)很奇怪地問過她一句話。

    “沈?qū)懸猓y道你不需要對我說點什么嗎？”

    難道從那個時候他就明了這一切，因此才突然對她冷漠古怪了起來？

    所以，他才在厲家老宅的花園里，抱住她感嘆：“不，你不在了。”

    所以，他后來才說：“寫意，我不要你哭，就算你沒心沒肺地和我作對，我也不要你哭。”

    如此看來，也許厲擇良的喜怒無常并不全是殘疾后奇怪的心理，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她是為了報復(fù)自己而來，卻還要天衣無縫地同她一起做戲的矛盾。她先前的那種手段就已經(jīng)夠不光彩了，如今再回過頭去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更加覺得自己卑鄙。她所擁有的唯一能夠傷害他的利器，居然就是他給予的愛。思索到此時，淚珠在她的眼眶里滾來滾去，終究還是一涌而出。她身體蜷成一團，縮到被子里面去。她怕詹東圳聽到她在哭，于是蒙住頭，躲在里面輕輕抽泣。

    她和厲擇良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糾葛了十余年。

    以前她不確定，在她假裝失憶的那些時間，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她，不喚回她痛苦的記憶是出于真正愛她還是心虛，她也不確定，那些時間里他那么溫柔包容地待她，是出于習(xí)慣還是內(nèi)疚。

    如今，她終于知道原來他是那么在乎她。

    他愛她，愛得如此刻骨銘心，甚至為了她可以放棄所有、毀滅一切，只要是她想。

    在寂靜無聲的深夜里，詹東圳自然知道她在躲著哭，起身走過去。他走到寫意床前，彎腰伸手準(zhǔn)備叫她，手到半空中卻停下來，緩緩收回去，嘆了口氣。

    第二天，喬函敏來找寫意：“周平馨說翻譯的事情你負責(zé)了？”

    “啊，對。但是不會搞砸嗎？我不太專業(yè)。”

    “德國回來的都不專業(yè)，還有誰專業(yè)？”喬函敏笑，“級別夠了，不是業(yè)務(wù)上的事情，就是去接待下他們，然后別的地方有翻譯。”

    中午，寫意和周平馨去接機，然后送他們?nèi)ゾ频辍？蛻羰且粚夏攴驄D，個性都很和藹，居然是從曼海姆來的。

    在車上，寫意笑嘻嘻地道：“我在海德堡留過學(xué)。”

    老太太驚訝地說：“海德堡離我們很近啊。”

    “我以前念書的時候也常去曼海姆，是個大城市。”

    老先生很風(fēng)趣地插嘴：“當(dāng)你看到許多煙囪的時候，就說明曼海姆到了。”因為曼海姆是德國有名的工業(yè)城市。

    寫意嘿嘿地笑。

    幾番交談后，寫意知道夫婦倆的兒子和唐喬有業(yè)務(wù)往來。

    “來旅游？”寫意問。

    “是啊，聽我兒子說中國很漂亮，所以來看看。”老太太回答。

    “另外看望些朋友。”老先生補充。

    這時，周平馨說：“我們到了。”

    她和周平馨將夫婦倆送到酒店住下就算工作完成，一會兒另外有人來接待他們，但慎重起見，寫意還是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寫晴和任姨在a城落腳幾天，寫意四處幫她們聯(lián)系看病的事情，后來還是動用了喬函敏的關(guān)系，才終于有了著落。

    這天，寫意請了整整一天假，去陪寫晴看病。那所醫(yī)學(xué)院的附院，寫意去過，就是上次和厲擇良一起在高速出事故那回，就送的這里。到了醫(yī)院，任姨和寫晴進去，她去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她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了輪椅上的厲擇良。寫意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朝哪里躲。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她，他好像正在等著做檢查，沒有穿醫(yī)院的病服，但是穿得也很隨意。

    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不過，奇怪的是他看到她似乎更加吃驚，目光一閃，皺起眉劈頭就問：“你來醫(yī)院做什么？”

    寫意一愣，緩緩說：“我……陪人看病。”

    這時，任姨從診室里出來。她說：“醫(yī)生叫我們?nèi)巧系臅\室等他。”

    寫意點頭，“好，我等下就上去。”

    任姨將寫晴牽出來，準(zhǔn)備上樓。她不知道是沒認出厲擇良，還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但是寫晴卻特地看了厲擇良一眼，停了下來。

    那一瞬間，寫意也以為會有奇跡發(fā)生，她會認出除父母親和謝銘?zhàn)┮酝獾娜恕５牵瑢懬缫仓皇峭嶂^瞧他，然后笑了笑。

    “寫晴，快跟媽媽走啊，醫(yī)生還等著呢。”任姨哄著她拉走了。

    厲擇良看著兩人的背影，蹙了蹙眉頭，“沈?qū)懬纾俊毖壑新舆^太多復(fù)雜難辨的神色。

    寫意知道，以前寫晴一直在沈家的海潤替父親打理生意，所以肯定和厲擇良接觸頗多。寫晴是在父親過世時生的病，但是具體如何，沒人有確切的答案。謝銘?zhàn)┱f，可能就是父親去世給她打擊太大造成的。

    “是沈?qū)懬纭！睂懸庹f。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厲擇良那樣一個不易察覺的眼神，就是寫晴這么簡單的一個停頓，冥冥之中讓寫意覺得似乎厲擇良知道寫晴的病因。

    于是，寫意故意說：“好像寫晴對你挺有好感的，和我相處這么久，她都從來不正眼看我。”

    厲擇良冷嗤，“她對誰有好感，我沒興趣。”

    “……”

    這是他一貫的冷場風(fēng)格，若想知道什么，而要從厲擇良的嘴巴里套出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等寫晴看完病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寫意忍不住讓任姨和寫晴等了她幾分鐘。她上電梯，在護士站找到那個替厲擇良推輪椅的護士，問他的主治醫(yī)生。

    護士說：“厲先生的主治大夫是何醫(yī)生。”

    寫意循著護士的指示，在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找到何醫(yī)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們見過。上次她踢傷厲擇良，深夜來的大夫就是何醫(yī)生。

    “他截肢后的效果不是很好，特別最近殘肢腫脹得厲害，假肢幾乎戴不上去。”何大夫解釋。

    “殘肢腫脹？”寫意不太明白。

    “截肢以后，肢體肌肉開始迅速萎縮，功能急劇下降以后就直接影響血液和淋巴液回流。”

    何醫(yī)生握起右手的拳頭和左手一起做了個擠壓的手勢。

    “而且，下肢還要承受身體的重量，和假肢擠迫束縛在一起，血液更難正常回到心臟，這兩個原因引起腫脹加劇。這是種折磨人的疼痛，所以，我們已經(jīng)禁止他戴假肢了。”

    “嚴(yán)重的話呢？我意思是如果繼續(xù)這樣發(fā)展下去怎么辦？那永遠都不許他戴假肢了？”

    何醫(yī)生看了寫意一眼，“后果會比你說的更糟糕。如果病情惡劣，最嚴(yán)重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往上繼續(xù)切除，進行二次截肢。”

    寫意倏然一驚，錯愕地張了張嘴。

    離開之前，何醫(yī)生又說：“他酗酒而且嗜煙，這個毛病一定得改，你們多勸勸他。”

    寫意苦笑，怎么勸？就沖他對她的那個態(tài)度，現(xiàn)在怕是她說什么話他也聽不進去，他如今和她之間還比不上一對陌生人。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到他那么糟蹋自己。

    最近，周平馨又找到對寫意的崇拜點，因為據(jù)喬函敏說，那對德國夫婦很喜歡寫意，連連夸她。

    “你德語說得真好。”周平馨又一次感慨。

    “你還聽得懂？”寫意失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