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夏北斗是人類種態里的奇葩,是高中班主任隊伍里最尋常又最神奇的存在。 她會為了自己的獎金,讓高二2班必須拿一等獎,在跑操集合的時候必須早點到位,每次考試前也都會不斷強調這次考試多么多么重要,班里數學的成績要是落后于1班了,她會在整節班會課里,就“數學對于文科生來說是多么重要,多么拉分”的話題聊四十分鐘,然后在最后五分鐘的時候,簡單總結傳達一下之前他們老師開會的時候校領導說了些啥,她經常會在教室后門的透明框框里露出一個頭,神出鬼沒,有的上課走神的同學,或者上課偷偷吃零食的同學,一回頭看到夏北斗的頭在教室后門那兒,嚇得當場差點兒心肌梗塞……但是夏北斗好像也沒有真的做些什么懲罰,有時候看見同學上課吃辣條,下課的時候,她還會走過來說“給我也來一根兒”。 高二2班在跑操的時候總是會被校長拎出來罵一頓,說集合的時候懶懶散散,跑的時候心不在焉,最后散場倒是比誰都走得快。后來有段時間跑操改成做廣播體操了,高二2班又被校長拎出來罵一頓,說做操的時候沒精打采,站在前面的同學還伸伸胳膊腿兒,站在后面的那些人哦,跟人高馬大的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大清早給誰練金雞獨立呢?是在思考人類歷史還是在探索宇宙邊境啊?無組織無紀律…… 類似的話還有很多,岳鹿中學的校長是個語文老師,批評起人來花哨話一套一套的,全校同學聽得津津有味。 陳雙念經常會覺得抱歉,她作為體委卻沒有把班級同學管好。 夏北斗作為被校長單獨拎出來問候一番的班主任,總是會在教師例會之后,把陳雙念叫出去,質問陳雙念是不是跟她工資過不去。但是也就是說說,夏北斗從來沒有真的生過氣,有的時候陳雙念甚至懷疑夏北斗是不是故意罵罵他們,給校長做做樣子,表達自己已經盡力了什么之類的東西。 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仇野狐給陳雙念說,有時候校長在臺上變著花樣兒罵高二2班集合怎么樣怎么樣,夏北斗還躲在個子高的他后面笑出了聲。 好比這次12·9文藝會演,夏北斗說必須得拿一等獎,但是練的時候,她又說重要的是大家一起做一件事兒的回憶,名次不重要。 離晚會還有兩天的時候,夏北斗親自視察,來排練室看了看成果,為了不影響大家,她是站在班級同學的身后默默看的,所以只有陳雙念這個指揮,看到了她出現過。 陳雙念覺得自己沒有看花眼,夏北斗在大家唱到“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的時候,偷偷擦了一下眼角。 唱完一遍,陳雙念呆呆地看著夏北斗,班上同學也順著她的目光轉過去看。 天氣冷了,夏北斗穿著米白色到腳踝的羽絨服,踩著一雙粗跟高跟鞋,整個人看著特別修長苗條,羽絨服的帽子邊嵌了一圈軟乎乎的白色毛毛,拉鏈拉到最上面,白色毛毛就蓬蓬松松地圍在脖子邊臉頰下面,襯得她氣色特別好,人看著也溫柔了很多。 “挺好的。”夏北斗說,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有的歌兒是你越聽越不敢聽的。趁現在你們還能開開心心地唱這首歌,就好好地享受吧。” 陳雙念本來不太明白夏北斗這句話的意思,直到正式的12·9晚會,輪到他們班上場。 仇野狐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間,陳雙念作為班級指揮,背對觀眾,卻正好和仇野狐面對面。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 日子總過得很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 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 誰把它丟在風里 …… 陳雙念看著仇野狐,他難得卸下懶洋洋的漫不經心模樣,穿著學校的墨藍白色校服,干凈清澈明朗地站在人群最中央,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直視陳雙念。 陳雙念知道仇野狐沒出聲音,只在比口型。 但是她那一瞬間還是覺得心驚,好像有個什么帶鉤子的手,從響亮的伴奏和整齊的人聲里穿過,一把揪住她的心臟,酸酸麻麻。 明明離畢業還有一年半,但是陳雙念好像已經提前感知到了那份不舍。 表演結束,一排一排的同學按照順序下場,陳雙念站在最前面,仇野狐在最后一排最后下場。快到后臺轉角的時候,陳雙念悄悄回頭,看見仇野狐又恢復了懶洋洋笑著的樣子,手插在校服兜里,正抬腿作勢要踢前面的男生,好像在說“我聲兒唱得那么小,就算跑調,又能影響你個啥……” 原來不只是比口型啊。 真的開口唱了。 莫名其妙地,陳雙念耳朵有點燒。 回到觀眾席,仇野狐從褲兜里摸出耳機,遞給陳雙念:“聽嗎?” “你瘋了,夏北斗還在呢。”陳雙念震驚,“你是嫌手機沒被沒收所以感到可惜嗎?” “不是手機。”仇野狐懶得跟陳雙念廢話,像是為了掩飾什么似的,他有點粗暴地直接把耳機塞到陳雙念耳朵里,然后迅速說,“閉嘴,聽。” 陳雙念直覺仇野狐在害羞,正要臊一下他,就聽到耳機里傳來一個好聽但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陳雙念眨了眨眼。 是仇野狐唱的。 他錄了下來,應該是在一個十分開闊的地方,偶爾還能聽到風聲獵獵穿過。他應該是懶懶笑著的,因為他的聲音里帶著蓬松的笑意,偶爾又會賭氣似的停下,然后過一會兒又繼續唱。 陳雙念現在已經聽不出來跑沒跑調了,她覺得這首歌就應該這么唱,原唱老狼唱得也不對,就應該是仇野狐這么唱的。 “我發現我自己聽到的聲音跟錄下來的聲音,聽著不一樣。”仇野狐有點郁悶,“怎么樣,應該,還不錯吧?” 陳雙念什么也說不出來,就瘋狂點頭。 “好聽!”陳雙念說。 仇野狐這才放松地笑了:“《同桌的你》肯定是要唱給同桌聽啊。” 他把耳機收好,重新懶懶地往后仰,靠著座椅后背,一雙長腿伸直:“你知道我在哪兒錄的嗎?” 陳雙念說:“在學校后面的小山坡對不對?” “對。”仇野狐笑得眼睛瞇起來,“我省了一些歌詞,你將就聽。” 陳雙念手摳著座椅的扶手,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她知道仇野狐省了哪些歌詞——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 歡樂的12·9之后,緊接著就是期中考試。 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上一秒還在山頂狂歡,下一秒就陷入谷底,開始苦兮兮地學習。 于秋上次月考讓陳雙念搶了第一名,心里憋著一股勁兒呢,所以格外努力,連去跑操集合站隊的時候,手里都拿著單詞小本兒在背。 陳雙念其實也這么想過,她政治有的地方還沒有自成系統,所以考試答題的時候很容易漏掉得分點,因此也想拿上政治小綠書,也在集合的時候背一下,但是又總覺得那樣顯得聲勢太浩大——好像全年級的人都盯著自己刻苦學習似的,總覺得不自在。 此時此刻看著于秋心無旁騖地拿著單詞小本兒在背,突然覺得很羨慕,或者說她一直都很羨慕于秋這種不管他人怎么的,只專心做自己事兒的精神。 之所以羨慕,是因為稀少。之所以稀少,是因為難做到。 ——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 和陳雙念料想的一樣,于秋的這種行為果然引起了班上同學,尤其是女孩子們的不滿,或者叫作慌張。大家明里暗里地說著不是那么動聽的話,譬如“于秋好努力”。 這句話沒毛病,但是聽著怎么聽怎么覺得是在暗示于秋笨拙,以及總覺得有種隔岸觀火的嘲諷在話里面。 女生們還想拉著陳雙念一起說,陳雙念皺了皺眉。 “于秋就是很努力呀,努力就努力唄,跟你們有什么關系,要是實在看不慣的話,可以自己變厲害一點。” 在背后嘰嘰歪歪地嘲諷是什么毛病? 最后一句話有點過于直接,陳雙念沒有說出來,還算是保全了各自的面子——雖然效果不大。因為陳雙念那一番話落地之后,女生們的表情當場就變了。 到底是還沒有完全成熟的高中生,由于陳雙念不肯加入她們的說壞話群體,于是大家自動把陳雙念歸入了于秋那一方,說兩個學霸一個悶葫蘆一個假惺惺,也算是湊一堆兒了。 陳雙念感受到了班里同學之間有意無意的疏遠。 她有點無奈,但是情況也沒有自己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嚴重。 可能是因為真的很忙,沒空搭理這些有的沒的,馬上要期中考試了,她真的要集中精力復習。 那天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說完自由活動,于秋就手插著校服外套的衣兜,急匆匆地走向了一個幽靜的樓梯拐角,準備拿著單詞書一個人靜靜地背一下。 樓梯拐角是一個天然的半密閉空間,隱秘安靜,特別適合學習。于秋效率很高地把今天該背的單詞全部背完,收了單詞本,正要出去就聽見同班女同學的聲音,在那些聲音中間,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大抵不過還是那些話。一群人像是焦慮的螞蟻,庸庸碌碌,尋找脆弱的盟友。 于秋嗤笑一聲,覺得這些女生也是真的挺無聊的。 于秋再次翻開單詞本,等她們說完再出去了。只是,于秋沒有想到陳雙念也在她們中間,那群女生引誘著陳雙念一起說。 于秋笑了笑。她都已經做好準備聽陳雙念會說些什么難聽的話了。陳雙念平時看起來跟誰關系都挺好,都能說上話,一副人緣很好的樣子。跟所有人關系好,要么是性格好,要么就是活得累。 于秋覺得陳雙念是后者,那么這個時候一定是要開口附和的。 但是結果表明,也許陳雙念不是于秋想的那樣。 “于秋就是很努力呀,努力就努力唄,跟你們有什么關系,要是實在看不慣的話,可以自己變厲害一點。” 陳雙念是這么說的。 等人走之后,于秋慢吞吞地從樓梯拐角走出來。 于秋望著一行人團結的背影,以及走在她們身后,顯得有些孤零零的陳雙念,說心里沒點波瀾是不可能的。 于秋沒加入過班級里的什么小團體,不熟悉里面的操作,但是也能夠通過平時的觀察知道,一旦一群人共同在說一個女生的壞話了,那么那一群人當中,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現獨立思考并且保持公正的人的,倒是為了迎合那一群人的話題,胡編亂造一些謊言去抹黑,這樣的人更加常見。 所以今天陳雙念的所作所為,足夠讓于秋刮目相看,也足夠讓于秋對陳雙念有一個重新的認識。 期中考試成績下來,陳雙念是班上的第二名。 陳雙念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到底又被于秋給超過去了啊。 雖然在同齡女生們面前擲地有聲地維護了于秋,也說了類似于別人比你厲害,你要做的是自己也變厲害,而不是去把厲害的別人給拉下來這種話,但是不得不說,面對又一次戰勝自己的于秋,陳雙念的心情是真的很復雜。 試卷和答題卡發下來之后,陳雙念檢查復盤了一下,發現丟分的地方,確實都是該錯的,是真的學得不夠扎實。 行吧。 還能怎么樣。 也算是有收獲,這次搞明白了,起碼下次如果再考到這個知識點,就不怕再搞不明白了。 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陳雙念皺著眉,對著數學卷子最后一道題,咬著筆苦苦思索。 數學老師把答案和解題步驟發下來了,讓同學們先自己看一遍,不明白的上課統一講。 求實數m的取值范圍,分三種情況,m大于等于-2的時候,m大于-4小于-2的時候,m小于等于-4的時候,依次算出取值范圍就可以。 字兒都認識,但是不太懂它是啥意思,最怕數學答案解析上出現“由此可得”四個字,因為她真的得不出來。 陳雙念深呼吸一口氣。 焦躁。 她數學一直都不太好,每次拉分都是靠文綜和英語,但是現在發現在班主任夏北斗的帶領下,大家的英語成績都起來了,這次她雖然考了第二名,但是和第三名之間的差距只有兩分,兩分意味著一個政治選擇題的分兒,意味著危險,意味著下次考試她說不定就會連第二名都保不住。 嘖。 陳雙念正在心煩意亂,就看見于秋走過來了。 于秋抿著嘴,沉默著走過來,面對陳雙念詫異和困惑的眼神,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拿著筆在草稿紙上寫了一些東西。 陳雙念看著近在咫尺的于秋,她額頭上有兩顆小小的痘痘,總是沉靜沒什么波瀾的眼睛此刻垂著,黑睫毛溫順地耷拉著,嘴唇還是微微抿著,從陳雙念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的臉頰因為抿嘴而產生的微微的肌肉走向。 “喏。”于秋在草稿紙上寫了好一陣兒,總算寫完了,把紙推了一下,遞給陳雙念。 “啊?”陳雙念呆呆地把草稿紙翻了個方向,看了一眼——是剛才一直沒搞懂的最后一題的詳細版解題步驟。 于秋已經走遠了,校服外套里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黑色的帽子從校服領口里探出來。 老師發的答案總是會省略一些在他們看來不需要言明大家都懂的步驟——事實證明,往往正是那些細小的步驟阻止了同學們步入數學殿堂。陳雙念看著于秋在草稿紙上寫的把每一步都標好了,甚至還配了文字說明的答案…… 陳雙念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是她確實感到了羞愧——不久前,她還對著于秋的背影心情復雜。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是她確實間歇性地會被于秋的強悍學習能力和成績給逼得想毀滅地球,她也確實間歇性地覺得于秋這個人真的太煩了。 第(1/3)頁